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罗昕 徐萧
2021年8月22日下午,诗人、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胡续冬(1974年10月-2021年8月)因突发疾病,在北京去世,终年47岁。
胡续冬,原名胡旭东,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世界文学研究所副教授、北京大学巴西文化中心副主任。2002年至今执教于北京大学世界文学研究所。研究领域和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现代主义以来的世界诗歌,拉丁美洲文学。
胡续冬长期从事诗歌写作,被视为70年代出生诗人的代表性人物,历获“刘丽安诗歌奖”,“柔刚诗歌奖”“明天—额尔古纳诗歌双年奖”等民间奖项。曾长期为《东方早报》、《新京报》、《书城》等撰写专栏文章。并著有诗集《风之乳》、《旅行/诗》,散文集《浮生胡言》、《去他的巴西》等。
胡续冬 图片来源:北京大学官网
“上午看到消息,我才知道他昨天出事了,很难受,太年轻了。”诗人凌越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上个月他在上海民生美术馆有一场活动,本来说好了胡续冬主持,但因为疫情缘故就错过了。到现在,凌越在手机里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还是百感交集。
他记得两人第一次联系是在1990年代末,胡续冬在北京,两人知道彼此但还没见过。一次,凌越的一个朋友去北京出差,碰到了胡续冬,之后凌越就接到了胡续冬的电话。“当时他打的是我宿舍电话,我还没有手机,就听到那边传来一个很热情的声音,说我是胡续冬,我们怎样怎样。”
凌越说,“70后”这代人在1990年代末主要有两个诗歌杂志,一个是他和廖伟棠编的《新诗人》,另一个就是北京胡续冬、姜涛、周伟驰他们编的《偏移》,这两个杂志在美学和做派上有某种契合,所以常有联系。“很多人看到了胡子(胡续冬)的机智、幽默、聪明,但在他的诗里,你会看到他还有很细腻、温柔的一面。尤其是马雁去世以后,他的怀念文字非常真挚,非常打动人。我想他的那些看起来比较幽默的诗之所以能成立,也是因为有骨子里那种真挚的东西在支撑。”
他还想起,曾经胡续冬、马骅、马雁都是非常活跃的,“北大在2000年前后办了一个新青年论坛,他们三个是灵魂人物,那个论坛办得非常好。但特别可惜的是,三个人都未尽其才。像马骅和马雁,都是在去世前一年左右进入了诗歌创作的新境界,但就,就戛然而止了。胡续冬才华的展开要充分一些,不过他也才47岁啊,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写出更好的诗,更好的文章,做出更多的翻译,这是毫无疑问的。”
《风之乳》
《旅行/诗》
《去他的巴西》
“据说昨天中元节,胡子提前买好了纸,准备晚上给马骅烧点儿。我上午就去了民生美术馆,北大不许胡子离京,我要替他主持宇向的诗歌朗诵交流活动。下午活动后,孙磊绘声绘色聊起2000年初,在北京,跟胡子、马骅一起干的往事。”7月23日上午,诗人韩博在朋友圈写下了几段记忆。
“我和马骅、胡子同年读大学,他被送去河南信阳军训一年,我和马骅被送去江西南昌军训一年。而后他是北大诗社社长,我是复旦诗社社长,开始人生交集。那个年代,非主流文化皆兄弟。九十年代末期,马骅去厦门创业失败,逃回天津。胡子让他去北京,因为刚刚成立新青年网站,准备大干一场,康赫、马雁也先后入伙。对文艺青年来说,那可能是北京最好的时候,那么多人都在,姜涛,冷霜,蒋浩,颜峻,晓涛,伟棠……”
“那几年,胡子每次来上海,如果没有机构招待酒店,几乎都住我这儿,胡侃好几天八卦。那也是大家来来往往,最开心的几年。虽然胡子因为肝病戒了酒。后来,他去巴西两年,期间马骅出事。再后来,姜涛出了一个主意,让我们用作家出版社的同一个书号,出版各自的第一本诗集,责编是曾在新青年网站的小说家饭饭。虽然一波三折,书出来后,大家还是齐聚北京,除了马骅,一起搞了像模像样的首发式,在第一家单向街,臧棣把每个人都吹成大师。”
“2009年,有一天,胡子忽然给我打电话,问我去不去美国。我当时工作和人生双重郁闷,犹犹豫豫。他说犹豫个屁,去见见聂老师,一脚把我踢到爱荷华。人生从此进入另一条岔道。”
“近些年来,胡子虽然每个月都来上海主持活动,我们却见得少了。他有了女儿,变了一个人。我可能变得更多。但无论如何,我们仍是这个操蛋世界上的同伴。直到昨天下午。宇向、孙磊和我侃侃而谈的时候,他倒在了办公室里。让我们整个晚上一起疼痛。”诗人韩博回忆。
散文集《浮生胡言》
“诗歌来到美术馆”主持人胡续冬
【胡续冬诗选】
海魂衫
1991年,她穿着我梦见过的大海
从我身边走过。她细溜溜的胳膊
汹涌地挥舞着美,搅得一路上都是
她十七岁的海水。我斗胆目睹了
她走进高三六班的全过程,
顶住巨浪冲刷、例行水文观察。
我在冲天而去的浪尖上看到了
两只小小的神,它们抖动着
小小的触须,一只对我说“不”,
一只对我说“是”。它们说完之后
齐刷刷地白了我一眼,从天上
又落回她布满礁石的肋间。她带着
全部的礁石和海水隐没在高三六班
而我却一直呆立在教室外
一棵发育不良的乌桕树下,尽失
街霸威严、全无狡童体面,
把一只抽完了的“大重九”
又抽了三乘三遍。在上课铃响之前
我至少抽出了三倍于海水的
苦和咸,抽出了她没说的话和我
潋滟的废话,抽出了那朵
在海中沉睡的我的神秘之花。
终身卧底
不止我一个人怀疑
你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神秘生物
你的左耳里有一把外太空的小提琴
能够在嘈杂的地铁里
演奏出一团安静的星云
你的视网膜上有奇怪的科技
总能在大街上发现一两张
穿过大气层陨落下来的小广告
甚至连你身上那些沉睡的脂肪
都美得极其可疑
它们是你藏在皮肤下的翅膀
我总担心有一天你会
挥动着缀满薯片的大翅膀飞回外星
留下我孤独地破译
你写在一滴雨、一片雪里的宇宙日记
好在今天早上你在厨房做饭的时候
我偷偷地拉开了后脑勺的诗歌天线
截获了一段你那个星球的电波
一个很有爱的异次元声音
正向我们家阳台五米远处
一颗老槐树上的啄木鸟下达指令:
让她在他身边作终身卧底
千万不要试图把她唤醒
川籍学人某某
论文写不下去的时候
他想打人,他想
在BBS上乱贴东西。
“狗啃的学术渣滓!”
同乡教授的三卷本狠书
砸得他的自尊心直喊先人。
放松。放松。丢下
这些鸡零狗碎的本体
散一次学院派的步。
象当年从喻家公社到
卧石坪,一夜的工农兵抒情
走完了盆地苦闷。
太阳已经下课,教育
还要惹祸。小路以西
他撞见本学科躲在小院里
痛说家史:新任系主任
和老的一样,硬是不提他
十年前的花花成绩。
他又想打人。红起眉毛
绿起眼睛,吓跑了一群
讲爱心和小道消息的学生。
他回到屋里,伤心地
上网,在美国黄色网页上
看到家乡妹子巴心巴肠。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