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断定死人八字,能算死人的八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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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生 汪航 澎湃新闻记者 任雾

眼泪泡肿了李兰的双眼,好几天走在路上,脚下踉跄。她总是忍不住想,是自己把孙子黄浩轩给“弄丢了”。

2月27日,李兰6点起床,下楼买了包子回家,她看到11岁的黄浩轩和往常一样,不等自己叫,就已经起身,在刷牙洗漱。

黄浩轩身形瘦弱,脸盘窄小,舒展的额头下有一双细细的眼睛,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缝。3岁时,他的父母离婚了。5年前,他和奶奶李兰开始租住在江西省新余市一栋旧居民楼,在不到80平方米的房子里一起生活的,还有5岁的妹妹和16岁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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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浩轩和奶奶、姐姐妹妹一起居住的居民楼。澎湃新闻记者 任雾 实习生 汪航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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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楼内部。澎湃新闻记者 任雾 实习生 汪航 图

这天是五年级下学期开学报到的日子,黄浩轩刚结束了近一个月的寒假,他把作业塞进书包,检查了红领巾,理了理口罩,7点40分左右,他和李兰道别后出门。若是从四楼走下,再步行不足一公里,他就可以到达学校。

但黄浩轩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没有人知道做出这个决定花了他多久的时间,他来到了五楼楼顶,一跃而下。这个时候,还没到8点。

九天后,因创伤性脑疝过于严重,医院宣告了黄浩轩的死讯。当地警方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他们在黄浩轩的房间内发现一封坠楼前夜写好的遗书,落款是:“无药可救”的孩子。

即使遗书也没有透露轻生的原因,每个试图寻找导致黄浩轩自杀“证据”的人,都仿佛走入一条没有光亮的隧道,隧道尽头的角落,是一个孩子少有人靠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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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浩轩 受访者供图

分散的家人

2月27日8点半,黄凯的手机上多了几十条来自医院的未接来电,他得知儿子出事了。他正在浙江台州,这些年靠做眼镜销售,维持一家人的日常开销。

黄凯无法接受儿子离世的消息,陷入猜疑与崩溃。几个月来,他同学校交涉,向媒体发声,强调儿子的死与课业压力有关。他列举了几个例子来证明这一点——寒假里,学校给成绩处于一定分数以下的学生布置了额外的作业,黄浩轩就在其中;黄浩轩在自杀前留下了空白的习题本,这说明儿子没有写完寒假作业;黄浩轩遗书上的血迹,他则认为是“熬夜赶作业流的鼻血”。他想讨要“一个说法”。

“我们做家长的太失败了”,黄凯叹了口气说。

黄凯今年38岁,新余市分宜县人,他个头不高,面容消瘦,头发稀松凌乱。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黄凯操劳儿子的后事,眼睛下挂着黑眼圈,与去年的照片相比,看起来苍老了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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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宜县霞贡村。澎湃新闻记者 任雾 实习生 汪航 图

2005年,他在温州打工,结识了来自江西上饶市鄱阳县的刘云,两人结婚并生下大女儿,2010年,儿子黄浩轩出生。

那是个瘦弱的孩子,身体很差,经常感冒,爱吃素菜不爱吃肉,曾经最让黄凯头疼的,是怎么让儿子多吃点,“开胃的东西吃了好几个月,一点用都没有。”

婚后没几个月,黄凯就去了台州打工,初中毕业的他常说自己没文化,“(在老家只能)干农活、打零工,或者帮别人砍树,卖点苦力,几十块钱一天”,“外面”才是赚钱的地方。

黄浩轩出生那年,黄凯事业渐渐有了起色,按照他的说法,自己曾经历过年入上百万、朋友成群的“风光时刻”。那一年,黄凯陆续投资了一些项目,但因缺乏管理经验,项目陆续失败,资金链断裂。2014年,黄凯彻底破产,欠债200多万。

长期分居两地,夫妻间的沟通也越来越少,2013年,黄凯和刘云协议离婚。双方约定,黄凯继续抚养两个孩子,当时的黄浩轩3岁。4年后,刘云离开新余市,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李兰回忆,刘云去了外地后生活异常艰辛,这两年很少再往家打电话,也没怎么管过孩子,甚至黄浩轩去年过生日时,“她都不打电话”,李兰说。

