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八字算命的条子,批八字算命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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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1.

滑天下之大稽。

一个鼎鼎有名的九王爷不去勾心斗角谋论天下,却天天盯着我抓,这是道德的沦丧吧?!

抓着我的侍卫松了手,我揉了揉被抓痛了的手臂,看着坐在桌子前一脸冷漠的男人,认命地把怀里的淬玉镯子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在男人略带威胁的眼神中,我又不情不愿地掏出一把金链子。

“还有呢?”男人开口问。

我撇撇嘴,十分不乐意地把一个玉扳指从头发后面拆了下来,“没了,绝对没了,我都拿出来了,我的东西呢?”

男人沉默,看向了我手腕上的银链子,我一惊,连忙护住,“这是我的,不是你的!”

“放肆!”男人身边的侍卫开口呵斥我,“这里是王爷府,所有的东西都是王爷的!”

“马屁精……”我骂骂咧咧地哼了一声,就是不拆链子。

男人站了起来,拿起那只淬玉镯子,“你倒是好眼力,那么多财宝,只看中了这只淬玉镯子。”

我见状笑了一下,十分骄傲地说:“啊,就那只成色好些,其他的我都看不上……”

侍卫又开口了:“放肆!真当是夸你呢?”

我瞪大眼睛盯着那个侍卫,那侍卫气的牙痒痒却不敢揍我。

我是个贼,十分贪财的贼。

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没有我杀不了的人,也同样没有人能抓住我。

但我从来都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反而还劫富济贫,养了一堆小乞丐在花柳巷,因为我知道,我的职业可不是什么积德的主,所以为了下辈子好过一点,我得冲在积德第一线。

但是就在半月前,我受到了一批人的围堵,那叫一个死缠烂打,这群人又打不过我,又抓不到我,但就是每天都要出现一下子,扰我心情,而我面前这个九王爷,就是那群人的主子。

日子平淡地太久了,我就姑且来看看这个九王爷要干什么,结果这一踏进王爷府的大门,就被蒙汗药迷了个天昏地暗。

后来再一睁眼,就是这九王爷笑吟吟地看着我,我才知道,这九王爷武功全失,怕死,找我来当保镖了。

虽然这九王爷开的条件很诱人,但我是有职业操守的贼,不喜欢看人脸色做事,所以我当晚,就跑路了。

那我是谁,我是贼啊,走之前不得捞一把好的?

于是我摸进王府金库,挑挑拣拣了一番,但我在临走时才发现,我娘临死前给我的长命锁不见了。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老老实实地回来呗。

我看向那高挑的身影,开口说道:“我都把东西还你了,我的呢?”

九王爷回头看我,问道:“真的不考虑一下?”

我倚在墙边,漫不经心地说:“不考虑,我向往自由,再说了,我不想跟你们这些皇家的人扯上关系,步王爷,您是个明事理的,强人所难的事情,您也不惜得做,对吧?”

我上前一步,笑嘻嘻地摊开双手说:“再说了,你以为,你这小王府能困我到什么时候?我劝王爷,在事情还有得商量的时候,把我的东西还我,我继续做我的贼,您继续当您的王爷,咱互不相干。”

九王爷低声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条长命锁来,盯着我看了许久,才递给我。

我一把将长命锁拿回来,看了看没有受损,这才安了心收起来,“王爷,那我们就互不相干了,江湖路远,告辞!”

“慢着。”九王爷出声制止了我。

我有些不耐烦地回头,但还是笑嘻嘻地问:“王爷还有何指教?”

“真的没有商量?”九王爷好整以暇地坐下,他身边的侍卫抬上来一个硕大的箱子,看起来很沉。

我哼了一声,一身正气地说:“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你说什么我都不会……”

我话还没说完,侍卫把箱子打开了。

满箱的黄金。

我承认我馋了。

我本来是坚决不同意的,但他开的价实在是太高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话锋急转,脸上堆满笑意,搓了搓手说道:“聊聊?”

九王爷笑了一下,“好啊。”

2.

我抱着那箱子黄金坐在九王爷对面,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用牙齿咬了咬,硌得我牙齿酸痛我才笑了,“王爷,先说好,我从来没有做过贴身侍卫,所以我只能负责你的安危,保证你活着。”

九王爷手里把玩着那只淬玉镯子,笑着点点头,“你只需要跟在本王身边,保护本王,就可以了。”

我连连点头,伸手费力地把装满黄金的箱子圈在怀里,笑得乖巧,问道:“那这箱黄金?”

九王爷站起来,把镯子推到我面前,“那箱,就给你了,加上这个镯子,是定金。”

定金二字的咬字他说的尤为重。

我忍住笑意,抿唇问他:“定金……那就是还有尾账咯?”

九王爷点点头,笑的意味深长,“只要你做得好,钱财,本王多的是。”

我双眼冒星星,笑开了花,“发财了发财了!王爷就是大气!您放心!有我在,那些想伤您的妖魔鬼怪我统统给他收了!”

九王爷身边的侍卫毫不遮掩地对我翻了个白眼。

九王爷拍了拍手,有下人送了两份契约上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看了九王爷一眼,笑着说:“我的姓氏很特殊的,书信的信字,叫做莫卿。”

九王爷低声重复:“信莫卿,倒是很少见。”

他抬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步北游,本王的名字。”

我拿起一块黄金,笑着说:“知道知道,步王爷嘛,金主的名字,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嘛。”

步北游让下人送了笔墨,“那就签字画押吧,期限,两年。”

我很爽快地签了字,两份契约我和步北游一人一份,步北游这才站起来,“你的房间,已经布置好了,棋贤,带信大人去吧。”

步北游身边的侍卫行了一礼,便朝我走来。

几个下人很懂眼色地帮我把箱子抬了起来,我笑着对步北游挥了挥手,“那王爷早些休息,明早我就来报道。”

步北游也笑着目送我离开。

我一出门,笑容就止不住了,在拐了几个弯后,我出声喊道:“唉唉唉,那个叫什么棋贤的,别抬去房间了,抬去钱庄啊!”

棋贤是步北游的近侍,此时正翻着白眼看我,我啧啧啧地摇摇头,抱住手说道:“难怪步王爷要找我呢,你这智商太不够了,我难不成抱着这堆黄金睡觉不成?”

棋贤开口想骂人,但又忍住了,我可是他主子高价请来的贴身侍卫,身份比他高了可不止一节,哪敢骂我。

“是。”棋贤没好气地挥手,招着下人换了方向。

我摸了摸荷包里的淬玉镯子,笑开了花。

钱庄附近,就一定有当铺。

这镯子成色可好了,没有丝毫裂缝,内圈还镶嵌了一圈金线,样式精美,小巧玲珑,上好的白玉啊!

这不得卖一大笔钱?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纹碟递给棋贤,“喏,存在这张纹碟上,少一毛,就别怪我放你家主子的鸽子。”

棋贤扯了扯嘴角,无语地说:“信大人放心便是,王爷府富可敌国,不会亏欠你的,倒是信大人,一不是皇亲国戚,二不是达官贵人,竟然还有纹碟钱庄存卡,也是超出我的想象。”

我呵呵一笑,“你别管我这纹碟怎么来的,你只需要知道,这纹碟,是我的,就完事,去吧去吧。”

棋贤拿过我手里的纹碟,问道:“那你呢?这都是你的黄金,你不盯着点?”

我抿唇笑,“我相信你的为人,我呢,要去别的地方转转,存好了你就回去把纹碟放在我房间,我晚些会回去的。”

棋贤见我要走,连忙伸手抓住我的袖子,出声问:“诶诶诶!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我回头,嘿嘿嘿地笑了一下,“契约都签了,我又不是说话不算话之人,你就放心吧,明天早上你一定会看见我的。”

我掰掉棋贤的手,朝他挥挥手,便一头扎进人群中,逃离他的视线。

可别打扰我发财。

我把那只淬玉镯子拿出来,左摸摸右摸摸,然后走进了一家当铺。

也许是天公不作美,或者那步北游不做人。

十几家当铺下来,竟然没有一家敢收的!

我走出最后一家,有些崩溃。

“我就知道步北游这厮没那么好,还把镯子送给我,这满京城没有一家敢买的!”我抓狂着一挥头发,把镯子戴在手腕上,“不买就不买,老娘自己戴!”

我朝着王爷府的方向走去,还有些不死心,骂骂咧咧地把镯子拿下来反复看。

“这镯子也没有刻步北游的名字啊……”

“那些老家伙是怎么认出这是步北游的物件儿的?”

“奶奶的熊……”

3.

这一晚我睡的可是十分不甘心。

但是看着纹碟上多出来的几十个凹槽,我又美滋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一个凹槽,代表了五百万银两。

这一换算,哇。

我把纹碟贴身收好,哼着小曲儿蹦蹦跶跶地去开门。

一打开门,猛地看见了站在门口笑眯眯的步北游,把我吓得不轻,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堪堪扶住桌子边才站稳。

“步北游你神经病啊!”我捂着心口破口大骂,“站别人房间门口干什么!还不出声!”

“你这女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不去找王爷,王爷都屈尊来找你了,你还这般不知礼数!”棋贤气的红了脸,指着我说了一通。

我翻了个白眼,“就你会嗷嗷叫唤是吧?!我和你家王爷是合约关系!不是主仆!还有,我是贼,别给我打官腔!”

棋贤还想说什么,步北游抬手止住了棋贤,他带着笑意看向我,说道:“罢了,何必压住她的天性,收拾收拾,正午出门。”

我回过神来,“去哪?”

“皇家围猎场。”步北游笑着。

我点点头,“哦,好玩吗?”

步北游想了想,“算是好玩吧。”

我嘁了一声,小声嘀咕着:“皇家的破事哪里好玩。”

步北游听见了,却没有说什么,只转身,示意我跟上。

我抱着我的剑,悠哉悠哉地跟在步北游身后。

我反正是无所谓,在外劫富济贫有时候还会没有收获,但如果在这王府待着,不仅有收入,干的活又简单,何乐而不为?

我发誓我是个有节操的贼,但是耐不住人家步王爷出的价钱高啊。

皇家围猎场设在一片广阔的平原上,平原不远处有一大片森林,皇族在平原上驻扎营地,给皇亲国戚们提供休息与观战的地方。

步北游的马车慢悠悠地走着,我和棋贤骑着马并排领头走在前面。

我好奇地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湖,开口问:“诶,小棋,那里是干嘛的?”

棋贤抿唇,纠结了一下我给他起的小名,但还是放弃了,开口为我解惑:“那叫天月镜,测风向和天气用的。”

我点点头,又指了指高高的瞭望塔,“那个呢?上面的人不会恐高吗?”

棋贤无语地瞥了我一眼,“你这都什么问题啊?”

我笑了一下,“问问而已嘛,又不要钱。”

棋贤哼了一声,“你是掉钱眼里了吧。”

我摇摇头,“这你就不懂了,你虽然是个下人,但是生在王爷府,不愁吃不愁穿,只需要保护好你要保护的人,你这一生都是平坦的。”

“但我不一样,我是被乞丐捡着养大的。”我笑的乖巧,“所以我养了许多孩子,那些没地方住没饭吃的小乞丐,我要时刻注意着我的身边人,怕他们饿死,怕他们冻死,你的主子是你的全部,钱,就是我的全部。”

身后马车内,步北游说话了,“莫卿,你可以把他们接到王爷府来。”

我回头看了看,挑眉,摇摇头,“多谢王爷好意,但他们没这个富贵命,住不得王爷府。”

步北游不说话了。

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围猎场,我看着步北游下来,然后走上了高台。

没一会儿,进来了许多贵家小姐少爷,有说有笑地落了座。

我和棋贤站在一边,我看着许多女子的眼神都止不住瞟向步北游,不禁笑了,揶揄道:“诶小棋,步北游没成亲呢吧?”

棋贤啧了一声,“那是步王爷,别直呼名讳!”

我安抚着炸毛的棋贤,“好好好,步王爷步王爷,你这小暴脾气跟谁学的,回答我的问题。”

棋贤哼了一声,“步王爷年轻有为,哪里需要女人这种生物?!”

我怪笑着打量棋贤,“好家伙,你这话说的,你家王爷再年轻有为,那也得成家不是?难不成一辈子孤寡下去?”

棋贤想了想,说道:“现在还没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王爷。”

“眼界挺高啊。”我笑了一下。

步北游受了众小姐少爷的参拜,又等了一会儿,领头骑马进来三个男子,身后跟了许多大臣,阵势浩大,而领头的三位男子身穿蟒纹锦袍,倒是一个比一个俊俏。

棋贤连忙压低声音对我说:“那三个人,中间的是太子殿下,左右两边分别是安贤王和悦贤王,你注意些,别冲撞了他们。”

我敷衍地点点头,候场时间太久,我都有些瞌睡了。

我也的确是瞌睡了。

百般无赖地摸到步北游身边,步北游身边有两扇屏风,我在屏风后蹭了个位置坐下。

步北游看了我一眼,笑了,“这般无聊?”

我点点头,拿手扇了扇风,“不仅无聊,还热死人,你们皇族都喜欢干这种屁事儿?大热天的,围猎?”

步北游拿起他手边的冰桶,微笑着朝我扬了扬。

我咽了咽口水,步北游这是在干嘛,勾引人吗?

步北游长相很柔和,温温柔柔的,但又不失英气,一双眸子更是勾人得很,他喜好穿紫色衣袍,衬得人更加斯文。

紫色的布料绣上金色的纹理,贵气自然就显现出来了,额前垂下两缕青丝,更添雅致。

如紫莲一般。

这么一看……

“是美人啊。”我没头没脑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步北游一愣,被我逗笑了,“要冰桶吗?”

我回神,也不觉得尴尬,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步北游,见他这么说,连忙伸出手去接冰桶。

但是步北游手指一勾,冰桶又被他拿了回去。

“你胆子倒是大,还真敢拿。”

“嘿?”我啧了一声,讪讪地收回手,骂骂咧咧地说:“王爷你这就过分了,浪费我的感情啊?我刚刚才夸你是美人呢!”

步北游抿唇,“哪个男人喜欢被夸美人。”

我就不乐意了,“哪个男人不喜欢别人夸的?”

步北游回头看我,一双眸子盯着我不带移动的,“我不喜欢。”

我还没反驳,场下突然传来惊呼声。

“快拉住马——!!”

“安贤王!!”

“马受惊了——!”

场下,一匹红色的马高扬起前蹄,嘶叫着乱窜。

而马背上趴着一个人,双手牢牢地抓着缰绳,被马甩的摇摇欲坠。

我眯上眼睛,那人的脚被马踏卡住了。

马踏被人破坏,脚被牢牢地卡在鞍里面,除非摘掉整个马鞍,不然这人要么被马摔死,要么腿折断脱险。

步北游皱皱眉,站了起来,“快拦下!”

棋贤带人冲了上去,试图射杀红马,但那马异常激动,还朝着石壁撞去。

这马是被人喂了药啊。

步北游回头看我,我听见他喊我的名字。

“莫卿,救人。”

我点点头,十分爽快地站起来,顺了他桌子上的一颗葡萄扔进嘴里。

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对他张开手,笑的奸诈,“救别人啊?也不是不可以,好说,一千两。”

步北游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就笑了,“好,你救,我批条子。”

我打了个响指,“爽快!”

4.

我飞身上前,一起一落挂在马匹侧边,还抽空对着安贤王打了个招呼“哈喽!”

安贤王一脸苍白地歪了歪头,“??”

我丝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伸向马匹的肚子,割断马鞍的绳子后揪住安贤王的衣领,把他提溜起来后一踏马背,施展轻功落在步北游面前。

我松开手,安贤王就有人扶住他,我蹦蹦跳跳地跑到步北游身边,棋贤一脸嫌弃地拿出一张条子递给我,“呐,一千两!”

步北游走到安贤王面前,询问着。

我倒是不关心那些,只关心步北游给我批的条子,我看了看,的确是一千两,诶,这活不错,救一个人就是一千两,发财了发财了。

安贤王被步北游安排了位置坐下,太医也围了上去,没一会儿太子和另一位王也上了高台。

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瞥一眼就知道了。

那匹红马原本是太子的,应当是兄弟间的谦让,太子把红马让给了安贤王,结果马匹被人喂了药,马踏还是个坏的。

安贤王有些虚弱地开口说:“多谢姑娘相救……”

我回神,笑了笑,“哦,别谢,你可值一千两呢!”

步北游朝我这边跨了一步,挡住了我看安贤王的视线,我看了步北游一眼,莫名其妙地走开了,重新坐到屏风后面,拿出那张一千两的批条,亲了又亲。

棋贤十分嫌弃地看着我,却也不会吐槽我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和他追求的东西不一样。

步北游那边处理了一番,围猎会才正式开始。

我和棋贤骑着马跟在步北游身后,在敲响铜锣后进入了森林。

我看了看不远处的太子,轻声问道:“那匹红马,有人做了手脚吧?”

步北游回头看我,微微点头,“看出来了?”

我面无表情,“我又不蠢,那马踏一看就是被卸过木发条的,踩上去就空了。”

步北游的速度慢了些,与我平骑,“那你觉得,是谁卸的?”

我意味不明地看着步北游,“……不知道。”

那红马本就是太子的,太子没那么蠢,想谋害别人还要搭上自己的声誉。

安贤王也不可能,从封号就知道,这人不会武功,我救下来的时候仅仅一个轻功就能把他吓的小脸惨白,如果是他自己卸的,为的是污蔑太子,那他还真是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至于另一位王,那位王明显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啊,从安贤王遇险开始,那位王一直波澜不惊,甚至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淡淡地远离。

我抬眼,步北游已经驾马去了前面。

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步北游了。

5.

围猎会倒是平平淡淡地结束了,事实证明我说的是对的,皇家的破事不仅不好玩,还又臭又长。

我骑着马都在打哈欠,步北游却精神了,不坐马车,也骑上了马,跟我并排走着。

“你就这么放心地抛头露面?”我打趣道:“不怕刺客来刺杀你?”

步北游默了默,说道:“有你啊。”

我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哪里怪怪的,“你花了那么大的价钱请我来保护你,我倒是想问了,你是得罪了多少人,才这么怕死?”

步北游轻轻笑了一下,说道:“并不是怕死才会找你的。”

我一头雾水,“那敢情你在我身上砸那么多钱,是为了什么。”

步北游低声说道:“防患于未然。”

我无语了,和这些皇家人说话都这么累吗?直接挑明说你要干嘛不就行了吗,非要打哑谜让人猜。

“对了。”步北游出声问:“你说你是被乞丐捡着养大的。”

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嗯。”

“那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我挑眉,头脑风暴了一下,闭着眼睛就开始胡说八道:“啊,我啊,是被乞丐捡着养大的,儿时遇见过一个受伤昏迷的贵人,那贵人气质非凡不似常人,我便将他救了下来,他为了报答我,就把一身好武功传授给了我。”

嗯,我真聪明。

步北游思考了一下,才点点头,“莫卿厉害。”

我叉腰,可把我厉害坏了,“害,这才哪儿跟哪儿。”

“不过,王爷啊。”我轻声问他:“你的武功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怎么突然就武功全失了呢?”

步北游脸色一僵,然后结结巴巴地说:“啊……是,是这样的,本王被人暗算,暗算,然后,中了毒,武功就全失了。”

我挑眉,“被谁暗算了?你得罪谁了?毒还能医好吗?”

步北游想了想,求救一般看向棋贤,棋贤在我地眼神下又不敢提示步北游,两人这样纠结,我抿唇,叹了口气开口打断道:“哎哟,怎么还没到,我的腰要断了。”

步北游松了一口气,笑的温温柔柔,“你要不要坐马车?”

棋贤开口怪叫:“王爷!”

我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谢谢您。”

我看着路边的摊子,突然勒马停下了。

那是个卖泥人的小摊子,我想了想,掏了几粒碎银扔在摊子上,指了指其中一个小猫咪的泥人,“老板,给我拿那个。”

摊主笑嘻嘻地递给我,我拿到后追上步北游,往他面前一递,学着猫咪叫了一声“喵~”

步北游一愣,看着我笑了起来,“这泥人捏的不错。”

我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不错。”

步北游伸手就要拿,我连忙收回来,“我只是给你看看,不是送给你的。”

步北游的手在空中有些无助,他有些落寞,盯着我手里的泥人发呆“本王还以为……”

我看了他一眼,把泥人护住,“我养的孩子们其中有一个明天生辰,我要拿去送她的,她可喜欢小猫了呢,您那么有钱,再去买个几百个不就行了?”

我笑着看他,“您一个王爷,不会想跟小孩子抢吧?”

步北游轻轻咳嗽了一下,“走吧,回府。”

我看着步北游的背影,偷笑了一下。

6.

是夜,我被饿醒了。

我欲哭无泪地坐了起来,想了想还是披上了衣服,朝着厨房摸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一进去就能看见桌子上摆了一只叫花鸡。

我自然是不客气地收下了。

我抱着叫花鸡飞上屋顶,头顶上是漫天星辰,我对着星辰啃鸡腿。

还有什么是比我被饿的半死的时候来一只叫花鸡更爽的事情吗?

还真有。

步北游提着两壶酒出现在院子里我是没想到的。

我啃的正上头,一眼就瞄到了站在院子里抬头看我的步北游,我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步北游,而是步北游手里提着的两壶酒。

于是我捻起一根鸡骨头,搔首弄姿地朝他抛媚眼,“王爷,您吃鸡吗?”

步北游笑而不语,扬了扬手上的酒。

我把他带上了屋顶,我看着步北游那月白牙长衫上的油爪子印,讪讪地拆开酒封,送到步北游手上。

步北游只笑着摇摇头,接过酒壶,两人举杯相碰,酒壶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立刻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扫过喉咙直到胃里。

“哇,够劲。”我砸吧砸吧嘴,继续啃着鸡肉。

步北游就看着我,然后突然开口问:“本王拿这只鸡,和这酒,换你那个泥人,怎么样?”

我嘴里包了许多鸡肉,此刻形象全无,有些懵,“这只鸡,是你放在厨房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厨房偷吃的?”

步北游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本王看到了,你今晚因为太累,没有吃多少,深夜定会饿的。”

“哇,这你都看。”我摇摇头,撕下一块肉递给步北游,步北游却笑着拒绝了。

“本王想要那个泥人,你怎么说。”

我噘嘴摇头,“那必不可能,那泥人是要送给小娃娃的,是孩子喜欢的,再说了,我把泥人给你了,我送什么生辰礼物啊?别跟我说送什么金银财宝啊,小孩子不喜欢那些,就喜欢这泥人。”

步北游抿唇,眼神坚定,“好吧,那本王就不苦苦相逼了。”

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说道:“王爷,你如果真的很喜欢那个泥人,我明天,给你再买一个呗?”

步北游眼神一亮,“当真?”

我笑得开心,“当真,不过,得批条子。”

步北游无语地喝了一口酒,颤颤巍巍地准备下屋顶。

我连忙站起来,“诶诶诶,你别摔着了,我帮你……”

话还没说完,步北游整个人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闷哼一声,我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良久,空气里安静的一批,我试探着开口喊了几声:“步王爷?”

没人应。

我睁开眼,发现步北游正一瘸一拐地朝着院子外走去。

“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又喝了一口酒。

“啊,真得劲。”

7.

王府厨房内忙的热火朝天,我偷偷地抓了一把瓜子就开溜,一路吃着,走到后花园,听见了一阵刺耳的琴声。

我不是很喜欢这些,只是单纯好奇,探了个头,发现步北游正摆弄着一把琴,俊眉轻皱,像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而他身边的下人们皆眼观鼻鼻观心,甚至不敢靠近步北游,离步北游起码十米远站了一排,倒也是整齐。

步北游就一个人坐在亭子里试调着那把琴。

“步北游有那么可怕吗……”我嘀嘀咕咕地,这两天和步北游相处,这人很大方很豁达啊,也没啥架子。

我现在才发现,整个王府觉得步北游豁达好相处的人似乎就我一个。

我悄悄上前,抓住一个下人,问道:“你们怎么不在步北游身边贴身侯着?站这么远?不给他倒倒茶什么的?”

下人莫名其妙地盯了我一眼,认出我是谁后小声说道:“这是王爷的规矩,王爷不喜欢下人离他太近。”

我磕了一粒瓜子,了解了,“那我倒是没看出来他有这习惯。”

下人无语地看看我扔在地上的瓜子壳,又抬头看看我。

我以为他要吃,于是懵着脸把手伸过去,“你们要吃?”

下人们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不了。”

我走上前,敲了敲亭子的柱子,步北游一抬头,轻轻笑了,“莫卿。”

我嗯了一声,一屁股坐下,“您干嘛呢?”

步北游把琴放下,说道:“这是儿时好友送的一把琴,一直都有好好保养,但今日拿出来,琴音却突然不准了,本王想调一调,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哼笑了一声,“也有步王爷不知道的东西啊,您不是有钱吗?请个乐师来呗。”

步北游摇摇头,用锦帕擦试着琴弦,说道:“本王不放心交给别人。”

我撇嘴,不放心,那你自己又不会弄,什么鬼逻辑。

步北游看了我一眼,问道:“莫卿会吗?”

我把瓜子壳扔到步北游不用的空茶杯里,听他问我愣了一下,“啊?”

步北游笑的很好看 ,他柔柔地说:“如果是莫卿,本王愿意给你试试。”

我被逗笑了,“我说王爷,您这真是物尽所用啊,请我做贴身侍卫,又让我救别人,又让我调琴的,我是百宝箱不成?不会,不调!”

步北游垂眸问:“莫卿不愿意调?”

我后仰着脑袋,“我是个有职业道德的贼,哪能做这些破事,不会调……”

步北游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批条子也不调?”

我一个骨碌坐正,笑容堆满,对他比了个‘五’“五百两。”

步北游笑了,大手一挥,“成交。”

“爽快!”我一撸袖子,把琴抱进怀里。

拿起调音器撬开木条,一边轻轻拨动琴弦一边听着音准。

步北游就一直盯着我,不过我懒得管他,我满心满意就是那五百两。

我发现了,这琴不准是被人故意弄偏音轨的,只需要把音轨正过来就能调好了,十分简单。

这么低智商的错误,步北游不会调?

我挑眉,把音轨正好后放下琴,说道:“王爷,这么简单,您摆弄了半天?”

步北游笑着点点头,“本王不通音律。”

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伸手朝他要条子,“五百两!”

步北游一挥手,下人便送来了条子。

我把条子折好放进衣襟里,笑开了花,“王爷,您还有没有什么坏了的椅子桌子,我都可以修!”

步北游把我装满瓜子壳的茶杯让下人收走,然后拿了一只新的给我盛满,听我这么说摇摇头笑了,“莫卿这么热情,倒是要让你失望了。”

小气。

我磕完瓜子,拍了拍衣服上的碎屑站了起来,步北游的眼神也随着我抬起,“莫卿要去哪?”

我看了看天色,说道:“我去把泥人送出去,王爷你放心,你如果遇到危险,我一定会准时出现的。”

步北游出声想叫住我,但我没理他,转身就开溜。

一路穿过王府出了大门,朝着花柳巷走去。

花柳巷后面有一座宅子,我还没走到呢,就听见孩子们的嬉笑声了。

我把泥人揣在怀里,推开门,探了探头。

有眼尖的孩子看见了我,一口一个卿姐姐就迎了上来。

我摸了摸抱住我腰的孩子的小脑袋瓜,问道:“春春呢?”

“春春在房间里!”

“房间里!”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着我,我把在路上买的糕点分给他们,便朝着房间走去。

春春是个孤僻话少的女孩子,是我从一个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把她带回花柳大宅后她没有开过一次口,永远都是在房间里待着。

也不做什么,就发呆不愿意和别人交流,不愿意出这个房间。

我抬手敲了敲门,试探地问:“春春?你在吗?”

房内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敲击声,我笑了一下,门被人打开,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就盯着我。

我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从怀里拿出那个泥人来,“呐,这小猫咪是送给你的。”

春春看着我手里的泥人许久,才接过去。

然后反手把门关上了。

我看着紧闭的门,无奈地笑了笑。

啊,好冷漠。

8.

我出了花柳巷,迎面看见了一个卖炒板栗的摊子,想了想,孩子们应该很久没有吃板栗了,便掏了银子买了大几袋。

我折返回大宅,却和走出来的棋贤迎面撞上。

棋贤脸色有些古怪,啊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衣襟,一脸防备地看着我。

我挑眉,看了看这花柳巷,又看了看棋贤,意味深长地笑了。

花柳巷,顾名思义,是那种巷子,棋贤在这里出现,那还能去哪里?

棋贤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指着我说:“你你你你,你别乱想!别笑!”

我嘴里叼着一袋板栗,可说不了话,只侧身给他让了个路。

棋贤红着脸跑了出去。

大男人还害羞呢。

我摇摇头。

待我回王府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问了下人知道步北游在书房,我就径直过去了。

步北游坐在书房内作着画,棋贤在他身边磨墨,见我走进来,棋贤的脸又红了红。

步北游似乎心情很好,见我来了招手让我过去。

我走近一看,嘴角疯狂抽搐,这他娘画的是什么?

笔走游龙四不像!

我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步北游,又看了看一脸无语的棋贤,试图和棋贤用眼神交流。

这啥?!这么丑?!你家王爷一直都这么猛吗?

棋贤翻了个白眼,对着我比了个‘五’,用口型告诉我‘五百两,夸!’

我嘴角一抽,然后硬着头皮说道:“王爷您这画……真精神啊哈哈哈哈哈哈……”

棋贤那白眼算是翻不回来了。

步北游笑的柔柔的,说道:“本王不善书画。”

我点点头,对他竖起大拇指,“这样的名画已经很了不起了,王爷,您可真是画仙转世啊!”

步北游抿唇,似乎心情更好了,对我说:“是吗?那本王把这幅画送给莫卿可好?”

我脸色一变,义正严词地说:“王爷,既然是名画,那自然还是给懂画的人保管,我就是一个贼,不懂这些的。”

步北游放下手里的笔,看向我,“那如果是莫卿,偷东西的时候会把这幅画偷走吗?”

谁会偷这个屁画?!又不是名家作品,我也是个有职业道德的贼!

我脸色有些精彩,再次抬眼看向棋贤。

棋贤正按着太阳穴一副要哭的样子,见我瞪他,连忙又比了个‘二’,做口型说道:‘加二百’。

行,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贼胡说。

我违背了我的职业操守,咬着牙说道:“那必然啊!要是我来偷东西那必然先把这贵重的名画偷走啊!你说是吧棋贤?!”

棋贤连忙接话拍手鼓掌,“啊哈哈哈对啊对啊!”

步北游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似乎是信了。

我叹了一口气,我对不起我的钱袋子。

我看着步北游,有些愣神。

步北游在外的名声那可是响当当的,什么文武双全,什么武功盖世,什么天人之姿。

结果就因为被人谋害,武功全失,现在看来,脑子也不好使了。

不过长得是真的好看,如莲一般。

我盯着步北游的嘴唇看,这嘴感觉很好亲啊。

步北游也察觉到我在盯着他看,抬手在我眼前扬了扬,“莫卿?”

我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步北游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明晚宫内有宴会,你陪本王去吧?”

我回神,点点头,“啊,去,好,去去去。”

“那这幅画,就当是明晚的费用了。”步北游把画收好,塞进我手里,“不用谢本王。”

我咬牙切齿地握紧画轴,看着步北游走出去,反手拦住棋贤,然后把画塞进他手里,“你主子的,你保管,本姑娘才不要呢,这画的什么妖魔鬼怪?!”

棋贤憋着笑又把画塞回来,“这是王爷赏你的,你就收着吧,别弄坏了啊。”

我在空中虚踹了棋贤一脚,骂骂咧咧地:“这破画能卖几个钱啊?!”

棋贤一走,书房内只剩我一人。

退一步越想越气,我无语地一脚踹上书桌,在原地打转了一会儿一脸痛意地蹲下去捂住脚。

“啊痛死了……”

我顺走了书桌上的白玉摆件,作为补偿。

“这摆件应该能卖吧?”我看着手心的白玉小老虎,心情好些了。

步王爷富可敌国,摆件自然能卖个好价钱,就怕遇见和那镯子一样的事,卖不出去我可就亏了。

我正盘算着卖多少钱呢,兀的,身后传来一丝响动。

类似于爬行的沙沙声。

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脚步也停下了,我要回房的话,就要穿过一个后花园,王府颇大,点灯的下人还没点到后花园来。

所以我现在四周是漆黑一片的。

我头脑风暴了许久,在心里开始吐槽。

卧槽了这大半夜的不会是闹鬼吧?

我虽然是个贼,但是我是个怕鬼的贼啊!!

沙沙声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个声响就在我后面不远处。

然后,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那个……”

我想也没想,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反手就把手里的画轴扔了出去,伴随着我的吱哇乱叫,精准的砸在来人的脸上。

“谁谁谁!本姑娘不怕你!我告诉你我可厉害了!我一拳就把你牙齿打掉!!你你你……你谁?”我在原地打了一套太极,说着狠话为自己壮胆。

稍微冷静下来后我定睛一看,那沙沙声的源头——安贤王正趴在墙头上,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抓着我扔过去的画轴,十分狼狈地趴在墙头上,一副要哭的表情。

我呆了呆,“你是……那个套马的汉子?”

安贤王“???”

9.

安贤王名叫陈锦贤,人如其名,穿的是锦衣绫罗,气质也是斯斯文文的。

他的衣摆被挂在了墙头的雕花上,撕了好大一个口子。

也正是因为被挂住了,才不停地挣扎,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我飞身上墙头,拔出匕首把陈锦贤被勾住的衣裳划开,他费力地在墙头上支起身子,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手一软,就华丽丽地翻了一个身,华丽丽地在我面前摔了下去。

我蹲在墙头上用匕首戳了戳雕花,有些无语,这些皇亲国戚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个比一个傻?

陈锦贤的手心擦出了点血,一脸混乱地坐在地上,就那么看着我。

我挠挠头,看着他,“安贤王吧?”

陈锦贤扯扯嘴角,“啊对……能别那么喊我吗?怪怪的。”

我点点头,在他面前蹲下,笑了笑说道:“安贤王大晚上的爬九王爷的王府,是想干嘛呀?我可是这王府的首席护院,您最好说清楚啊。”

陈锦贤抿唇,擦了擦脸上的泥巴,说道:“我……我是来找九哥的,但是王府亥时便宵禁了无人应门,我就……翻了个墙……谁知道卡住了……”

“亥时宵禁?”我歪了歪头,“我怎么不知道亥时宵禁这么个规矩?”

我那晚吃鸡喝酒可早就过了亥时的时辰了,步北游那么晚不睡觉还给我送酒,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锦贤小心翼翼地说:“你是新来的吧……我以前在九哥身边没有看见过你。”

我想了想,一把站了起来,“不管那些,你既然是找步北游的,那我就把你送过去,他刚走没多久,我俩快些,能赶上他休沐,顺便讨点赏钱。”

陈锦贤见我走开了,连忙爬了起来跟在我身后。

“你是九哥重金请来的贴身侍卫吧?”陈锦贤双眼冒星星地盯着我,一张小嘴叭叭叭个不停。

“白天在围猎场,你救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武功很好了!”

我虽然喜欢听别人夸我,但这小子是真的话多,一路上都不带消停的。

而且我也很悲催的发现,我迷路了。

九王府是多害怕外人去步北游的院子,这步北游的院子周围一步一个阵法两步一个迷宫。

我看着面前两条一模一样的走廊,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陈锦贤一眼,“安贤王,您知道路吗?”

陈锦贤缩着脖子摇摇头,“不知道,我一般都是走正门……”

我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上周围的墙壁。

陈锦贤抿唇,问道:“你叫什么呀?”

我面无表情地摸机关,“我没叫。”

陈锦贤愣了一下,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我是问,你的名字。”

我继续摸,“信莫卿。”

陈锦贤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我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高见啊安贤王?”

陈锦贤连忙开口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笑的。”

我倒也不在意他笑我的名字,我又无所谓。

“信莫卿……卿……”陈锦贤托着下巴想了想,突然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看着我更加狂热了。

“你就是京城最让巡捕房头疼的江洋大盗?!”

陈锦贤声音大到什么程度,大到我脑瓜子嗡嗡的。

我抠了抠耳朵,“啊,是我,咋,要打一架吗?”

