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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准新娘，婚期定在明年10月。和大部分对备婚漫长琐碎之路望而却步的人不同，我认为准备婚礼真的是很美妙的过程，令人心情愉悦、热血沸腾。当然也有很多意外。比如就在昨天，我意外地买了一件婚纱。
大部分新娘在婚礼当天要换好几套婚纱：新郎来接亲时的出门纱、迎宾的齐地礼服、拍摄外景的轻便婚纱、婚礼仪式时的主纱以及敬酒穿的礼服，还有中式秀禾礼服……和各种风格婚纱相对应的，是琳琅满目的婚纱店铺。选婚纱的第一步，就是选一家婚纱店。婚纱店大体来说，分为“集合店”和“品牌店”，当然在每一类下面也都有价格的差异。这些婚纱店对于婚纱的处理也有两种方式：购买和租赁。购买有定制和现货之分，租赁有的是按购买价格的40-50%，有的还“贴心”地推出了套餐制，固定价格对应固定款式。在看了无数家店铺的买家秀和卖家秀之后，我似乎已经失去了审美的能力。这些婚纱对我而言都是好看的，但美则美矣，似乎每一件千篇一律、大同小异。看到后来，我甚至可以看出哪家平价款的“自主设计师”品牌是抄袭哪家“大牌”的婚纱。有人给我推荐苏州的虎丘婚纱城，据说几千元就可以买到和10万元大牌婚纱相同的款式。但这样一来，我又会陷入新一轮更加巨大的审美疲劳之中。我想了想，既然市场上大部分的婚纱于我而言并没有产生“化学反应”，那么缩小选择范围才是首要的。于是我开始在搜索关键词上加了“定制”“小众”等字眼，最终选定了三家不同价位的婚纱店。第一家算是平价店，不收取试纱费，一万元以内可以租到4件。当天我一共试了大约10件，里面大概只有一件是我觉得比较喜欢的。第二家算是中端店，5件以内不收取试纱费，套餐（3-4件）的价格在3万元左右。主纱里的门路我看不太懂，但是中式秀禾的差异非常明显，第一家的秀禾虽然花团锦簇，但抽丝的线头清晰可见；第二家的秀禾简单秀雅，在真丝面料的手感和光泽的对比下，高下立判。可惜尺寸不是很合适，虽然老板娘一再强调租赁的婚纱尺寸都是可以修改的，但我看来“改尺寸”不同于“微调”，还是会对合身程度造成很大影响的。要说一开始我对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婚纱毫无概念，在亲身试了两家之后，也能总结出一些经验和偏好：身材不高挑，不太适合穿鱼尾式婚纱，哑光的缎面材质拍出来犹如雪纺，试婚纱要站在地上而不是台子上感受真实效果……看到这些婚纱一件件地从架子上被拿下来，撑开，瘫在地上，犹如一具具躯壳，紧接着我踏入这些精妙的躯壳内，仿佛变身一样。脑海里突然漂浮过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一个婚纱摄影师说：“我最喜欢的就是看婚礼上那些新娘精挑细选后穿着丑到爆的婚纱……”真是精确而残酷的讽刺。
都说女生最美的时候就是穿上婚纱的那一刻，我作为即将要穿上婚纱的女生对这句话第一个否定。婚纱没有办法遮住身材中不完美的地方，只能放大，要说美还真是不一定，毕竟大部分普通人没有女明星那种身材。
但这场变身对于大部分女生来说，还是不可或缺的。
我对于“理想中的婚纱”又多了一些抽象的、虚无的想象：我穿上它如同一个公主，可以放肆地笑、开心地转圈圈……选中的最后一家店铺是品牌店，据说不少明星在结婚的时候都有穿过，价格也是不低。恰逢年底，他们家搞了“样衣特卖”，我准备去试一试。当天到达店铺后，来试婚纱的新娘早已济济一堂，联系我的导购员也忙得不可开交。我开始自己穿梭在一件件“设计师的作品”面前，相中了一件还不错的蓝色礼服，看了吊牌价，原价7万多，折后4万多，我瞬间觉得自己可能要退出这场游戏了。但既来之则安之，我开始放弃试穿拖尾的一类主纱，因为价格普遍较高，且购买的意义不大，转而开始挑选轻便的礼服裙。这一次干扰我的无疑是价格，因为已经超过了我的预期。即便导购员一直在对我说“这件原本都是要收取试纱费才能试穿的”，“纯手工绣花”，“如果你买这件就会是第一个试穿的新娘”……我的头脑里想的一直是：我真的要花几万块买一件婚纱么？在迅速重建了价格防线之后，我开始觉得3万块钱的婚纱在这里已经算是便宜的了。试了5件样衣之后，我瞥到了角落里一件亮黄色的、裙摆蓬松的礼服裙。和迪士尼电影《美女与野兽》里贝拉公主穿的黄色裙子很像。这件可能是我试了这么多婚纱后，唯一一件让我觉得眼前一亮的裙子。