在电话里,刘云不愿过多提及过去的事:“一切由孩子爸处理。”她说,由于个人原因,去年一整年没去看过两个孩子。当被问起黄浩轩近些年的情况时,她说自己“真的不清楚”,在和记者短暂的交流中,电话那头,她数次低声啜泣。

黄凯回忆,破产后,他于2019年重新到外地打工,最窘迫的时候,“浑身上下只有五十块钱。”黄凯说,当时是家里最困难的一年,奶奶李兰为了给家里买菜,把自己买给她的项链也卖了。

黄凯老家的一位村民告诉记者,黄家近些年生活条件很差,在村里和外面都欠了很多钱。黄浩轩爷爷崔凯今年63岁,常年在深圳等地做建筑工人,除大儿子黄凯外,还有个小儿子也在外务工,黄家至今还未分家。

常年在外,黄凯一年见不上儿子几次,谈到父子间相处的细节,他大多“记不太清了”。“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是他能向孩子表达爱最主要的方式。每次回家前,黄凯会买一大兜儿子喜欢的玩具,遥控飞机、军事杂志和模型之类。

沉默的房间与“懂事”的孩子

到黄浩轩6岁时,黄凯觉得农村学校的教学质量差,老师不怎么管孩子,“我堂哥的孩子在乡下读到五年级连名字都不会写,很多学生都只考几分。”

他找熟人将黄浩轩从村小转到了新余市明志小学就读,一家人也一同搬到县城一栋简陋的居民楼里生活,楼梯间的铁栅栏已经生锈,白色墙体发黄发黑,虽然看上去十分破旧,但毗邻马路,距学校也只有一公里。

大部分时间,黄浩轩都与奶奶李兰生活在这栋租住的单元房里。一位邻居告诉记者,李兰不太和周围邻居打交道,只知道她平时不仅要负责黄浩轩和姐姐的生活,还要照料5岁的妹妹,在旁人看来,这超出了老人的能力范围。

“这种房子都是关上门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去谁那里”,李兰说。在黄凯记忆里,从村里搬到县城居住,儿子变得沉默寡言,不似在乡下和其他孩子一起玩开心的样子。

自黄浩轩三年级,由于李兰要照顾当时3岁的妹妹,黄浩轩就学会了独自上下学。但在李兰印象中,孙子是个胆小的孩子,出门怕小狗,怕小虫子,也怕黑夜,晚上不敢一个人买东西,还要姐姐陪着去。

在新余生活期间,李兰做饭、洗衣服,包揽了大部分家务活,但祖孙间很少交流。

“(他)回来了就是吃饭,他跟我平时不说话”,李兰说。

与黄浩轩相处时间更多的是大他5岁的姐姐黄雨菲。说起弟弟黄浩轩时,黄雨菲皱起眉毛,带着疑惑说:“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坐在记者面前,除了回忆弟弟时会抬头思索,更多时候,她都在低头和手机里的同学对话。

黄雨菲形容自己和父亲、奶奶之间“不是很亲”,“我也不想和他们说话,有事的时候才会讲话,学校那点破事或没钱花的时候……我不知道表达对家里的情感。”

李兰回忆,黄浩轩对父母的想念也“从来都不说”,去年11月孙子过生日那次,她曾对黄浩轩说:“你过生日你妈妈连电话都不打”,黄浩轩只是应了句:“是啊。”

对父母离婚的事,黄浩轩看起来早已心如明镜。离婚后,黄凯曾对儿子坦承:“妈妈嫁人了。”他记得儿子回答:“嫁人就嫁人了,我不是还有你吗?”

平时,黄凯每隔半月左右和儿子通次电话,问问最近的学习情况,嘱咐和告诫他要听奶奶的话,黄浩轩通常回复:“知道了,爸爸。”

若是回到家,在和儿子头两天的相处中,黄凯总会感到有点陌生,儿子也不怎么和他说话,“我每次回去也没太注意他的情绪之类的,(他)放下书包就到房间做作业。”

“懂事”、“省心”,是黄凯和李兰在叙述中对黄浩轩最多的描述。黄凯回忆,以前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儿子会说,“长大了养我们。”那时候黄浩轩八九岁。