陈锦贤嘿嘿笑了两声,“我啊,在九哥武功尽失之前是最敬佩他的,如今最敬佩的人就是你啦!”

我瞥了他一眼,良久说道:“敬佩他,什么意思。”

反正摸不到机关,就陪这安贤王扯淡吧。

扯累了我就一个轻功走人,留他与孤魂野鬼作伴吧。

陈锦贤在地上坐下,说道:“我儿时身子骨弱,从小被药灌大的,如今病是好了,但是习武是跟不上了。”

陈锦贤说起步北游的眼睛都在发亮,“但是九哥不一样,七岁夺武冠,十岁上沙场,十六岁便挂了帅征战边疆,寻常人做不到的事情他都做到了,整个京城都知道的,都说他是天才呢!”

我垂下眸子,问道:“他这么完美,为什么突然武功全失了?我看只有他身边的几个人知道的样子,为什么要保密?既然是中毒,就应该广招神医医治才好。”

“因为不能让敌人知道。”步北游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陈锦贤连忙爬了起来,“九哥?!”

我身后的墙壁轰隆一声,朝两边裂开,光从裂缝里溢出来,洒在幽暗的走廊里。

步北游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盯着我,我听见他说:“一个征战过沙场的统领,都知道,自己的能力,就是保全这个皇城的根本,本王虽已退出边疆战事已久,但盯着本王的人,不在少数。”

我和他对视,总觉得这个人莫名的沉静。

太雅致,太安静。

不像一个曾经杀伐战场的将领。

步北游拉过我的手,将我从走廊里拉出去,“莫卿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本王便是,别去别人的口中认识本王。”

我轻笑一声,“我问了,王爷就会说?”

步北游点头,“你是本王托付生命的人,知道本王的事情,没有坏处。”

我哼了一声,“王爷,我俩只有两年的契约,你无所保留地展示给了我,不怕我转手出卖给别人?”

步北游默了默,说道:“那本王就认了。”

我双耳轰鸣,手脚都开始回暖,被他握在手里的手腕格外滚烫,面前这个人以前可能是十分强大,但如今他手无缚鸡之力,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给我了。

他说他认了。

我和步北游对视着,谁也不躲闪谁,谁也不避讳谁。

最终还是我闭上了眼睛,挣脱他的手,“行行行,我没那么大的兴趣,王爷放心,您目前出的价格,足够让我把知道的烂在肚子里了。”

步北游低低地笑了一下,“莫卿真好。”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突然这么娇羞做什么?!

“噫……别天天莫卿莫卿地喊,肉麻死了!”

步北游看着我,笑吟吟地问:“那喊什么?莫卿可有小名?”

“小名也不准喊!”我鸡皮疙瘩成团成团地掉,一回头,发现陈锦贤一脸怨念地看着我。

那小模样,就差指着我鼻子骂我勾引他九哥了。

我可冤枉了。

10.

我一觉睡到大天亮。

不得不说王府的床是真的软,躺在上面整个人都能陷进去。

我简单地把头发扎成高马尾便推开了门,我脚还没踏出门槛,就和站在门口迷之微笑的嬷嬷对上了视线。

我人一愣,和她们大眼瞪小眼。

“嗨……?”我举起手,迟疑地和她们打了招呼。

她们笑的很诡异……在我眼里很诡异。

我看见嬷嬷身后站着的四名丫鬟,手上分别捧了衣裳发冠胭脂首饰。

而嬷嬷身后站着的第五个丫鬟,手上捧了一个手肘宽的盒子。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正确的。

我的腰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头上戴了许多珠珠串串,确认过眼神,是我的脖子承受不了的重。

那个嬷嬷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站在我身边,不停地给我念着宫内的规矩。

“啊啊啊疼疼疼!”

丫鬟手下一个不注意,发簪戳到了我的头皮。

丫鬟连连道歉,但还是坚持不懈地往我头上戴簪花。

我心如死灰,任由丫鬟们在我脸上描描画画。

如果换做平常,我定是不让她们碰我的。

我可是一个一身正气,有职业道德的贼。

但是,我怀里紧紧抱着那第五个丫鬟给我的盒子。

一盒子黄金,足够让我把一身正气和职业道德先暂时放下了。

只要钱到位,我任由摆布。

“大人很适合这样的妆面呢!”丫鬟们惊呼连连。

有人把铜镜放在我面前。

我看着镜子里的人,有些愣神。

镜子里的人才轻轻描了眉,点了鲜红的朱釉,黛青色的眼尾轻轻上挑,不似中原人。

“之前不施粉黛干净利落的模样倒还看不出来,这稍稍描摹,大人的模样如同西域那边的人儿,神秘且异域风情呢!这样一看,倒是神似西域那位山月公主呢?!”丫鬟的赞叹声让我回了神,瞥了她一眼。

我挑眉,把铜镜按倒在桌子上,调笑地说道:“山月公主好看,还是我好看?”

丫鬟羞红了脸,“都好看,都好看。”

“嘴巴真甜。”我笑了笑,看了一眼被我按倒的铜镜,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山月公主,在京城知名度很高。

到处都有山月公主的传闻以及画像传阅。

西域主城是和京城最和谐的国家,而西域主城的长公主,是有望和亲来到京城的。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轻声吐槽了一下,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

嬷嬷把宾客宴会的名单放在我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大人,今晚圣上也会去,切记老身刚刚讲述的话,千万不可冒犯,千万不可随心所欲,以免给王爷招来杀身之祸。”

我笑眯眯地把名单揣进怀里,说道:“谢谢嬷嬷,您就放心吧,我可懂分寸了呢,再说了,皇上除了太子,就步王爷一个亲儿子了,圣上舍不得砍他的。”

嬷嬷大惊失色,连忙后退一步弯腰福身,“千万不可揣测圣意……”

我叹气,“知道了知道了。”

眼前流苏摇晃,我摸了摸满脑袋的首饰,问道:“这些,步北游是不是直接送给我了?”

嬷嬷苦着脸,又说:“万不能直呼王爷名讳……”

我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笑意渐渐盛满眸子,一把站了起来,撩起裙摆便朝外跑去。

“行不可露脚……”嬷嬷一副要哭的样子追了上来。

“啊!别跑的如此不雅!”

“那可是南海的珍珠簪子,大人!珍珠不能抠下来啊!”

11-20

11.

我手里拿着玻璃球大小的白月珍珠走在湖边。

那色泽,那形状。

我举起来,对着阳光仔细看,“我的天呐,你这么大一颗啊!”

“让你做簪子真是委屈你了!”我高兴地原地转圈圈,把珍珠十分宝贝地捧在手心,“不要担心,到了我的手上,你将发挥你最大的价值!啊亲一个宝贝儿~”

猝不及防,我的后背撞上了一堵肉墙。

因为惯性,我手心的珍珠脱离了我的怀抱,噗通一声,落进了湖里。

“我的宝贝儿!!”我惊呼一声,便要跳进湖里,却被人用一只手就揽进怀里。

步北游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什么宝贝儿?”

我一愣,双眼也不直直地盯着湖里了,猛地回头,看见步北游正用探究的眼神望向湖底。

这要是被他知道我收了一盒子黄金还不够,还把他赐的南海珍珠簪子上的珍珠扣下来了的话!

会不会让我赔啊?!

我连忙出声,假笑道:“没什么!石头!好看的石头!”

步北游微微皱眉,还在望湖底,“石头……?”

我速度极快地一把用手捧住步北游的脸,掰向我,让他只能盯着我,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看什么呢?!看我!”

步北游一惊,真就愣愣地盯着我看了。

我哈哈哈地笑了两声,故作妖娆地理了理头发,“我今天好看吗?一个时辰的成果呢!”

步北游双眼带着笑,点了点头,“卿卿真好看。”

我一边赔着笑,双眼一边不安地往湖底瞟去,内心在滴血地咆哮,根本没有在意步北游的称呼。

我的宝贝儿!在湖底等我一会儿!我一定来接你!

我一眼瞟到步北游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盒子,一把抢了过来吸引他的注意力,“啊!这是什么东西?”

步北游的笑容就没有停下来过,“这是本王让人去锦芳斋带回来的糕点,刚好看见你,就给你送来。”

糕点?我挑眉,打量了盒子一番,“为什么送糕点?”

步北游说道:“宫宴要很晚才开始,在这之前本王要去参拜各宫娘娘,你作为和本王一同出席的人,自然也要跟着,这过程可漫长了,怕你饿着,先吃着垫垫肚子。”

我点点头,抬眼打量四周,发现不远处冒出的亭子尖尖,一把拉住步北游的手腕,“那我们去那个亭子吃吧?”

步北游不动,有些不解,“这是你一人份的。”

这下轮到我不解了,“那你呢?”

步北游一愣,呆呆地看我,“啊?”

我被气笑了,“啊什么啊?你刚刚不是说了吗?宫宴很晚才开,期间你要去参拜,你不吃点垫垫肚子,你想饿晕在路上啊?驮你回王府要加钱哦?我很贵的。”

步北游抿唇,看了我许久,才干巴巴地说:“但……那是你一人份的。”

我有些不懂他的想法,“一人份咋了,这么大一盒,两个人将就将就也行啊。”

步北游噗嗤一声笑了,“卿卿,你是第一个考虑到我的人。”

不是本王,是我。

他的自称变了。

我轻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步北游拉住我的手,牵着我往亭子的方向走。

他的声音很轻,藏在微风里,夹杂在阳光的味道里。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别人对我说那句话了。”

我瞬间就明白了。

是那句‘那你呢?’

步北游让我坐下,他站在我身边,帮我把梳的精致的披发轻轻用手拨在我脑后,然后解开手腕上的绳结,绑在我的头发上。

他坐在我对面,打开盒子,里面琳琅满目的糕点,香味扑鼻,是我喜欢的甜而不腻。

步北游让下人送了两块干净的素绢上来,用素绢隔着手,挑拣了一块花朵形状的放在我手上,我轻咬一口,荷花香充斥大脑。

步北游静静地看着我,对我伸了手。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用素绢隔着拿起一块糕点来,放在他手上。

步北游的笑意从眼底攀升,他就乖乖地吃着我给他的那一块。

我懂,步北游的意思。

步北游在找到我之前,是所有人的依仗。

是围猎会坐在高台坐镇的步王爷,是陈锦贤口中威风凛凛的九哥,是棋贤眼里没有任何人配得上的主子。

所以他是没有缺点的。

他也不能有缺点。

有些形象树立好了,再坍塌,会引起许多的不安。

因为步北游被人说是‘强大的’,所以他的守护是理所应当的。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强大的人,会受伤。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强大的人,会饿。

但我是彻彻底底看着的。

步北游在我面前说他武功全失,说他不通音律,说他不懂作画。

这人不是生来强大,只是有了要守护且不能丢掉的东西。

我轻声开口:“步北游。”

步北游抬眼,看我。

“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步北游抿唇,“下月初。”

我把糕点捻起一块,放在他手心,“要什么生辰礼物?不批条子的那种。”

步北游笑了一下,“要泥人,小猫咪的那种。”

我点点头,“了解。”

糕点被我和步北游吃了个干净,我把绑住头发的绳结取下来,发现这是一个很老旧的款式。

不是贵重的东西,就是路边摊上老人家手工编织的可伸缩手绳,上面穿了一颗红豆,红豆上刻了一个小小的‘月’字。

我的眼神瞬间凝固,记忆被这绳结牵动。

似曾相识啊这东西,不会这么巧吧?我找了好几年的,结果就在这王府里??

步北游让下人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棋贤也跑了过来说马车收拾好了。

步北游喊了我两声,我没应,他便走到我身边,轻声唤了一声:“卿卿?”

我一惊,绳结从手指缝隙掉落,步北游连忙弯腰接住。

我抿唇,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刚刚发呆了。”

步北游把绳结戴在手腕上,用衣服遮住,说道:“马车整顿好了,今日你穿了裙子,就不骑马了,和本王一道坐马车吧。”

我点点头,看着下人手里的糕点盒,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啊好……这糕点不错,里面那个荷花糕好吃。”

果然,步北游一听说好吃,连忙说道:“宫宴回来的路上,可以顺路带一些回来。”

我点点头,和步北游并肩走向大门。

直到我坐上马车,撩起帘子看街上的繁华,我才隐隐觉得我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猛然,我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嘭——!”

棋贤骑着马,莫名其妙地看了马车一眼。

“啊……”我忘记我坐在马车里了,虽然步北游的马车很大,但也还是马车,我一站起来就撞到了马车顶。

步北游担忧地扶着我,不停地询问我痛不痛。

痛啊,心里更痛。

我一只手捂着头,一只手捂着脸,欲哭无泪,我可算知道我忘了什么了。

我忘了我的宝贝儿!!

它还在水里泡着呢!

12.

我不快乐了,我倚在马车旁思绪万千,但我这个人,最擅长自己哄自己。

珍珠重,肯定是沉进湖底了,只要没有下人去捞,我随时都能去拿回来。

这么想想,憋屈的心情一下变得一般般憋屈了。

马车戛然而止,马车帘子被棋贤掀开,他用眼神示意我下马车,我还没动呢,步北游就先弯着腰跳了下去。

他在棋贤惊恐的眼里站定,然后回头来牵我。

我看了看步北游伸过来的手,呵呵笑了一声,没有牵他,而是抱起繁缛厚重的衣裙,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步北游抿唇,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

不是我嫌弃步北游,是步北游身份太敏感了。

我抬眼,那无情的红色宫墙已经在提醒我,我们已经在宫门口了。

我不想和皇家扯上一丝丝关系,我只想乖乖地找到我要的东西,完成和步北游的两年契约。

在这之前,我要避免一切有可能让我和皇家有关联的事情。

最大的隐患,就是步北游本身。

步北游让人把我打扮的像个花孔雀一样,旁人见了怎么可能认为我是贴身侍卫?只会觉得我是步北游上不了台面的姘头吧?

老娘可是著名江洋大盗,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这传出去多丢人?

“走吧,先去皇后娘娘的行宫。”步北游低声说着。

我晃了晃脑袋,头上的流苏发出碰撞声,叮叮啷啷的,我觉得我像极了一个花瓶。

棋贤全程低头不语,我见周围跟着的下人都如此安静,也乖乖地端好身子,眼观鼻鼻观心。

皇后娘娘……好像是太子的生母吧?

我有些记不清了,抬眼看正和皇后畅谈人生的步北游。

步北游的生母好像已经去世许久了,而他自己过继在皇后名下也许久了,这么看来,皇后是他挂名上的母后。

我和棋贤老老实实地站在宫外等候,只是这裙子十分不配合,肩膀上的布料老是往下垮,害得我频频拉扯。

还是我那身简装方便。

能翻墙能钻洞能劈叉,丝毫不用在意走光或者不雅。

棋贤突然咳嗽了一声。

我抬眼,和徐徐走上台阶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有印象,太子殿下。

我仅仅和他对视一眼,便立刻低下头,规规矩矩地作行礼状。

棋贤替我开口,说道:“参见太子殿下。”

我微微低头,看见那双踏云金缕靴走过棋贤,最后停在了我面前。

啧。

果然那天飞身上马太过惹眼了,这下引起注意了……

我的想法还没成型,太子的举动掐灭了我戏精的想法。

我看见他在我面前,轻轻咳嗽一声,然后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眼神盯着我极其诡异。

说实话,我没看懂。

太子放弃暗示我,然后径直走进了皇后的行宫。

我嘴角疯狂抽搐,这厮刚刚是在我面前耍酷?

行吧,我脑补能力太强。

不过,太子和步北游好像不是很对付啊?上次围猎,步北游还故意坏了属于太子的那匹红马上的马踏,只不过误打误撞让陈锦贤那个倒霉催的接了锅。

果然,太子进去没多久,步北游就沉着脸走了出来,身后还夹杂着皇后的呼唤。

步北游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会,说道:“卿卿是不是瘦了。”

我一挑眉,捏了捏脸上的肉,又捏了捏肚子上的肉,然后煞有其事地点头:“是瘦了一点点。”

步北游若有所思地走下楼梯自言自语道:“厨房得加菜了……”

我真没搞懂,棋贤无语地瞥了我一眼,指了指他自己的衣裳。

我下意识低头,发现我的左肩衣服已经垮了下去,露出圆滑白皙的肩头。

淦!

原来刚刚太子在我面前整理衣裳,是在提醒我衣服垮了!

真是我丢了个铁榔头砸死人——丢死人了!

13.

真如步北游所说,宫宴到了天已经墨黑了,才开始,还好我提前吃了些糕点垫肚子,不然我非得饿死在路上。

在这之前,步北游就像一个不会累的机器一样,从这个行宫走到那个行宫,把每个德高望重的娘娘哄得服服帖帖的。

我连连打哈欠,他连连微笑。

看着步北游又走进一个行宫,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真是个不得了的人。”我跌坐在贵妃娘娘行宫外的台阶上,一把扯下头上的步摇,又抓了一大把簪子下来,走到湖边借水面当镜子整理了一下妆发。

实在是太重了,又摇摇晃晃叮叮当当的,转了这么久我脖子早就酸痛不已了。

棋贤手里拿着我扔在地上的簪子和步摇,十分嫌弃地说:“你真的是中原女子吗?怎么才这么点时间,你就觉得重了?”

我翻了个白眼,“敢情你们中原的女子都这样?铁脖子?那还真对不住,我不是铁脖子,我脖子要断了!”

棋贤一挑眉,问道:“诶等等,‘你们中原’?你真不是中原人啊?!”

我用手沾了沾湖水,因为点了妆,就不豪迈地洗脸了,只轻轻把水珠弹在脸上图个凉爽。

见棋贤这副模样,我笑了一下,“很难猜吗?”

棋贤炸毛:“很好猜吗?!你的武功是中原路数没错吧?!你中原话说的也很地道!天天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哪里能看出来你是外界人啊?!”

我一把抓住棋贤的衣襟,把他拽到我面前,我俩离得极近,鼻子都快碰在一起了。

棋贤愣愣地盯着我,我勾勾嘴角,说道:“笨蛋,看眼睛啊。”

西域人眸色较浅,瞳孔微微泛黄色,一般一看就能辨认出来,但我的眸子没有正统西域那样浅,只能离近些仔细看才能看出颜色。

而平日里我喜欢半眯着眼睛,天天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就更少有人能发现了。

棋贤看见了我眸色的不对,咬牙,没敢动,“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垂眸想了想,狡黠一笑,“算半个西域人。”

棋贤瞪圆了眼睛,压低声音威胁我:“你是故意来到王爷身边的吗?!”

我挑眉,“我冤枉,是你家王爷自己找上门儿的。”

棋贤近乎暴走,“你!”

“你们在干嘛?”步北游突然出现,提起音量,把棋贤吓得往后一退。

我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笑了笑,“啊,玩大人才会玩的游戏。”

步北游皱皱眉,看了一眼我的头发,叹气道:“卿卿……”

我撇嘴,试图蒙换过关,对着步北游使劲眨眼:“啊……我们该走了吧?宫宴什么时候开始呀?”

步北游见我实在是不愿意再戴步摇了,也就没有再强求,“宫宴时辰到了,可以去了。”

终于开始了。

我跟在步北游身后,棋贤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尽收眼底,却也没说什么。

这次宫宴设立的非常隆重,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圆形莲湖,座位由最高的龙椅凤座依次往两边分开,呈半圆形包揽莲湖。

宫灯依数点亮,宫女们排着队将美酒佳肴一一呈上。

皇帝就俩儿子,一个八皇子,啊也就是太子,一个就是九皇子步北游,退出边疆战事后,被封了王爷,给了许多封地玩着。

这两位的座位是离龙椅凤座最近的,步北游带着我和棋贤入了座,渐渐地宫宴人就多了起来。

无论是男女老少,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步北游面前敬酒。

而步北游也毫不逊色,全数喝下,也不见脸红的。

我啧啧啧了一通,因为我和棋贤是陪伴席,没有桌案,也没有酒和吃的,就光坐在步北游身后当背景板。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步北游让我吃糕点垫肚子了,这糕点救了我两命了。

我正哼着小曲儿等宫宴开始呢,步北游却突然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抬头,发现他没回头,左手甚至还敬着酒,他只是把右手反过来握拳伸向我。

我有些迟疑,伸手在他的手下面接住。

步北游松开手,一粒粒瓜子落在我手上,堆成一个小山包。

好家伙,步北游这是给我偷运瓜子呢?

我被逗笑了,步北游把手上的瓜子都给了我后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

行,有了打发时间的道具了。

棋贤看到了全过程,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真的是看腻了。

要吃就直说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想了想,抓了几粒瓜子扔在他衣服上,惹来棋贤一通挤眉弄眼,十分嫌弃的模样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我磕了一粒瓜子,翻了个白眼,说道:“爱吃吃不吃滚。”

棋贤脖子一缩,老老实实地和我一起嗑起了瓜子。

啊,岁月静好,瓜子不可辜负。

14.

我本以为宫宴会比围猎有意思,却发现宫宴更无聊。

皇上和皇后还没来,现场已经是差不多都坐满了,但他们都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聊天不寒暄,一个个跟中了邪一样就在那静坐。

只能听见一些女子低声说话的声音,以及我嗑瓜子的咔嚓咔嚓声。

我很快就发现,他们不敢说话的源头是因为步北游。

步北游默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另一只手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我视若无睹地磕着瓜子,下面的人频频对我侧目打量。

我不知所云。

有下人涌进来,手上拿着宫灯引路,随后进入大家视线的,便是太子了。

周边的大臣们连忙带着家眷站了起来朝他行礼,棋贤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坐着,我坐姿不雅一心要嗑瓜子,整场看下来,就我们三个猖狂不羁。

步北游静静地喝着自己的酒,连个斜视都不给太子。

我朝着棋贤眨眨眼,小声问道:“那太子叫什么?”

棋贤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太子没叫啊?”

我无语地停下了嗑瓜子的手,一脸难受地偏过头,“和你聊天实在是太累了。”

“步南归。”步北游看着太子入座,轻轻开口回应我。

我一愣,和身边的棋贤对视一眼,没忍住笑了一声,“你俩这名字,不愧是兄弟。”

步北游把酒杯放下,说道:“嗯,以前还是兄弟的。”

以前是,现在就不是了?

棋贤察觉到气氛不对,扯了扯我的袖子让我别继续问。

我哼笑一声,没说话了。

我看着步北游手腕上那根红豆绳结,神色沉了沉。

我能很确定,这个东西是我的。

但步北游是怎么拿到的?

我定了定神,没那么巧吧?

一阵鼓响,周围的人全部站了起来。

棋贤连忙扯了扯我,把我手里的瓜子一把拍掉,“皇上来了!行礼!”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京城皇帝。

身材十分高大,使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步北游他两兄弟,基因真好,父子三人身材都高挑匀称。

皇帝身着九爪金龙袍,身侧跟着浅浅笑着的皇后,两人不疾不徐地入了场,一边走一边说:“今日宫宴是游玩,都别绷着了,免了礼,就开始吧。”

又是一阵鼓响,舞女们鱼涌而入。

待皇帝落座,宫宴才热闹起来。

宫女们将菜肴送至每一个桌案上,步北游就偷偷地把糕点盘子运到身后,我就毫不客气地全部吃掉。

棋贤无语地瞪了我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九哥!九哥!”陈锦贤那倒霉孩子举着酒盏跑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另一位男子。

这人我有印象,悦贤王,一脸冷相的‘场外人’。

“哎呀长月!过来!”陈锦贤一把拉过他身边的盛长月来到步北游桌案前坐下,兴致勃勃地说:“九哥!今日宫宴可是长月兄负责的,请了你喜欢的戏班子来唱戏呢!”

步北游微微笑,举起酒盏对着盛长月敬了敬,“有心。”

盛长月看了陈锦贤一眼,叹气,“王爷客气。”

陈锦贤转头一眼盯到了我,连忙对我挥手,“信大人!”

我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他两声便低头吃我的糕点。

陈锦贤和盛长月是两位外姓王侯,皆是祖辈父辈对朝堂有功,身死沙场,皇帝为了体恤这两家,便封了王侯。

两人有自己的势力,但看这样子,都是偏向步北游的。

我下意识抬眼,看向太子步南归,恰好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人眼神神似一条冰冷冷的毒蛇,咬着我了便不会松口般。

我神色不变,移开眸子,正好步北游回头给了我一串葡萄。

我摘了一粒吃进嘴里,眼角微微抽搐,恶狠狠地瞪了无辜脸的步北游一眼。

陈锦贤试探地问:“酸吗?”

我摇摇头,给他一粒说道:“还挺甜的,你尝尝。”

陈锦贤接过,一脸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不动。

我翻了个白眼,拿起一粒塞进棋贤嘴里,“爱吃不吃,棋贤你吃,不酸对不对?”

棋贤神色不变,点点头,“味道还不错。”

陈锦贤还是不信,反手把手里的葡萄塞进盛长月的嘴里,盛长月抬眼看了我一眼,然后点头,“不酸,阿贤,吃吧。”

陈锦贤这才笑了,把我手里的一串都抢了去,我就看着他往嘴里扔了三四粒,然后一嚼。

神色突然惨白。

我和棋贤笑成一团,盛长月嘴角也带着点笑意,几个人就看着陈锦贤悲愤地捶地。

“酸死了!!!你们是人吗!!长月你也骗我!”

盛长月给他倒了杯果酒,轻轻地安抚着。

步北游微微笑,回头看了我一眼,无奈地抬手,把我嘴角的糕点屑擦掉。

我因为他的举动一愣,然后手一翻,一粒葡萄塞进毫无防备的步北游嘴里。

步北游绿着脸把葡萄吃了下去。

我和棋贤互击一掌,以此庆祝。

步北游无奈地看着我,“你还真能藏,葡萄不是被锦贤都拿走了吗?”

我抱着手,说道:“我可是贼,悄无声息拿点东西不被人察觉,这可是基础。”

步北游挑眉,“哦?这么说,没有你拿不到的东西了?”

我狡黠一笑,朝他靠近,“要见识见识吗?”

步北游盯了我一秒,笑了,“好啊。”

我立刻坐回到我的位置上,手一张,步北游身上那块白玉玉佩静静地躺在我手心里。

步北游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空空一片,“这么快就拿走了?”

我嘿嘿一笑,“只要到达我认为适合的范围里,我能把你偷个精光。”

陈锦贤啧啧称奇,“不愧是江洋大盗。”

我骄傲地一挥手,“一般,一般啊,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

步北游给我倒了一杯酒,笑吟吟地说:“卿卿真棒。”

我接了过来,一挑眉,“你喊我什么?”

步北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棋贤都笑了。

“都已经这样喊了一路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是吗?

我捂脸,真丢人。

15.

皇上和皇后在宫宴待了一会儿就开溜了,身份最高的人一走,宫宴就更热闹了。

不仅有戏班,还请了有名的杂耍团。

我就喜欢看这些,为了视线开阔些,我坐到步北游身侧,吃着步北游的糕点,喝着步北游的酒。

步北游只看着我笑,然后帮我把酒盏倒满。

没一会儿,有个太监悄悄来到步北游身边,低声说道:“步王爷,安贤王请您去一趟御花园。”

步北游默了默,然后站了起来,我一抬头,拉住他的衣摆,“你去哪?我陪你去。”

步北游还没说话,那太监就开口了:“安贤王只请了步王爷一人。”

我翻了个白眼,“我非要去呢?那倒霉孩子还敢凶我不成?”

步北游笑了一下,说道:“没事的卿卿,本王去去就回,你和棋贤在这继续看表演,没有酒了就让人上。”

我和步北游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行行行,去吧去吧。”

步北游离开后,我对着宫女招了招手,让她们给我上了一盘瓜子。

还是瓜子好。

棋贤在我身后默默发话:“你天天吃那么多瓜子,真的不会上火吗?”

我回头白了他一眼,“本姑娘体质好,从来不上火。”

棋贤切了一声,“不上火算什么体质好?”

我嘿了一声“怎么就不算了?”

棋贤表情扭曲了一下,“不跟你胡扯。”

我把糕点扔进嘴里,毫不认输地一抬下巴,说道:“不扯就不扯。”

舞女小姐姐扭着腰肢,踩着鼓点结束,引来一阵欢呼鼓掌。

我跟着拍了拍手,再次和步南归对上视线。

步南归眼里带着点莫名其妙的笑意,举起手里的酒杯,遥遥对我敬了一杯。

我迟疑了一下,并不打算给他面子,自顾自地把酒杯里的酒喝了个精光。

步南归失笑,用眼神瞟向一边,我随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陈锦贤喝的一滩烂泥趴在桌子上,他身边是一脸无奈的盛长月。

我的笑容渐渐消失。

陈锦贤怎么在这里,不是约步北游去了御花园吗?

我再次看向步南归时,他已经不在位置上了。

人呢?!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撞倒了桌子上的酒盏,宫女们连忙过来收拾。

棋贤抬头看我,“你干嘛,就因为我说你上火不是体质好?你掀桌子啊?我跟你说这桌子老贵了你想好啊!”

我无语地瞪了棋贤一眼,“没事,我溜达。”

棋贤抿唇,不想理我。

我从一旁绕开,按着记忆里步北游走的方向摸去。

路过一个酒桌,顺了两根筷子藏在袖子里。

要去御花园,得穿过一个长廊,长廊环绕着一块湖,湖里的锦鲤时不时跳出水面来,发出噗通的声音。

我走到一半路,发现步南归静静地站在我前方,他倚在长廊的柱子上,正往湖里扔鱼食。

步南归轻轻开口:“信莫卿,江洋大盗,身价不菲,九弟倒是舍得花钱请你。”

我没理他,我走我的。

在我即将越过他时,他一个侧身,挡住了我的路。

我啧了一声,抬眼看他,“约步北游去御花园,不是陈锦贤,是你吧,或者说,是被你安排在御花园的刺客?还是杀手?”

步南归低声笑了一下,“是他自愿往里面跳,很明显是个骗局,他自己坚守着奇怪的信任,不能怪本宫手段脏啊。”

我不耐烦地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步北游柔弱不可自理,你欺负他干什么?”

步南归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重复了一遍:“柔弱不可自理?信莫卿你是不是眼睛瞎了?”

我指了指他,“眼睛,鼻子,臭嘴,你脸上的东西我都能看见,我没瞎谢谢。”

步南归抿唇,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跟着步北游有什么用,何必这般受他指使,这样,步北游给你多少,本宫能给出高达五倍的价钱。”

我抱着手看向一边,哼了一声,“我可是有职业道德的贼,虽然贪财,也懂什么叫先来后到,要请我啊?可以啊,两年后,带着钱去花柳大宅找我便是。”

我说完就要走,步南归却一个跨步,又挡住我的去路,我不耐烦了,瞪着他,“揍太子,是什么罪名。”

步南归微微笑,“流放,但保不齐给步北游带来什么灾祸。”

我翻了个白眼,这人当我傻呢?步北游是唯一一个能打仗的王爷,还能治罪到步北游头上?

步南归开口道:“本宫刚刚说的,你考虑一……”

“啧。”我没等他说完,抬手抓住他的衣裳,手腕发力将他砸在长廊墙壁上,步南归闷哼一声看着我。

“你他娘的废话真多。”

一根筷子从袖子里滑落出来被我接住,而后我用尽全力扔向步南归。

木筷子扎进步南归的衣袖,将衣袖以及步南归牢牢地钉在墙上。

筷子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石板墙,被木筷子扎了个洞。

步南归瞪着眼睛看我,话都说不出来,他动了动手,因为衣袖被筷子钉进墙内,一时还扯不出来。

怕是被我简单粗暴的制止方式吓到了。

我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我可没打你啊,你要是莫名治我的罪,我就真的打你,你爹你弟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步南归抿唇,盯着我的眼神都能吃人了。

我威胁完了,才朝着御花园跑去。

不知道步北游还活着吗。

我窜进树丛,再次看清眼前的情况时,只看见步北游伸着手,握着一把砍下来的剑,双手都是血,而他身边围了一圈黑衣人。

还真是刺客。

不对,是杀手。

我看着步北游那双满是鲜血的手,脑子一热便冲了出去。

我没带匕首,浑身上下只有簪子能杀人。

我拔下一根簪子,精准的扎进一人的眉心,血喷溅出来,将我青色的纱裙染红。

我双手甩出,筷子被我掰断成几节,由于高速发射猛然扎进几个黑衣人的脖子里,血腥味瞬间变浓。

我不喜欢杀人,太无聊了。

但是没办法,这些人不杀,以后还是要被我杀的。

我身高中等,不算高,在这些黑衣人面前我显得很小只,但我快啊。

我的身形他们几乎捕捉不到。

我抓住步北游的后领将他推开,在他的眼神中我一脚踢在执剑人胸前,然后旋身而上,毫不犹豫地把簪子扎进执剑人太阳穴内。

高大的男人在我面前轰然倒地。

全过程没有超过十息。

我擦了擦嘴上的血,红色的血染花了我的红色口脂,却变得更加鲜红,我抬眼看向双手滴血的步北游,对视许久,粲然一笑说道:“包扎伤口,一百两。”

步北游轻轻笑,“本王批条子给你。”

16.

我带着步北游回宴会的时候,步南归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对着他毫不客气地竖了个中指。

多亏他,我中途还换了件衣裳,还是让盛长月帮忙找的衣服。

之前的裙子不能穿了,上面全是血,看着步北游把衣裳烧了我还心疼了一下,那都是真丝啊!都是钱啊!

以上,总结,太子是个混球。

“太子应当是听见了王爷武功全失的事情。”盛长月站在步北游身边,轻声说着:“所以才安排了人试探身手,本是试探,却被信大人反杀了。”

我听见我的名字,便抬头看他们,“怎么,不能杀?我可没你们那么多顾虑,步北游是我的雇主,我受雇保护他,他如今见了血,很有可能为我带来损失,你告诉我我不能杀?”

盛长月面无表情,说道:“也不是不能杀,伤了王爷是死罪,但你应当留个活口,探探太子的口风。”

步北游抬手让盛长月闭嘴,然后看向我,笑得很柔和,“卿卿很尽责,察觉到不对立刻就来找本王了。”

我耸耸肩,不以为然,“也不是立刻,中间还威胁了太子一顿。”

步北游歪头,“他找你了?”

我点头,看向盛长月,说道:“你不是要太子的口风吗?我告诉你,他的目的并不是王爷,而是我。”

“我不会和他独处,我也会想尽办法避免和他独处,他无法靠近我,所以只能用王爷做诱饵,我是王爷的贴身侍卫,我不可能放着王爷不管。”我一屁股坐下,棋贤见我换了身衣服眼神有些奇怪,我也懒得理他。

盛长月轻声问:“他找你做什么?”

我哼笑了一下,看向步北游,一字一句道:“他要买我。”

步北游和盛长月一时都没说话,我磕了一粒瓜子,说道:“不过他低估我了,我的确是个贪财的,他是太子,能给出我更喜欢的价格,但是,我是有原则的。”

我笑的乖巧,“他手段脏,我不喜欢手段比我还脏的人。”

盛长月静静地看着我,良久,朝着步北游一行礼,“阿贤醉酒,我不便离开太久,先回席位照顾他了,王爷万事小心。”

步北游双手都有刀刃划伤的口子,包扎后藏在衣袖里,倒是很难发现。

但棋贤却是个抖机灵的,一下就看见了步北游手上的绷带,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最后只能把目光投向我,我倒是笑了一下,然后扔给他一粒瓜子,“别问,别说话,嗑瓜子嗑瓜子。”

宫宴快结束时,步北游回头看我。

他眼里的情绪我读不懂太多,他只垂下眼眸,轻声问我:“你会提前离开吗?”

我没说话。

这我没办法回答。

我控制不了事情的发展,我只能做我不反悔的事情。

我看着步北游手腕上的红豆绳结,轻声反问他:“如果,我恢复你失去的,代价是我离开,你怎么选?”