导购员也非常热情地向我介绍：这是最新款，刚拿到店里，你想试一下吗？答案是肯定的，我又跳进了这件亮黄色的躯壳里。大小尺寸刚刚合适，如同长在我身上一样。问了一下价格，只需要3万出头，我瞬间又一次心动。发到群里，我的朋友都在劝我：实在是太贵了。甚至连我的婚庆策划师都在劝我：一件跳舞的裙子而已，又不是主纱，也太贵了。他们开始帮我指出这件婚纱的不完美的地方，比如裙摆太大会显胖。但我知道这件婚纱让我心动的要素便是这个大裙摆。但同时，理智的声音也在不断徘徊：如果遇到更喜欢的怎么办？会不会后悔？于是在短暂的梦幻愉悦之后，我又陷入了冲动和理性的撕扯。“买与不买”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人生思考题：“遇到喜欢的东西，是否需要当机立断”，“等待是否意味着错失机会”，“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多听别人的建议”，“让人快乐的是消费的欲望还是快乐本身”……也许是贫穷让我纠结，但我的确一度深陷在每一个都十分难回答的人生选择题之中。我决定回去睡一觉，再好好想想。因为我打算在婚礼上让老公见证我第一次穿婚纱的样子，所以为了保持神秘，关于婚纱的问题我从不和他探讨。不过这次我忍不住了，试探性地问：“我看中了一件婚纱，要3万元”。他很快回复：“很喜欢么？如果真的很喜欢就买吧。”但我真的很喜欢么？我不知道，亮眼的颜色和大裙摆可能别人穿也会喜欢，但我真的喜欢么？可是一想到，如果我不能拥有它，我又觉得无比烦躁。在一遍遍直击灵魂的拷问中，我想起了两件事情。刚上初中，老师要求每个同学买一部计算器，大部分同学都买了长方形的科学计算器，我却用了爸爸送我的一台口袋式迷你计算器，虽然功能也有，但是操作不便，我一度有些“嫌弃”它。直到有一天这台迷你计算器被前桌的熊孩子故意磕坏了漆，我感受到了无比的生气和痛心，因为这是爸爸送给我的呀。我好像是那种，一个东西如果我拥有了它，便会喜欢它的人。第二件事，刚和我老公交往的时候，我也问他，我们如何保证彼此就是最对的那个人呢？万一以后遇到更合适的怎么办？他那时回答：“从一排实数中取到有理数的概率为0。”
我似懂非懂，却又恍然大悟。抛开这个准新娘的身份，我也只是个“打工人”，也许除了我内心真实的喜欢以外，我也享受物欲的满足。其实整个婚礼都是这样，除了庆典的仪式感之外，也是一场由金钱堆砌的游戏。但对物欲的追求也未必是可耻的，关键是如何管理自己的欲望。如果今天我为了买这一件婚纱就要露宿街头，我不会觉得它仍然是一件美丽的东西。婚礼就像每个人人生中的高光时刻，绝大部分时间，我们被找工作、买房子、养孩子等课题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天疲累不堪，只有这一刻可以理直气壮地精致到底。看我真的想买，我老公又安慰道：”也就你一个月的工资嘛！“我好像坦然了很多，就算是作为自己辛苦打工的奖励吧！第二天，我又约了再次试穿那件婚纱。我开始有一种“拥有它的愉悦感”。也许这就够了。本文为读者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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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2期《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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