当有一次被爸爸问起“将来想做什么”,黄浩轩回答:“搬砖。”这个回答,让黄凯觉得儿子是个“比较随意、老实、没有主见的人”。

儿子坠楼后,黄凯不断回忆和黄浩轩相处的细节,想不明白:“出事的为什么往往都是懂事的孩子?”——买东西剩的钱,他会交给奶奶;和亲戚会主动打招呼;李兰让姐姐刷碗,姐姐不洗,黄浩轩就提出自己来洗;拖地、洗澡,他都会听话地完成;妹妹曾弄坏过他的玩具,在他的作业本上乱涂乱画,但黄浩轩也没有流露出责怪的意思,只是笑着说:“等她长大了就不会再捣乱了”;有时候,刘云打黄雨菲的电话,黄浩轩还会主动叮嘱妈妈:“妈妈你保重身体。”

刚离家前两年,刘云问过儿子很多遍:“你想我们吗?”黄浩轩总说:“想啊。”“恨妈妈吗?”“不恨。”

去年六一儿童节,刘云给儿子打电话,提出要买东西给儿子,黄浩轩只是说:“不用。”“他就自己叫妈妈,不像我女儿,我女儿还要她叫妈妈才叫……”刘云眼泪忍不住流。

作文里的心事

黄凯不知道,儿子对未来的想象,并不是“搬砖”。

黄浩轩曾和姐姐说,长大后想开赛车,还想养只狗,“也能保护他,也能一起出去玩”,黄雨菲回忆。

黄浩轩不是没有向家人表露过心事。

黄雨菲记得的为数不多的一次,刘云2017年离家时,弟弟哭过,“他就说他们俩干嘛要搞成这样,干嘛要走……”

刘云和儿子的最后一次见面发生在2019年。当晚12点,她乘火车赶到新余,推开房门时,黄浩轩依旧没睡。儿子在等她。那晚,他睡觉也要搂着妈妈,高兴得睡不着。

那次与母亲相聚的三天里,黄浩轩和妈妈一起逛超市、买衣服、吃好吃的,还买了玩具枪。刘云忆起,儿子会挑便宜的东西买,“贵的一律不要。”临走前,黄浩轩告诉妈妈,自己放学的时候,希望她还在。他希望刘云能多待几天。

黄凯最后一次见到儿子,是在去年暑假。他把姐弟俩接到台州,共同生活了一个多月。他们一起走玻璃栈道、到海边玩。刚开始,儿子不太跟黄凯说话,黄凯就问他喜欢吃什么,点儿子喜欢吃的菜。“我在做事,会带着他在身边。他非常开心,非常活泼,有说有笑的,就是很干净的那种笑。”

那次回新余后,李兰感到孙子看上去开心了一点,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今年春节,由于疫情,各地提倡就地过年,还在台州工作的黄凯取消了回家的计划。

黄凯把这个消息告诉儿子时,黄浩轩听上去特别惊讶,在电话那头说:“啊?你不回来啊?”黄凯隐约感受到了儿子的失望,但也没再多说什么。黄凯说,他想趁过节放假时多赚些钱,等清明再回去和孩子相聚。

唯一一次爸爸不在家过年,在黄浩轩心中引起多大的波澜不得而知,黄雨菲只记得,弟弟曾说,“好想他们”,当时黄雨菲正忙着刷快手,后天又要去上学,她马上玩不到手机了。“反正这次也不会回来,你也别想太多”,她对弟弟说。

黄浩轩把心事大多隐藏在作文里。直到出事后,黄凯从儿子遗物中发现了黄浩轩的内心一角。

2020年12月9日,在《写给爸爸的信》中,黄浩轩写:“亲爱的爸爸,您的身体还好吗?……您回家的时间很少,希望您可以回家的时间多一点,不要老在外面工作,注意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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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浩轩作文《写给爸爸的信》。受访者供图

作文中,黄浩轩还回忆了四年级暑假和父亲去游乐场玩乐的场景:“那是我最难忘的时候……我坐海盗船的时候,很害怕自己飞出去,因为我很轻,所以每次坐海盗船的时候,我都要用腿顶着前面的椅子,可这次我没有,因为您用手抓住我,让我感到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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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浩轩在作文里回忆和爸爸姐姐一起玩的场景。受访者供图

同一学期,黄浩轩陆续写了五篇关于父亲的作文。在一篇题为“xx即景”的命题作文中,黄浩轩离了题,仍然在文中写了父亲的事。他称爸爸是“严厉又温和的”,因为黄凯会夸黄浩轩的画“不错”,也会在他考了45.5分后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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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浩轩在作文中离了题。受访者供图