步北游刚要张嘴说话,四周的宫灯突然被人灭了下来,我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还未适应,只能隐约看见步北游那半张被月光笼罩的脸。

同一时间,天空炸开一朵亮眼的烟花。

四周欢呼声响起,烟花频频升起,我抬眼看了看天空,那一朵朵耀眼又灿烂的烟花,掩盖了多少秘密,谁也不知道。

我的手被人抓住,黑暗中,欢呼中,步北游朝我倾覆而来,我没有躲开。

他的唇近到快能碰到我的,一呼一吸之间,我在震耳欲聋的烟花声中能听见我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声,和他的呼吸声。

“九哥!我要找我的九哥!”吵吵嚷嚷的声音响起,我猛地回神,一把推开步北游,步北游闷哼一声,跌坐回蒲团上。

我耳边响起一道久远的声音。

‘卿卿啊,绝不能被人动摇,人不被感情困扰,就是无敌的。’

“绝不能被人动摇……”我低声重复了一遍。

宫灯亮起,宫宴结束。

我和步北游对上视线,步北游一张脸有些落寞,他看着我,最终叹了一口气。

“回府吧。”

一路无话,他没有和我一起坐马车,而是骑了马,我一个人坐在马车内,神色不明。

人最不该给的,就是承诺。

步北游在我这里,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骗子罢了。

除了钱,他还真没有让我为他留下的理由。

马车突然停下,良久,帘子被人掀起,步北游眼角带着笑,把一个盒子推了进来。

那盒子我认得,是锦芳斋的糕点盒子。

我听见步北游说:“答应买给你的。”

我默默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行吧,看在这人笑得这么好看,暂时先动摇一下下。

祸国妖妃啊祸国妖妃!

到王府的时候,我把糕点吃的差不多了,导致撑得有些想吐。

马车一停,我就立刻跳了下去,双脚踩到地面的时候不适感才消下去,我没等步北游下马就往王府里跑,我的宝贝还在水里泡着!

我得把珍珠捞起来。

“卿卿!”

我一边跑一边翻白眼,卿卿你个头卿卿!

“卿卿!等一下!”

步北游还在身后喊,我几绕几绕看见了那片心心念念的湖,一个起跳就要往水里钻,眼看我就能跳下去了,腰间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量,将我往后扯去。

步北游在我耳边怒吼:“你在干什么!!”

我被吼懵了,却也毫不示弱地回嘴:“你在干什么!为什么拦我!”

步北游死死地箍住我的腰,把我按在他怀里,急促地呼吸着,“ 我知道刚刚是我冒犯你了!我给你道歉!你别吓我!”

我一把推开他,“谁吓你了?!我这是有目的的!”

步北游站稳后还要来拉我,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结果一脚踩空,跌落湖内。

手脚被水没过的时候,我听见步北游焦急的声音。

“卿卿!”

17.

我擦了擦脸上的水,十分无语地看着一脸委屈的步北游。

月黑风高夜,我和步北游两个人身残志坚的单身男女不好好去睡觉,此时坐在湖里大眼瞪小眼。

没错,步北游那么着急害怕的地方,只是一个到我大腿的浅湖。

步北游跌坐在湖里,头上甚至顶着一朵荷花花苞,浑身湿透,委委屈屈地看着我,一双大眼睛控诉着我。

我抹了一把脸,缓缓地开口:“步北游,你丫是傻的吧?我下来就算了,你怎么也下来了?差点没把我砸死!”

步北游低下头,水从他下巴滴了下来。

怎么呢,步步委屈?步步不敢说?

我不理他,在湖底摸了一会儿摸到了珍珠,悄悄揣进怀里站起来就要往岸边爬。

等我好不容易上了岸,拧了拧裙摆的水,回头的时候,步北游还可怜兮兮地坐在湖里。

我没好气地说:“还不上来?真当在这泡澡呢?”

步北游小声说道:“卿卿,我手疼。”

我噎了一下,好像是哦,步北游今天手受伤了。

我挣扎了一下,叹气,谁叫我收了他的钱呢?

怀里的珍珠也是他的,算了,做个好人吧。

我想了想,又跳了下去,把步北游扶起来,扛着他半推半拉地把他弄上了岸。

步北游衣服疯狂滴水,他就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认命的弯腰给他拧了拧水,抬手把他头顶上的花苞拍掉,说道:“走吧,送你回你房间,让棋贤给你熬碗姜汤喝喝。”

如今末夏临近初秋,昼夜温差十分大。

步北游笑笑,点点头,静静地跟在我身边。

我一边走一边拧着头发上的水,骂骂咧咧地擦着脸。

步北游走着走着突然就不走了。

我不解地回头,看他,“干嘛,有鬼扯你不让你走啊?”

步北游抿唇,开口说:“始终觉得,要和你说清楚。”

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然后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有病!浑身湿透不早些换衣裳,你还准备在这演一出苦情剧?!闲的吧你?!一边玩儿去!”

我转头就走,才不管步北游有什么话要说,我只知道老娘要冻死了。

我一路摸回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我就立刻后退了一步。

我的房间里站了一个男人。

我沉默,他也沉默。

然后他开口:“ξΠυχπξπστξκλιμνο……”

我无语地抱着手,不耐烦地说:“说人话!”

男人被我呛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公主,该回去了。”

我默默地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传说中的山月公主,其实不是纯西域人,一半是中原,一半是西域。

因为长相随母亲,所以瞳孔浅色不太明显,只能靠近些,才能看清瞳孔颜色。

嗯对,我就是山月公主。

只是我儿时在西域成长,年少时便来到中原隐姓埋名地游玩。

山月公主这个头衔太过耀眼了,加上画像四处传阅,我不得不全面遮盖。

我是做过易容的,在我本来的容颜上稍稍加了肤蜡,五官调整了一下,便不似我面貌了。

听名字就很有钱吧,有山有月,要啥有啥,对,那是在西域我才有这种待遇。

可能比较扯,一个坐拥整个西域大漠的山月公主来到中原当什么不好,偏偏当一个贼。

但我要找的人,就是一个贼,一个,偷了我本命蛊的小贼。

如今看来,这个小贼就是步北游没错了。

18.

我出生时,我娘难产死了。

死在中原边界的一个破石堆里。

当时我父王朝纲大乱,不得不寻求中原京城皇帝的帮助,把身怀六甲的王后偷偷护送出去,但在即将出国界的时候,遭遇了刺杀。

我娘大着肚子逃命,一支五十人的中原队伍被刺客杀了个精光,我娘在衷心属下的掩护下躲开了刺杀,阵痛也不敢吭声,羊水破了也不敢坐下。

最后摔进石堆,因为动了胎气,被迫提前小产。

在属下的帮助下她生了一男一女,但我的弟弟不幸夭折,而我生下来就闷,不会哭,我娘以为我也是个死胎,绝望地抱着两个婴儿哭了好久。

后来一道惊雷,把我吓哭了。

我娘这才笑了,头一歪,没了力气,也安心地落了气。

我娘的属下拼死把我活着带了回去。

我从小就是最受宠的,父王给我取名,用了我娘亲的姓氏,许了我山河与明月,山月公主,就这么立下了。

西域擅长养蛊,后来一代代人传承,废除旧制立起新政,已经全面禁止大批养蛊。

但有些老规矩,是不会变的。

新生婴儿产出后的第五年,要养一只本命蛊。

本命蛊要待在本人身边十四年,象征了本人的气运与寿命。

蛊虫存活到该名婴儿的十九岁,便能用天火烧死,成为一个自由人。

就是概念性的‘自由’,我也不例外。

我作为山月公主,天火灭蛊是要大肆举行的,皇室的天火灭蛊不仅是象征命脉的气运,更是决定了西域主城的气运。

所以我父王陪着我选了一只幼蛊,蛊虫可以寄托在任何物件上,可以是戒指,可以是发簪,可以是衣裳,可以是胭脂。

我选了我娘遗物中的一个小物件。

一根普普通通的红豆绳结。

我虽是公主,但在西域,其实尊卑没有那么分明,我经常骑着我的小白马跟平民的孩子玩闹,西沙大漠,雄鹰盘旋,在沙漠里骑马奔腾是一件十分肆意的事情。

西域主城很大,也很热闹,我很喜欢西域主城里的一家做糕点的夫妇。

两人是从中原来的。

因为娘亲的原因,我对中原有很大的向往。

经常跑到他们家里蹭糕点吃,一来二往也就渐渐熟悉了起来。

他们家不像原住民们,挤在一起建房子,而是单单独独一个小院子,一个牛棚,一个小厨房。

他们有一个推着走的小木车,每日做了糕点就推着小木车吆喝着穿行在大街小巷。

我很喜欢他们,他们教我说中原话,一笔一划地让我接触我娘亲拥有的文化。

陈叔武功极好,虽然喜欢逗弄我,但他教起武功来可是十分地严谨,托他的福,我从小就能称霸王了。

我养本命蛊的当天,兴高采烈地跑到他们家,奶声奶气地用还很别扭的中原话向他们炫耀我的本命蛊,“秋姨!陈叔!看我的本命蛊!”

秋姨温温柔柔地拉着我坐到小院子里的板凳上,看了看我手腕上的绳结,轻轻问:“公主,为什么不用金镯子呢?这个绳结看着有些年头了,要是断了弄丢了,那可是个麻烦事呢。”

我笑了一下,摇摇头,“我不喜欢金镯子,太重!这个绳结,是我娘留下的,我想,离她近点!”

秋姨满眼都是心疼地摸摸我的头,陈叔拿着新做好的糕点推门走了出来,“小公主,新口味糕点,要吃吗?”

我连忙伸出手去抢,“我要吃!”

陈叔举高手里的糕点,轻轻逗着我,“来呀来呀,来拿呀!”

我急得小脸通红,去投靠秋姨,“秋姨……”

秋姨最疼我了,我一撒娇,她立刻就顺着我来,“好好好,老陈!你干嘛呀逗孩子!快给她!”

陈叔一听秋姨怒了,怂兮兮地一顿,然后老老实实地把糕点给了我,蹲在我身边看我呼哧呼哧地吃糕点。

小时候,我应该就是最幸福的人。

后来,西域黄沙满天,飞沙季节来了,家家户户开始闭门不出,只在飞沙小些的时候出门透气与采购粮食。

宫内进贡了一批来自中原的绒布,父王说可以给秋姨陈叔送两匹,预防寒冷。

父王很亲民,很欢迎外界人来西域居住,总是给他们特别的照顾。

我带着绒布来到秋姨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有很凌乱的脚印,夹杂着血。

血一直延伸到牛棚,我出于好奇,走过去看了。

猝不及防的和一双警惕的眼睛对上视线。

我惊呼一声,绒布掉落在地,结果发现是个男孩,比我大一些,他双眼通红,满身狼狈,此时浑身颤抖,双手正按着一个女子的腹部,那女子的腹部在不停地流血。

他像一个发狂的小兽,正惊恐地瞪着我,不让我靠近。

我看着那受伤女子,身着华贵,头发虽然凌乱却能看见金簪,气质干净沉静,一看就是贵人。

“救人!”我连忙回头,喊了宫人,将人救了。

秋姨和陈叔抱着几袋土豆回来,和男孩子对上视线的时候,一下子就冲了上来,秋姨哭成泪人,口里直呼‘笑笑’。

陈叔则不停地对我道谢,不停地对我道谢……

我走的时候,看了那男孩子一眼。

长相出众,气质非凡。

我心里有了底,是个不得了的人。

后来,飞沙季节过去了,春天来了,新海出现,绿洲复苏,我再去秋姨家的时候,发现院子外有一座新坟。

那个气质非凡的贵人,终究是没有熬到绿洲白花盛开。

男孩子采了一朵干瘪的花,放在坟头。

他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双眼通红。

我抿唇,想了想,走上前说道:“漂亮的花,要去绿洲采。”

他警惕地回头,发现是我后放松了下来,“是你啊,你以后少来吧,普通人就过普通人的生活,别和我们扯在一起,没有好结果的。”

秋姨他们没有和他说我的身份啊……

我了解,是为了保护我,相同的,这个男孩子的身份也不会告诉我的。

我点头,笑了笑,“我知道啊,但是你这样祭奠也太敷衍了,我知道一个地方,有漫天大片的白花,特别好看,特别美。”

他还是被我忽悠去采花了。

洗干净血腥的他更好看。

小小年纪便棱角分明,浓眉大眼又不显得鲁莽,唇红齿白惹人怜爱,身上莫名地笼罩了一阵悲伤,让人心疼不已。

他采了一大捧,编了一个花环送给我。

回去的时候,他瘦骨嶙峋的背影站在新坟前呜咽。

秋姨也疲惫了许多,拉着我轻声说:“卿卿啊,绝不能被人动摇,人不被感情困扰,就是无敌的,一如她,没有被感情动摇之前,是多么强大,多么美好啊……却只落了个黄沙掩尸的结局……”

我似懂非懂,却也把这句话记得记忆深刻。

陈叔一身黑衣地回来了,手上提了个人,那人低着声音说道:“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我看见男孩子彻底疯了一般嘶吼。

“救驾来迟?我娘中毒濒死的时候他在哪里?!我娘落气的时候他在哪里?!我们拼死拼活逃出生天只为听你一句救驾来迟?!”

“他只知道国事国事!!”

“自己的结发妻子被别的女人害死在这飞沙之中,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为什么不早些?!从中原到西域,三天就能到,他花了十三天!我娘至死都在喊他的名字!!”

秋姨连忙冲上去抱住他,轻声安抚着他。

我不知所云,陈叔默默地把我带了出去。

陈叔拿出一块糕点,小声说:“公主先回去吧?您也看到他们很闹了。”

我点点头,没有闹脾气,那个男孩子,真的很伤心。

陈叔笑的很温柔,不舍地摸了摸我的头,说道:“以后,就别来了。”

我不是很明白地离开了。

却没想到那真的是最后一面。

19.

虽然陈叔说别去了,但我哪有那么容易罢休。

我躲开宫女们偷偷溜去了陈叔家,发现陈叔院子里站了一批黑衣人,皆是整装待发。

秋姨也梳起了高马尾,英姿飒爽让我不禁流口水,他们说着什么,我在牛棚里听不清,兀的有脚步声响起,我心下一惊,转身打开地窖的门跳了下去。

我本想着躲一躲,外面没动静了就出去开溜。

但我没想到外面突然开始兵戎相见,惨叫声一次次在我头顶响起。

什么,什么情况?!

我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尽量把我自己缩进地窖的角落里,用土豆袋子遮住我的身子。

地窖里面很黑,一丝光亮都没有。

突然,地窖的门被人打开,我连忙咬住手,不让自己尖叫出声,我以为那些人找到我了。

然而,只有一个人被扔了进来,然后我听见秋姨的声音响起,“笑笑,不要说话躲好了!一定要撑到皇上的人来!”

被扔进来的人声音都在颤抖,“秋姨……”

“你必须活着!给你娘报仇!”秋姨的声音十分强硬,“秋姨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外面的人,秋姨帮你开路,笑笑,一定要撑住。”

地窖的门再次关上,光线被再次剥夺。

是那个男孩子。

男孩子呼吸越来越沉重,甚至有些呼吸不畅。

我有些担心,朝他的方向摸去。

“谁!”他低着声音躲开我的手。

我连忙出声:“是我是我!带你采花的人!”

他因为我的出现,呼吸顺畅了许多,渐渐安静下来,“你怎么在这,不是要你别牵扯进来吗?”

我撇了撇嘴角,“已经牵扯进来了,就别凶我了……”

他安静下来,摸索着抓住了我的手。

异常冰冷,我担心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我听见他低喘着说:“这是一种病……四周太黑暗了……会产生恐惧……这种恐惧,能影响我呼吸……”

我想了想,抓紧他的手,“这样,会不会好?”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们就维持这样的姿势许久,外面的厮杀声还在继续,脚步声也很急促,我们两个显得十分渺小与无助。

等外面安静下来,真的只能听见风的声音。

“是不是……可以出去了?”我轻轻问。

他好像有些缺氧,已经开始迷糊了,“再……等等……”

我抿唇,伸手去摸他的脸,额头滚烫的,让我一下就把手收了回来,“怎么这么烫?!不行,你发烧了,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他没有说话,只低低地呼吸。

我咬牙,心一横说道:“你在这等我,我上去,给你带点吃的和水。”

说完我就要走,他却突然抓住我的衣裳,“别……别留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愤恨。

我摸了摸身上的玉佩,却不知道玉佩因为我一顿慌乱掉到哪里去了,地窖里黑暗,一时又找不到。

我咬咬牙,把手腕上的绳结取了下来塞进他手里,“这个,你拿着这个,是我很重要的东西,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回来,绝对不能弄丢了,知道了吗?”

他费力地嗯了一声。

我不放心,又重复了几遍:“真的很重要!绝对不能弄丢!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断断续续地回应了一句“好。”

我这才爬上了地窖。

一上来,我人就傻了。

满院子的尸体。

我看见了跪在地上垂着头死去的秋姨,以及不远处朝秋姨爬来的陈叔。

两人都已经断气许久了。

我浑身都在抖,眼前模糊一片都是红色。

‘别逗孩子,快给她!’

‘卿卿啊。’

‘卿卿啊……’

‘公主啊。’

我找不到方向,撞了墙又跌倒在地,我看着秋姨的脸,终于嚎啕大哭。

“秋姨……秋姨……”

我想抱抱秋姨,却又不敢碰,只能一次次地擦眼泪,擦了又掉,又继续擦。

我几经抽泣,想进屋,又怕那些人没死透,只好转身去敲别家的门。

但他们都不开门。

他们也听见了厮杀的声音,不敢开门。

我只好越走越远。

我哭着一家家敲门,“开门啊……救人啊……”

我一家家敲着,眼泪让我看不清路,哭的声嘶力竭。

终于,在我不知道敲了多少家门后,门开了。

“公主!?”

我不敢耽搁,讨要了水袋和吃的就往回跑。

中途还迷了个路,因为我一直哭,来时的路有些混乱了,好不容易辨清方向,我却发现院子里的尸体都不见了。

只有满地的血,一具尸体都没了。

不详的预感猛的升起。

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回头,发现我父王带着兵马赶来。

“卿卿!”

我没有朝我父王跑去,而是跑向牛棚的地窖,却发现地窖的门是打开的。

水袋和食物皆掉落在地上,我试着喊了两声,“笑笑哥?笑笑哥?”

没人回应。

太安静了。

安静到我心里徒然升起一顿无名之火,我头脑都在嗡鸣。

“骗子……骗子!我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吗!骗子!都是骗子!”

我尖叫,一脚踹开水袋和食物,父王跑到我身边抱住我,我却只知道尖叫和愤怒。

一口气并未提上来,我的世界突然就变得全黑了。

我瘫软地晕在我父王怀里,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秋姨和陈叔的尸体失踪了,应该是被人带走了,现场除了血,没有留一个人。

地窖也干干净净,只搜到我慌乱躲藏时碰掉的玉佩。

我哼笑一声。

“父王,我想去中原。”

我对上父王那双心疼的眼睛,表情麻木,“那人拿走了我的本命蛊,他活不安稳的,我养的蛊,是掠夺蛊,它没有主人的精气滋补,会自己吞东西的。”

我的父王思考了许久,说道:“中原,可以去,但是你必须在西域成长到可以独自生活。”

我应下了。

我勤奋习武,什么都学,只要我不晕过去,我都能学。

在我十六岁生辰当晚,我易了容,驾马进了中原。

那个骗子,我定要问明白,为何独自离开!

20.

我把烛火燃起来,房间里亮了许多。

来人穿着打扮完全不似中原人保守,赤裸着双臂与胸膛,身上纹了血红的凤凰,从腹部延伸到手臂,身上绑了元血铃铛,走起路来就能听见细小好听的铃铛声。

男人五官俊秀,眼角用彩釉画了上挑纹样,晒得黄黑的皮肤正是大漠里最常见的肤色。

我瞥了他一眼,实在是没眼看,“你能把你那……遮一下吗?”

西域人穿着图个凉快,大漠里黄沙烈阳,又不能常年把肌肤暴露在外,便用了轻薄防晒的布料盖住,但那是皇族也有的穿着。

我面前这个,是我的仆人,不得不说,他身材很好,但我好歹是在中原待了两年多的,已经有些不忍直视巴图的胸肌了。

“公主……巴图一直这样穿……”巴图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嘴巴撅的老高。

我唉了一声,拿了干净衣裳走进屏风后,低头开始解衣裳。

巴图就站在外面,说道:“公主,大王让巴图连夜来到中原寻您,就是要把您带回去了。”

我拿了干净的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水,说道:“为什么,不是说好了我十九岁生辰回去吗?这不还有一年吗?”

巴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因为,大王答应了和京城和亲,所以要提前回去了……”

我一愣,拿衣服的手微微颤抖,一把探出头,不可置信地问:“和亲?!”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我不得不认为我是个天才,来的时候易了容,才没那么容易被人识破。

做为唯一一个公主,我身上就是整个大漠,也会是大漠日后的国君。

但在我即位前,我的一切都做不了主。

无论我多得宠,始终是公主。

京城皇帝早就打上了我的主意,请求和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京城散布谣言,说我迟早会嫁到京城来。

实际上,京城的和亲请求已经往大漠发了十几封,但都被我父王以‘小女尚小,不舍远离故乡’为由拒绝。

这次却答应了。

我啧了一声,回去定要揪老爷子的胡子!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我把衣服换好,拆掉了发髻,坐在梳妆镜前说道:“最迟多久回去?”

巴图低眸想了想然后开口说:“一个月,公主,本命蛊可找到了?”

我点点头,“找到了,随时能拿回来。”

巴图激动地上前一步,“ψξλικτλμλτσ……”

我又翻了个白眼,“说人话!”

巴图一把捂住嘴巴,嘿嘿笑了两下,说道:“那您为什么不立刻拿了回去啊?西沙大漠可想您了!”

我停下梳头发的手,说道:“还没到时候呢……你先回去吧,一个月后花灯节,在西城门等我。”

巴图点点头。

“桌子上有吃的,自己吃点,晚些就走吧,这里是王府,到时候来人了我不好解释。”我对着铜镜用热帕子敷敷脸,指甲在脸侧轻轻一扣,一块肤蜡便完美脱落下来。

在下巴和侧脸抠下几块来,脸瘦了一圈。

我打开一盒新的肤蜡,然后再次敷在脸上。

巴图在椅子上坐下,桌子上是我未吃完的糕点,棋贤提前送来了。

“公主,那个笑笑,就在王府里?”

我易容完,站了起来走到桌子边,点点头,“应该吧,我只需要确认一件事情,就行了。”

巴图把糕点咽下去,问道:“什么事情啊?”

“绿洲白花。”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口,浑身开始回暖,“笑笑哥的娘亲,是埋在飞沙下的,他可以说绳结是捡的,是一模一样的,是别人送的,但是娘亲死在黄沙里,是假装不了的。”

巴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吃了一块糕点。

我挑眉,抬脚踹了他一脚,“别给我吃完了!你吃好没?吃好了赶快走!大晚上的我房里多个男人被人看见了我怎么解释?!”

巴图连忙站起来,手还摸了一块糕点揣进怀里,“巴图路上吃,路上吃!”

我站起来推着巴图往门走去,“滚滚滚,就你最贪吃……”

我话还没落音,一阵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我眼皮跳了跳,不是吧,我嘴巴是开了光?说啥来啥?

巴图还一脸懵地保持着被我推的动作,僵硬地回头,“公主……”

我压低声音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公什么主!叫信大人!快藏起来!”

我把巴图费力地塞进衣柜里,一边塞一边骂:“你他娘的吃什么长这么大块头的?!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削你二两肉!”

巴图欲哭无泪,说道:“公主……您怎么骂人啊……”

我咬牙抓住衣柜门,“骂的就是你!给我安静一点知不知道?我没喊你你别出声!不然我把你舌头拔了!”

巴图立刻点点头,乖乖巧巧地把自己团成一坨,“那,那公主您快些,巴图腿要抽筋了……”

我翻了个白眼把柜门刚关上,步北游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了,“卿卿?”

衣柜里巴图立刻就开口了,“公主!为什么他喊您小名!待巴图禀告大王,治他死罪!”

我一脚踢在衣柜上,咬着牙说:“你给我闭嘴!”

巴图老实了,我才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朝着门走去,把门一打开,步北游和棋贤站在门口。

“给你熬了姜汤,喝点吧?”步北游把棋贤手里的药盅递给我。

我眼神在步北游和棋贤两人身上游走了一番,然后把药盅拿在手里,“谢谢啊,天不早了,该休息了拜拜!”

我说完就要关门,步北游却立刻扒拉住了门框,我一惊怕夹着他的手,连忙松手后退一步,“步北游你干嘛?!”

步北游笑了笑,说道:“不让本王进去坐坐?”

我抿唇,伸手抬腿堵着门,没有好语气,“坐什么坐!你一个大男人深夜不睡觉来做客?!你有病还是我有病?!王爷,亥时宵禁!”

步北游若有所思地嗯了一会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根金条,“就坐一会儿,说会儿话,不可以吗?”

金条太闪了,不是我贪财。

是他的语气太无辜,无辜到我心软。

我表情松动,一把拿过金条,收了腿,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高音量说:“嗯……也不是不可以……说好啊,只是一会儿。”

棋贤嫌弃地看着我,止不住地摇头。

我转身,看向衣柜的方向,巴图,好惨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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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棋贤在门外守着,步北游跨步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两杯被人喝过的茶水。

我没眼看,连忙上前,把巴图喝过的杯子放在椅子旁的地上,笑了笑说:“啊,我喝茶喜欢倒两杯。”

步北游点点头,在我面前坐了下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空气中有些尴尬,我轻轻咳嗽一声,问道:“王爷?你要聊什么?”

步北游想了想,开口说:“卿卿的眼睛真是异于常人啊。”

我眨眨眼,下意识看向门口的棋贤,也是,人家棋贤没有义务帮我瞒着自家主子,我也没打算瞒,我这双眼睛只要离得近,就知道是西域人了。

“你问我,你能把我失去的还给我,但这样的代价是你离开,要我选择。”步北游低下声音,说道:“我不会选择的。”

我一挑眉,这人什么意思,这么贪心?

“其实我骗了你。”步北游笑的很勉强,“我的武功全失不是因为中毒,步王府是绝对安全的,没有毒能够送到我嘴里。”

“我的武功全失,就是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就像体内有一个无底洞,蚕食着我的一切。”步北游低眸看着自己手心的伤口,用力握紧将伤口崩开,新血涌出渗红纱布,“渐渐地,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我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步北游手腕上的红豆绳结。

步北游说道:“御医说,这样慢慢下去,我会失去一切,会听不到,会看不见,会忘记所有的事情,成为一个没有感觉没有心智的人,最后,连呼吸也忘了。”

“我会死的,卿卿。”步北游苦笑着想拉我,却又把手缩了回去,“我会死的,所以我不会因为我本来就要失去的这条命,而失去我本可以拥有的你。”

“我的命没了是必然的,你留在我身边,也是必然的,两年的契约,你签了。”

我抿唇,把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你不怕吗?我可不是中原人,我是贼,会毁约的。”

步北游微微笑,说道:“你不会。”

呵。

我哼笑了一下,“你知道,西域有个传说叫做影蜃人吗?”

“他们没有目标,没有顾忌,没有组织,不会说谎不会失信不会毁约,他们绝对忠诚绝对善良,也绝对无敌,是一种类似于妖人的存在,他们会随着宝物的出世而形成一堵伟大的守护墙,宝物一旦流失,他们能付出最大的代价,把宝物拿回来。”

我微微歪头,“包括做出违背他们天性的事情,比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步北游静静地看着我,我轻勾嘴角,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和影蜃人一个样子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拿到什么东西,才来到中原,才来到你身边呢?”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步北游看着我,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良久才十分苦涩地说:“那我就认了。”

我死死地握紧双手,指甲陷进肉里,生疼生疼。

我几个深呼吸,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叹了一口气。

步北游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微微笑着看着我。

他总是把自己最好的状态展示给我。

“行了行了。”我一摆手,“一根金条的谈话时间到了,我只是一个贴身侍卫,不想了解太多弯弯绕绕。”

步北游松了一口气,再次出声唤我:“卿卿。”

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指着步北游的鼻子说道:“说了多少遍不许喊卿卿!!”

步北游微微笑,说道:“已经习惯了,改不过来了。”

我啧了一声,起身赶人,“好了好了,晚间座谈也谈完了,您能走了吗?我想睡觉诶睡觉!”

步北游脚步有些虚浮,却也笑了起来,“那,明早再见吧?”

我挑眉,“早?是正午吧?我一般睡觉都是睡到正午。”

步北游想了想,说道:“明早,陪我去个地方,价钱你说,我批条子。”

我嘴角勾了勾,“早起可是要折寿的……成交!”

步北游咧嘴笑了,那笑容着实把我看愣了一下。

对上步北游那双探究的眼睛,我心里一颤,反手把门关上。

把心里奇怪的想法抛开,我掰着手指头边数数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房间安静的很,我一愣,好像忘记了谁。

“巴图!”我一声叫,连忙提着裙摆跑到衣柜前打开门,发现巴图蹲在衣柜里捂着嘴正暴风哭泣。

“巴图!你哭什么啊?”我连忙把他揪出来,“你怎么了?衣柜里有蜘蛛吗?”

巴图哭成泪人,“太感人了……我的脚都麻了……”

我翻了个白眼。

22.

是夜,我的房间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打开朝我床边摸来,下一秒我猛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和蹑手蹑脚的棋贤对上了视线。

“……”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还好老娘没有裸睡的习惯!

我一脸幽怨地裹着被子窝在床上,看了看还是漆黑一片的外面,又看了看站在我床边笑得奸诈的棋贤,压住起床气说道:“我说你们主仆俩一定是有什么毛病吧?现在天还没亮呢你就来我房间蹲我了?”

棋贤看了看天色,说道:“信大人你还可以再睡半柱香,就可以起床了。”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算了算了,醒都醒了……”

棋贤得逞一笑,下人推门而入,端热水的端热水,递脸帕的递脸帕,井井有条,一看就是安排过的。

我梳洗齐全后和棋贤一道出了王府大门。

棋贤没有带下人,自始至终我也没有看见步北游的影子,不禁在心里排腹,是他大早上让我陪他去个地方,他本人却到现在都不出现。

我和棋贤骑着马,朝着一座山慢悠悠地进发。

棋贤在山脚下停下了,回头笑着看我,我抬头看着那高耸的山峰,咽了咽口水,“你俩一大早把我拖出来,不会是爬山吧?”

棋贤歪了歪头,“恭喜,答对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指着还没白的天空说道:“你俩还是人吗?天都没亮呢,步北游什么意思啊?搞锻炼?”

棋贤不回答我,只看了看我身下的马,用眼神示意我下马。

我见状连忙抓紧缰绳,警惕地瞪着他,“干嘛?你要我徒步走上去?”

棋贤笑了一下,“你要是想骑马上去,也得看看路好不好让你骑马啊?”

我侧过身子,发现山路都是小路,的确不能让马匹上去。

我的表情在失控的边缘,暗自握拳,果然,还是宰了步北游吧。

棋贤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翻身下马,来到我身边,把那张纸在我面前晃了晃,故意惋惜地说:“唉……看来信大人不是很想上山啊?那王爷批的这条子,怕是找不到它的主人了哦……”

我盯着那张纸,连忙下马伸手一把抢了过来,看了看条子上的印章,是步北游开的没有错,我这才露出些笑容,把条子收进怀里,笑着说道:“我上,我这就上去。”

棋贤勾唇,说道:“果然,王爷说的没错,只有钱能推动你。”

我瞥了他一眼,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头,“棋贤啊,你给我的这条子是不是只让我上山?”

棋贤看着我,默默地后退了一步,“还要去找王爷。”

我顺势打了个响指,“这是第二步,步北游给的条子是让我上山的路费,去找他又是另外的价钱了,毕竟找人可是个耗神耗力的事情呢……”

棋贤抿紧唇,十分凶狠地盯着我,“信莫卿!你这是敲诈啊!”

“我这是做生意。”我不咸不淡地挠了挠后脑勺,把另一只手摊开伸向棋贤,“这第二步的路费,谁给我呢?”

棋贤气的跺脚,然后一脸肉疼地问:“多少!”

我立刻咧嘴笑,“不多,五百两。”

棋贤捂住心口扶着马,“你回来我给你!你现在可以上山了吧?!”

我拍了拍手,“好好好,棋贤大人真大方!”

棋贤表示不是很想看见我了,翻身上马顺便把我那匹马也带走了。

我笑了一下,背着手走上了山路。

山不算很高,比起爬山,其实我更怕在西域的大漠里走,大漠的沙子是吞人的,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流沙内,连命都丢了。

爬山不过是费些脚力,习武的人体力比寻常人好些,我登上山顶的时候只微微有些喘,也许是我时机踩得好,我刚走上山顶,一丝金光就从天际边泄了出来。

山顶是一块平整的平地,很明显是被人修缮过的,四周的树木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地上甚至还铺了些玉暖石,临近悬崖的地方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石头边栽了一棵杏树,石头上铺了裘皮,在上面支了一个小桌子,步北游盘腿坐在石头上,靠着那棵杏树假寐着。

我下意识地收了气息,脚步都轻了许多。

步北游不似平日把墨发用玉冠束起,而是只在脑后轻轻用发带绑了一束,其余的都随意披下。

他比较喜欢紫色的衣裳,平日穿的衣裳怎么都会带点紫色,今天穿着随意,墨紫色的花在衣摆上点缀,从石头上铺下来,走近看才看清他衣裳上带了金色的细闪,太阳从天际边慢慢升起,步北游靠在杏树下,显得那样不可靠近。

有君子如玉,如君子似温,君子美而不知,自称半梦半醒,戏言,劝看客莫彷徨。

这个男人长得很绝,人也很绝,毕竟没哪个王爷不好好享受日子非要大半夜来爬山的。

笑笑到底是不是他。

我看着步北游手腕上的绳结,在他对面坐下,小时候的事情多半有些模糊了,能记得的,那个笑笑多半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秋姨和陈叔也一定不是简单的从中原移民去西域的‘做糕点的’两名厨子,秋姨的手上是有拿剑的老茧的,只是儿时未习武时不懂那老茧,后来跟着陈叔习了武才知道,却也不想问秋姨他们的身份了。

我从来到中原后,第一件事就是查了京城所有的富贵人家。

京城如此之大,我一户户排查了足有一年。

其中包括皇家,包括步北游,但是他没有任何端倪,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步北游幼时去过西域,遭受过追杀,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否有乳名,小名,或者改过名字。

要么不是他,要么,就是知道这一切的人都被替换掉了,有人把步北游的过去洗刷的很干净,也把步北游身边的人替换的很干净,没有任何记载,没有任何的破绽。

唯一有可能证明的,就是埋在黄沙下的贵人。

眼前越来越亮,我偏过头去,看着那耀眼的光芒从暗蓝的天边升起,渐渐地,笼罩了整个京城,红墙被光芒唤醒,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钟声。

四周静谧,安宁,渐渐地,有了清晨烧起的烟火,添了几分热闹。

“好看吗?”步北游突然开口轻轻问。

我听着这声音心头一颤,转头看他,发现他嘴角衔着笑,眼里有阳光。

我的心漏了一拍。

我嗯了一声,“好看,我几乎不怎么看这种景色。”

步北游拿起桌子上的茶壶,轻轻给我倒了一杯,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到我面前,“吃吧。”

我轻轻掀开油纸的一角,发现里面是几个包子,我摸了摸,还是温热的。

我看向步北游,他就一直抱着这几个包子?

步北游抿唇,说道:“太早了,就让厨房做了几个包子,都是肉馅的,不亏待你。”

我笑了一下,拿起油纸,看着里面的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还真是皮薄馅多。

我吧唧吧唧地嚼着,一边看他,“你不会一早喊我来就是为了给我吃几个包子吧?”

步北游摇摇头,就那么盯着我,“只是觉得,不带你来,可惜了。”

这算什么理由啊?我不禁翻个白眼,却不慎噎到了,连忙捶着心口,步北游一惊,一个跨步来到我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样?喝点茶水吧?好点了吗?”

我就着他的手猛喝了几口茶水,看着步北游那小媳妇样,我不禁笑了。

“步北游,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步北游的表情很明显地僵住了,他想盯我,但又躲躲闪闪,放在我背上给我顺气的手收回也不是搭着也不是,一时间他像是卡碟了一样,就保持一个姿势愣住了很久。

然后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的滴血。

我没忍住捂着嘴仰头笑了几声,然后把他手上的茶杯抢过,说道:“啊,都写在脸上了哈哈哈……不要喜欢我,步北游,我跟你说认真的,这种念头有都不要有。”

步北游默了默,“你不让我……喜欢你吗?”

我瞥了他一眼,摆摆手,“不是不是,是不能。”

“你不能喜欢我,步北游,我很假,我身上没有一样东西是真的。”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试图从他眼神里看出什么来。

步北游半蹲在我面前,轻声说道:“你就在我面前,你就是最真的,没有人能否认你的存在。”

我默默地开口:“那如果是我自己否认呢?”

信莫卿,本来就不存在。

我是卿山月,远赴中原的山月公主。

我的目的不纯,步北游不清醒。

都知道对方有端倪,却也不愿意说出来,糊里糊涂地待在一起,用一个可笑的契约束缚着对方,甚至借此成为名副其实站在一起的借口。

步北游想了想,很认真地抬头看我,“那没关系,我是真的。”

钟声再次响起,山内有鸟儿啼叫,杏树颤颤巍巍地落了一片花瓣,十分精准地落到我的茶杯内,掀起波澜。

23.

有些话一旦说开了,相处方式就变得奇怪起来了。 比如现在,步北游手里提着菜盒子,笑的十分乖巧地站在我门口,而我睡了一下午头发乱糟糟没洗脸还只穿了个裘衣。 对比鲜明。 “卿卿!你饿了吗!” 我无语地看了看他手上提的菜盒子,颇为无奈地靠在门上,“步北游你是不是忘记你是个王爷了?” 步北游轻轻笑,“没有忘,只是怕你饿。”

我手一推,把门推开,“进来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步北游在我身后嗯了一声。

我走进屏风中,拿起衣服就开始穿。

“我说你是不是闲的啊?”我边穿衣服边说道:“你个王爷,一天天的就没正事做吗?我看你天天不是喝茶就是游玩的。”

步北游把饭菜从菜盒子里摆出来,说道:“本王就是个闲散王爷,哪里要做什么正事,再说了,本王之前忙了许久,现在好不容易才清闲下来。”

我用发带把头发束起,用清水扑了扑脸才坐到桌子前,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皇上就你和步南归两个儿子,你不分担点?”

步北游布菜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在我旁边坐下,“有步南归就行了。”

我喝了一口茶,没说什么。

我查过的,原本皇上钦定的太子不是步南归,而是步北游。

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后来突然换了人选,步北游也远赴边疆,兄弟俩一个管理京城,一个征战沙场,关系也慢慢断掉。

步南归成了太子,步北游成了征战百胜的九王爷,两人也开始了针锋相对。

以我知道的,太子那方有人要置步北游于死地。

但是这个步北游每次都能轻松化解,我抬眸看着给我夹菜的步北游,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来找我给他做贴身侍卫。

“步北游,你为什么要找我做贴身侍卫?”我托着腮看着步北游,轻声发问。我就看着步北游浑身一僵,然后拿着筷子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我说道:“京城比我武功好的人多了去了,我只不过是个偷东西的贼,你一个王爷,怎样也不至于雇一个贼吧?这对你名声多不好啊?”

步北游抿唇,把筷子轻轻放下,然后悄悄地瞄了我一眼,又立刻低下头,说道:“没有理由。”

我没听清:“什么?”

他抬头,说道:“没有理由,只是一看见你,心里就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要我靠近你,和你说话,留下你。”

我眼神一凝,不说话了。

这人实在是很会说情话。

我不打算再和他打口水仗,开始闷头吃饭,谈话不如吃饭。

步北游笑了一下,又开始给我夹菜。

“锦贤约我们晚上去的蓬莱仙的金猊宫听戏,他包了雅间,要去吗?”步北游给我倒了一杯水,轻声问道。

我神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问我,你是金主你决定啊,反正你去我就去。”

步北游笑的眼角弯弯,点点头,“好。”

京城有很著名的两条大街,一条是花柳巷,一条是蓬莱仙。

花柳巷是上不得台面的青楼聚集地,里面鱼龙混杂,但却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而蓬莱仙,是一条繁华的拥有吃住行玩一条龙服务的直通大道。

白天就十分热闹,晚上更甚,几乎每一家酒楼的雅间都会爆满,不得不说,身为皇族,的确很便利。

我跟在步北游身后走进一家叫做金猊宫的酒楼,这里的装潢是蓬莱仙里最好的了。

“见过步王爷。”一女子手里拿着团扇,嘴角带着笑朝着我们迎来,“安贤王和悦贤王已经在第一宫等着了。”

我看着女子的眼神有些炙热。

美女啊!美女啊!

女子穿着正红的锦袍,素手捻着扇柄,在这繁荣吵闹的地方依然掩盖不了她身上的魅力,女子红唇轻勾,媚眼如丝,发髻上简简单单地戴了个红色珠簪,红色的耳坠在烛火灯光下显得十分暧昧。

步北游和女子低声说了些什么,女子用扇柄遮住红唇偷偷笑了笑,转身离开。

耳边都是小二的吆喝声,以及台上怜人咿咿呀呀的吟唱声。

步北游嘴角带着笑,朝我伸出手,“走吧,瓜子本王帮你要了。”

我看了看步北游,又看了看步北游的手,咧嘴朝他笑了一下,然后抱着我自己的手直接越过他上了楼。

步北游无奈地摇摇头追上了我。

我和棋贤并排走,开口问道:“第一宫是什么意思?”

棋贤撇嘴看我,“你在中原白混了?金猊宫不知道?他们可是蓬莱仙的主打门面,这整个蓬莱仙最出名的就是金猊宫了,金猊宫有十个顶级雅间,从一开始排到十,里面的环境装潢都是一顶一的好。”

我摸了摸扶手,点点头,“看出来他们很贵了,上好的金丝楠木被拿来做扶手,暴殄天物……”

棋贤嫌弃地往旁边走了一步,“我告诉你啊,你可别动小心思,这里的东西偷不得,出门的时候无论你再怎么过不留痕,嗅童都能闻到金猊宫都会知道是你拿的,最后只会把账单送到府上。”

我挑眉,收回自己的手,一身正气地说:“我看起来有那么饥渴?”

步北游回头轻轻笑,“卿卿想要什么可以直接买,金猊宫的东西不能偷,但是都开放了购买权。”

我笑笑没说话。

金猊宫有特殊的上下楼装置,四四方方的大金框,下面有负责喊楼层的人,站在大金框内之后,会有人工在背后拉绳子,把大金框运上相应的楼层。

我们还要排队,我对门口那两个站着的女童有些兴趣,轻声问道:“那两个孩子是做什么的?眼睛用白布遮住了,有客人进出也不欢迎,只是站着。”

步北游来到我身边,说道:“那就是嗅童,从小挖去眼睛,只培养嗅觉,金猊宫的任何人任何东西都留了特殊的香味,只有嗅童能辨认,以此来分辨有没有盗贼偷运东西出去。”

我点点头,一回头,就看见了步北游那张放大的俊脸。

我比步北游矮一个头,所以他只能弯腰贴在我耳后说话,我一回头,就和他离得很近。

步北游那双眼睛里都是戏谑。

哟,想捉弄我?小样。

我在心里哼笑一声,看着步北游勾了勾唇,然后我朝前轻轻一抬头,双唇差点碰上他的,步北游一愣,然后以肉眼可见的慌张直起腰闭上眼睛转了个圈逃离了我,他捂着嘴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棋贤没眼看地扶住柔弱的步北游。

步北游指着我语无伦次:“卿卿!你,你不可以这样!差点就……”

我靠在扶手上笑得直不起腰,“怎么,许你调戏我,就不许我调戏你?步王爷你这就不讲理了。”

“本王哪有调戏你……”

金框空了下来,有女子过来通知我们可以上去了。

我不管红着脸的步北游,自己先走上了金框。

金框边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书写了两个字,但我有些看不懂。

‘电梯’

喊楼层的姑娘笑着说:“这是我们掌柜的取的名字,意思是不用走楼梯,直接垂直上下的空间。”

我礼貌地笑笑,不是很懂,选择无视。

步北游狼狈地捂着脸走上电梯,想看我又不敢看。

我好笑地看着他,然后戳了戳步北游的腰,“步王爷这是脸红了?你要哭了吗?”

“没有。”步北游憋了半天,声如细蚊地说了这么两个没用的字。

“哎呀,这不是没有碰到吗?你的清白还在的。”我像个老人家一样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

步北游欲言又止,最后只把脑袋别过去不看我,耳朵倒是越来越红了。

我撇撇嘴,不再理他了,步北游出奇的纯情啊,嘴唇都还没碰到反应这么激烈,和我大西域的奔放完全成反比。

楼层还没到,就已经听见陈锦贤的喊声了。

“九哥呢?!不是说快到了吗?”

眼前一亮,陈锦贤和盛长月正好从拐角出现。

“九哥!”陈锦贤眼睛一亮朝我们跑来,“你们终于到了!”

步北游看着陈锦贤笑笑,陈锦贤和我一般大十八岁,步北游却已经二十有二了,加上步北游身材高挑,陈锦贤在步北游面前完全就像一个小鸡仔。

我抬眼,正好和盛长月对上视线。

盛长月这个人我不是很能看得懂。

他一直毫无波澜,虽然从明面上看他是站在步北游这边的,但他那个要吃人的眼神我是真的不懂。

陈锦贤一蹦,蹿到了我面前。

盛长月要杀人的眼神更盛了。

嗯?

24.

我把腰间的剑取了下来抱在怀里,靠在窗户边看戏台,一碟瓜子放在我手边。

步北游和陈锦贤他们坐在凭栏外,听着戏台上的戏,棋贤与陈锦贤的侍卫站在一边。

台下一片叫好声,我透过窗户看着下面站着的女子,是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老板娘。

老板娘用扇子扇着风,双眸带着笑看向台上,时不时还抛了个媚眼。

台上有个素衣男子面容沉静,和老板娘对视着,看见老板娘的眼神后轻轻地抿唇,而后低眸弹琴。

男子凝眉凤眸,身材匀称高挑,长相一绝,气质出尘,弹琴的手白皙修长,腰间戴着的玉佩和那老板娘一个款式。

这俩有戏。

我磕了一粒瓜子,嘴角不自觉上扬。

慈祥地笑。

一场掌声后,男子下了台,抱着琴从戏台后方绕到后面去,我看着那老板娘也笑了一下,和身边的丫头打了声招呼也往后台绕,两人见了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一挑眉,来了兴趣,调整了一下视线方向昂头,几经垫脚都看不到两人的脸。

这时,一杯茶水轻轻地放在我的头顶,步北游歪了歪头笑了一下,把茶水递给我,“看什么呢这么起劲,不去凭栏口听戏吗?”

我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说:“那老板娘和那琴师去后台了,我想看看他们在干什么,诶你说,他俩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老板娘刚刚在抛媚眼呢!”

步北游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什么琴师啊,那是金猊宫的男老板,两人可是夫妻,正大光明的。”

我一惊,笑了,“喔?他都是老板了,怎么还上台弹琴啊?坐着收钱不就行了?”

步北游说道:“人家就是个苦命人,儿时遇上战乱被卖到小倌馆弹琴出身受尽辛苦,后来遇见这老板娘,两人好不容易心意相通在一起,日子才好过了起来,弹琴是人家的手艺。”

我点点头,还是想看那两人在干什么,还是踮了踮脚,步北游笑意盈盈,抓住我的手腕说,“来这边。”

他把我拉到雅间另一个隔间,推开窗户,正好能从间隙里看见说话的两人。

“老板娘叫做玉伤秋,男老板叫做赋西风。”步北游微微低眸看我,“两人的名字是取自邻国上京城思府大小姐思华年写给自己夫君秋见月的一句词,雾香香兮颜如玉,伤秋宋玉赋西风。”

我眨眨眼看了看他,“你知道的人可真不少。”

步北游笑,“毕竟活了这么久。”

我打趣他,“才二十二年,你能经历什么大事。”

步北游嘴角带着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说:“至少,我看见的,远超出了我该看的,我重要的人,至死也回不到我身边,逢年过节,也给她带不了任何祝福,甚至思念,都不能放上台面,不然就会陷入杀身之祸。”

我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完,不说话。

“但是不会一直这样的。”步北游低声说道:“卿卿,我会颠覆这一切的。”

“无论是谁,我都会把挡在我面前的人全部打下水。”

我回头看他,步北游的眼里有一种莫名的执念。

他要得到什么?

他想做什么?

“九哥!你喜欢听的那出戏登台了!”陈锦贤的声音从隔壁隔间传来。

步北游抿唇,从我手上把空茶杯拿走,低声说道:“我给你再倒一杯来。”

我看着步北游走出隔间,才沉下眸子来。

至亲的人没有回到身边,甚至连祝福都带不过去。

我哼笑一声,磕了一粒瓜子,还是继续看我的戏吧。

我微微偏头,看着那玉伤秋勾着红唇说着什么,惹得赋西风抱着琴羞红了脸。

我一脸兴奋地看着戏,见赋西风脸红的不能再红了,想走又被玉伤秋拦着,眼看就要急哭了。

我来劲了,嘴里念叨着:“愣着做什么,亲啊!亲啊!”

急死我了。

玉伤秋坏心眼地继续说着什么,那架势,活像一个调戏良家妇男的女流氓。

然后我看见那赋西风红着脸张嘴说了一句,玉伤秋一愣,抓住赋西风的衣领就亲了上去。

我一下就激动了,“亲了!”

“啊!”

茶水倾斜,淋在我的衣袖上。

我回头,看见步北游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我低头看了看被我碰到地上的茶杯,笑了笑,“抱歉……”

他仅仅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来抓我的手。

“烫到了吗?!疼不疼?!是我的错,要不要请大夫?!”步北游手忙脚乱地解开我的护肘带,嘴里急切地说着。

我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抬手轻轻敲了敲步北游的脑袋,“你是不是傻,我带了护肘,没感觉的。”

步北游拆我护肘带的手停了下来,耳朵渐渐染上粉红,“啊……是啊,我忘了,你是习武之人,会在衣裳里戴护肘。”

我笑了笑,把步北游拆开的护肘重新缠上,说道:“好了,没事的,我去洗洗手,你继续听戏,把我的瓜子留着。”

步北游抿唇,乖巧地点头。

我走出隔间推开雅间的门,面无表情地边走边拆开护肘带。

我骗了步北游,我虽然是习武的人,但我平日里不会受伤,也遇不上什么刺杀,所以不会戴护肘的。

衣裳里里面哪里有什么护肘,一掀开被茶水渗透的衣裳露出肌肤,已经开始泛红起疹了。

我叹气,随手抓了一个丫头问了哪里能洗手,丫头笑着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台下还在鼓掌,吆喝声也络绎不绝。

声音有些震耳,我捂着耳朵走进流水阁。

我洗完手把护肘重新缠好,一边吐槽自己这是图啥,想了想,只是不想看着步北游那慌张的样子吧。

“想什么呢,也就一个月了。”我甩甩手,回头刚想原路返回,门口却突然闪过一个人。

轻眯双眸,跟了上去。

我看得真切,是棋贤。

25.

棋贤不在步北游身边待着,出来做什么?

我暗地里琢磨着,一路跟在棋贤身后,耳边是闲人说话的声音以及欢呼声。

“好!”

“好好好!”

声音有些震耳,我捏住耳垂跟上棋贤。

我跟着棋贤左拐右拐来到金猊宫的后院,热闹的声音瞬间被隔开来。

这里和前堂的灯火通明完全不一样,这里甚至没有点一盏灯,黑暗一片,完全只能靠月光照亮一丝丝。

绕过几间厢房,后院后面是一片空旷的草地,里面隐约站了一圈人。

我费力地看着那些人,艰难地看出来了,那些人穿着步王府的衣裳,手臂上绑了一条金色的护臂,是王爷府的人。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体,死相如何四周太黑我看不清,但根据这血腥的浓度,怕是死的不太舒坦。

有个女子拿着灯笼也站在一边看着,一脸嫌弃地说:“棋大人,这是第几次了?这些人能不能别解决在我们金猊宫啊?就算步王爷和我们老板娘关系好,但我们金猊宫可不是乱葬岗啊,这草地皮都是新鲜进的,染上血了多难看啊!”

棋贤在我前方边走边说:“抱歉了姑娘,到时候王府会出这笔账给金猊宫重新买地皮。”

“行吧,步王爷财大气粗,就是命不好天天被人刺杀,你们在背地里处理这些刺客也是辛苦,也不知道王爷身边那个女侍卫是不是摆着看的……”

棋贤一哼,立刻就有王府的侍卫拔剑。

棋贤轻轻说道:“还请姑娘别胡言乱语,王府的人,还是容不得别人嚼舌根的,出去之后别乱说,尤其是对信大人,不然步王府和金猊宫都容不下你。”

“……得了得了,把尸体记得拖走,别吓着我们金猊宫的客人。”女子看着剑咽了咽口水,用手捂住嘴从另一边走开了。

棋贤一挥手,说道:“快些处理了,别让她看见。”

我幽幽地从暗处走了出来,“别让谁看见?”

棋贤翻了个白眼,边说边回头:“还能有谁,当然是信莫……”

空气一下就安静了。

我抱着手和棋贤对视着,棋贤呆滞地保持着姿势,有些惊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身后那些王府的侍卫也僵住了。

“这……”

我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说道:“处理的挺干净啊?还挺熟练的,不是第一次了吧?”

棋贤张了张嘴巴,然后立刻说:“不不不,这就是第一次。”

我哼了一声,“骗鬼呢?那女人的话我都听见了。”

棋贤小心翼翼地问:“听到……多少啊?”

我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全——部。”

棋贤抿唇不说话了。

“我看你们处理的井井有条,是不需要我的吧?”我啧了一声,“我早就纳闷了,步北游不是说自己经常被人刺杀吗?自从我到他身边,唯一一次刺杀还是太子作的妖,原来一有刺杀,你们就会偷偷地把刺客处理掉。”

棋贤泄了气,不知所措又不知道怎么我说,“不是的……”

“那你们这是做什么,不是处理的很顺利吗?你跟我说说你们图什么啊?”我气极反笑。

棋贤欲言又止,眼神直接越过了我看向我身后。

我眼神往后瞟了瞟,没动。

步北游从我身后走了过来,伸手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卿卿……”

棋贤见状连忙让身后的侍卫拖着尸体离开了。

后院一时间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黑暗中,我一把甩开步北游,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我轻声问他:“你说你怕死才花钱雇我,但事实呢?事实就是那些刺客根本就近不了你的身,早就在外围就被你的人做掉了。

那你到底雇我是为了什么?”

“不是你说,只要我问,你都告诉我吗?”

步北游抿唇,一双眼睛看着我,四周没有光亮,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抓着我的手在发抖。

步北游不说话,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嘴角勾起笑容来,“行,好,你步王爷财大气粗,花点小钱让人陪你玩也不是不可以,今天我累了,不想陪你玩了,可以吗?”

我一把收了脸上的笑容,肩膀轻轻撞上步北游的,打算原路返回。

我翻着白眼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棋贤的惊呼声。

“王爷!”

“王爷!!”

我一惊,连忙回头。

我看见步北游惊慌失措地揪着自己的衣襟,呼吸急促,连脚步都站不稳。

噗通一声,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我看见他趴在地上,手在地上摸着,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朝他走了两步,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蹲下一看,是断掉的红豆绳结。

我默默地看着断开的绳结,有些发懵。

秋姨,你说得对,绳结总有一天会断掉的,轻轻一撞,就断了。

我蹲了下来才听清步北游在说什么。

“绳结……绳结……”

他的声音在抖,在窒息的边缘挤出来的声音,犹如下一秒就要断气一般。

我抬眸,拿起绳结走到步北游身边。

棋贤急得想把步北游扶起来,但步北游如同疯魔一般在地上寻着东西。

“王爷,王爷您起来啊!丢了什么东西棋贤给您找!”

我看着呼吸困难的步北游,用力地闭上眼睛,而后一把把他扯了起来,把红豆绳结塞进步北游的手里,“握紧了!”

步北游立刻捏紧绳结,重新跌坐在地上,把自己挤进后院角落里,不停地大口呼吸,我抓住步北游的手想帮他捂热,但我握了许久都捂不热。

我一皱眉,看了看步北游的反应。

这是……惧黑?

我心思一定,想着把他拖出去,但无论我和棋贤如何用力,步北游就是不动。

我暗叫不好,连忙朝着棋贤吼:“愣着做什么?!拿点水和灯笼来!能发亮的能发光的都拿来!在步北游身边那么久不知道他惧黑吗?!”

“啊?惧黑……是……是!”棋贤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然后连忙跑开了。

我搓着步北游的手冲他的手哈气,然后摸着黑捧住他的脸,我低声说道:“步北游,步北游?步北游!你还有意识吗?你应我一声,你听见没有你应我一声!”

步北游浑身冰冷,双手捏着绳结死命不松开,我捏了捏他的下巴,发现牙口禁闭,浑身在抖。

我心一沉,连忙把他抱进怀里,把他整个人都遮住给他一丝丝安全感,“步北游,你听我说,惧黑不存在的,你自己在吓唬你自己!听见没有!”

“我在呢!我在这呢!你回回神好不好?!”我想让他把牙口松了,这样紧闭着急促呼吸,要么窒息要么就是咬着舌头。

步北游突然松了手,绳结落在地上,步北游伸手抓住我的手,然后把我拥进怀里。

我听见他哆嗦着,连说都说不利索却还要回应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我被他勒得生疼,但还是抬手拍拍步北游紧绷的后背。

“做得好。”我抬手帮他顺着气,“不要怕好吗?我在这陪你呢,马上这里就亮起来了……马上就亮了。”

“信大人!”

“九哥!”

陈锦贤的声音响起,无数的脚步声同时响起。

我皱了皱眉,让棋贤去拿灯,怎么把陈锦贤他们喊来了?

步北游用最后一丝清明,把脸埋进我的颈窝,“别让……他们……”

“我知道。”我低声说着,把红豆绳结揣进怀里,看着陈锦贤和盛长月跑了过来。

棋贤带着王府的人人手一个灯笼跟了过来,“大人!”

陈锦贤担忧地看着我,问道:“九哥这是怎么了?本王看棋贤走的那么焦急的样子,莫非是遇刺了?”

盛长月也默默地看着。

我看向棋贤,发现棋贤朝我眨眨眼。

我了然,笑着说,“啊,王爷和我拼酒,喝醉了,我一个人搬不动,就让棋贤喊人帮忙的,怎么你们都来了?”

盛长月幽幽地说:“王爷可是千杯不醉的。”

我挑眉,“有句话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步北游酒量好,就不允许我酒量好?”

盛长月抿唇,不说话了。

棋贤带人涌了过来,遮住了我和步北游的身影,我装模做样地说道:“哎哟步北游,你说你酒量那么差就认栽嘛,别逞强啊。”

步北游被侍卫扶走,我落在最后。

我对着陈锦贤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安贤王,今日怕是要提前离开了。”

陈锦贤噘着嘴点点头,“九哥酒量怎么变得这么差了,醉成这个样子,信大人你好好照顾我九哥啊。”

我点点头就要走,越过盛长月的时候,他低着声音说道:“没有酒气呢。”

我轻轻笑,匕首从袖口落下,在手里掂了掂,“悦贤王,别那么清醒,你是步北游的好友,但不是我的,我说他醉了,他就是醉了。”

盛长月不再说话。

我把匕首收了回来,小跑几步跟上棋贤他们。

后院有强烈的血腥味,金猊宫的下人们提着好大几桶水强行把血腥味覆盖了下去。

一滴不剩。

26.

步北游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地睡着。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手心里断掉的红豆绳结。

其实只要仔细看,红豆上那个‘月’字,是在蠕动的。

蛊虫就在红豆上。

“你可真能吃啊。”我对着红豆说道:“吃了人家的武功,还吃了人家的痛觉,下一步吃什么?”

我本是笑着的,看着红豆里蠕动的东西几秒,笑容逐渐消失,“等等,你没长大……你没吃啊?那他为什么……”

我突然想起步北游说过的话。

他说他靠近我没有理由,心里有个声音在暗示他。

原来是蛊虫在暗示。

蛊虫离开了我到了步北游身上,长期没有我的血供养,开始陷入自主停止生长,会把毒素注入步北游身体里,封住他的五感和经脉,以此来起到威胁作用。

所以才会突然‘武功全失’和‘没有痛觉’。

不过是这小虫子在示威,让步北游主动来找我罢了。

我一下就笑了,原来步北游的东西不是被吃掉了,而是被封住了。

那这样一来,我就没有留在步北游身边的理由了。

我本是觉得,步北游的武功全失和痛觉是因为被我的蛊虫吃掉了,所以我得负责让步北游得到他想要的,加上我本就要找到笑笑。

虽然找到笑笑这件事可有可无,但也成了我留下的一个借口。

但是现在,蛊虫没有吃掉,而只是暂时性让步北游失去,那我就没有理由等到一个月之后了。

要不,现在就走?

说干就干,我一把就站了起来。

但我的脚踏不出去。

我看着床上脸色苍白却睡得死沉的步北游,我承认我动了恻隐之心,这个男人很抓我的心,他的身边有很多人,衷心唯粉棋贤,神秘莫测的金猊宫老板娘玉伤秋,一心崇拜他的陈锦贤,还有非敌非友的盛长月。

虽然我真的很不喜欢那个盛长月。

但步北游还是那么孤独。

我在王府亭子里看见他一个人调琴,下人都不敢靠近的时候,我觉得他可怜极了。

我在山顶看见他单薄地假寐的时候,也觉得他可怜极了。

他的身边人声鼎沸,我却觉得他盲目追寻,使得他身形单薄,无从安身。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他红着脸别过头,像个大男孩一样给我送糕点,牵到我的手能高兴一整天的样子,我就不舍得走了。

我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卿山月啊卿山月,你是不是贱。

不久前才警告了步北游别喜欢自己别动心,现在却是我自己动摇了。

我啧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子上。

祸国妖妃!步北游就是个祸国妖妃!

我看着步北游的侧脸,突然咂吧出一丝不对劲来。

想法还没成立,就被一阵紧急的敲门声打断了思路。

我一皱眉站了起来,把门打开后棋贤一脸焦急地看着我,“太子殿下来了。”

我的表情瞬间变得痛苦,“他俩不是不对付吗?大半夜不睡觉来干嘛来了?唱戏啊?”

棋贤哭笑不得,“人家好歹是太子,是咱家王爷的兄长,咱王爷不稀得维持表面兄弟关系,但太子要啊!”

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虚假的感情啊!那你就说王爷不舒服不招待睡下了,让他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棋贤还没说话,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来了。

“本宫还不想那么快就滚回去。”步南归笑着朝我们走来。

我翻了个白眼,出了房门反手关上,和棋贤两人用身子挡住房门,看着步南归那张脸我嘴角抽了抽,小声问棋贤:“你说我直接把他掀出去,存活的几率大吗?”

棋贤的表情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也压低声音说:“信大人三思啊,这一掀出去要掉脑袋!”

我挑眉,“我又不是第一次掀他了。”

棋贤眉毛一飞,咬牙切齿地,“那也不能第二次!这么多人看着呢!王府还活不活了?掀未来储君!?”

按你家王爷那趋势,未来的储君是谁还不一定呢。

步南归带着人来到我们面前站定,说道:“听说信大人和九弟拼酒,还是信大人赢了?九弟不省人事很是严重啊?连夜从金猊宫抬回来的?”

我皮笑肉不笑,“太子消息真他娘的灵通啊?来干嘛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步南归的表情变了变,继续维持着优雅,手一动,几箱金银财宝就抬了上来,我哼了一声,“王府不缺这点东西,摆多了就是垃圾,您拿回去吧。”

步南归笑着说道:“本宫自然知道九王府不缺这些,所以补品和美酒是给九弟的,这金银财宝,是给你的,作为我们现在的‘谈话费’。”

步南归说完,用了一个暧昧的表情,音量还故意加大:“上次说的事,你可以继续考虑,本宫会一直等你。”

棋贤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步南归,八卦之火在双眼里燃烧。

我无语地给了棋贤一巴掌,然后就盯着步南归。

步南归被我盯得有些发毛,问道:“信大人这是做什么?”

我幽幽地说:“我在用脸骂你。”

步南归一懵:“啊??”

我有些难受地抿唇,说道:“你跟个孔雀一样,不累吗?”

步南归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声音气得都在抖:“孔雀?!你说本宫是孔雀?!”

我哼了一声,“见谁就开屏可不就是孔雀吗?你说你累不累啊装什么装?一大男人学女人宫斗是吧?也别让我考虑了,我现在明确的答复你,那就是不!得!行!听懂了吗步南鸟!!”

“步……步南鸟……放、放肆!”步南归被我吼得后退一步,然后十分激动地指了指我,又指了指笑的不可开交的棋贤。

几个深呼吸才算是抢救了回来,步南归咬牙切齿地瞪我,说道:“信莫卿!你这样一点都不值得!本宫可是知道一些他藏着掖着的事情的,等本宫查出来了摆在你面前,你自己自然会知道步北游是个什么样的疯子!他不清醒不正常你离他远点!他手脚不干净!自打回京城就换了一个人,绝对不是他自己了!”

我抓住了关键词,“回京城?在回来之前他去了哪里。”

步南归自知失言,抿唇纠结了半天,才凶狠狠地说:“……本宫说快了,总之,你就等着本宫给你送大礼吧!希望你看见了还能这样维护步北游!”

我掏了掏耳朵,没有感情地说:“哦。”

步南归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甩袖子就要走。

有步南归的下人想来把金银财宝抬走,我一个反手就把匕首插进箱子里,在我眼神的威胁下,步南归的下人吓的落荒而逃。

棋贤有些着急,说道:“信大人你别听太子乱说,我们王爷正常得很,他豁达温柔,只是要杀他的人太多了……”

我看着棋贤,轻轻地笑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听步南归的鸟语。”

棋贤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双眼发光,“那就好,不过信大人你连太子都敢骂!”

我笑笑,我本来就不是你们这国家的人,骂个太子怎么了,等我把易容一卸,幻音蛊一解,信莫卿这个人就彻底不存在了,你们爱砍几次头就砍几次头。

信莫卿惹的祸,关我山月公主什么事?

我看着地上的几个箱子,搓了搓手,把纹碟拿出来扔给棋贤,“净赚几箱金银财宝,棋贤,帮我个忙,折算成银两,存老纹碟里。”

棋贤轻车熟路地喊了几个人抬箱子,“好勒!”

人生能有几多愁,太子被我骂得狗血淋头。

27.

步北游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而我搬了个椅子坐在他对面。

步北游昏睡了一天一夜,总算是醒了。

“啧。”我啧了一声,翘起腿看他,“步王爷,说说吧?”

步北游抬眼看了看我,小声说道:“卿卿你听我说……”

“我是怕你……得罪皇后。”

我一愣,“皇后?刺杀你的都是皇后的人?!全部?!”

步北游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道:“皇后嫉恨我的母妃,我的母妃当时检举了皇后一脉的贪污受贿以及谋害其他妃子子嗣,父皇震怒,下令诛了九族,皇后及时撇清关系才保住了自己的位置,皇后说自己以后只为自己的孩子而活,但从那时候开始,她从我母妃怀有身孕起就一直在暗地里下绊子 ,但当时有我父皇的庇护,也都有惊无险。”

“我出生后八年,母妃一直在生病,中毒,刺杀,甚至睡觉的枕头里都能发现淬了毒的毒针。”

“后来……父皇去打仗了。”步北游苦笑,“没有我父皇的庇护,我和我母妃的噩梦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了,皇后费尽心思赶尽杀绝,终于拿走了我母妃的命,但是她得不到我母妃的尸首,我知道她要对我母妃的尸首做什么,所以我没让她得逞,她的爪牙三番五次被我打回去,皇后气急败坏便将仇恨撒在我身上,我承担了她的报复,从那以后刺杀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步北游看我,“你不是说不想和皇家的恩怨扯在一起吗?所以我尽量不让你接触,不让你暴露在皇后的手中。”

我嘁笑一声,了解了,“行吧,理由我接受,那按你这么说,你都能对付了找我做什么?”

步北游双手捏紧床褥,说道:“皇后手上有一个人,是我身边的人对付不了的。”

我沉下眸子,想了想说:“那如果是你自己呢?”

步北游想了想,说:“如果是我自己,十成,我有九成的把握。”

我点点头,托着下巴把绳结从怀里拿出来,笑着说:“我帮你隐藏了你的弱点,还把你带了回来,是不是要奖励我什么东西啊?我看这绳结就不错,你天天戴着,怕不是个古董——”

步北游看着我手里的绳结,有些慌乱地说:“那个……卿卿啊,你想要多少银两都可以,随你开,但是那个绳结,能还给我吗?”

我瞥了绳结一眼,“这绳结看起来有年头了,你戴着有什么用?不符合你身份啊?倒不如给我,我去卖了。”

步北游说:“那个绳结,是我一个朋友的,我得给她还回去。”

我默了默,然后手一抛,把绳结扔在步北游的床褥子上,“行吧,那你给我批个条子,抵了我的辛苦钱。”

步北游把绳结拿在手上,笑了笑,“好。”

我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却被步北游喊住了。

“卿卿。”步北游出声唤我,声音很轻很柔。

“无论你看见什么,我都不会害你,你想知道的,只要你问,我一定会说。”

我怔怔地看着步北游,然后开口说:“……那我问你,你之前,可见过我?”

步北游神色几经流转,而后正色说:“见过。”

“什么时候见的?”

步北游想了想,“从你偷的第一个钱袋的时候。”

我无语地看着他,然后翻了个白眼,“你放屁呢?我什么时候偷过钱袋。”

步北游抿唇,“真的偷过……”

我不耐烦地一摆手,“行行行我偷过行了吧?我去吃饭了饿死了。”

月份已到深秋,开始吹起冷风了。

下人们正清扫着地上的落叶,见我过来都弯弯腰对我行了一礼。

今日倒是出了一丝太阳,王府都亮堂了许多。

说是要去吃东西,但真走进厨房了又没有什么胃口,只拿了一小壶酒就作罢。

想起来,很久没有去看孩子们了。

我从怀里把钱袋子掏出来,掂了掂重量,还有闲钱,去给孩子们买点吃的送过去吧。

我一边喝酒一边走出大门,买了些许糕点便往花柳巷走。

花柳巷是一条不宽不窄的小道,各种青楼赌场分两边立着,一走进这巷子就能闻见浓烈的脂粉味,但是这里房价也是最便宜的。

那间花柳大宅就是我盘下的地方。

一推开门,院子里十分安静,我估摸了一下时间,孩子们这个时候应该都午睡了。

我悄悄地把糕点盒子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刚准备转身,我的腿就被一个东西蹭了一下。

我一低头,发现是只雪白的猫儿。

猫儿眯着眼睛蹭着我的腿撒娇,嘴里喵喵地叫着。

“猫?”我一歪头蹲下想摸摸它,猫儿却跑开了。

我抬眸,发现春春抱着那只猫儿,静静地看着我。

我有些惊喜,“春春?!你今天怎么出来了?不午休吗?”

春春摸着怀里的猫儿,不说话。

我把糕点盒子打开,示意她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满满都是银两,“我给你们买了好多糕点和水果,还有这袋钱,你记得给王奶奶,让她给你们晚上加餐,吃顿好的。”

春春默默地走到我身边,扯了扯我的袖子。

春春把猫儿轻轻放在我怀里,然后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我。

我刚想说话,房间门就被人推开了,王奶奶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见我和春春坐在院子里王奶奶笑开了花,“卿卿姑娘来啦!”

我笑着打招呼:“王奶奶,这群小家伙没给您添麻烦吧?”

王奶奶走到春春身边,帮春春摘掉衣服上的猫毛,“没有,孩子们都很听话,一喊就乖乖吃饭,一喊就乖乖睡觉去了。”

我把布袋子塞给王奶奶,“这钱您拿着,给大家买点肉吃,还是太瘦了一个个的。”

王奶奶轻轻点头应了下来。

我看着春春怀里那只猫儿,毛发干净顺滑有光泽,一看就不是流浪猫,不禁有些疑惑:“这猫儿是哪来的?捡的?”

王奶奶笑了一下,“不是不是,你那天来找春春走了没多久,就来了一个小兄弟,抱着猫儿找春春讨要了你送的那个猫咪泥人,春春喜欢猫,就留下这猫儿了。”

“小兄弟?”我喃喃低语,突然想到那天我折而复返的时候撞见了出来的棋贤。

我还以为他是去逛花柳巷!