黄凯边翻阅作文,边对记者说:“他的心声写在里面,表达得太明显了,这些还都是一个学期写的,说明心理肯定是出现了问题,老师应该及时发现孩子的心理变化,及时和我们家长沟通,至少我们能重视起来”,黄凯提高了声调,激动地说。

作文里,除了提及最多的父亲,黄浩轩还曾写过妈妈,只不过,他所提到的是后妈吴倩。

2015年,黄凯与女友吴倩组建新的家庭,生下小女儿。

第一次见黄浩轩时,吴倩觉得他特别内向腼腆,不太爱讲话,但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很懂礼貌。”她带他逛街、买衣服,嘘寒问暖。

黄浩轩在作文中回忆和吴倩最初的相处时说:“那时的我一点也不珍惜爱,直到我遇见了她(吴倩),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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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浩轩在作文《珍惜的爱》里提到吴倩。受访者供图

“这些话孩子从来没有表达过”,吴倩认为,黄浩轩内心其实非常敏感。

有一次,吴倩的大儿子告诉她,黄浩轩曾私下无意中透露,吴倩上次回家只给妹妹买了玩具,自己却什么都没得到,这让黄浩轩觉得吴倩只对妹妹好,不对自己好。

“那只是商城送的低龄小玩具,没想那么多,妹妹还小不懂事所以顺手就给了她,但平时买任何东西都会给所有孩子带一份,一视同仁。”事后,吴倩也专门向黄浩轩澄清了此事。

吴倩说,后来一起居住的日子里,她每天都会喊黄浩轩洗脸刷牙,生活上的一些小事,会习惯性地多说几遍。黄浩轩在作文里以郑重的口气记下:“在这一刻,我感受到她对我的爱,因为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直(只)有她在关心着我。”

下滑的成绩和“做不完”的作业

在新余市明志小学,黄浩轩度过了近五年的时光。

同班同学杨欧告诉记者,黄浩轩平时在班里朋友不多,也不怎么爱说话,班级同学放学后偶尔会外出游玩,但黄浩轩一放学就回家,不怎么参与。

在杨欧眼里,黄浩轩“有点自卑”。有一次,黄浩轩因琐事和一个同学起了冲突,对方站在他面前骂他,黄浩轩坐在座位上,没有还击。

这并不是黄浩轩第一次被欺负后沉默。刘云记得,黄浩轩一年级时,告诉她自己在学校被人弄痛了,那次刘云提出一起去找那个同学,要跟对方家长理论,经过同学家门口时,“算了算了,妈妈,算了算了算了”,黄浩轩说,刘云感觉儿子很害怕。

在校园里,更让黄浩轩在意的或许是成绩与作业。

黄凯说,自己对孩子的成绩并不做过多要求,只希望他能把英语学好,“尽量不给孩子更多压力……有什么资格去说他?我也就初中文化毕业。”黄浩轩一二年级时,黄凯还能勉强批改儿子的作业,当时他的学科成绩几乎都是满分。

刘云记得,过去她接儿子放学,当黄浩轩考了90多分,达到了妈妈的要求时,他会拿试卷给刘云看,“你现在可以笑得开心了”,他说。但当成绩没有那么好的时候,黄浩轩不愿意说分数。

到了三年级,儿子的功课越来越吃力,特别是英语,“家里没人能够辅导得了。”黄凯曾考虑过给黄浩轩报补习班,但却负担不起每月一两千块的学费,“学习上的事,只能是尽量靠他自己。”

过去,姐姐黄雨菲做不完作业,黄凯偶尔会凶一下:“你作业不做,你在干什么,别人都可以把作业做得很好。”更多时候,他在外地,盯不上两个孩子的学习,有时是老师发信息给他,说黄浩轩作业没完成,他才打电话给儿子,“老师又说你哪个作业没交。”

五年级上学期,黄浩轩的成绩出现了明显的下滑,每门功课都只有五十几分。1月31日放寒假那天,班主任唐老师把成绩较差孩子的家长拉进了一个微信群,在群里说:“……想请各位家长配合负责,在寒假期间督促孩子完成作业,补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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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建立的寒假进步群。受访者供图

刚进群时,黄凯心里一紧,他意识到儿子学习又退步了。

据黄浩轩所在班级的微信群聊天记录显示,除原本的寒假作业外,低于一定分数的学生还需要抄写九篇课文、六个单元的英语单词和购买一套额外的数学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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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作业。受访者供图