“棋贤?!”我气笑了,“好家伙,步北游是个幼稚鬼吧?!”

28.

我没有从正门回府,而是鲜少地翻了墙。

一路溜进步北游的院子,见四下无人,我才把遮在眼睛上的树叶扔掉。

拍了拍手上的灰,悄无声息地推开步北游的房门,四处观察了一下,行,步北游不在房间里!

我往地上一滚,滚进房间里面反手把门关上,然后就以床为中心,以整个房间为半径开始地毯式搜索。

叮叮当当地翻了许久,从暗格内的夹层里拖出一个大大的布袋子。

从布袋子里我翻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些东西还该死的眼熟。

有的是我卖掉的珠串,有的是我卖掉的镯子,有的是我抵押的玉石。

但是这些都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变卖的东西了。

我刚来中原时,因为太穷,也就是西域的货币在中原不流通,所以我曾经饿过一段肚子,落魄了许久。

那个时候我还很心高气傲,很不好意思,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敢碍着面子去讨要一个包子。

也许是上天眷顾我,我遇上了一个人傻钱多的人。

那人身形佝偻,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戴着一个黑金面具,身上穿着不适合他的大衣袍。

每次我上街,都能看见他,然后他总是会在我面前‘不经意’地落下一堆值钱的珠串、手镯、玉扳指、玉石以及金叶子。

我曾经捡起来想还给他,但他一拔腿就溜之大吉了。

一次两次我倒是能昧着良心接受,想着先救急,以后有钱了就赎回来还给他。

但他越掉越多,越掉越简单粗暴。

他甚至在我面前笑了一下,然后一挥袖子,一地的玉器首饰。

然后我捡起来拔腿就追着他跑,别说,他虽然身形佝偻,跑起步来可是真的快。

我边骂边追都没追上他。

真的是见了鬼了。

后来我觉得不对了,这人和我非亲非故,为什么要给我送东西,莫不是我父王派来的人?

但他又不和我说话,也不理我,只管在我面前洒下金银财宝就溜,这我可不敢收了。

我开始运用我的武功,开始盯紧了京城的商贾,专挑那些贪官抢劫,日子慢慢好起来,那个人也就不见了。

我后来攒够了钱,想去把曾经变卖的东西拿回来,走遍了整个京城的当铺,都只给了我一句话。

“您变卖的东西被人高价收走了。”

我变卖东西都签了契约,七个月内我如果没有去赎回,当铺有权利把我抵押的东西卖给别人,不然,当铺违约就要给我三倍的价格作为赔偿。

所以我一天下来,手里的钱越来越多,我一样东西都没有回收回来,就很鬼。

我看着手上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有些无语地抿唇,打开柜子伸手往里面摸了摸。

一片空,但当我手摸上墙壁的时候,摸到了一个凸起。

我眨眨眼,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一个木盒子弹了出来。

打开盒子,一个猫咪泥人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我他娘的觉得天塌了。

我面无表情地把东西都放回原位,然后麻木地摸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抵在鼻梁上,开始头脑风暴。

步北游这厮一定不正常!这人房间里藏了那么多我的东西怕不是个变态吧?!

越想我越觉得细思极恐。

‘步北游他不清醒!他不正常!你离他远点!’

步南归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定了定神,手指在桌子上焦躁地敲着,虽然知道步北游从我进入中原就开始注意我了,但当我真的目睹了那些东西还是有些瘆得慌。

我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淦,这个男人好危险,要早点离开。

主要是步北游在我面前表现的明明那么乖巧!明明那么柔弱!却在暗地里一直跟着我一直看着我吗!

我不是在做梦吧?!

想着,我立刻抬手拧了拧脸上的肥肉,痛的我龇牙咧嘴的,“嘶——”

“嘭——!”我的房门被人撞开了。

步南归咬着牙提着衣摆冲了进来。

我警惕地对着他比划着双手,“你干嘛!你怎么在这?!这里可是步王府你可别放肆啊!你虽然是太子但我也不怕你啊?!”

步南归铁青着脸把手上厚厚的一本书摔在我面前,然后一个跨步躲在我身后,双手捂着不可明说的地方。

我就一脸懵地听着步南归丢了一往的优雅,开始爆粗口:“妈的步北游不是人!追了本宫一路,要不是本宫跑得快,本宫的屁股都能被他戳个洞出来!”

我挑眉,回头看他,“哟,太子殿下怎么还骂人呢,你的皇家礼仪呢?你不装啦?你手捂着哪儿呢?你屁股咋了?”

步南归气的直翻白眼,“跟他那小兔崽子讲什么礼仪啊?我跟他讲礼仪他还给我什么?还给我一剑!还刺中了我的……我还谢谢他垂死病中惊坐起拖着不舒服的身子还要带着侍卫追杀我啊?他那么狠,还雇你做什么?!”

我听着有些好笑,“你在做梦吧?步北游怎么可能追杀你,他走个路都要喘一喘,再说了,他哪有那么闲带着人追……”

我话还没说完,步北游气势汹汹地手持利剑,带着一大堆侍卫路过我的房门口。

打脸来的如此之快吗?

步北游双眸冷厉,浑身的气场像极了追杀仇人。

我“……”

步北游瞪大眼睛看我:“……”

空气中有一丝尴尬。

步北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抿唇笑笑,然后默默地把手上的剑往身后藏,棋贤和一堆侍卫也默默地帮步北游把剑藏了起来。

步北游收了神色,然后抬头看我,恢复到平日里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跨步走了进来,一把将我从步南归身前扯了过去,笑吟吟地问道:“卿卿不是去花柳大宅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看着步北游那模样,不禁有些好笑:“我不早点回来,怎么知道步王爷还有第二幅面孔啊?”

“本王哪有,王府里进了一个小毛贼,本王正好在观看府内练兵,就带着一起抓抓。”步北游抬眼看了看已经恢复了一脸镇定的步南归,不屑地哼了一声,“倒是不知道皇兄为何在卿卿的闺房里?还是早些离开,别毁了卿卿的清誉。”

我就笑意盈盈地看着步南归脸色越来越白,然后气得笑了起来,“哈!步北游你别装!我告诉你,你不想让信莫卿知道的事情我都查到了!我今天就是来给她看看的,咋了?!”

我看了看步南归,又看了看脸色明显变差了的步北游,有些若有所思。

我以为,皇室的针锋相对应该是你来我往置对方于死地,或者勾心斗角句句是坑,又或许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但是我没想到这俩人原来是相爱相杀这一挂的。

步南归和步北游的‘敌对’仅仅是步南归刺伤了步北游的手心,然后步南归就送了大几箱的补品和伤药,步北游又拿剑刺了步南归的屁股。

这俩人是闹着玩吗?

我流转一番,莫名地懂了什么,然后托着腮,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29.

棋贤带着人在门外侯着,步北游和步南归对峙般站着,而我就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俩。

步北游伸手想拉我,却被步南归拦住了手。

我笑容更深了,啊,他好爱他。

步南归抓住步北游的手,然后看向我说道:“信莫卿你笑什么?!你那什么表情?!”

我收了笑容,翻了个白眼 “我什么表情关您屁事,你俩要演兄弟情别在我房间里,带起你的东西滚蛋。”

步南归一口气气得差点没上来,甩开步北游的手叉腰看着我,“我发现你是真的没良心,我屁股被步北游戳了一下,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你,你却让我滚蛋?!”

我看了看步南归的屁股,忍了忍,没忍住笑了,“哈哈哈哈行行行,你让步北游给你赔钱嘛,我先说好我穷得叮当响,是没钱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步北游,别找我。”

步北游见状立刻别过头,一副没有听见我们说的话的样子。

步南归咬牙,“行!我认栽!但是这本东西,你得老老实实看完!”

我顺着步南归手指的方向,看向桌子上那个本子。

“这什么?”我把本子拿起来,看了看封面。

步北游眉头一皱,伸手就要来抢,却被步南归再次拦住,“这是我费了许久的时间才查出来的,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步北游这小子心里有鬼,对你做的事情都是见不得人的!”

“步南归!”步北游呵斥了步南归一声。

我把本子翻开来,里面记载的是步北游派人一直跟踪我,将我每天的明细记录下来向步北游汇报,甚至还多次试图调查我的背景和身世,但是西域地广物博,加上我浑身上下没有一样是真的,步北游调查我身世只能作罢。

本子上十分清楚的记录了步北游一共四百次派人跟踪我,二百次派人打探我的背景。

甚至还有步北游偷偷给我送钱的记录。

我瞬间想到了那个花白头发一身佝偻的老人家。

我波澜不惊地看完,然后抬头。

步北游脸色低得不能再低了。

他一把将步南归提溜起来,然后连人带魂的扔出了我的房间。

嘭!

步北游把房门用力地甩上了。

我捏紧手里的本子,看着背对着我的步北游。

房间里安静了一阵,然后步北游叹了一声,“我以为,我会瞒的很好。”

他不敢回头看我,只是背对着我轻声说着:“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本子,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瞒着呢?他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只是出于被蛊扰乱心思的原因,才会对我产生莫名的兴趣罢了。

我轻声说道:“你可知道,你手腕上的绳结里,有一只蛊?”

步北游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被修复好的绳结,点点头,“我查了,是蛊。”

我向他走了一步,“那你可知,你对我产生兴趣,产生感情,实际上是因为这只蛊在蛊惑你?”

步北游有些激动,一下就转过了身,朝我大步走来,然后扣住我的肩膀,说道:“没有!不是!和蛊没有关系!我的确是因为蛊才查到西域,才会留意起你进城,但是我雇佣你,完全是我本人的意愿,蛊蛊惑不了我,除非我愿意。”

我看了看扣住我双肩的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步北游,蛊的能力完全被你小看了,它能引导你,引导你来找我,所以你不信也要信,你对我的感情是掺了假的,等这蛊一解,你连我是谁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步北游红了眼,咬牙说道:“没有!卿卿你信我,我很清醒,我很明白我做了什么,调查你是我不对,我可以承认错误,但不能怀疑我。”

我垂下眸子,想了想,“那要不要,试一下?”

步北游一愣。

我抬眼望进他眼里。

蛊的能力是控制人的思想,所以步北游那么热情的对我,不过是蛊对主人的‘亲近’影响了他的行为。

我从进入王府的第一天开始就察觉到了,步北游对我十分卑微,对我十分热情。

步北游此刻不信,只需要解开蛊毒,他清醒了,自然知道这感情是真是假。

“只要解除了蛊毒,你自己就能分辨了。”

步北游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抬手护住手腕上的绳结,低声说道:“不行……”

我挑眉,“为何不行?只要解了蛊毒,你失去的一切都会还给你,武功,痛觉。”

步北游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我的感情是真的,卿卿,你相信我。”

“我看着你跌入泥潭里,但是你并没有怨天尤人,反而沾了泥水,在地上画了一朵花,我为你心动那不是假的。”

“我看着你大口吃着粗糙的面食,但却可以笑的那么好看,我被你牵动那也不是假的。”

“我看着你那么久,再假也会变成真的。”步北游抿唇,说道:“别不信我,卿卿。”

我看着步北游那么受伤的模样,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把手里的本子扔给了他,“……行行行!我信你我信你,东西你拿走吧,我看着糟心。”

步北游站在原地许久,一双眼睛也就一直盯着我,然后才默默地转了身,推开门走了。

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我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这死孩子说不通啊。

我看了看天气,离天黑还有点时间,转换一下心情,我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正是我和步北游签的契约。

我看了看我签下的名字,哼笑了一声。

偷摸来到后院,拿出火折子,把契约烧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白纸被烧成黑色的渣渣,我抬手扇了扇。

“信莫卿,信莫卿……”我低声念叨着,“都告诉你了别喜欢我,我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你从头到尾也是假的。”

我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我神色一定,下意识地拔出手腕里藏着的匕首,旋身回身,匕首划破冷空,停在男人脖子的一厘米外。

我瞪圆了眼睛,手收了回来,“巴图?!你怎么在这?!不是要你下月花灯节在城门外等我吗?”

我面前正是穿着王爷府下人衣裳的巴图,此时他泪流满面,高大的男子正迎风流泪,“公主,巴图终于找到您了!!”

我没说话,只看着巴图把背上的包袱取下来递给我,说道:“公主,我们必须提前回去了!大王遇刺,生死一线!公主啊!”

我如雷劈一般立在原地,满脑子只有四个字。

生死一线。

完了,步北游,步北游啊。

30.

我推开步北游的房门,但屋内空无一人。

我就站在门口发着呆。

父王受了伤,他只有我一个子嗣,那我就必须要回去主持大局。

‘最迟,什么时候回去。’

‘最迟……最迟,明天晚上必须启程,京城皇帝已经派了使臣今晚出发去西域主城看望大王,他们去西域主城要花三天的时间,我们可以抄近道,两天就能到,公主,这个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我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明晚必须走,但明天是步北游的生辰。

我坐在步北游房门口的门槛上,看着太阳渐渐落下,天空被黑云遮盖,四周也安静了下来。

抬手搓了搓发冷的手臂,不禁暗骂,步北游这厮跑哪里去了,这么晚都不回来。

我还没骂够呢,棋贤拿着灯笼带了一批下人从拐角朝我走来。

棋贤见我坐在房门口有些惊讶,“嗯?你坐在这干嘛?赏月?”

我啧了一声,“赏你个大西瓜,我问你,步北游呢?”

棋贤指了指身后,“王爷在后面呢,我带人先来把灯点了,王爷好像……有些不对……”

“有些不对?”我轻声重复了一下,而后扶着门槛站了起来,让出位置让棋贤进去,房内渐渐亮了起来,步北游也慢悠悠地出现在我视野里。

他是被人扶着走的,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拿着灯笼为他照明的人,但步北游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嘴巴抿得紧紧的,却又故作镇定地握住手心里的绳结。

我皱起眉来,慢慢走到他面前,扶着他的人也懂事地松开了步北游的手。

步北游一愣,目不转睛地伸手在空中抓了抓。

他好像要抓到什么,却又抓不住。

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步北游没有反应。

我有些出冷汗,拿过下人手里的灯笼放在步北游眼前,步北游的脸被暖橘的灯光照的煞是好看,如果不是面上有一丝惊慌。

我伸手在他眼前又晃了一下,轻声唤道:“步北游?”

步北游浑身一僵,似乎抓住了安静中的救命稻草,面上一喜,然后手忙脚乱地拥住了我。

力气之大,能把我揉进骨血,我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心越来越慌。

“步北游,你怎么了?”

步北游低声在我耳侧说道:“我……看不见了……”

我沉默,然后扒开他的手,几个呼吸间,我抬手劈晕了他。

步北游闷哼一声,然后整个人朝我倒来。

棋贤点完灯出来就看见我这一幕,立刻冲了上来,“信莫卿你干什么?!”

我把步北游费力地推给棋贤,翻了个白眼,“干什么?救你主子的命!”

棋贤紧锁眉头,却也不再说话,只把步北游架进了房间。

我轻车熟路地打开步北游的柜子,然后伸手摸了摸,掏出夹层把大布袋拖了出来。

棋贤瞪圆了眼睛,看我的表情有些迟钝,“你是个什么人啊?!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东西的?你是不是背着王爷翻他房间了!”

我从里面翻出一根簪子,拿到烛火上用火燎了一下,不禁吐槽了一下,棋贤实在是太叽叽歪歪了跟个娘们一样。

我走到棋贤身前,棋贤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我无语地抿了抿唇,然后说道:“我要给你家王爷治病,是不是得脱衣服啊?你是想让我来还是你来?”

棋贤纠结地看了步北游许久,才认命地走到步北游床边弯下腰去。

棋贤刚把步北游的腰带拆开,我便上前,用二指捏住棋贤的后颈,轻轻一用力,棋贤便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晕死过去。

我二话没说,低头撩开自己的衣袖,然后将簪子轻轻扎进手臂。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血顺着簪子落下两滴,被我用茶杯接住了。

从怀里掏出金疮药,立刻止了血。

解蛊毒实际上是要喝进去的,但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蛊毒蔓延的不是很快,只需要把血滴进眼里,就能暂缓失明了,要根治,就得把蛊从他身上逼出来。

我用衣袖盖住伤口,然后轻轻扒开步北游的眼皮,把血滴了进去。

从腰间把香包取下,放在步北游鼻尖扇了扇。

我等了一会儿,步北游眼睛动了动,然后兀的睁开。

我放下心来,轻轻问他:“如何?能看见了吗?”

步北游深深地点点头,“看的有些模糊,但也算能看见烛光了。”

我点点头,“要等一会儿才能完全看清,你先把眼睛闭起来吧,对了,你去哪儿了,怎么突然就看不见了?”

步北游依言闭上眼睛慢慢地坐起来,揉了揉被我劈疼的脖子,说道:“去了澜山。”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澜山是哪里。

步北游没有听见我回应,就自己说了起来:“澜山,你爬过的那座山。”

我恍然大悟,“哦,记起来了,原来叫澜山啊。”

步北游笑笑,“对,那座山很美,夜晚到清晨都很安静。”

我看了他一眼,在床边坐下,“你去那里做什么,莫非是去透气的?”

步北游默了默,“明日,是母妃祭日,澜山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我在上面设了祭台,想在上面待一晚上陪陪她……”

我一愣,“明日不是你……”

步北游想了想 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来,“嗯,明日是生辰,也是祭日。”

他笑的太轻,闭着眼睛我看不清他的喜怒哀乐,我只觉得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想握住他的手,但我自己的手却犹如千斤重。

我还问过他,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他说他要猫咪泥人。

但是那个捏泥人的摊主已经回乡养老了,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一样的了。

步北游只能耍点小心思,用猫儿换了泥人,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再喜欢也不能摆到明面上。

步北游轻轻低下头,换了姿势,靠在我手边,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低低地说着:“母妃很喜欢那座山,澜山很高,很美,冬日下雪时,从澜山往下看,能看见整个卧在雪里的京城……”

“母妃喜欢澜山的雪,澜山的风……她走了,澜山就不是澜山了……”

我抬手,轻轻搭在步北游的脖子上,用手磨挲着他的脖子。

步北游没有动,继续轻轻说着:“我去了母妃经常卧着休息的石头上,眼前却一片黑,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澜山的雪,也嗅不到西域吹来的风。”

“卿卿啊……”步北游低声说着:“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毁约不等你的。”

我心里有些苦涩,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怪他吗?

不怪,除了一开始十分气愤,后来却也渐渐地放下了,来中原不过是来拿回我的东西罢了。

步北游拿着绳结摸索着放在我手心,“这么久了,也够了。”

我看着手心的绳结,看了许久,突然笑了,拍了拍步北游的脸说道:“不够,步北游,你欠我的,一时半会儿可还不了。”

步北游抬头,睁开眼睛,解脱般地笑了。

“好。”

31-40

31.

我陪着步北游去了澜山。

那块大大的石头被下人铺了厚厚一层羊毛毯,还放了两个坐垫在上面。

漆黑的夜空里,我和步北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知道了许多他的事情。

比如他为什么会从那个地窖突然消失。

原来是我爬出去找人救命的时候,京城皇帝的人赶到了,把皇后的人马全数杀掉,救起了高烧近乎昏迷的他。

而他则死死地拉着地窖的边缘,另一只手握着我给他的绳结,咬着牙说不走。

但他没有撑到我回去,便晕死了过去,而后被强行带回了中原。

他一睁眼就和皇后对上了视线,为了活命,他只能在一脸担忧的皇上面前说他失了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皇后试图问出他的母妃安葬之地,他也只能装傻,说不认识自己的母妃。

皇后一直在试探他,甚至故意打碎了他母妃生前最喜欢的淬玉镯子,他难受,却也只能装作不在意,只能默默地让棋贤给他把镯子拿去修复。

熬过了皇后的那关,皇上便也信了,觉得他受了太多苦,忘却前尘倒也好,便给他重新起了名字,拟了九王爷的爵位,让他过安生日子。

从那天起,他的名字从步枕笑变成了步北游。

谁知道步北游不愿意过休闲日子,非要跑到边关去折磨自己,带兵打仗了好几年才退出战事。

而步北游因为名声在外,巩固了不少自己的势力,也开始拦截皇后的爪牙。

他查了出来,皇后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放弃找寻他母妃的尸首。

他相信,自己的母妃手上一定是握着一些让皇后急切拿到手的东西。

步北游也需要这个东西,来把皇后彻底拉下台来。

但是没想到的却是武功突然消失,痛觉也随之减弱。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你解了。”我喝了一口热好的酒,烈酒下肚,冷风吹过来都不会冷了。

步北游想了想,说道:“因为这是我和你唯一的联系。”

我喝酒的手顿了顿,哼笑一声,“这联系不要也罢,害人的东西在身上待久了不好。”

步北游伸手想摸摸我的脸颊,却又停在了空中,“我知道你是假的。”

“你说过,你浑身上下没有一样东西是真的,所以我不知道你这张脸下面是不是真的有另外一张脸。”步北游收回自己的手,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个精光。

“所以,只有这蛊是你我之间唯一真的联系。”步北游笑了笑,“虽然代价很大,但要是真的解除了,我也就和你没有联系了,想了想,还是有些舍不得。”

“也许像你说的一样,我对你的感情不过是蛊虫的引导。”步北游抬手接住落下的枯叶,然后轻轻放在地上,“那我也想用微弱的力量,把假的变成真的。”

我快被他绕晕了,一挥手,“叭叭叭什么呢,步北游,你别把自己看的太强大了,有些事你做不来,我来才行。”

天边渐渐地亮了起来。

我盯着那天际线,有些愣神。

步北游轻声说:“我很开心。”

我嗯了一声,“……步北游,你要等我。”

步北游看了我一眼,虽然不懂我在说什么,却还是点点头。

我不去看步北游,只盯着越来越亮的天边,太阳终于升起,耀眼的光刺得我眼睛疼。

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听见了步北游手上酒杯落地的声音,以及他倒在桌子上的声音。

我紧闭着双眼,轻轻说道:“生辰快乐,步枕笑。”

一片漆黑。

眼前一片漆黑。

我让人把步北游扛回了他的房间,而我则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不再犹豫,直接在床边蹲下,把床底下的包袱拿了出来,解开包袱,里面是一套衣裳。

西域的衣裳都是色彩艳丽的薄纱,叮叮当当的饰品比布料多,而巴图给我带的很全面,就是山月公主的官服,最底下是一件超大的黑袍。

西域平民穿黑色土色居多,富贵人家就穿金色墨绿,而皇族是穿白色红色。

我拿起面上那块雕刻了朱雀的翡翠,又看了看里面那块通行令,深呼吸,然后开始脱衣服。

我把长发披下,对着铜镜梳了梳,西域的人头发天生带卷,浓眉大眼,不像中原女子温柔,西域的人更是娇艳勾人。

我把戒指戴好,流苏一直挂在肩膀上连着,发出玲珑叮当响的声音,耳饰也是用孔雀宝石镶嵌的,我身上纹了一只朱雀,从手臂一直到后背满背,朱雀眼羽是金色的,是皇族的标志。

低头在腰间佩戴好翡翠,而后将鞋带缠在腿上。

在我弯腰的时候,流苏和珠串碰撞在一起,声音扰乱了我的思绪。

在西域,无论男女,都是露腿的,男子不同,会露出胸膛和右手臂。

我将脸上的肤蜡卸下来,然后取出西域特制的胭脂,细细地对着铜镜梳妆起来。

描上花钿,点上妆红。

穿上黑袍,戴上帽子和面罩,朝着步北游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步北游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我没说话,只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他醒来。

城门酉时便会关闭,我要在酉时前出城门。

掐算了一下时间,步北游该醒了。

我沉住气等了一会儿,步北游的手指动了动。

我立刻站了起来,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步北游有些恍惚,看了看我,但我穿戴得很严实,又是面罩又是帽子,他只看着我,也没说什么。

我轻声说道:“步北游,我要走了。”

步北游无力地抬起手,想抓我却又没力气,我眯了眯眼,嗯,药丸起作用了。

“过会儿就出城,两天回西域,我一进了西域,信莫卿就不存在了。”我拔出匕首来,说道:“我给你喂的药,是我西域特制的迷药,让你昏睡的时间不长不短刚好两天,现在应该起了点作用,没力气了吧?”

“我会给你解蛊毒的,所以,你会把我忘了。”

步北游艰难的摇了摇头,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我抿唇笑了笑,把淬玉镯子从怀里拿出来放到他手边,以及那根被我扣了珍珠的簪子。

“珍珠下次再还你吧,这次,你先把我的蛊还给我。”

我说罢便要扬起匕首来,步北游费力地抓住了我的黑色衣袍,一双眼睛里全是悲凉,眼尾微红,连眼神都在挽留我,“别……别……”

我没理他,匕首利落地划破手心,血落进杯子里,没一会儿就接满了整整一杯。

我用布条缠住手心的伤口,然后拿起那杯血递给他,“喝了吧,喝了,蛊毒会自动解除。”

步北游抿紧唇,闭上眼睛不理我。

嘿?小样儿!

我啧了一声,然后撩起面罩,把血含进嘴里,一把抓住步北游的衣襟,迅速贴了上去。

步北游瞪圆了眼睛看我,一时没注意,便被我夺了空,舌头探进他的,顺便把血送进他嘴里。

血喂完了,我把杯子扔在桌子上,擦了擦嘴,又把面罩戴好,说道:“行了,你就睡两天,一切都会回归正轨的。”

“……我走了。”

我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便推开房门,轻功施展,几个起落便出了王府。

在施展轻功前我还能听见步北游摔下床闷哼的声音,以及他咬牙怒喝的声音。

“来人!!封锁城门!!”

32.

我牵着马跟在人群后面,把通行令给了守城的侍卫。

我身边有一户人家正在被检查包袱,夫妇俩带了两个孩子,六七岁的模样,手里拿着泥人正玩闹着。

嬉嬉闹闹的模样煞是可爱。

我勾了勾红唇,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繁华的京城。

步北游,我先暂时离开。

“你的通行令。”守卫检查完毕,把通行令递还给了我。

我牵着马出了城门。

刚翻身上马,就听见后面的吆喝声:“步王爷有令!封锁城门!锦衣卫抓捕那名黑衣女子,不可伤其性命,不得有误!!”

我听出来了,这是棋贤的声音。

步北游不简单啊,能调动锦衣卫,还能下令关城门。

看来在边疆打仗那几年没有白混。

我扯了扯面罩,立刻一夹马肚,马儿高扬前蹄,而后踩着黄土狂奔起来。

“驾——!!”我轻喝一声,黑袍被风吹的鼓起来。

“站住!!”

“信莫卿你站住!!”

我听见身后人的吼叫,不禁吐槽了一下,你说站住就站住,我不要面子?

我不仅不站住,还加快了速度。

兀的,我的身后冒出十几个和我一样穿着打扮的人,和我并排奔腾后朝着四面八方分散而去。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锦衣卫,因为我的人混淆视听,他们的脚步被拖延住了。

“公主!”巴图带着人马骑马追上了我,“这怎么还有人追啊?我已经安排了人分散他们注意力了,但还是跟了一些人,要不要把他们都杀了?!”

我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他们愿意跟着,就跟着吧,看看是中原的马匹厉害,还是我西域的拓日宝马厉害!他们追不上,自然就放弃了,驾——!”

巴图应了我一声,带着人退到我身后,以我为首,朝着西域的方向进发。

从中原到西域,怎么也要三日的路程,但我们可以把时间缩短到两天,因为我们有西域的拓日宝马。

拓日宝马和骆驼相似,能在黄沙里几天不吃东西不喝水都能一直保持着精神状态,而且脚力是中原马匹的两倍。

我们一行人朝着西域的方向一路狂奔,脚下的土地渐渐地从泥土变成黄沙。

巴图一夹马肚来到我身边,因为速度过快怕我听不清,便扯着嗓子说:“公主!已经快出中原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摇了摇头,“休息什么?!你是生怕他们追不上我们是不是?!”

巴图委屈地哦了一下,放慢速度退到我身后去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还能看见黑压压一批人在追赶。

“狗皮膏药。”我撇撇嘴,都快追一天了,棋贤的马儿跑死了一批又一批,但他们就是能一直紧咬着不放,就是不放弃。

普通马匹怎么能追上拓日宝马?这不强撑吗?

黄沙漫天,在广袤的边土上一般是分辨不出是黑夜还是白天的,只能依靠摸地面沙子的温度来辨认时间。

身后棋贤带着人一直远远的跟着,这般大的飞沙都没把他们的方向吹歪。

我啧啧称奇,把斗篷系紧了些,耳边传来一声鸟叫。

原来天上高高地盘旋了一只鹰,在我们头顶发出凌冽破空的鸣叫声。

我扯着嗓子喊道:“鹰眼何在?!”

从队伍里跑出来一名女子,抬眼看向天空,相隔地面几百米,她却能看得真切,确认后对我说:“回公主,是穗子!金穗子!大王传信了!”

穗子,是指鹰身上的金穗。

皇室传消息不比京城,臣与君都在一个地方,一道御令就能传进宫内。

西域地域广袤,不是沙漠就是一望无际的绿洲,各方的王都分散在无边的大漠里,所以鹰便成了最好的传信工具。

鹰戾气足,有野性,有绞杀能力,特意养出来的都是吃人的鹰,如果遇见想拦截消息的小人,鹰会直接进行扑杀。

每一只鹰都受过训练,认得皇室纹身,所以并不担心会出口伤人。

而每个消息的出处会根据绑在鹰脖子上的穗子来定。

西域主城,就是金穗子。

我抬眼,然后唤了一声:“巴图!接穗子!”

巴图应了一声,松开抓缰绳的手,抬起手臂,从怀里拿出一个口笛,近乎嗡鸣的声音响起,没一会儿,那只鹰便俯冲了下来。

老鹰落下,爪子牢牢地扣住巴图的手臂,翅膀因为巴图身下的马儿快速奔跑而不停地扑棱着。

方才在天上,看的不是很真切,落在巴图身上才能看出这只老鹰的硕大。

翅膀大大张开,一根羽毛就能抵我手长,眼神凶狠,但盯到巴图身上的纹身后又不敢造次。

“公主!大王的消息!”巴图把鹰腿上绑着的羊皮取下来,一夹马肚追上我,把羊皮递给了我。

我接过羊皮,抖了抖上面的沙子,才看清上面的字。

‘时日不多,需赶快。’

我心一紧,到底是受到了怎样的刺杀,才会这般严重?

想着,我把羊皮塞进马鞍上的布袋里,大声说道:“不跟棋贤他们玩了,加快行程,快些回宫!!驾——!!”

“谨遵御令!”巴图轻喝一声,加快了速度。

“谨遵御令!”

我身后的人都这般回答。

拓日宝马发出嘶吼声,步子更大了些。

耳边的风快速呼啸而过,飞沙打在我的面罩上、斗篷上、帽子上,我咬着牙,压低身子趴在马背上。

“巴图!”我大声喊道。

巴图追上来,“公主?”

“棋贤还在后面?!”我头也没回地问。

巴图回头看了看,应声说:“在!人还更多了!他们真是不死不罢休啊?!公主!要不不管他们了!前面就是西域边界!他们出了京城边界没有通行玉令进不去主城自然就会回去的!”

我皱起眉来,“进不去主城是一回事,但到西域还要穿过流沙林啊……”

棋贤他们不是西域人,自然不知道如何对抗流沙。

如果他们执意跟着我们,只会全部死在流沙里。

我想了想,说道:“巴图!你慢些来,你去找他们,劝他们不想死就别追了!”

巴图欲言又止,却也只好点点头,勒住马匹。

“其余人继续赶路!”我低喝一声,挥动缰绳。

黑影快速掠过,巴图落到后面去。

我很渴,但不敢喝水。

四周的飞沙太严重,一摘掉帽子和面罩就会被飞沙呛到,运气不好直接被飞沙灌进喉咙直接噎死。

只能受着,等跑过这块飞沙地区,穿过流沙林,就能看见坐落在绿洲和大漠里的主城了。

燥热的沙子打在我的肌肤上,无一不在提醒我,最炎热的地方快到了。

流沙林。

33.

巴图加速追上了我们,他气的不轻,说道:“中原人真疯!我都劝他们回去了,他们不仅不回应,反而对我放箭!!”

我看了巴图一眼,确认他没有受伤,说道:“他们对你放箭?!”

巴图费力地点点头,“不可理喻!他们说一定要抓您回去!带头的男人我看他的腿上都是伤,还不停下来治疗,跟疯了一样!”

男人?难不成棋贤喊了什么人帮忙追捕?但这一路上也没有野兽,怎么受的伤?

我嘟囔了一下,却也来不及考虑这些,看着近在咫尺的流沙林,我一挥手,“那就不管了!我们已经提醒过他们了,真死在流沙里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黑影队伍冲进流沙林,枯木大面积覆盖,但在枯木下,是濡湿活动的流沙。

拓日宝马在流沙之上如履平地,但棋贤他们的马就不一定了。

我带着我的人一路冲出流沙林,还没跑出多远,就听见了身后的惨叫声。

我心一沉,立刻勒紧了缰绳,队伍因为我突然停下而滞留下来。

我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流沙林,要是放在以往,我打定主意做的事情绝对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

四周的飞沙小了下来,远方,能看见高耸的主城,最顶上的那颗月珠因为太阳的光芒而闪耀着。

我默默地松开缰绳,啧了一声,棋贤这些人就是麻烦。

巴图探头想看我的脸色,却发现我戴着面罩,挠了挠头说道:“公主,要我去救他们吗?”

我没说话。

鹰眼轻声说道:“他们全数被困,公主,如果想救,越快越好。”

我理了理斗篷,妥协地点头。

拓日宝马再次踏进流沙林,巴图和鹰眼拿出几捆麻绳,在树上绑了个死结,然后朝着流沙内扔去。

我透过面罩看向坑内正在奋力往外爬的一群人,抬手示意鹰眼说话。

鹰眼点点头,说道:“你们都是习过武的,抓紧绳子,自己爬出来即可,但切勿上前,不然只会再次跌入流沙。”

棋贤和他的人都顺着绳子爬上了对方的地面,我看见棋贤小心翼翼地把一个人靠在枯木上。

那人身上穿了挡风斗篷,脸被挡的严严实实,面容朝下,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支沾满血的簪子,有些眼熟,我却一时想不起来。

棋贤把脸上的防沙面罩扯了下来,破口大骂,把我的注意力吸引了回去。

“信莫卿!!你个白眼狼!两年契约还未到!你便迷晕王爷不告而别!你说清楚,你给王爷下了什么药!”棋贤护住那个男人,双眼因为通宵赶路被风沙吹得通红。

我静静地看着他,有些无奈,“第一,我不是白眼狼,所谓的契约完全不做数。”

“如何不做数?!你自己亲自签的名字!两份契约你和王爷一人一份!你还想抵赖!”棋贤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一份契约来,对着我展开。

我身边的巴图笑了,“你们中原人真笨,信莫卿这种名字也敢相信?”

我垂眸,“名字倒过来,就知道了。”

棋贤脸色一变,气得手抖,把契约撕了个粉碎。

我叹气,“第二,我没有不告而别,我和他打过招呼的,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再说了,是暂时离开,又不是一去不回,我又怕他不让我走,只好出此下策,那迷药只会让他睡个两天,没有任何副作用好嘛……”

棋贤抖着手指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王爷?他……”

我一皱眉,出声打断他:“我怎么对待他了?是你们主动招惹我的,对不对?而且你们暗中调查我,跟踪我,我都没和你们计较,你还来劲了?你们出钱,让我保护他,结果呢?是他隐瞒了实力,把我按在他身边当摆设!”

“对,你们王爷是因为我的蛊才失去了武功失去了自保能力,步北游需要保护才找到我,那如今,我把蛊带走了,他的武功回来了,那有我无我又有什么区别,你若是要细说,那我们就好好算算账!”

身后雄鹰展翅,低沉的鸣叫声掀起一阵飞沙,棋贤咬着牙,不说话了。

我看见棋贤身后的人费力地站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的,一呼一吸都十分吃力胸前不停的起伏,如同濒死的鱼。

他的脸我看不清,戴了面罩。

他沉默了许久,只是一抬手,一根簪子飞速朝我射来。

没有杀气,只是想把簪子给我。

但我身边的鹰眼立刻就有了反应,旋手将簪子截下,反手将簪子反射了回去。

簪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直地刺进那人的肩膀。

“鹰眼!!”我厉声喝到要制止,但鹰眼极快,我的制止完全跟不上她的速度。

棋贤脸色也变了,咬着牙扶住那个男人。

那人捂住肩膀身形一晃,似乎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他抓住棋贤的手臂,转身沉重地迈开步子。

巴图抓住我的缰绳,说道:“公主,他们知难而退了,我们也快些回主城吧!”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背影。

那人脚步沉重,右脚一迈开就是一个血脚印。

他的腿上一定有很多伤口,一直在冒血,血顺着腿滑下,染红了地上的沙。

棋贤扶着他,焦急地低声说着话。

男人弯下腰去,那佝偻的身形似乎下一秒就会晕倒。

巴图把我的马牵着换了方向。

我的身后就是那个走路艰难的人。

背道而驰。

“驾——!!”我抛开想法,抓紧缰绳。

身后传来一声喊声。

“卿卿——!!”

我双耳轰鸣,立刻回头,但身后棋贤他们已经消失了,应当是离开了流沙林。

“我听错了?”我皱起眉来,刚刚好像,听见步北游的声音了。

我双眼不停地在黄沙内搜寻,实在是没有看见。

也对,也对。

步北游被我喂了药,怎么可能追到这里来?

“看到主城了!”巴图兴奋地挥起手。

我回眸,看着那座高耸而盛大的白泥城墙,抬手解开了斗篷的绳子,迎风一扬,露出包在斗篷里的衣裳和纹身。

身上的流苏与伊犸坠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音。

拓日宝马也兴奋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我抬手扯掉面罩,长发披肩,红玉耳坠轻轻地敲着我的脸颊。

“金羽朱雀!是公主!”主城上的侍卫大声喊了起来。

“放城门!!公主回来了!”

硕大的厚木城门发出了声音,大腿粗的铁链渐渐地把城门送下来,摔在地上的地上还发出了沉重的声音,激起一阵飞沙。

我翻身下马,西域百姓们簇拥而出,手里皆捧着开得正盛的白花,熙熙攘攘地围住了我。

我接过一抱白花,笑着嗅了嗅。

兀的回了头,看向流沙林的方向。

什么也没有。

34.

“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揪着巴图的耳朵,恶狠狠地问道:“大王遇刺,命悬一线?!”

巴图被我揪得吃痛,龇牙咧嘴地又不敢反抗,说道:“是遇刺了……”

我气极反笑,指着喝的醉醺醺一脸通红正四仰八叉袒胸露背睡在龙椅上的中年男人,一脸不可置信,“这就是你说的遇刺?!”

巴图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便从腰包里掏出厚厚一卷羊皮,然后在里面翻找了起来,巴图眼睛一亮,把其中一张递给我说道:“公主!看!这是大王的起居日常通报,当时鹰眼给我念的就是这张羊皮上的内容!”

我把羊皮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我眼睛一横,站在角落里的鹰眼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

我稳住声线,在心里暗自念道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不生气,看着羊皮上的字一一念道:“大王起居正常,午膳后因鱼刺而传唤御医……”

我忍了忍,没忍住,公主身份算个屁!

我暴走地把羊皮扔在地上,不解气又踩了两脚:“鹰眼!你原来是个文盲吗?!巴图不认得中原字,你也就闭眼瞎说?!鱼刺卡喉咙能被你们说成生死攸关!”

鹰眼张嘴试图辩解,但脖子一缩,又酷酷地闭嘴,低下头等我教训。

我是真想把这两个人的脑袋劈成两半好好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

龙椅上的男人猛地坐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眼睛一眯,盯了我许久,然后跟见鬼了一样弹了起来,“山月?!本王莫非是在做梦?!鹰不是早上才飞走吗,你这么快就到了?!”

我一口怨气憋在心口,我可要憋屈死了。

这两天都是什么奇怪的发展啊?!我想了想棋贤那要杀了我的眼神,我还把步北游给迷了,我还毁约!我还……我还把他的珍珠簪子上的珍珠扣走了……

原以为我可以正大光明, 我爹生死攸关,我做一切都有正当借口,这下好了,我爹没事,还活蹦乱跳的知道做梦,这要我怎么面对步北游?

我泄了气,坐在椅子上,有宫女上来给我倒茶,“父王,巴图和鹰眼两个人没文化也就算了,你又凑什么热闹啊?你这不是没事吗?传什么鹰啊?!搞得跟真的一样……”

我看见父王笑了一下,传了人把酒坛子收拾干净,然后又灌了许大一碗醒酒汤,“山月丫头你这就不懂了,虽然遇刺是个乌龙,但让许多人都相信了,相信一件事情的人越多,这件事自然而然会变成真的,京城使节的确因为这个乌龙而提前了来访日程,按你的性格,定是不愿意提前回来的,本王也只是顺水推舟,让你早他们一步回来而已。”

我嘁了一声,揉了揉因为通宵甘露而格外酸胀的太阳穴,“现在能和我说说为什么要答应和亲吗?”

父王讪讪地挠了挠脸颊,然后说道:“那京城皇帝说,如果答应让你和亲,就赠千里财宝……本王当时一下嘴快,应声没过脑子,对方的使臣就记载了下来并传信回去了……”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很草率是吧?

但这才是我父王,我和我父王都有一个该死的缺点,那就是贪财。

即使他是西域的王,即使我是整个西域至高无上的山月公主。

但在我们父女俩的眼里,我们穷得很,十分穷,穷得没衣裳穿没东西吃。

这是骨子里带出来的贪婪,并不能因为身份而有所改变。

行吧,反正京城我摸熟了。

“什么时候去?”我有些累了,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又要回京城。

父王连忙笑了,“不急不急,一月后启程都不迟!”

也好。

正好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步北游,原本想的,父王重伤,我回来后有大把的借口,这样我能大大方方地和步北游见面,现在好了,父王什么事都没有,我完球了,这我怎么解释,说我的属下吃了文化的亏不认识字吗?

我只祈祷一个月后步北游能把我忘了,不对,把信莫卿忘了,或者不忘也行,只要别拿走我的命,一切都好说。

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回首我的所作所为,我都有点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啊,人生好难……”我有点难过,但又不能说。

西域很少有雨下,晚上的大漠显得格外安静,西域地势高,离月亮很近。

一觉睡到黑夜,隔着宫殿能听见外面篝火歌唱的声音。

随手抓起一件锦帛披肩绕在脖子上,刚推开门,就看见了靠在门口抱着剑的鹰眼。

天上挂着天汉弯月,大漠上有烟火烧起的黑烟,远处的绿洲还能看见树枝的影子。

巴图捧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肉末汤朝我走了过来,说道:“公主在看什么?”

我坐在台阶上,夜晚的风比较凉爽,把我刚睡醒的模糊劲儿给吹去了不少,接过巴图递来的汤用下巴扬了扬,说:“那边怎么多了一片新的白花海?”

白花海代表新生和祭奠,这种花极其容易生长,也十分极端,它们会从同一颗种子里分裂出几百株,在维持盛开一年后就会开始互相争夺养分,最后只会留下唯一一个种子,再次从这个种子分裂,一直重复循环。

这样贪婪且疯狂的植物,却被我们赋予了最高尚的身份。

在西域,会把这种花种在死去的亲人坟墓上,白花盛开,互相争夺,人们就会把最后留下的种子随身带着,以此作为‘已逝亲人的陪伴’来安慰在世的人。

巴图看着那片新开的白花,说道:“那个方向……好像是……”

鹰眼开口接话:“就是秋姨和张叔的房子的方向,公主去了中原后那里就被封起来了,但是在几月后就开始长出了白花,也许是刮风沙,把种子带过去了吧。”

我默了默,“不是刮风沙带过去的。”

是步北游的娘亲,没有挺过那个京城的无情。

心思一动,偏过头看向鹰眼,“鹰眼,那片白花什么时候结束?”

鹰眼低眸想了想,说道:“最多十日,便结束了。”

我点点头,笑了一下,“十日后你去一趟,帮我把种子取出来。”

鹰眼点点头,抱紧手里的剑。

远处传来狼嚎,京城使臣明日便到西域了。

按照父王和京城皇帝的约定,我要在一月后前往京城择婿,如果没有中意的良婿,和亲一事便就此作罢。

“山月公主!”

有人跑来,被鹰眼拦住了,“做什么?”

那人低声和鹰眼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鹰眼来到我身边,给了我一个用丝巾包着的东西,“这是宫人从马鞍上搜出来的东西,应该是被人塞进去的,在出发前我们没有发现这个东西。”

我愣了一下,接过丝巾。

掀起丝巾的一角,淬玉镯子安安静静地躺在丝巾内。

我的眼前瞬间就回忆起了步北游那张脸。

他轻轻笑着,把淬玉镯子推到我面前,我还记得他的声音。

‘这镯子,当定金。’

35.

推开门来,入眼的就是远处高耸的白泥宫墙,我有些晃神,脑袋迷糊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已经不在京城里了。

巴图手里托着一个盘子,里面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一张纸,沾染了黄沙,有些邋遢。

“公主,这是我粘了一晚上才粘出来的,眼睛现在还酸着呢。”巴图把粘好的纸递到我面前,委屈地小声说:“中原人身上就是有股酸味儿,文绉绉的,这一张纸能代表什么啊?”

我失笑,把纸拿在手上,试图把纸上的污渍擦掉,手指轻轻按在右下的名字上。

步北游。

这就是被棋贤撕的稀碎的那张契约。

为什么我要步北游备两份契约,是因为我注定会毁约,而步北游可以拿这份契约来拉住我。

巴图那小嘴还在吧啦吧啦的,义愤填膺地说:“他们王爷偷了您的本命蛊,背信弃义一走就是十几年,您去给他当侍卫,还帮他把蛊解了,已经算是仁义至尽了!他们还整千里追袭这一套!死缠烂打一股歪理!”

我用手指戳了戳巴图的额头,“怎么这么能说?出口成章啊你。”

巴图撇撇嘴不说话了,站在我身后侯着。

我抬眸,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大漠,说道:“他不是背信弃义。”

我神色一变,恶狠狠地回头,“你要是再说他的坏话,本公主剃了你的头发!”

巴图脸色一变,一把护住自己的头发,连连点头。

鹰眼带着一批宫女朝我走来,宫女们手上端着的正是宫服和配饰。

京城的宫服就两个字形容,琐碎。

而西域的宫服,是花里胡哨。

颜色五彩斑斓的,我脸抽了抽,但还是没说话,任由宫女们扒掉我身上的衣裳。

鹰眼站在屏风外低声说道:“这次使臣团多了两个人。”

我深呼吸,宫女便把我的腰带束紧,“哦?查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鹰眼沉默了一下,说道:“查不到,那两个人看不清脸,也不说话,但是能看出来,使臣们都要听这两人的指使。”

我挑眉,京城哪有这号人物。

我心思一动,瞬间就想到步北游的身上去了。

鹰眼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问:“公主,和亲一事,如何处理?”

手臂套上金镯子,流苏挂了满身,宫女们用木梳把我的头发梳在耳后,而后用金环耳挂固定住。

我在梳妆台前坐下,两名宫女在我面前跪下拿出一大堆脂粉来,开始在我脸上描描画画。

我说道:“和亲,待定,反正一月后要去京城,去看看呗,说不定真能觅到良婿呢。”

我抬眼,看向铜镜内的自己,因为浓妆艳抹的原因,眉眼更加深邃妖艳,红唇轻勾,黛眉微挑,用金粉在脸颊上勾出金羽朱雀的眼羽,浓浓的西域风情,我倒是很久没有看见自己这个样子了。

宫女们退下,我拿出抽屉里的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只细细的白虫子,五眼三嘴,身体花纹环状,我戳了戳它,嘴里唤道:“睡觉了?”

虫子一动,五只眼睛慢慢睁开了。

我笑了笑,拿起桌子上的牛骨刀在手指上划破一道口子,滴了一滴血在虫子身上。

血瞬间被虫子吸收,细长条也变成圆滚滚的样子了。

我把额前垂挂的绿宝石额帘取下来,把虫子放进额帘内,再佩戴上,香味从虫子身上散发出来。

铜镜内,双眸的颜色渐渐地褪色,直到变成浅黄。

因为我血统不纯,眼睛不似巴图和鹰眼他们不是浅黄就是浅绿,为了避人口舌,我都会在身上带只染虫。

染虫有特殊的香味,这种香味类似于某种毒素,能影响我的眸色却不影响视力。

这样绝对不会把我和信莫卿扯上关系。

我是信莫卿的时候易了容,种过音蛊,眸色也不同,和山月公主完全就是两个人。

我一撩裙摆,站了起来,“父王可在正宫?”

鹰眼低眸说:“大王与使臣团在绿洲戏凉殿。”

我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点点头,大漠比京城干燥燥热,京城人一来定是被热的受不了,让他们穿我们这儿的衣裳他们定是不愿意的,便只能住在乘凉封地上了。

宫女们手执宫伞分成两列跟在我身后,一路铃铛满目响,少女的嬉笑声充斥了整个西域主城。

西域主城内有很大一条街道,上面有各种酒楼戏楼说书楼,路边都是敲打着乐鼓的声音。

巴图坐在路边,手里拿着一块凉糕正往嘴里送,见我带人来了立刻嚼了嚼咽了下去,走到我身边把鹰眼挤开,笑的十分开心:“公主!大王在戏凉殿内分发了许多凉糕,可好吃了!”

我笑了一下,“你就这点出息,那两个人到底打探清楚没有。”

巴图压低声音说道:“公主,那两个人打探不出来啊,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鹰飞不到中原去,也一直没有收到飞回来的消息。”

鹰眼在我身边突然开口说道:“巴图,你说是不是和牢里那个人有关?牢里那个人也打探不出来身份背景。”

巴图想了想,眼睛一亮,“你是说那个中原老头?那可是老赖了!”

我有些没听懂,“什么牢里的中原老头,你们在说些什么?”

鹰眼来到我耳侧,说道:“公主有所不知,在十天前,大王派人巡逻,我们的人路过秋姨的住所,在地窖里发现了一个半死不活却一直大喊大叫的男人。”

“男人手里抓着一个小木桶,但应该是中原的机关术,我们暂时打不开,老头又有些神志不清,我们便将老头关在地牢的内间里。”

老头。

“等面见完使臣,带我去看看那个老头。”

“是。”

踏上戏凉殿,一条直道,道路尽头我看见了我爹坐在正位上,他右手边坐了两个人,那两人身后又围了许多下人。

看打扮,的确是中原人。

两边路上的人皆单膝下跪低头,走进戏凉殿,扑面而来的凉爽让我微微闭上眼睛,鹰眼扶着我的手把我往前带,宫女弯腰抬着我拖在地上的裙摆跟在身后。

“参见山月公主!”

中原那批人皆站了起来,朝着我拱手弯腰。

我和我爹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对着他们挥手,“中原使臣不用多礼,西域不比京城,不用这般拘束。”

我在我爹手边落了座,眼神落在带头的那两人身上。

那两人脸上戴着狰狞的般若面具,一黑一白,身形修长匀称,高挑得出奇,自身的气质也不是朴素布衣能遮盖的。

我神色不变,笑着开口问道:“使臣一路上可还顺利?”

刚刚带头参拜的男人开口说道:“回公主殿下,一路顺风,只是风沙太大,我们两位大人路上发了高烧,有些疲惫,嗓子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多有失礼还请公主担待。”

我点点头,挥手招来宫女,“上两份清凉汤,给两位大人润润喉。”

宫女低声应,转身离开了。

男人笑了笑,说道:“我们这一行来的目的便是来探望西域大王,听闻大王遇刺身受重伤,我国国君得知后可是十分担忧。”

我暗笑一声,担忧个屁,明明宫里夜夜笙歌,睁眼说瞎话吧就。

吐槽归吐槽,该演还得演,“父王身体不适,劳烦皇帝陛下担忧了。”

我把目光瞟向坐在正位上坐着的老爹,发现他正面无表情地抠着指甲。

……好一个不适。

我打我自己的脸可还行。

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踢了一脚,我爹这才猛的抬头,看了看我,然后开始猛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我感觉我额角的青筋在暴动。

妈的,猪队友。

36.

夜晚宫宴上,那两位戴着面具的大人没有出席,对此我也没什么意外的,既然是戴了面具,那就说明不想被人看见脸,白天出席是给了西域大王的面子,晚上的宫宴自然是以水土不服的理由能避则避。

我推开地牢的门,因为里面冲出来的恶臭味让我微微皱起眉头,里面漆黑一片甚至不点灯,但低沉的喘气声却提醒着我里面的确有个人。

“为什么不点灯?”我问身后的鹰眼,鹰眼拿出火折子,说道:“回公主,这老头一见光就狂躁,会自己挠自己,为了不让他自残,我们只好不给他点灯。”

自己挠自己?

我心下了然,拿过鹰眼手上的火折子,点燃了两边的烛台,火光渐亮,牢内地上有许多被扯乱的稻草,有个人缩在角落,头发乱糟糟的,夹杂着白发,双手紧握着什么,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话。

“他手里拿着什么?”

鹰眼低声说道:“就是之前那个木筒,木筒只有一指长一指粗,但是他一发现这东西不见了也会狂躁,我们试图用别的来代替,但都被他一一识破了。”

既然视木筒为宝贝,那就一定要看看里面有什么了,我提起裙摆,慢慢靠近他。

身后的鹰眼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拔出匕首随时候着。

那老人嘴里一直在念叨着奇怪的话,因为发音不全我听不清是不是中原话,恶臭味已经够恶心了,但更恶心的就是在恶臭中还夹杂着一丝香味。

很怪异,但是越靠近那老人,香味就更重,我在老人身后停下脚步,香味已经浓烈到让我用手背遮住鼻尖。

鹰眼默默地用半个身子挡住我,她见识过这老头发疯是什么样子,所以她现在已经紧张起来了。

我看着那老头,身上还穿着陈旧破烂的衣裳,大部分都被不明液体染得乌黑,但在烛火的照耀下我还是看见了一块算是干净的花纹。

龙。

难怪巴图和鹰眼觉得这是中原人,身上的衣裳绣了皇室锦衣卫的纹样,黑金蟒龙。

虽然只能看见一个眼珠子,但我已经有了底,一把越过鹰眼,伸手准确地抓住老头的后颈,老头立刻怪叫起来,还没等他动,我便抬手劈晕了他。

老头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我拍了拍手,回头看向面无表情的鹰眼,眼神示意她:“看什么呢?把他手里的东西拿出来啊,你还想我亲自拿不成?”

鹰眼“……公主您这么猛的吗?”

我只对她笑了笑,“你拿不拿?你不拿我能更猛。”

鹰眼面无表情地把匕首收好,一个跨步走上前来,掰开老头的手,老头手里抓着一堆稻草,最里面的才是木筒,鹰眼把木筒拿出来后在我的眼神示意下在自己的衣裳上蹭干净了才递给我。

我看着脸都要绿了的鹰眼,得逞的笑了,把木筒拿到手上颠了颠,“行了,你就在这守着吧。”

说完就要走,鹰眼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守着?”

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要守着了,你不是说他醒了没看见木筒会发狂吗?你就在这候着,他醒一次,你打晕一次,这样他就不会发狂了。”

鹰眼欲言又止,最后放弃了。

谁叫她乱传消息,搞得我快马加鞭回来养老,得给她吃点苦头了。

鹰眼僵着脸,却也不敢说什么。

我单手抛着木筒走出地牢,半路上路过戏凉殿,一眼就瞄到了站在戏凉殿殿门口的那两个面具人。

那两人站在殿门口,最前面的男子身材更是高挑,身着金锈黑衣,后背绣了满背的牡丹,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个男人很贵。

他的身后站了几个人,在说着什么话。

我有些意外,晚上的宫宴不来,现在却在外面站着,干什么,透气?

我看了看天色,西域白日燥热,但夜晚却是凉爽的。

我把木筒收好,准备偷偷溜掉,虽然是一国公主,但我实在是对皇族这些阿谀奉承喜欢不起来,明明不熟却要笑着迎合,我怕我笑着笑着哇的一声哭出来。

我刚准备绕路走,转身才刚踏出脚,两名面具人身后的其中一名官员却已经开口唤我了。

“山月公主?”

人家都开口喊我了,我总不能还当听不见吧。

我只好收回跑路的脚,悻悻地回头,努力地让我笑的很好看,“啊,这不是使臣大人吗?天太黑,本宫刚没看见呢,倒是本宫怠慢了。”

男人透过面具朝我透来目光,然后微微俯身,对我行了一礼。

但他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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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的大臣笑着说道:“我家大人嗓子还没好,多有得罪公主了。”

哦。

说得像我能把他怎么样一样,我默默地端起架子,一脸担忧地说道:“这位大人水土不服很严重吗?可需要请个御医?”

大臣笑着摆手,说道:“不用了不用了,萧大人说休息两日便好了,劳烦公主挂心了。”

姓萧……我暗下神色,在大脑里把京城的名门望族都过了一遍,但就是没想起来哪家姓萧。

我放弃了,点点头,“如果不舒服到难以忍受,一定要和宫人们说,你们中原人突然来到西域,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适的,暂时吃不下东西也要进些水,免得脱水发烧了,在大漠,这可是件严重的事情。”

大臣看了一眼那位萧大人,叹了口气,笑着对我说:“是是是,多谢公主挂心。”

“那便早些休息吧。”我说完礼貌地福身完跨步就要走,那大臣却突然像是站不稳一样往前扑了一下,挡住了我的去路。

大臣惊慌失措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萧大人,最后眼珠子疯狂转,放弃挣扎地开口说:“山月公主,臣下有个不情之请……”

那大臣说着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还偷偷用眼神打量那位萧大人。

我作为日后可能要去和亲的公主,自然要耐心些,虽然我现在真的想跑路,但还是要微微笑,然后说:“不知使臣还有何指教?”

那个‘还’字我咬的极重。

大臣的声音越来越小,大男人都有些扭捏,“就是……臣下的小女儿,托臣下来求山月公主的亲笔手信……臣下知晓这不合礼数,但是小女十分崇拜公主,天天戏楼听书都要听山月公主的故事,不知……可否麻烦麻烦公主?”

我一愣,有些释然。

我在京城的形象完全是被妖魔化了,说得我多高贵多厉害,但实际上,会武功只是西域的标准,论武功骑射,在大漠众多高手里我最多只算个中等。

但就是公主这个身份,让京城的人看我多了一层滤镜。

我轻轻叹口气,一切得以实物为准啊。

刚准备说话,身后传来了一阵嬉笑声,尤其是巴图的声音十分响亮:“公主!今晚夜宵羊腿!”

我完美的笑容有一丝破裂,这该死的巴图,说这么大声做什么,这不是毁我形象吗?!

咬咬唇,我恶狠狠地回头,把巴图还吓了一跳,原来巴图带了人出来寻我,原本还蹦蹦跳跳的,结果被我的脸色吓得立正稍息,而后看见使臣们也在,巴图反手把烤好的羊腿藏在身后,然后安安静静地带着宫人站到我身后。

但是羊腿是真的香。

我尴尬地笑着摇摇头,说道:“西域民风淳朴,礼仪不周还请担待,既然是要手信,那便去戏凉殿吧,巴图,磨墨。”

巴图老实地应了一声,那大臣也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侧过身伸手拥护我:“公主请。”

我偏过头,看向站在一边的萧大人,他没动,全程只安安静静地看我,没有动作,如同一个安静的背景板,我微笑对他点头示意,他也只微微闭眼,示意我先行。

这人好生奇怪,明明是作为最高行使人,却全程不发话不表态,全由手下大臣来做,当真是来探望国君的?

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身边的大臣出声说话了:“公主的中原话说的极好。”

我脸色不变,爽朗地笑笑,表情带着点骄傲点头,“没有口音吧?本宫的母妃是中原人,受到母妃的影响,本宫从小就开始接触繁华的中原文化了,如你所见,本宫身边的下人多多少少都会说些中原话。”

大臣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后眼神朝后探了一下,这一下顺利地被我捕捉到了,但我也没说什么。

嘁,还想套我话?兄弟,我老谋深算的呀!

37.

巴图拿了一张羊皮纸放在桌子上,一切弄好后安静地站在我身边候着。

我思考了一下,手信这种东西,无非是一些祝福语和问候,沉吟一番,在羊皮纸上写下‘心有所信念有所成’八个字。

大臣连连感谢,我才带了人走出戏凉殿,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卿卿。”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呼唤,声音很小,甚至只是一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气音,仅仅如此都能让我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僵住了。

巴图没有听见,见我停下来有些不解:“公主?”

我抿唇,回头看向戏凉殿,一双眼睛四处乱瞟,殿门口只有守卫,但我记得的,那个萧大人是没有跟着我们进戏凉殿的,他留在了殿外,如果不是脑子抽了出来吹风,那就是在等人。

我轻声说道:“巴图,本宫要沐浴,你先回去带人把浴池准备好。”

巴图挠了挠头,说道:“公主您现在不回宫吗?”

我说道:“我有些事,先不回。”

巴图纠结了一下,点点头,“那让鹰眼来跟着您?或者让宫女跟着您?”

我啧了一声,一脚踢在巴图的腿上,“怎么废话这么多,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要你走你就走!”

巴图撇撇嘴,“好嘛,那公主切莫走夜路,一定一定要走官道啊,最近因为迎接使臣团,城门一直是开着的,有途径的东匪也混进来了,守城卫还在搜捕呢。”

我不耐地点点头,巴图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带人离开了。

待完全看不见巴图的身影,我这才立刻回头,问了守卫那位萧大人去了哪里。

“萧大人刚刚还在的。”

那就在四周了。

殿外有孩童嬉笑着跑过,手里拿着小巧的灯笼,银铃般的笑声让夜幕添了一份活力。

“哎呀!”

我回头,发现一个小姑娘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小脸一皱就要哭。

我啊了一声,立刻在她面前蹲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轻轻地把她衣裳上的灰尘拍掉,问道:“怎么样?摔痛了吧?”

小姑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里说着西域话,“谢谢公主……”

我失笑,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阿爹阿娘呢?”

小姑娘擦擦眼泪,嘴里语无伦次地说道:“阿爹阿娘在篝火玩,我和几个阿姐就出来了……”

我看了看落在地上的小灯笼,做工很精致,一看就不是西域有的。

“这小灯笼,是谁给你的?好漂亮啊。”

小姑娘把小灯笼捡起来,说道:“回公主,白天有一个很丑的大哥哥,他找我阿爹阿娘问路,把我吓哭了……然后他就给我送了一个小灯笼……”

我忍俊不禁,很丑的大哥哥,那不就是那个萧大人吗?

“他要去哪儿呀?”我捏了捏小姑娘的小脸,把小姑娘逗笑了,还没说话呢,小姑娘突然招手,“阿姐!”

我偏过头看,原来是带着小姑娘的阿姐见小姑娘不见了回头来找人来了,见到我了便立刻拥了上来。

“参见公主!”小姑娘口中的阿姐也不过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小脸通红,抓着小姑娘的手,一双眼睛看着我亮晶晶的,十分可爱。

小姑娘对我眨眨眼,指了一个方向,“公主!那个大哥哥要去的方向就是那边!”

我看了看,笑了,站起来摸了摸她俩的脑袋,“好,知道啦,别乱窜了,去篝火处寻阿爹阿娘吧。”

两个姑娘同时应了一声,转头就跑。

我看着两个小姑娘冲进远处人群才笑了一下,耳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淅淅索索的,那两个守卫没动,自然不是他们。

我低低地笑了一下,没回头,只是装作猛站起来头晕站不稳,还矫揉造作地抬手揉了揉额角,然后身形一歪。

身后的守卫惊呼一声,却还是慢了一步,如我所料,一只手牢牢地扶住了我,熟悉的熏香瞬间包揽我的四周。

我得逞地勾唇,抬头一看,嗯,果然很丑。

在小孩子的眼里,青面獠牙的般若面具已经足够吓人了。

男人的确很高,我的眼光永远不会错,身材匀称气质出尘,墨发束在脑后,透过面具只能看见那双不悲不喜的眸子,但是却该死的熟悉。

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谁,眼里的情绪慢慢地变成怒从中来,一把揪住他的手,把他拖到戏凉殿后面,躲过守卫的视线,把他抵在墙上,压低声音说道:“步北游你是不是疯了?!你不好好的待在京城,跑来这偏远的大漠做什么?!身上那么重的血腥味用香薰都盖不住,你还带着伤长途跋涉?!”

步北游默默地看着我,被我圈在双臂里也不动,安安静静地听着我说话。

步北游多好认啊,那双深邃勾人的眸子,身上独特的熏香,高挑的身材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

这孩子是多傻,以为戴个面具就看不出来了?

虽然一开始的确是没认出来……但是那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想到步北游三天前还在京城,三天后人就出现在西域啊!

他一直看着我,一言不发,也不走开,就微微低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都不移动一下,双眼里的情绪我看不出是开心还是生气,脾气也因为他的安静而慢慢消下去很多,“干嘛不说话。”

步北游偏了偏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我啧了一声,原来那大臣说的还是真的,在来的路上还真的发了高烧,把喉咙给烧哑了。

“你……发了热是怎么把喉咙烧了的……”我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收回抵在墙上的手站好,说道:“你回戏凉殿吧,我让人给你弄点治嗓子的药来,有什么话,等你喉咙好了再说。”

步北游抬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他怀里带。

我没挣扎,整个人砸进他的怀抱里,他比我高了一个头,抱住我的时候会把头埋进我的颈窝,浅浅的呼吸洒在我的耳边,我听见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低沉,嘶哑,断断续续,像一个濒死之人在怒吼,但他深吸一口气,那份怒吼却变成了浅浅地低语。

“你跑的真远,从京城到西域,你也没有考虑我是不是很想你,信莫卿,不对,是卿山月,我是不是你转身就能扔下的东西,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我咽了咽口水,任由他搂住我腰的手渐渐收紧,步北游高大的身躯和我贴在一起,他宽大的衣裳遮住我露出来的肌肤,本来凉爽的夜就这样热了起来。

我抿唇,把手抬起来,想安抚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步北游来说,我的所作所为的确是过分的,我口口声声说讨厌言而无信的人,但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个中无奈,只有自己知道。

我轻轻说:“步北游,你真的很喜欢我。”

即使我这样,你还是远赴千里,戴上面具在人群中寻找我。

那个小女孩指的方向是西域的城门,城门当然没什么值得找的东西,步北游要去的是城门的入境登记阁,所有入境的人,都要在那里登记名字,除了来自京城的使臣团,因为使臣团手持京城皇帝的印章,是特赦可以自由出入的人。

步北游去那里找谁,已经很明显了。

“我是真的很怨你,你在我面前是假的,名字,声音,样貌,我没有办法找到你,你走的也很果断,不给我一分一毫的机会。”步北游的鼻息洒在颈窝,有些发痒,我微微偏头,脸颊蹭到步北游的耳朵,发现他的耳朵红的可以滴血,滚烫的,让我一激灵。

“但是我好像没办法。”步北游咳嗽了一下,喉咙应该很难受了。

他浑身都是滚烫的,整个人半倚在我身上,我抬起手环住他,顺着他的话,我甚至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变得十分轻柔,轻轻道:“什么没办法?”

步北游低下头,手臂收紧,我被他轻轻提起,我感觉更热了。

“我好像忽略不了,你虽然走得果断,干净,我不甘心,我也怨你,但是你把契约留下了。”步北游的声音很虚无,甚至只剩下气音:“你把珍珠带走了,你说你会回来,我可以等,但是迹象表明,我可以早点找到你,声音和面容变了,但是字迹没有变呢卿卿……”

我抿唇,心里有些不好受。

我低声说道:“你应该在京城等我的。”

步北游说:“总不能让你来找我两次……我有点困……”

“既然回绝了晚宴,为什么不好好休息。”我说道。

步北游搂紧我,说道:“我怕像之前那样,闭了眼,就不在原地了,小时候是,如今也是。”

我没说话,只抓紧了他后背的衣裳,用尽力气,平复呼吸。

38.

使臣团在戏凉殿住下,和父王商量了一月后与我一同前往中原,我嘴里哼着小曲儿蹦跶着,一路上遇见许多宫女,见了我皆捂嘴轻笑。

“公主怎么这么高兴?”

我背起手,说道:“啊,没事没事。”

我也意识到这样的我有点傻,连忙收敛了些,快步走回我自己的宫殿。

一进门,就看见鹰眼蹲在门口,一双眼睛十分幽怨地看着我。

我脚步一顿,啊,忘记鹰眼了。

想着笑了一下,说道:“呀,这不是鹰眼吗?”

鹰眼站了起来,我才发现她手里拿着一块皱巴巴的布。

神色微顿,上前把那块布拿了过来,“这哪里来的?”

鹰眼说道:“那老头一直坐着这块布,我看了,上面是用血写出来的,字不多,我认识的也少。”

我把布铺在桌子上,血已经干掉了,字迹也有些混乱,但大概还是能看出来的。

看清内容后,我猛地回头,和鹰眼对上视线,欲言又止,想让她把步北游喊来,但又考虑到步北游的身份不能大肆宣扬,一时僵住了。

“需要我去请步王爷吗?”鹰眼叹了口气默默地说:“我看到了,您和那位萧大人抱在一起,不出意外,那位萧大人就是那位步王爷吧?”

“鹰眼……”我有些意外,鹰眼竟然看到了?什么时候?

“此事太过混乱,您越少参与越好,我本想将这块布烧掉的。”鹰眼把抱在怀里的剑别在腰间,转身说道:“但您长大了,您有爱慕的人,此时又与他有关系,想着如果我烧毁了,您会不开心。”

“公主请记得,无论发生什么,鹰眼和巴图,永远是帮着公主的。”鹰眼说完,轻轻丢下一句话:“我去把那位步王爷请来。”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鹰眼和巴图是陪着我长大的,鹰眼比我大两三岁,从小就被培养着保护我,鹰眼说话木讷,不是很会吵架,从小就被我噎到大,这两个人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公主为首位。

我懂,但也不希望他们掺进来。

步北游来到的时候,鹰眼不知道去哪里了。

“过来。”我拉着步北游的手,轻轻说道:“过会儿看见的东西,怎样运用都取决于你。”

步北游微微歪头,看见了桌子上的那块破布,嗓子里扯出一声低哑的哼声。

我不知道步北游看了会怎么想,但这件事不能瞒着他。

这是他扳倒皇后的资本。

也是他娘亲给他留下的底牌。

破布正反两面都有血字,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步北游伸手去触碰,默默地站着。

我靠在一边的柱子上,看着步北游的背影,垂下眸来,从怀里掏出那个小木筒,木筒有些陈旧,上面还沾染了些血迹,但木筒上有一种很特殊的图案,我乍一看还有些眼熟。

青鸟飞腾……

我仔细看了看,木筒上的确是雕刻了凸起的青鸟飞腾,青鸟怒张双翅,环绕了整个木筒筒身,而木筒上下两头都有凹进去的凹槽。

这个宽度……

我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跑到主卧去,从床边的柜子里翻出了那个用锦帕包着的淬玉镯子,果然,镯子内圈镶嵌了一圈金线,金线的形状十分奇怪,看不出金线盘成个什么东西,一开始还觉得这金线很独特的。

“不会吧?”我有些疑惑,就这么就开了?

我把木筒卡进镯子,咔哒一声,木筒还真就裂了一道缝。

我“……”

好、好草率啊!