事后,黄凯认定繁重的作业是儿子自杀的导火索之一。

李兰记得,黄浩轩去年就和她抱怨过,“读书好累,写字写得手好累。”疫情过后,她发觉黄浩轩作业要做到十一二点,有的作业需要在手机前等到七八点老师发过来才能做。

平时,黄浩轩有不会的题会向姐姐请教,黄雨菲好几次听到,弟弟写作业时会突然情绪崩溃,大声说:“不会写,不会写。”把笔重重地摔在地上。黄雨菲告诉记者,自己成绩也不好,只能教他一些简单的拼音,“难一点的数学题我都是从网上搜的答案。”

事发后,黄凯翻阅家长群,发现过去也有其他家长反映,孩子做作业做到十一二点。

黄凯提供的群消息截图显示,1月19日,期末考试与放寒假之前,有家长说,“写到十二点差四分”、“又是一个十一点半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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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家长在班级微信群中抱怨作业太多。受访者供图

4月15日,记者试图联系上述在班级群发言的两位家长,对方拒绝了采访。班级里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学生家长告诉记者,学校老师在考试前会增加作业量,也会给成绩差的孩子额外增加作业,但“自己家孩子学习成绩还可以,如果坐在旁边监督他的话,大概两个小时就完成了”。

李兰回忆,事发前的寒假,一家人在乡下度过,她发现黄浩轩“似乎每天都有写不完的作业”,判断的依据是,一吃过饭,孙子就上楼回自己房间,而对于孩子在房间内做什么,李兰也说不上来。她不识字,判断孩子作业是否完成的办法是“看作业本上有没有东西”。

2月25日,黄浩轩曾告诉黄凯,自己的假期作业还有周记没完成。2月26日,事发前一天,一家人从乡下回到了新余市。晚上约十一二点,李兰起床上厕所时,发现黄浩轩依旧在写作业,她记得,当问孙子寒假作业是否还没完成时,黄浩轩回复,“还有一点点。”

事发后,黄凯在儿子的书包里发现,他仍有一半的英语寒假作业没有写完。

黄凯提供的聊天记录截图显示,2019年,老师曾表示,在没完成作业前,就不算报名,不会发新书。黄凯回忆那年暑假,“他那天写作业写到凌晨两点钟,边做边哭,叫他睡觉他都不敢”,他想,这次儿子一定也面临同样的境地,黄浩轩理解能力差,读题和写字都很慢,“冬天那么冷的天,在房间昏暗的灯光下,我都能想象我儿子一个人在深夜写作业的痛苦和无奈……”说到这里,黄凯泣不成声。

儿子出事后,他希望学校能够赔偿并道歉,但双方交涉无果。

新余市明志小学校长接受漩涡视频采访时表示,“(对)小孩,我们也是表示沉重的哀悼……这个事情跟学校没有关系啊,一个暑假(家长)不管一下小孩,留守儿童一样的,小孩从早到晚就是玩手机。”

班主任唐老师在九派新闻的采访中称,因孩子已到高年级,假期布置额外的作业是为接下来的升学做准备,如果作业做不完可以调整,但孩子父亲没有向老师反馈过。

“布置作业没有任何私心,孩子每天做完作业老师也都会批改”,唐老师称,黄浩轩平时在学校精神状态正常,和同学相处得挺好,以前作业完成度也不错。

4月12日,新余市教育局回复红星新闻称,学校老师拉群辅导学生是无偿行为。该工作人员表示,责任认定应由公安部门确定。对老师所说“作业不完成无法报名”的情况,该工作人员并未回答。

对此,唐老师4月12日在东方今报的采访中称,“假期作业未做完领不到新书只是口头上的(规定),正常情况下,开学前两天不会讲新课,不拿新书这两天上课没有影响。”唐老师称,这只是一种督促学生写作业的方法,并且她会事先向家长说明,个别学生假期作业没写完需要补作业。13日,她补充称,“孩子本学期的新课本早在上学期放假前已经发放,不存在家长所说孩子担心拿不到课本有损自尊(的说法)。”

游戏中的“崽崽”

在孤独的生活里,黄浩轩一头扎入手机的世界。

李兰记得,在家里的餐桌上,常常是黄浩轩一边吃饭,一边盯着手机里的视频看,姐姐也拿着手机,桌上没人说话。“你不要总是玩手机,要好好上学,玩游戏我就给爸爸说,让爸爸说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那块小屏幕的李兰通常这样对孙子说。

黄凯回忆,黄浩轩周末放假后,会把作业拖到星期日完成,先用姐姐或自己的手机玩游戏、看视频。到了去年疫情期间,为便于上网课,黄凯给儿子买了人生中第一部手机。老师会在微信群里布置作业,有时也需要提交电子版。

那时候,黄雨菲早上一起床,就经常看见弟弟在玩手机,“之前天天出去玩,现在他那些朋友也都玩手机,没人跟他玩了”,黄雨菲说,黄浩轩三年级时就开始玩游戏,“王者”、“吃鸡”、“第五人格”,“打得比我都好。”

黄雨菲印象里,事发前,最让黄浩轩念念不忘的游戏,名叫“光遇”。这是一款画面瑰丽的冒险游戏,玩家需从扮演通体漆黑且不时发出黑烟的小人开始,一步步在未知的世界里探索,而“社交”是这个游戏的部分核心情感体验,当玩家与另一名玩家“陌生人”相遇时,起初看不到对方的模样,只有当靠近,并举起蜡烛,才能“用心照亮”对方的样貌……而在成为好友后,两人就可以牵着手一起游历。

玩了一个月后,黄浩轩在游戏里结识了一位女性好友,并用姐姐的QQ加了她,两人的交流日渐频繁。黄雨菲回忆,弟弟每隔几天就要用自己的QQ和对方发消息,“就是喊对方一起玩游戏。”

这名女性好友叫陈晨,来自陕西西安,今年19岁,在外地工作。她告诉澎湃新闻,游戏中,她是黄浩轩的“监护人”,会经常带着他一起跑图(注:游戏术语),并亲切地称呼他为“崽崽”。

两人的聊天记录显示,今年学校放寒假前的那段日子,他们的大部分游戏邀约都发生在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六七点间,这是黄浩轩刚放学的时间段,他会先玩会儿游戏,吃过饭后再写作业。

到了期末考试前,由于作业实在太多,黄浩轩几天没有上线,他告诉陈晨:“对不起啊,这几天上不了游戏,不能和你玩了。”但五分钟后,他又向对方询问:“上王者吗?”

两人的交谈大多只与游戏相关,仅有一次,黄浩轩告诉陈晨,自己晚上做了个噩梦,“很惨。”陈晨安慰他:“你不开心了可以来找我,想我也可以来找我,半夜醒了睡不着也可以打电话来找我,我一直在。”

第二天,黄浩轩连回了她八个欢呼雀跃的表情。

2月10日,由于自身工作缘故没法继续再玩游戏,陈晨告诉黄浩轩自己“要退游了”。为此,她特意给黄浩轩购买了68元的游戏季卡作为纪念,并感谢他在游戏里一路相伴。

没有人想到,17天后,黄浩轩从五楼楼顶坠下,连同亲情、友情、作业和游戏一同清零。

在遗书里,他留下了最后的心声:“当你们看见这些字时,我已经跳楼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会不会直接死我也不知道,当(但)还是谢谢你们陪了我这么多年,如果我直接死掉的话,希望你们好好对待剩下的孩子们(我们家的),不要让她们也得抑郁症,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得抑郁症,再见。”

“对了还有,如果我真的直接死的话,我希望有人可以一直玩我的游戏。手机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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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后警方在黄浩轩房间里发现的遗书。受访者供图

但这个愿望最终也没有实现。去世后,因为触景伤情,家人焚烧了孩子生前的大部分物品,他的手机被一同下葬到了距家几十公里外的地方。

在黄浩轩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中,有五本作文簿,他在其中一篇作文里推荐了一本书——《爱的教育》,书籍描写了四年级小学生安利柯身边发生的各种感人故事,包括社会、父母和朋友等几个方面,而在书中的每一章、每一节中,关于“爱”的情感都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黄浩轩在作文里说,这本书曾教会他很多道理,“一个人要有道德、亲情、友情。”而每当自己津津有味读这本书的时候,“我的眼泪就会忍不住的(地)流了出来,滴在书面上。”

他推荐的理由也很简单:“具有真实情节……仿佛我就置身于这个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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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浩轩作文《推荐一本书》。受访者供图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黄霁洁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