我把木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只有一掌宽的卷纸,打开后有一臂长,长长的一条,上面应该是笔迹,但是黑糊糊的一片,我也看不出什么,想着那老头的布写了那些内容,那么这个木筒肯定也是跟步北游有关系的。

我把镯子拿着,走出主卧,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抚摸着那块破布的步北游。

步北游把面具取了下来,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他波澜不惊的面容让我有一丝心安。

我把那张黑糊糊的纸放在桌子上,说道:“这个,应该对你有用,这纸张摸起来很厚,应该使用了特殊的保存手法,把许多张纸覆成一张,卷起来保存在木筒内,你给我的淬玉镯子,就是开这个木筒的钥匙。”

步北游抬头,有些疑惑。

我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一个他随手给的镯子,竟然能打开这个来历不明的木筒。

也许是机缘巧合,镯子上的凸起刚好能对上木筒的凹槽。

木筒打开的那一瞬间我闻到了浓烈的火油味,那么就代表吗,如果不是以正确的方式打开的话,这个木筒会自燃毁掉里面的纸。

我很庆幸我没有乱来,毕竟我是有想过用脚踩开的。

步北游轻轻咳嗽了一下,拿起那张纸,轻声说:“我娘,是京城才女,她别的不会,就是喜欢研究笔墨书画,因为喜欢作画的原因,对纸张的研究也是出神入化。”

我挑眉,“这是你母妃的东西?我还以为是那老头的。”

步北游摇头,“那个老头,应该就是我母妃的贴身侍卫,被我母妃安排隐姓埋名躲在西域,但是不知道为何,他说他意识不太清楚,所以才在布上把他知道的记载下来,原来母妃留下的遗物里,淬玉镯子有一对,一只淬玉,一只解玉,解玉被皇后打碎,我让棋贤修复后便藏起来了,这只淬玉,还是你从王府库房中找出来的。”

我砸吧砸吧嘴,这一连串的概率也是真的低。

“那这张纸,要如何拆开?”我看了看那张还卷着的纸浆,黑糊糊的,抽了抽嘴角。

步北游垂眸,说道:“有一个人,能把纸拆开。”

“谁?”

“陈锦贤。”

“哈?那倒霉孩子?”

黄沙平定,转眼是七日之后。

我站在城墙上,步北游站在城墙下,戴着那个丑陋的般若面具,我和他皆看着不远处的一行人。

我抬起手,身上的铃铛便轻轻响了起来,步北游听见了铃铛声,抬头看我,“卿卿要不先回去?太阳毒辣。”

我哼笑一声,“我是西域人还是你是西域人,我晒过的烈日多了去了,再说了,我穿的这么少,也不热,倒是你,从头裹到脚,你不怕晕过去?”

步北游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说道:“卿卿穿的也太少了点。”

我挑眉,看了看我自己。

哪里少了?该遮住的地方这不都遮住了吗?

我把长靴绑紧了些,有宫女送了冰食过来,我从里面捡了个樱桃扔在嘴里,酸的我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嘶——”

远处的一行人渐渐走近,我倚在城墙上往下看,看见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兴高采烈地朝步北游跑来。

陈锦贤扯下帽子和面罩,十分激动地大喊:“九!啊,萧大人!!”

步北游没动,我在城墙上也只是笑了笑,陈锦贤这倒霉孩子还蛮聪明。

“收到消息我就立马动身了!只是那流沙林麻烦了些,绕了些路。”陈锦贤擦了擦脸上的沙子,笑的开心。

我懒懒地开口:“绕了七天的日程,安贤王可有够路痴的。”

陈锦贤眯着眼睛抬头,逆光看见了我,说道:“萧大人,这是?”

我挑眉,从冰食里挑了个葡萄扔下去,“尝尝,我西域的葡萄可比你京城的甜。”

“葡萄?”陈锦贤堪堪接住,思量了一番,一脸见鬼了的表情,“信莫卿?!信大人?!”

我被他逗笑了,“多稀奇。”

陈锦贤接受的程度很低,一下就适应了,乐呵呵地把葡萄塞进嘴里,步北游默默地说:“还不谢过山月公主。”

陈锦贤一下就卡住了。

红着脸捶了捶心口,好不容易顺了口气,惊魂未定地对着我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参见山月公主!”

我一愣,步北游也一愣。

下一秒,我发出了恶劣的嘲笑声,“哈哈哈!陈锦贤!你和我之间只需要行拱手平礼啊!你在干什么蠢事?”

陈锦贤也好似反应过来了,小脸涨的通红,哼哧哼哧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一头扎进城内。

我和步北游对视一眼,转身也下了城墙。

我倒是不知道陈锦贤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纸拆出来。

我让宫女准备了两份冰食,朝着给陈锦贤安排的房间走去。

房间门是关着的,我也没多想,直接推门进去了。

然而下一秒我就看见了陈锦贤惊慌的脸,以及他胸前的蜜汁凸起。

“啊——!!”

39.

我揉着还有些发懵的耳垂,看着小脸通红的陈锦贤,叹了口气,我倒是真没想到陈锦贤是个姑娘。

如果不是她在房里换裹胸布,我估计永远也看不出来。

陈锦贤人很小只,长相也十分小巧,本是以为她从小身体病弱才如此瘦小,却不曾想白面素容下是个小姑娘。

陈锦贤握着冰食碗,有些拘谨地坐在我对面,小心翼翼把水果往嘴里塞。

“你……”我张嘴欲说话,陈锦贤立刻炸毛了,“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我有苦衷的!大大的苦衷!”

“……”我揉了揉额角,无奈地点点头,“好好好,你有苦衷,我来只是告诉你,你整理好了就来戏凉殿。”

说完我站起来就要走,陈锦贤开口了:“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我有些莫名其妙,回头看她,“问什么?”

陈锦贤把嘴里的水果咽下去,有些呆滞地说:“问我为什么不以女儿家身份示人。”

我哼笑一声,这孩子把我当什么了,八卦妇女?

“有什么必要吗?你是男是女对我来说有什么必要吗?我又不嫁给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无心酿造坏的后果,只是世间变化太快,你也没办法。”

我说完便带着宫女出了陈锦贤的房间,慢慢踱步来到戏凉殿外,抱着双手倚在柱子上,耳边吹起凉风,我抬头,天空中盘旋着飞鹰,远处的绿洲坐落在大漠里,犹如一颗璀璨的绿珍珠。

白色宫墙呈半圆伫立,圆形顶宫卧在绿色绿洲内,大漠真的很美,但我却想去看看澜山的雪。

陈锦贤路过我,一脸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笑了一下,蹦蹦跳跳地跑进了戏凉殿,步北游在里面等她,把纸分离出来,就知晓,当年的所有事情了。

我垂下眸子,用脚摩擦着地面的白沙,应该吧。

鹰眼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边,我看见她手臂上大腿上都被划破了,浅浅的伤痕却隐藏着毒素。

我了然,她去收白花的种子了。

白花很温柔,却也很凶残,甚至带着一丝毒素,这种毒素很微弱,只会浅浅地影响心神,但是如果长期不解毒,毒性会越来越严重,最后失去心智,成为疯魔之人。

鹰眼把手里的小盒子打开,递给我,“公主,这是白花的种子。”

我把盒子拿在手里,看着鹰眼,“辛苦了,去解毒吧。”

鹰眼垂眸抬了抬手看了一眼手上的伤口,默默地说:“您,会选择哪位?那位步王爷吗?”

我张了张嘴,最后轻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反问她:“你怎么看他?”

鹰眼压低声音,说道:“太子如何,鹰眼不知道,这个步王爷,能千里追到大漠,鹰眼无话可说,而且鹰眼看得出来,公主对他有意,只要公主认为适合,大漠无限支持。”

鹰眼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只是,一定一定,别变成被别人欺负的人,您是大漠的公主,不是京城的小贼,生而璀璨,见不得灰尘。”

我抿唇笑了,把鹰眼有些乱的鬓角发顺到耳后,说道:“真啰嗦。”

鹰眼叹气,“鹰眼知道,即使鹰眼说了什么,公主也不会听,因为您只听您自己的话。”

我笑了,“既然知道,那就别啰嗦了,我如果受了什么委屈,一定会当场报仇的。”

鹰眼无语地抿唇,低声说了句告退就离开了,我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刚准备踏开步子,陈锦贤就从里面跑了出来,她一脸凝重,说道:“公主,您来一下。”

我微微挑眉,二话没说抬手便让宫女退下,几乎是小跑着跑进戏凉殿。

戏凉殿里的中原侍卫被步北游安排守在外面,我走进去的时候步北游静静地站在里面,桌子和椅子都被移开,整个内堂地上摆满了纸,湿哒哒的拼在一起,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纸,每一张都薄如蝉翼,略微有些受损,但是字迹剥离的很完整。

步北游默默地站着,一言不发。

我看了看地上的纸,下意识地抓住了步北游的手。

这满地的内容,都是致死他母妃的理由。

步北游没有动,只是反握住我的手,然后深呼吸。

40.

皇后名叫封玉照,名门望族,本是天之娇女,从小成长在边疆,被当成大将军培养,封玉照也不负众望,年仅十九便挂了副帅,红衣潇洒,一时威名大躁。

但是因为人不在京城,所以京城内几乎无人知道这位封大小姐的容貌。

但封玉照有个长期书信来往的好友,那就是步北游的娘亲,江落安。

一个是京城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一个是驰骋边疆的肆意女将军。

两人联系起来还是因为先皇传去的慰问信,这封信是江落安代笔的,出色的语言功底,以及娟秀却不失锋利的字体,让封玉照一下就注意到了。

一来二往,两人也算是成了信友。

江落安会给封玉照寄些吃食,信里会写清楚京城发生的趣事,封玉照也会将打猎获得的羽毛处理后寄回来,封玉照人很幽默,字里行间都能把江落安逗得笑倒在软榻上。

两人从一些琐碎小事聊到女子心事,江落安会悄悄地告诉封玉照京城谁谁谁家公子高中状元,谁家公子又追不到小姐然后醉倒街头出尽洋相。

封玉照在信中说起自己耳后的三点痣,曾有算命先生说她这三颗痣是祸害,预示她遇人不淑,会死于自己的人手上,封玉照并不放在心上,还戏称这三颗痣是她的福星,因为她遇到了江落安。

封玉照没有皇上的召回,便就常驻边疆,两人从未见面,却心系挚友,书信从未断过,江落安会红着脸在信中告诉她,她有了一个十分喜爱的心上人,那人善良,豁达,正直。

封玉照得知这个消息后,连夜买了一对红绳,边疆的边陲小城有夫妻二人系红绳定终身的习俗,封玉照便以红绳为庆贺礼物给江落安送了回去。

后来先皇驾崩,封玉照作为女将军被召回,脱去战甲,穿上红妆。

新皇登基,封玉照人还在回京的路上,就收到了封后的圣旨。

封玉照那时还不知道,这个新皇就是江落安的心上人。

事实证明,算命先生的话是正确的,封玉照在进城时脸上戴了遮挡风沙的面具,身骑赤兔马,腰间斜挎弯月刀,一骑绝尘,围观百姓皆高呼她玉照将军。

突然,一女子跌出人群,封玉照拉紧缰绳,赤兔马嘶吼一声,那女子才不足以死在马蹄下。

女子柔弱,封玉照见她浑身破烂,又从旁人口中得知这是个流浪女,想着自己回京身边也没有侍女,便将女子收下,女子自称琼玉。

封后旨意来得快,封后大典也安排的急,想来是想冲个喜。

封玉照知晓自己的婚事由不得自己,便也作罢,她并不是为了自由而得罪皇族的傻子,回京三天,她想出门去看看江落安这个挚友,却被娘亲按在府里学习皇室礼仪,身边都是琼玉在照顾。

琼玉虽是一个流浪女,但是却十分能干,一切生活起居安排的井井有条,说话滴水不漏,甚至一颦一笑都是恰到好处,封玉照喜欢机灵的人,见这琼玉乖巧聪慧,心里更是喜欢。

三天礼仪恶补完,封玉照的爹娘出了门,府里只留下封玉照一人,她便打算去探望江落安,却没想到新皇突然来了将军府,原来明天中午就会举行封后庆典,皇上此番前来是探望封玉照。

封玉照在行礼时看见了新皇手腕上的红绳,她才知道,自己竟然抢了自己挚友的心上人,失魂落魄的她脑内一紧,闭门不出。

琼玉深夜打扮得十分金贵,金枝步摇,喜妆花钿,她学着封玉照白天学的礼仪步,一步一停地走到封玉照面前。

琼玉微微笑,封玉照这才发现,琼玉的手背上点了和封玉照一模一样的痣,甚至嘴角陈旧的伤痕都一模一样。

琼玉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一字一句,小姐,你看我和你像不像?

封玉照皱起眉来,深觉这个人不对劲,立刻站起来拔出剑来,面前的琼玉却突然一挥袖子,一股怪香冲进封玉照的大脑,几乎是一瞬间,她浑身一抽,七窍流血,封玉照轰然倒地,用手捂着嘴,震惊地看着地上她刚刚吐出来的黑血。

‘我替你嫁给皇上,怎么样?’

封玉照闻言一哽,抬手封住自己的穴道,愤恨地瞪着琼玉。

她何时中的毒,竟丝毫没有发觉。

琼玉微微笑着,指了指房间内的所有东西,像一个胜利者一样,封玉照这才明白,这几日房间内都是琼玉打扫,定是浸染了香料,几种毒素让封玉照天天嗅着,早已中毒,只是逐步加深,轻到连封玉照自己都没有发觉。

琼玉坐在封玉照的床边,坐得端正板直,甚至学会了封玉照的神态,学会了封玉照的习性,抬手把发丝挽在耳后,‘这几日学的可辛苦了。’

封玉照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下就有新血吐出来,双眼也开始模糊,封玉照深知自己活不了,蓄了蓄力,拔出匕首猛地站起来,噗嗤一声,匕首牢牢地刺进琼玉的肩膀。

琼玉脸色突变,血花从她肩膀蔓延开,琼玉一脚踢开封玉照,黑着脸把肩膀上的匕首拔出来,然后十分干脆地割了封玉照的喉。

封玉照气落的时候,握紧了腰间的香囊。

那是个水蓝色的手绣香囊。

是江落安绣的。

封玉照头往门的方向偏去,和门外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对上视线。

快跑。

41-46

41.

门外那人正是负责护送封玉照和江落安信件的家臣,也就是地牢里那个神志不清的老头。

家臣逃跑时惊动了琼玉,开始了追杀。

家臣手里还握着江落安送来的信件,也许是上天不让他死,他在跑出胡同转角时,就被一个托运粮草的马车撞倒在地,马夫认得他,马夫给将军府提供马匹粮草时的交接人就是家臣,马夫知晓有人追杀,便让他上了马车,家臣躲在粮草里才逃以一死。

他胆战心惊地躲在江府外,盯着进进出出江府的人,就是没有那个手上戴着红绳的女子。

一夜过去,他站在黑暗里许久,但江落安从未出现。

第二天大亮,封后大典开始了。

全京城的百姓都喜气洋洋地朝着皇城涌去,只有他躲在这份热闹下,战战兢兢地躲藏着。

看着那金车上跪坐着的女人,面容被红盖头遮住,身形都和封玉照一模一样,就连垂腰的头发都那么相似。

这是个处心积虑的替换者。

‘你是,玉照的家臣?我交与你的信件可送给玉照了?她何时才来见我?’一道女声,他如获救星一般,他被江落安保护了起来,他将他看见的全部告诉了江落安,江落安听完忍不住用手捶了捶桌板,手腕上的淬玉镯子砸得清响,却不见镯子受损,定不是凡品。

他被江落安安置好了,在江落安身边做下人,取了个假名叫做安德。

皇后登基,刚坐稳凤位,突然爆出一个匿名的奏折,举报封家谋害先皇皇嗣,贪赃枉法,强抢民女,各种罪名件件诛心,将军府一时成了众矢之的,而将军府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部都说不出话来,犹如哑巴了一般,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用绝望又凄惨的眼神瞪着站在凤位前的女人。

因为先皇已去,此事也无从佐证,但宁可杀错也不放过,谋害皇嗣,这可担待不起。

‘封玉照’长跪安宁殿,断绝与封家的关系,在各位大臣的进言下,她保住了自己的位置,而封家上下二百人,全部处以拔舌凌迟之刑。

江落安震惊愤怒,但她没有任何办法,皇上未登基时他俩还能朝夕相处,这下却是见一面都难。

她想尽办法进宫去,都被安德拦了下来,因为江落安怀了身孕,她博不得。

‘小姐死的冤,但江小姐万不能趟这趟浑水。’

‘玉照死得不明不白,你要我怎么不管不顾?!’江落安哭的心口闷,‘她才刚回家,就要死在自己十几年没有居住过的家里吗?未必,太恶毒了些!太冰冷了些!’

封后三日过去,皇上迫不及待地一道圣旨,封了江落安为贵妃。

在琼玉的眼神落在她的小腹上时,江落安的心一紧。

‘江贵妃,你与本宫以前,可曾见过?’琼玉雍容华贵,封家全部处死也在昨天全部执行,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揭发她的身份了,她这幅平淡的模样演得十分不走心。

江落安垂下眸子说了谎,‘不曾见过皇后凤颜。’

‘是吗,本宫近日来记性有些差,忘了许多人,如果和本宫见过,可要好好地叙叙旧呢。’琼玉笑的很温柔,江落安却忍不住护住自己的小腹。

‘说起来,江妹妹这肚子可真争气。’

她本可以不管不顾地告发面前这个女人,但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琼玉给她递了一杯茶,带着笑意说道‘喝吧,保胎的。’

江落安红了眼,刚要说话,身后站着的安德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江落安这才深吸一口气,‘多谢皇后娘娘,御医说过,近期什么药物凉茶都不要饮用,这孩子若是出了个三长两短,皇上会伤心的。’

琼玉的笑容收了些,却也作罢。

江落安看得出来,琼玉在嫉妒。

疯狂到灭顶的嫉妒,她是皇后,江落安是个贵妃,贵妃比皇后先有身孕,琼玉多少有些不平衡。

而后的日子,江落安虽时刻受到皇后的敲打,但也都有惊无险,江落安的肚子渐渐有了起伏,身边的安德,便有了担忧。

想了想,还是连夜送安德去西域保命,江落安告诉他,琼玉既然出手杀了封玉照替代了她,那么一定会把见过封玉照的人都铲除掉,他留在京城是活不了的,有过痕迹,就一定会被查出来。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筒,递给安德,她用了江家的叠纸之法,把所有的经过都记载了下来,‘你走的远远的,也是我活命的保障。’

安德离开了,但江落安却被盯上了。

江落安一夜莫名腹痛,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而在太医院排查后,发现是茶水有问题,试毒的婆子和丫头因为不负责而被砍头,江落安的心也碎了。

在皇上的身边被庇护着,江落安过得也安稳了很多。

她曾想为封玉照翻案,揭穿琼玉的假面,却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突然失踪,江落安这才明白,琼玉一直都知道江落安和封玉照是信友,只是一直在猫捉老鼠,边抓边放,逗着她玩罢了,因为有皇上护着,琼玉不好对江落安下手,所以才一直不重不痒地陷害江落安。

要说琼玉是怎么知道的,还是她在封玉照的遗物里发现了一个香囊,香囊的封口处绣了一个名字。

江落安。

仅仅是一月过去,琼玉便有了身孕。

待怀胎十月过去,琼玉产下一子,而同时,江落安再次怀孕,皇上的偏爱让琼玉对江落安再次针对起来。

但这次皇上对江落安十分上心,处处保护得周到,琼玉只能看着江落安产子,皇上甚至将江落安的孩子封为太子。

江落安时时刻刻都想揭穿她的假面目,但看着自己尚且懵懂的皇儿,她又只能咽回肚子里,如果真的和皇后对上,自己是绝对活不了的,她不怕死,她怕的是自己死了,留下孩子一个人。

又过去六七年,边疆大乱,皇上亲自率兵出征,后宫皇后掌权。

没了皇上的庇护,琼玉开始操盘,也对江落安越来越不客气起来,直接开始追杀。

江落安本是柔弱的,但是牵着孩子的手突然就不颤抖了。

她本是为了孩子才忍气吞声,但琼玉还不知足,反正怎样都是一死,她怎么也得硬气一回。

她带着年幼的皇子逃亡西域,远赴大漠。

路上遭遇追杀,身受重伤。

好在安德接应,三人躲在封玉照的得意下属秋娘和陈哥的院子里,江落安深知自己活不长,让安德把木筒保护好,就算是死,也得等到步北游成长起来,能保护自己了,这个能作为他的底牌。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安德一惊,躲进地窖里。

‘谁在那?’一道女童稚嫩的声音响起,待人走到面前,江落安看了看那女孩儿干净又清澈的眸子,慢慢地抬起沾满自己鲜血的手。

‘快救人!’女孩儿手中贵重的布料在慌乱中沾上了灰尘,江落安却有些落寞。

玉照,你我甚至还未见面。

42.

我推开宫殿的门,外面已是黑夜,天空星星点点,但依然能听见族人唱歌的声音,以及敲响的羊皮鼓。

我看着手上的小木筒,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小的一个机关,竟然藏了这么大的事情。

安德估计也是后悔让江落安卷进来的,他如今神志不清,却知道咬破手指在布上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木筒一定要交给步北游,一定要交给戴着淬玉镯子的人。

我想,他一定是很悔恨的吧,如果他不去找江落安,不让江落安知晓封玉照和琼玉的事情,那么现在江落安应该还好好地活着。

我观察过,安德的失魂症和白花的毒差不多,但看他的深度,应该是常年待在白花里,吸食了太多白花的毒素,但让他甘心待着的地方,也就是江落安的墓了。

江落安葬在那个院子外,开出了白花,形成了绿洲,安德就如同一个守灵人,常年守在江落安的墓前,因为寸步不离,导致他中毒太深,渐渐失去神志,在最后一丝清明下,他把自己摔进了那个地窖。

因为地窖黑暗,他得保证自己不会出去。

只要他一直在这里,步北游总有一天会回来,取走这个江落安的底牌。

事实如此,步北游的确回来了,他带着一身从京城带来的伤,把自己的母亲接了回去。

原来最强的武器,江落安早就给步北游准备好了。

白花遍地,香味扑鼻。

弯月低低地垂着,看起来像是要掉进绿洲里。

我骑着拓日宝马,把缠在脖子上的玉帛扯下来披在肩上,身上锒铛作响的猛犸坠在月光下十分幽静。

远离篝火和歌舞,我在秋姨的院子里发现了坐在地上的步北游。

他静静地坐在那块平地上,单手抚摸着地面,因为垂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一个人有些孤单,我没动,因为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从小失去母亲,身边没有人拥护,他这个皇子如同一个定时炸弹,尤其是生活在皇后琼玉的眼皮下,他得学会臣服,意识到皇后不打算收手,他只能前往边疆,把自己培养成第二个封玉照。

年纪轻轻,便能挂帅,浑身的伤,满手的鲜血,他不能哭,不能和普通人一样寻求母亲的庇护。

但他依然温柔,甚至强大。

我现在才想起来,我第一次入中原的时候,正好赶上他班师回朝。

京城主街上,行人高呼他的名字,我也只是在匆匆中看了他一眼,明明看起来和我差不多的年纪的男孩子,双眼里却全是阴冷,一身冰冷且锋利的战甲,骑着黑马领在队伍之首,看得我心里发憷。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步北游,应该是混乱的吧。

我翻身下马,踩在白沙上,地上有很大一片面积的花根,因为唯一的种子被鹰眼取走,这里的白花就活不成了,已经全数枯萎,呈深褐色,如同爬山虎一样四处蔓延着干枯的枝干。

我走到步北游身边,伸手轻轻捏住他的肩膀,“不冷吗?”

沙漠昼夜温差巨大,尤其是有大大的弯月的时候。

步北游轻轻摇头,抬眼看我,然后柔柔地笑了一下,“不冷。”

我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不要难受。”我轻轻地说:“她等到你回来了。”

步北游垂下头,嗯了一声,“母妃是个柔弱的女子,她不如封玉照飒爽,封玉照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即使是那样,她也要奋起反击,母妃不如她有勇气,是因为我牵绊了她。”

“我想,她也许不是那么喜欢澜山的雪,更喜欢封玉照口中的黄沙大漠吧。”

我的心口有些堵,江落安是京城的雪,封玉照是边疆的风,最后,封玉照死在了京城,江落安死在了边疆。

一个惨淡收场,一个悄无声息。

步北游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上的月,声音有些沙哑,“月亮很大,母妃看得清。”

我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有些莫名其妙,人与人的感情本是不相通,但我此时却想拉住步北游好好哭上一场。

他太过压抑,不让人探到内心,但这场战役,他必须打赢。

我的手被他拉住,手腕一阵冰凉,淬玉镯子被他套在我的手腕上,步北游微微笑,说道:“卿卿戴着,真好看。”

我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起身抱住他。

步北游任由我把他搂进怀抱,他默默地伏在我怀里,双手环住我的腰,越收越紧。

“边疆的风我看腻了。”我把下巴搁在他的发顶,说道:“带我去看澜山的雪吧。”

他微微点头,也就没有再说话了。

43.

我牵着步北游,一路往宫殿走,路上有奔来跑去的小娃娃,老远看见了篝火堆,我笑了一下扯着步北游就往那边跑。

步北游不懂我这儿篝火的意思,只愣愣地被我扯到人群中,然后一双眼睛盯着我笑。

身边的族人皆在呼唤我,我却也只和他对视着。

我松开他的手,把身上他给我的外衫脱了下来,篝火的红光映在我身上的纹身上,凤凰的眼羽突然烧起来一般。

身边的族人发出欢呼声,我的笑容融入火焰里,进了篝火堆的区域,是要唱歌跳舞的。

耳边响起敲击羊皮鼓的乐声,号角声呼应起,我脚踢飞沙,张开双手,弯月下,长发微晃。

步北游愣愣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离篝火太近了,他的耳朵逐渐飞红,看着我的眼神也有些不可言喻。

我心里得知,故意朝他眨着眼睛,双手撩撩他,他想拉住我,我又转身离他远一些,步北游失笑,伸手把我抓住。

“步北游,你玩不玩得起?”我被他逗笑了,问他。

步北游思考了一下,摇头,“玩不起。”

人群嘈杂处,他搂住我的腰,在欢呼声中衔住我的唇,我还有些意外,却也没挣开他,反而抬起双手搭上他的脖子,加深这个吻。

耳边是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啪啪声,还有族人们欢笑的声音,他抬手,用自己的袖子把我露出来的后背遮住,堵住我的耳朵,隔离了这份喧闹。

待意识回笼,我被他拉到一个静谧处,他把我抱在怀里抵在墙上,我承认他吻技很好,被他亲的脚发软也是真的,但是步北游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这让我很恼火,这不是见鬼吗?

步北游用额头轻轻抵着我的,压着声音问道:“喜欢我吗?”

我撇嘴,“不喜欢。”

步北游微微皱眉,“不喜欢啊,怎么办?要给你批个条子贿赂一下吗?价格随你开。”

我被他逗笑,捏了捏他的脸,“我喜欢步南归,想不到吧?我这次和亲就嫁给他。”

步北游一下就抱紧了我的腰肢,把我整个人提起来,“真的?我不信。”

我和他对视着,他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实在是很对我的胃口,正是想不通为什么步南归说步北游很凶残,这明明就是一个大型的委屈心肝儿啊!

我抿唇,没忍住,对着他的脸吧唧了一口,“这么巧,我也不信。”

步北游这才低低地笑了。

我刚想开口调侃他,眼角猝不及防地瞟到了一张十分幽怨的脸,那种冲击力太大,我一下就炸毛了,“陈锦贤!!你什么时候来的!”

步北游也回头,才发现陈锦贤趴在墙边,脸因为紧贴墙壁有些变形,她双眸幽幽地看着抱在一起的我和步北游,然后说道:“亲爽了吗?信大人,你不会是想当我九嫂嫂吧?”

我翻了个白眼,一把搂住步北游的脖子,十分得意地对着陈锦贤说:“不明显吗?”

陈锦贤撇嘴,站好了倚在墙边,“啧啧啧,女人啊,都是有目的的,算了,你和我九哥也算是般配。”

我哼了一声,问她:“你不也是女人吗?那你也有目的咯?”

步北游微微弯腰,在我耳边说道:“她的目的是盛长月。”

我一愣,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难怪你总是和盛长月形影不离的,我还以为你俩是断袖呢。”

陈锦贤欲言又止,挠了挠头,最后还是朝我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还十分恶心地晃了晃,“那个……九嫂嫂……”

我和步北游同步眯上眼睛,陈锦贤撒娇,不对劲。

陈锦贤试探地嗯了一声,只是这一声被她拖得十分长,还转了几个弯,听得我有些难受,“你这是在撒娇吗?我有点想吐。”

陈锦贤一撇嘴,说道:“哎呀,我是不怎么会撒娇嘛,但是九嫂嫂,回中原后,你能别告诉长月兄我是女子吗?”

我嘁笑了一声,“你真的喜欢他?”

陈锦贤疯狂点头。

我说道:“那他喜欢你吗?”

陈锦贤有些纠结,“嗯……反正,他不排斥我。”

“难不成你还真准备一直以男子身份和他周旋?”我抱起手,笑了,“即使你俩真的在一起了,难不成还能一直瞒下去?”

陈锦贤苦恼地蹲在地上,难过地都要哭了,“长月兄说他恐女,看见女的就不舒服,和我在一起很轻松。”

我和步北游对视一眼,像是听见什么八卦一样,“他真是断袖啊?!”

陈锦贤叹气,摇摇头,“不知道。”

我琢磨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膀,“行,我不说,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好结局坏结局都要告诉我,让我舒服一点。”

陈锦贤有些懵地抬头看我,“什么舒服一点。”

我笑了一下,“听见八卦结局的舒服。”

陈锦贤气极反笑,“呵!都是无情之人!秀我还虐我!”

陈锦贤站起来就走,我笑呵呵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回头看步北游,发现步北游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这个方向,是中原的方向。

我和步北游牵着手往戏凉殿走去。

“啊!”我脚下不稳,身子朝前倾去,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低头瞟到了身后的那双眼睛。

我心里一惊。

步北游反手把我扶正 ,皱起眉头说道:“如何?脚痛吗?”

我笑了笑,说道:“啊没事,只是没站稳。”

步北游迟疑地点点头,牵着我的紧了些。

我眼神朝身后探去,那人还在。

手突然被捏了一下,我一愣,抬眼和步北游对上视线,突然我就明白了,步北游也发现我们被人跟踪了。

走到戏凉殿外,步北游的眼神带笑,然后松开我的手走进殿内。

我站在外面,回头看了看身后,然后朝着黑暗走去。

44.

西域主城的分布是城镇在前,主城在城镇的后面,因为没有很明显的贵族平民区分,所以平民是能进入皇城的,只是接触不到贵族的主宫殿。

而城镇大多是四通八达的胡同和巷子,因为西域多风沙,居住地太过分散就容易发生意外,而西域没有深夜点灯的习惯,都是借着月光和篝火的火光看路行走。

我默默地走进拐角,月光洒落地面,如果换做普通人,是看不清的,但西域人的习性,是习惯与黑暗作伴,所以我能清晰地看清楚地上杂乱的脚步印子。

东匪?

我微微皱眉,一般的东匪都不会选择在西域闹事的,西域的毒物太多,毒蛊太多,在西域闹事一般吃不到好果子,巴图他们作为护城卫也是秉着不惹事的态度,最多是驱赶东匪,东匪也很配合,只会隐居在西域,等风沙过去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根本不敢靠近贵族或者护城卫。

我身上穿的可是白金玉帛,明晃晃的皇室贵族标志,这人都敢靠近监视,那么大概率不是东匪。

我心下了然,一脚踏进胡同里,前方拐角的黑影立刻跑开,我啧了一声,拔腿追上他。

在我的地盘和我兜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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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弟你的想法很天真啊?

听音辨位在这四通八达的胡同里显得十分有用,脚步声在哪边我一偏头就能知道。

我一路追着,前面那人似乎因为我咬得很紧已经有些失去方向,开始乱跑了,我没吱声,继续跟着,绕了几圈,我有些不耐烦了。

这人怎么跟个脱了缰的野马一样,一跑起来还没完没了了?

我看了看身边的地形,然后朝着右边绕路过去。

眼前的房屋一幢换一幢,我直接一个旋身站定在他面前。

那人因为我突然冒出而兀的刹住了车,然后惊慌地跌坐在地上,衣裳从斗篷里漏出来,那块眼熟的绣纹让我瞬间精神紧绷,抬腿就是一脚撞击在他下巴上。

那人闷哼一声,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晕死过去。

是京城的锦衣卫!

黑衣人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手持长剑将我团团围住,我皱起眉看着他们,“中原这是什么意思,前脚还说要和我西域和亲,后脚就悄悄入城,还胆大地监视偷窥?”

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突然发难,执剑朝我冲来。

我只微微歪头,额头上的珠宝也随着我倾斜了一下,香味瞬间溢出,黑衣人在接触到香味的那一刹那便被强行定在原地。

“无知。”我抬起眸子,浅黄的眼眸满是不屑,“在西域,你们能杀我?”

黑衣人开始一个个地倒地,皆是捂住喉咙,鲜血从面罩溢出来,抽搐着在地上蠕动。

吐出来的血浸进白沙里,没一会儿,地面开始抖动,无数的血色沙虫争涌而出,缠住黑衣人们的手脚就往沙子里面拖。

身后传来脚步声,也有飞檐走壁踩响的瓦片声,声音杂乱得朝我涌过来,我转身看着那个黑暗。

我浑身都开始紧绷,就在我准备直接杀进去的时候周围突然安静,浓烈的血腥味传来,就像有人把他们都解决了一样。

我欲去一探究竟,一阵疾跑的声音响起,一双手突然冲出,大张着想要挠我的脸,我看见一名女子,神色凶煞地吼道:“把信笺交出来!”

我立刻反应过来,这个人口里的信笺最有可能的就是江落安留下的木筒。

是皇后?琼玉皇后已经知道步北游来西域了?

我头脑风暴了一瞬,女子上前便要扑杀我,我藏在背后的手默默地拔出别在后背的匕首,准备和她打一架,我还没把匕首拔出来,女子如同被人大力地扔出去一般飞出去好几米。

叫声还没溢出来,就被摔晕在地上。

而我身前,挡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男人手持长剑,剑身上都是血,仔细看,他的衣袍也被血浸染了很大一片,因为刚刚扔人的举动衣裳有些微动,他侧头,般若面具凶神恶煞。

我却看得微微一笑,“对女子那么狠,真的好吗?”

步北游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她都要挠你了,我还考虑一下礼仪?”

我把弯起的嘴角压下去,点点头,“刚刚外围那些人,都被你杀了?不错呀。”

步北游低了一下头,“多谢卿卿夸奖。”

我抬手,指甲掐住小拇指的第一节,酥麻的触感传开,不远处的宫殿响起号角声,整齐的军队脚步声逐渐靠近。

步北游有些好奇地看我的手,“这是什么?”

我摊开手心,指着小拇指说道:“一个小把戏,我在尾指骨里种了并蒂蛊,这种小虫子没有大的伤害,并蒂蛊生而五只成团,一般是我们拿来通知对方有危险用的,我和巴图鹰眼三人从小就种了这种蛊,这小虫子就沉睡在皮下,我们一遇到危险就会刺激醒蛊虫,蛊虫相互之间会有感应,他俩会感觉到尾指剧痛,就会来找我。”

步北游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抬眼看我,“我和你之间唯一能联系上的蛊你都不给我留着,卿卿反而和别人种蛊,还相互感应,感情真好啊。”

那眼神,可是相当渴望。

我咳了一声,说道:“……日后给你种。”

步北游不说话,只抓住我的小尾指,然后一直在捏。

我失笑,巴图和鹰眼的尾指怕是痛得不行了。

45.

宫女们簇拥着我,将琳琅满目的菜品放在我面前的长方桌上,从水果到肉,依次排列整齐。

我估摸了时间,扫了我身边的宫女们一眼,说道:“巴图呢?”

一名宫女低眉顺眼地朝我上前一步,说道:“回公主的,巴图大人去处理昨日刺杀公主的东匪了。”

我不动声色地端起酒盏,浅浅地抿了一口,说道:“是吗,看来西域也不太安稳啊。”

“那这样吧。”我把酒盏放下,提高音量说道:“传令下去,前往京城路程提前,今晚连夜出发,你们去通知一下京城的使臣团。”

宫女低声应了一句,转身离开。

我把手里的筷子扔在桌子上,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就行。”

我看着宫女们皆往外走去,也跟着站起来跟在她们身后,她们全都走了出去,我便抬手把门关上。

不得不说,琼玉的手伸得真长。

我轻轻捏住小尾指,窗户一声响,巴图滚了进来。

“公主!衣服巴图拿到了!”

我上前,把藏在被子里的般若面具拿了出来,“巴图,这一路得委屈你了。”

巴图挠头笑了笑,“不委屈!”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淬玉镯子,深吸了一口气。

步北游,你必须赢,不然可对不起我。

门口有人敲门,我还没开口,外面的人就低声说话了。

“卿卿。”

是父王。

我走到门前,抬手就要推门,却发现推不动。

父王在外面把门抵住了。

“卿卿,父王和你说几句话。”

父王的声音很低,说着蹩脚不熟悉的中原话,和我沟通着,“你的娘亲,是中原人,她曾希望带我去看看,她的家乡。”

“但我是西域的王,王不得离城,这是规矩。”

“你是鹰的子女,该自由,该不受管束。”

“所以父王不能把你变成和父王一样,被这个白宫城墙束缚,我想送你去看各种各样的风景,各种各样的人。”

“如果你能遇见自己喜欢的人,那是最好的。”

“父王也希望你能有人疼,父王国事繁忙,无法陪伴你,照顾你,只希望你的爱人,能让你不会感觉到孤独。”

爱人。

我鼻头一酸,咬紧牙关没说话。“别受伤,别伤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大漠的公主,西域永远是你的后盾。”父王说完,弯下腰去。

没一会儿,我看见父王的影子站了起来,然后慢慢离开。

巴图在身后轻轻喊我。

我推开门,发现地上放了一个盒子。

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顶精致小巧的月桂王冠,这是父王答应了待我继位西域王时亲手为我戴上的王冠。

这意思就是,只要我佩戴上这个王冠,我就是西域的王。

我父王在给我底气,不被人看不起的底气。

我把月桂王冠捧在手里,扣动王冠两边的暗扣,王冠松动,重叠在一起,成了一个手镯。

我把王冠穿过手腕,扣在手臂上,我现在还不能戴上这个王冠,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金色的王冠,十分沉重。

我抬眸,眼神坚定。

“启程。”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西域主城,我把缠在脖子上的玉帛拿起来盖在头上,拨了拨头发,回头看那白色的主城。

鹰眼默默地骑马跟在我身边,我左手边是戴着般若面具的步北游。

一行人身骑拓日宝马,朝着中原的方向进发。

“公主!!”

身后传来呼声,我猛的回头,发现是那日的小女孩,小女孩笑的很开心,双手冲我挥动着。

“公主路上注意安全!”

“公主要好好的!”

越来越多的族人冲出城门,朝我呼喊着。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然后微微一笑,抬起手回应他们,“嗯!好好的!”

黄沙起,红日落。

白花开了又败,争锋掠夺。

路行半日,夜已深,我们一行人终于到了流沙林。

刚踏进流沙林,便传来嗦嗦的声音,无数黑衣人从沙子里冲出,将我们一行五十余人全部围住。

陈锦贤惊慌地看着他们,捂着嘴喊到:“被包围了?!怎么办啊九嫂嫂!”

“奉主子之命,取步王爷首级!”为首的黑衣人歪歪头,拔出手里的剑,剑尖指向我身边坐在马背上只言不发的步北游。

我抿唇,学着陈锦贤的模样双眼无主地左右打量,“怎么办怎么办?被包围了!”

黑衣人笑了一声,“山月公主这般懦弱?”

我捂着嘴的手慢慢放下,一脸慌张渐渐变成讥笑,“骗你的。”

我话音刚落,天空传来鹰的嘶叫,十来几只雄鹰俯冲而下,皆停滞在我身后,朝着黑衣人们怒吼着。

我身边的步北游抬手,把面具摘掉。

巴图的脸暴露出来,“公主!中原人的衣服可真不舒服!”

陈锦贤一愣,“你怎么在这?我九哥呢?”

巴图咧嘴笑了一下,没回话。

黑衣人也一愣,步王爷怎么变成一个陌生的男人了?

我冷眼看他们,废话,步北游昨夜就悄悄出城了,现在应该都快到边界了。他们迟疑了一下,迅速就要撤离,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抬手,雄鹰便扑棱翅膀朝他们俯冲而去。

惨叫声起,雄鹰们将人高高叼起,朝着高空飞去,而后松嘴,将人活活摔死。

“废物。”一道男声响起。

兀的,一柄刀朝我飞来。

鹰眼甩出鞭子,缠上刀柄反手甩了出去。

“公主!”鹰眼唤了我一声。

我回眸,发现流沙林的树上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戴着面罩,但身上的衣服,纹的是凤凰,琼玉的人。

我皱眉,有鹰朝他冲去,他直接扬刀将鹰对中劈开,血淋在白沙上,弯月落在他身后,显得十分无情。

我有些底,这人应该就是步北游嘴里说的,皇后琼玉的底牌,那个武功极好,能和步北游对打的人。

这人,怎么这么熟悉呢?

我看了看他的身形,莫名有些熟悉,有些不确定地说:“盛长月?”

盛长月微微叹气,把面具取了下来,露出那张脸来,“……原来信莫卿就是卿山月,工作量增加了呢,既然步王爷被您护送走了,那就拿您的抵吧。”

我哼了一声,我就知道这人不对劲,虽然面上与步北游走得近,但实际上走得近的人只有陈锦贤。

“长月兄!”陈锦贤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朝着盛长月的方向爬了几步,她有些慌张地说:“你在干嘛?你别闹啦好不好?取什么人头谁的人头,你在说什么啊!”

我抑制住身下躁动的马儿,对着盛长月说道:“你一直未对步北游出手,是你仅剩的一点良知。”

盛长月垂眸,不去看陈锦贤,“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我和阿贤是两个外姓王,虽然父母劳苦功高,但父母逝世后,谁能保我和阿贤?依靠同样是孩童的步王爷?山月公主,您从小生在王朝,这些东西应该很清楚吧?所以,得罪了。”

说完便执刀,朝我冲来。

巴图怒吼一声,手握弯刀和盛长月对上,鹰眼旋身而起,数十柄飞刀倾巢而出,盛长月的刀很特殊,在他的手上十分流畅,几个对阵下来,巴图身上已经挂了不少彩。

陈锦贤有些被吓到了,脸色惨白,“盛长月!你是皇后的人吗!九哥已经很惨了!你还要和他作对吗!”

盛长月飞身上前要抓我的脖子,陈锦贤费力地上前来挡在我面前。

盛长月眼神有些迟疑,但已经收不回手了,单手扣住陈锦贤的脖子,盛长月低声说道:“让开。”

陈锦贤双手缠住盛长月的手臂,“长月兄!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是皇后的人,你怎么可以啊?九哥他……”

“天天都是你九哥你九哥!”盛长月双眼发红,扣住陈锦贤的手力气加大,“陈锦贤!你有没有心!”

陈锦贤有些被吓到了,我皱起眉来,拔出腰间的匕首飞身下马,光速缠上盛长月的人,匕首狠狠地扎进他的手,我冷眸喊到:“松手!”

盛长月看了我一眼,将手上的刀横着朝我劈来,我心神一定,朝后仰去,双手发力借力推力,一脚狠狠地踢在盛长月的额角上。

盛长月闷哼一声,就是不松开陈锦贤,陈锦贤身形小只,被盛长月扣在怀里有些摇摇欲坠,我发了狠,鹰眼拉满弓箭,都被盛长月一一躲过。

我的剑被巴图扔来,稳稳接过后红刃出鞘,划沙而立,我低声说道:“放了她。”

盛长月没说话,只把陈锦贤牢牢地扣在怀里,然后挥动手里的刀,朝我冲来。

我也执剑朝他劈去。

红刃划破空气,刺耳的刀刃碰撞声响起。

“长月兄——!!”陈锦贤的尖叫声响起,她直接吓哭了出来。

盛长月因为陈锦贤的哭喊有些迟疑,我抓准这个机会,一刀劈在他的手臂上,他吃痛,却还是不松开陈锦贤。

陈锦贤被他抓得生疼,眼泪不值钱般一直掉。

我见状反身又是一剑,盛长月灵敏地躲过,并扔掉手上的刀,立刻掐住了我的脖子。

好快!

我被他掐的有些难受,但我并不怕窒息,反而抬手,用剑刺穿了他的肩膀。

鲜血喷了出来,溅到了陈锦贤的脸上。

我咬牙说道:“放了锦贤!”

盛长月有些红眼,扔了陈锦贤,把我插在他肩膀上的剑拔出来,想扬剑杀我,却被鹰眼的鞭子缠上。

剑瞬间脱手,被鹰眼扔远了。

“放开山月公主!”

巴图拖着伤冲了上来,怒吼着挥拳:“不许靠近她!!!”

巴图的冲拳重重地打在盛长月的肩膀上,伤口的疼痛让盛长月脸色微变,他身后又冲出一批黑衣人来,将我的下属和鹰眼缠住了。

盛长月冷眼看向巴图,我心道不好。

果然,盛长月下了杀手,他把刀用脚踢起来握在手里,眼看那刀就要劈在巴图的脖子上,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盛长月的衣服,瞬间挣脱了他的手。

然后抓住他的头发,抬腿,以极快的速度对着他的额角来了一个重重的膝击,巴图也反身一脚踢在盛长月的胸前。

鹰眼放箭,两三支箭深深扎进他的手臂。

盛长月闷哼一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后哭的一塌糊涂的陈锦贤,眼神松了些,把原本能劈到我肩膀上的刀脱了手。

我一愣,神色不定地看着他。

他并未倒下,只倒在地上,看着天空。

“步北游对你不差,连自己命不久矣失去武功这样重要的事都和你说,你就这样对他?”我冷声说道:“你对得起谁?步北游,还是陈锦贤?”

盛长月慢慢坐起来,盯着我,说道:“你不该带着她。”

我回头看陈锦贤,发现陈锦贤一脸颓废地坐在地上,她脸上还有盛长月的血,“不带着锦贤,她怎么看得清你的为人?”

身边黑衣人和我的下属纠缠不清,我咬牙,划破手心,血滴在地上。

“出来!”我轻喝一声,地面开始震动。

无数鲜红的触手冲破沙面,血色沙虫缠住外来人的脚便往沙子里拖,我把陈锦贤提起来扔在马背上,以免她也被拖进去。

无数惨叫声响起,我因为血的流失太大,也有些脱力。

沙虫不吃西域人,拓日宝马也是西域的配种马,自然也是绕道而行。

“听闻山月公主是天生的蛊师,其鲜血能催动西域白沙下的群居动物沙虫,倒真是这样。”盛长月的脚被沙虫缠住,他低头看了看,又抬眸看向陈锦贤。

陈锦贤擦了擦眼泪,看向我。

我知晓她还是舍不得盛长月。

“你去救他。”我说道:“但他永远都不能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陈锦贤抹了抹眼泪,咬牙,驾马上前,对盛长月伸手:“长月兄,上来!”

盛长月看了看陈锦贤的手,扯出一丝笑来。

但他没有拉住,只默默地说:“我这辈子就只希望把你娶回去。”

陈锦贤一愣,有些不安,“长月兄,你……”

盛长月的表情一直没什么波澜,就像我对他的一贯印象,他说道:“你那粗糙的女扮男装,谁能看不出来。”

“但好像,喜欢你也得不到你。”

“如你所见,你是步北游的人,而我是皇后的,阵营不同,迟早有一天你我形同陌路,只是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我今日输了,便没命回去。”

“那就这样吧陈锦贤。”盛长月一瞬间就放弃了所有的生存机会,说道:“就这样吧……”

我默默地喊了一声,“陈锦贤!等什么!”

陈锦贤猛的回神,拔出马鞍上的备用匕首,飞身划破盛长月被沙虫缠住的衣摆,将盛长月猛地提起来。

盛长月看着陈锦贤,有些吃惊,“你……”

陈锦贤把他提上马,一边喘气一边咳嗽,感觉她刚刚那一下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

陈锦贤费力地打了盛长月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满是尸体的白沙上显得十分突兀。

“盛长月你是不是疯子?!”陈锦贤的眼泪止不住,发了疯一样在吼:“你怎么可以站在皇后的阵营里?!你怎么可以伤害九嫂嫂!你知不知道九嫂嫂为了九哥有多委屈?!你知不知道九哥为了九嫂嫂有多困难?!他都要死了!他都要绝望了!你还要把九哥唯一的生存希望抹杀!你是不是疯了!”

“你个混蛋!”陈锦贤一拳一拳地打在盛长月的身上,“我那么信任你,什么都告诉你,你竟然通报皇后,让皇后来追杀?!”

“如果九嫂嫂今日有性命危险,你要我怎么跟九哥交代?!中原怎么跟西域交代?!你怎么跟我交代!”

“如果不是九嫂嫂和九哥考虑周到,先行把信笺带了回去,你是不是还要赶尽杀绝?!”陈锦贤气的边哭边打嗝,“我和九哥真心实意对你,你却假面假意回报!我看错你了!我看走眼了!你原来是这么个烂人!”

盛长月苦涩地问:“那你为什么救我。”

陈锦贤扯着他的衣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因为我喜欢你,行不行?!我喜欢你这么个烂人!我女扮男装不敢让你发现,就是你说你恐女不喜欢女人,我费心费力为了谁……”

盛长月一把抱住陈锦贤,沉默不语。

我冷眼看着,陈锦贤在盛长月的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小小的抽泣声。

按我的习惯,盛长月今日杀不了我,那他就一定要死在这里的。

但是陈锦贤哭的那样惨,我也有些不忍。

“盛长月。”我坐在马背上,身后是飞翔的雄鹰,“何必呢。”

“步北游已经回京,他赢定了,谁也挡不了他,杀不了他。”

我眼神坚定,扯着缰绳,“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盛长月没说话,只抱着哭脱力的陈锦贤目送我们离开。

步北游,必须赢。

46.

我带着剩下的人快马加鞭赶往中原,我想看看步北游。

昨夜,他拉着我的手,说他想带我一起走,但我的理智告诉我,既然琼玉皇后的人已经知道信笺的存在了,那么一定会派人追杀的。

需要一个障眼法。

我就是最好的障眼法。

我目送步北游带着两个近侍离开,除了担心,就只有不舍,我想看着他,我想看看众人口中的步王爷是怎样的,是如何拿起剑,征战沙场的。

有时候理智占据任性,也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

护卫团一路护送,终于在两天后,日出时,看见了红色的,高耸的宫墙。

那屹立于太阳洒落的金色之巅,被繁荣的京城拥护着,环绕着。

我想见的人,在这里。

巴图的伤已经全数包扎完毕,鹰眼在送我出了西域边界后便停止前进了。

她虽然与我一同长大,但因为沉着的头脑,以及出色的身手,华丽丽地从我的侍卫变成了我父王的侍卫。

她得回去,保护我的父王。

我抬手摸了摸扣在手臂上的月桂王冠,沉住了气。

“巴图,去递交通关文牒,西域卿山月,提前来访。”

巴图低头应声,驾马上前去。

巴图已经很高了,步北游和他差不多高,身形上,巴图要比步北游魁梧一些,所以假扮步北游才那么像。

只是步北游身形板正,身段有贵族的架子,让巴图模仿步北游一路,也是难为他了。

巴图和守城门的侍卫交流了一阵,城门便开了,一架九香琉璃步辇送了出来。

四人抬轿,浅紫色的薄纱层层绕绕,四角皆有铃铛,深红的檀木做了圆形的基段,和普通马车不一样,这步辇四面通风,里面就一个座位,四面皆用薄纱遮罩,十分雅致。

“太子有令,已在此等候山月公主多时。”

我皱眉,太子?步南归?为什么是步南归安排的?步北游呢?他呢?

我没问,只是下了马,上了步辇,随着一阵轻微的晃动,我隐约能看见繁荣的街道上站满了人。

“山月公主?!这就是太子妃吧?!”

“未来的太子妃啊!”

“太子妃……”我承认,我现在想炸皇宫。

为什么这里会有步南归的戏份啊?!

我甚至想跳马车。

但我不能。

我现在不是信莫卿了,是卿山月,是来挑选夫婿的山月公主,我努力安抚自己,如果皇帝真把我许给步南归,老娘立刻转身就回西域。

大不了不和亲,我回去继承我的万里大漠去!

不知道摇晃了多久,我都已经开始不适了,步辇才停下来。

有人帮我掀开薄纱,我垂眸下了步辇,宫女们拥着我,引我往主宫走去。

一路上宫女们皆对我侧目打量。

我的服饰是她们没见过的,甚至露腿露腰露后背,披散头发烫至发卷都是她们觉得不齿的。

但她们不敢说话,甚至眼里都是羡慕,我们服饰虽然一片一片的,但是隐私部位那可是遮的严严实实,甚至扯都扯不掉。

而京城的她们天天裹得像个粽子,露个腿就要哭天喊地不忠不贞,要沉湖要火烧。

各地方习俗不同,也无法共同理解。

“是未来的太子妃啊!”

“她就是太子殿下亲口认定的太子妃啊!”

“是卿山月!山月公主啊!”

我听得有些不耐烦,抓住身边带路的宫女问道:“这步南……这些人说本宫是太子妃是什么意思?本宫才刚来京城,虽然是和亲,但还未定要嫁给谁,是谁传的谣?!”

宫女有些惊慌,但还是回答我说:“回、回山月公主的,是太子殿下,在朝堂上亲口宣布的,您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太子妃……”

放屁!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在心里开始暴风吐槽,这步南归是不是有点病病?我跟他很熟吗?很熟吗?!玷污我的清白!见面了我非得杀了他不可!

待到了主殿,我看见了白玉台阶。

一阶一阶往上延伸,巴图站在我左后方,低声说道:“公主,这中原怎么这么多台阶啊?看他们小胳膊小腿的,也不怕爬到一般就摔了。”

我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也压低声音说道:“少吐槽,别丢了西域的脸。”

巴图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安安静静地跟在我身边。

一路往白玉台阶上走,身后的巴图累的呼哧呼哧的,等能看见光明大殿时,身边突然涌出许多宫女,为我把宫门推开,因为不是上朝的时候,里面只有龙椅上坐了一个人。

京城皇帝比我初见他的时候更要苍老,他神色低沉,但又强行打起精神来迎接我,看他着仇大苦深的模样,最近应该不太顺心啊。

皇帝见了我,微微带了一丝笑意出来,“山月公主一路舟车劳累,辛苦了。”

我朝他行了一个礼,说道:“不辛苦,倒是皇帝陛下,看脸色有些不适啊?”

皇帝一抬手,说道:“并无大事,只是委屈了山月公主。”

我挑眉,问道:“委屈了我?这话怎么说,还得请皇帝陛下明示。”

皇帝说道:“本是决定由公主自行选择夫婿,如果没有合适的婚事就此作罢,但如今京城动荡,所以只有一名皇子供公主选择。”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一位?为何?我知道的京城一共有两位皇子吧?难不成……其中一位有婚配了?”

皇帝沉吟了一番,说道:“因为京城从此以后就只有一个皇子了,那就是太子。”

我的心瞬间就沉到了谷底,为何?步北游不算皇子了?难不成,琼玉赢了?

江落安的信笺不够让皇帝把皇后处决吗?

琼玉这偷来的位置难不成还一直坐着?

那步北游呢?

步北游已经回京城两三天了,为何没听见关于他的水花,倒是一路都是太子的名讳。

我有点不安,但此时此刻又不能直言说出来,只想先把皇帝应付过去之后再私底下去寻步北游。

步北游绝对不会输,如果输了,只能说这个京城比我想象的还要绝情。

“山月公主要不要见见太子?”皇帝扯出一丝笑来,“太子昨日还在朝堂上夸你机敏聪慧,乃是世间一奇女子,还十分心悦你。”

我尼玛要吐了。

我低下头,气的面目扭曲,步南归能说出这话?

巴图在我身后挤眉弄眼的,我懂他的意思,大不了见一面就说不喜欢然后回西域,但是我人都到了,而且并不是为了步南归来的好吗?!老娘的男人还在这京城里下落不明呢!

我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面带微笑地抬头,说道:“好啊,见见,总比没见过的好。”

皇帝当下就提高音量,“来人,宣太子!”

身边脚步声阵阵响起,我就一直在心里暗骂,步南归这倒霉孩子凑什么热闹啊?这下好了,他要被迫营业,我也要被迫营业,都是皇子公主,何必相互为难呢?

没一会儿,宫门被人推开,太监们立在两边,我难受地别过脸不去看大门的方向,心里已经没有词语可以让我吐槽了。

我听见皇帝说:“吾儿为何这般气喘吁吁?莫非是为了早点看见山月公主?”

我哼了一声,步南归要是知道我帮着步北游想把他老娘给端掉,那就不是急着来见我,而是急着来砍我一刀了。

我看都没看来人一眼,就想直接开口直言不合适,理由,就是他左脚先跨进来。

但我还没开口,身后的人倒是开口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为了早点看见卿卿,有些失礼。”

卿卿二字一出,我浑身从耳根开始泛热,我一回头,和步北游那双带着笑的眼睛对上。

我有些出神地朝他走了一步,步北游也朝我大步跨来,甚至带了点小跑,一把将我拥入怀里。

“为何姗姗来迟?害我担心了好久,还以为你在路上有了意外。”步北游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耳边响起,细细麻麻的,我有些愣神,原来太子就是他。

步北游没有输,他赢了。

我一把抓住步北游的衣服,把我自己埋进他宽大的怀抱深处,我饥渴地在他地怀里汲取我这两天缺失的安全感,“赢了吗?赢了吧?你好好的吗?你是安全的吗?”

步北游带着笑,说道:“嗯,好好的,就缺你了,现在你来了,我什么都不缺了。”

我没说话,紧紧地抱住他。

步北游一只手轻轻挽住我的腰,一只手温柔地摸着我的头,一下接一下。

在安抚我。

大结局

我和步北游的婚事成功定了下来。

婚礼在七日后举行。

我暂住步北游的宅子,因为他被封太子,带着棋贤住进了东宫,王爷府就空了下来,正好给我住。

我和步北游坐在屋顶上,面前摆了两只烧鸡,两壶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锦贤,真的不回来了?”步北游轻声问。

我想了想,说道:“应该吧,我说过,盛长月最好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看他一次就揍一次。”

步北游低声说道:“你不该和他打,受伤了可怎么办。”

我哼了一声,“怎么,怕我打不过他?”

步北游轻轻摇头,帮我把披风理了理,眼神柔了下来,“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是怕我受伤,我也很小心了,除了身上有些淤青以外,都没见血的。

“步南归和琼玉真的被关押了?”我咬了一口鸡腿,含糊不清地问。

步北游点头,“父皇大怒,当即剥夺琼玉的身份,贬至庶民,关押天牢,行跪拜不起之礼整整一日,为母妃和封皇后赔罪,后日,凌迟,问斩。”

“而步南归,他被软禁在冷宫里,自己请愿让出太子之位,为琼玉求情,父皇不理他,看在这些年的父子之情的面子上,不为难他。”

我喝了一口酒,有点上头,缓了一会儿才舒坦,跪拜不起之礼,就是把双腿折断,然后双手用沉重的铁镣束缚,重到压迫血液运转,重到抬不起来,然后就保持一个跪拜的姿势,向人请罪。

不得不说,这皇帝的手段还真是花里胡哨的,我说道:“步南归这算是聪明还是愚笨呢,机灵一点的,就把和琼玉的关系断掉,他也不至于这么凄惨。”

步北游点头,“他不愿,只想见见琼玉。”

“别见了。”我用衣袖擦擦嘴,惹来步北游不满的声音,他捏住我的下巴,然后用他自己的衣袖细细地给我擦拭着。

我赔笑了一下,说道:“步南归那小子还有救,少和琼玉打交道,还能掰正。”

步北游表情没变,“卿卿这是想拯救他?”

我察言观色了一番,连忙拿过一把放着的帕子把手擦干净,笑了一下说道:“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他别来闹,你我二人都清静,你说的这般轻松,我都不敢相信。”

步北游这才勾勾嘴角,把我的手抓在手心里暖着,“不过是一件普通的揭露事件罢了。”

我抬头看天,秋天悄悄过去,已经能感觉到明显的凉意,我天生体寒,一到冬天就冷的跟个冰罐子一样。

步北游倒是默默地把我的手往他怀里揣,我俩心照不宣地都没说话了。

白日里,巴图去打听了这两天京城的变故,已经全部告诉了我。

步北游回京时时带着伤的,他在临近城门的地方遭遇了截杀,他带着的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后来只剩下他,一身血,骑着我的宝马闯进了京城。

那天的京城都是乱的。

皇后琼玉提前知道了消息欲逃跑,原本能离开,却不知为何,她没有选择就此消失,而是站在东宫外,一声声地唤着步南归的乳名,也许是突然就想开了,也许是长久披着封玉照的身份活着太无趣了。

听说那天,步南归亲眼看着琼玉被禁卫军拖走,然后在知晓整个事件后长跪皇帝的寝宫外整整四个时辰。

只为见琼玉最后一面,可惜皇帝并不理会,也许是心情并未整理好吧。

常年睡在一个枕头上的人是假冒的,正主死的不明不白,自己的爱妃也因为这个女人惨死大漠,一骗就是十几年,作为皇帝,他自然震怒。

可能比愤怒更多的,是自责吧。

我抬眸看我身边的人,心里多少有点数,步北游嘴里说着只是一件小事,但他这些年来身上扛着的事情已经不能用大小来形容了,都是幼年孩童,谁能比谁优秀,不过是为了心里的执念在努力装成熟罢了。

步北游累了很久了,也够了。

我把头搭在步北游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假寐着。

步北游轻轻开口说道:“卿卿,你喜欢我吗?”

我闭着眼睛嗯了一声,“喜欢啊,不喜欢我来找你干嘛,我做我的大漠女皇不香吗?我父王早就想退位去玩了,再说了,你我婚事都定了,怎么,你要反悔啊?我把你腿打断信不信?”

步北游似乎笑了一下,说道:“信,卿卿说的我都信。”

“都说一见钟情,看来是我先喜欢上卿卿啊。”

我想了想,坐直身子反驳他,“不对,是我先喜欢你的。”

步北游一挑眉,说道:“我可是从你进中原就在关注你了,当然是我先喜欢上你。”

我嘿了一声,“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不信?我刚进中原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而我是为了找你才进的中原,于情于理也是我先喜欢上你啊。”

步北游嘴角含笑,“是吗?”

我没察觉到不对,继续说着:“对啊,你说一见钟情那也太假了,你要像我一样,循序渐进地有好感,这才真实。”

步北游挪了挪方向,把我搂进怀里,声音放轻,勾引着我说:“循序渐进?说起来,卿卿喜欢我哪点啊?”

我窝在他怀里,吃饱喝足瞌睡有点上来了,说话说着说着就迷迷糊糊了,“喜欢你在我面前装笨啊。”

步北游一愣,没忍住笑了起来,“哦?我什么时候装笨过了?”

我默默地把脸埋进他的衣领,说道:“你在我面前说不会调琴的音轨,还故意给我画了一幅那么丑的画,演技真差,我早就打听过了,步王爷是个天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叫一个无敌,巴图曾经还倒卖过你的画呢。”

“只是当时你要演,我也就附和你呗。”

步北游把我搂紧,说道:“为何不拆穿呢?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力我是不是很幼稚?”

我说:“我什么要拆穿?你那样的确很讨喜啊,起码我是心软了,再说了,当时你可是我的金主,把你哄开心了我还有赏钱拿呢。”

步北游嗯了一下,“你就是个小财迷。”

我哼哼唧唧地抬手捏了捏步北游的脸,把他的俊脸都扯得变形了,“财迷怎么了?看不起贫穷百姓吗?”

步北游吃痛,哭笑不得地让我掐脸,说道:“卿卿冤枉,得亏你财迷,我才有法子把你套到手啊。”

我不好意思地把手松开,重新窝回他的怀抱,小声说道:“我是个有职业道德的贼。”

“你不是贼,你是太子妃。”步北游帮我顺毛,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嗯,我是太子妃。”

“话说回来,你不是在花柳大宅养了许多孩子吗?”步北游的声音很好听,和他聊天十分放松。

我点点头,“他们已经被巴图安排送去西域了,京城很繁华,但是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西域地广物博,十分喜欢小孩子,大漠会接纳他们的。”

步北游低声嘟囔了一下,“明明我也喜欢。”

我挑眉抬头看他,然后笑了一下,“步北游,你不对劲。”

步北游歪头眯眼,像只狐狸一样,轻轻问:“哪儿不对劲了?”

我咽了口口水,疯狂摇头,“没没没,很对劲。”

步北游笑弯了眉眼,一把将我抱进怀里,一边抱还一边晃,“卿卿,再说一遍喜欢我吧?”

我翻了个白眼,“你是真的很幼稚。”

“不能说吗?”

我抿唇,被他那双眼睛逗笑了,这就是退休的战神王爷的幼稚生活吗?

一言不合就开始装委屈。

宫斗是怎么输给步南归的?

“好啦,喜欢喜欢,老喜欢了。”我轻轻推了他胸口一下,这话说完我都感觉害臊得很。

步北游倒是一下就笑起来了,“卿卿真好。”

我皮笑肉不笑,存了心眼要逗他,“我好得不得了,诶,马上就成亲了,我白天看见路边有算命抽签的神棍,虽然我不信这些,但你说我要不要去抽个签?测测日后我幸不幸福?”

步北游正色看我,说道:“别抽。”

我来兴趣了,“咋,抽个签而已,说不定是个上签呢?好歹是个好寓意啊。”

步北游捏了捏我的脸,眉角都柔和下来,在清冷的月光中,我看见步北游带着暖意的脸,他用他好听的声音说道:“有些人,相遇即是上上签。”

【正文完】

愿所遇之人皆是最好的安排。

愿相遇即是上上签。

番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琼玉篇

荒沙大漠里有这样一个传说。

叫做绿洲里的塔娜干。

塔娜干是天神的女儿,生的极美,她不忍凡间子民受苦,便来到凡间,布下绿洲,供沙漠的子民生存。

当你足够强大但不图回报的时候,就容易被消费。

塔娜干被王权富贵绑去,逼她布下一片又一片的绿洲,人民奉王权富贵为王,最后塔娜干神力干涸,失去了神力,王权富贵见她没有了作用,便将她遗弃在路边,生死由命。

塔娜干向生活在她变出来的绿洲里的居民求助,但是人们认为她带着疾病,便将她赶出了绿洲。

塔娜干不甘心,大声控诉着王权富贵,王权富贵便让人传起了风言风语,塔娜干被污蔑成为了瘟神,她被人围殴,被砸了神庙,指责她的过错。

塔娜干死在了人们的流言蜚语里。

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了。

凛冬之际,我出生了。

取名宋凛冬。

送凛冬。

这个凛冬有多少人被冻死,我作为新生儿降临,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我很清楚自己的家庭不算富裕,生活的城市也不如主城繁华,而且经常有战乱。

即使这里很危险,战乱危害百姓,但我从未觉得困难。

因为阿爹和阿娘给了我最好的生存条件。

我的阿爹阿娘是普通的商贩,但却是边陲的大善人。

因为我的阿爹阿娘布善好施,经常捐赠各种东西给驻守边疆的战士们。

我也会经常听母亲讲起驻守边疆的人,以及主城的皇帝。

“犹如天神一样,绝对不会放弃我们的。”

我天真的以为自己会和家人一起去往繁华的主城,看看那里的山,看看那里的水。

阿娘的歌声总是十分蜿蜒绵亘,在歌声里睡去,我以为这就是最好的日子。

不过是妄想罢了。

边疆破了。

敌国的人涌入边陲,烧杀抢掠。

主城那边只能放弃一些人,带着少数的人前往下一个防区,那没有被带走的人,只能死在这里。

我的阿爹阿娘抱着我,去追赶马车。

惨叫声在身后不停的响起。

我惊恐地透过阿娘的头发缝隙看见后面跑的慢的人已经被射来的箭扎成刺猬死去。

马车上明明位置很多。

但是那些将士却不愿让他们上车。

几十个人追赶着几辆马车,体力不支的,要么跑死,要么被敌军的箭射死。

那几辆看起来华贵,价值不菲的马车连帘子都不愿意掀起来看看狼狈的他们。

我低声问:“我们……不是皇上的子民吗……”

阿娘气喘吁吁,但还是微笑着对我说:“冬儿啊,不要怕,阿娘阿爹都在,皇上也一定不会放弃我们的……”

我愣愣地看着阿爹阿娘,很想说。

可是他们坐在马车上,在看着我们笑啊。

那群连豺狼都不算的畜生,在把这几十条人命当笑话。

这算什么。

把我们当成他们逃亡的娱乐?

马车停了下来。

阿爹冲了上去,带着一丝希望地扒着马车边缘说:“我们是宋家!我们之前还给你们捐了很多东西,很多钱,我们要求不高,起码把孩子带走……”

我看着自己的爹连话都没说完,手就被砍了下来。

鲜血四溅。

阿娘再也抱不稳我,两人摔倒在地。

我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阿娘爬向阿爹,用裙褥堵住疯狂冒血的阿爹的手。

啊……

好多血。

我抬眸,马车里的官兵正在疯狂大笑。

马车里那些曾经受过我爹娘恩惠的难民也十分厌恶的看着我们。

好像我们阻拦了他们活命一样。

“捐东西?!我怎么不知道?!哦~你说的那些东西难道不是我们自己花钱买的吗?嗯?”

我看着他们的嘴脸有点想吐。

我娘哭喊着我爹的名字,那些官兵听的厌烦。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因为敌国追兵来了。

我娘把我爹背在背上,想伸手来牵我,我却被一个官兵提上了马车。

“小丫头虽然小,长得倒是好看。”

我娘尖叫着朝马车扑来,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凛冬。

凛冬。

想扯我衣服的官兵被我娘的哭喊声吓到了,其他人开始劝他别这样。

“孩子还小,你做这事要是被封将军知道了,你必死无疑。”

封将军。

我侧着脸看着追赶马车的阿娘和一脸苍白的阿爹,没什么感觉。

很恶心,很害怕。

在乱世之下的是包藏祸乱的人心。

我转头看着坐在马车里的十几个人,他们没有一个敢直视我的眼睛。

因为你们获救了,所以不再伪善了。

是吗?

爹娘不停地对我伸手想碰到我。

如果他们之前想把我送上马车是为了让我活着。

那如今想把我拽下马车就是不愿意我死在上面。

“什么宋家,给军营送了点东西就想高人一等?”

“就是,还想着用这个借口上马车。”

“早就看他们一家不爽了,一家子都是伪善的人……”

“装什么大善人,虚荣……”

我被官兵按在马车边上,听着这些话。

好恶心。

“妈的,敌军追上来的!干什么吃的!还不加速!”压在我身上的官兵怒骂道。

我看向爹娘的方向,果然,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冲了过来。

我的泪水不知道怎么就冒了出来,我抓着我身上这个官兵的手,哭着说:“让我爹我娘上来吧,求求你了,我什么都可以做,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官兵看了我几秒,古怪的笑了,“你个小丫头挺会演戏啊,虽然在哭,但你眼里全都是恨不得我死。”

我的泪水瞬间就止住了。

取代的是满腔的恨意。

官兵掐住我的脖子,让我看向马车里蜷缩在一起的十几个人,官兵在我耳边说道:“马车能容下的人数有限,你想让你爹娘上来,那你就挑选两个,扔下去。”

最后三个字犹如炸弹一样,马车里的人们瞬间炸开了锅。

“凭什么让她一个小屁孩儿做决定?!”

“我可是把全部家当都给了你了!”

“凭什么听她的?!”

官兵一声怒喝,他们才瑟瑟发抖地闭上了嘴。

我瞪圆了眼睛看着马车里的人,然后毫不犹豫地指了指其中一个人。

这种居高临下掌控他人生命的快感我瞬间就感受到了。

官兵直接抓出那个人,毫不犹豫地扔了下去。

我又指了指另一个。

又被扔了下去。

“你个疯子——!!”

“贱女人!!你个贱人——!”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想活命啊我想活着!!”

我抓住官兵的靴子,几乎是哭红了眼,“快点让我爹娘上来!”

官兵咧嘴笑了,打开马车的护栏,用绳子套住了我娘和我爹。

我重新扑进爹娘的怀抱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一回头,那个官兵还诡异地看着我。

马车一路行驶,最近停在了离封将军驻守的边防几百米处停留了一会儿。

我爹双手被砍,血流不止,我娘便出去求那些官兵讨要点伤药。

我娘是大家闺秀,即使是逃亡,衣服头发也是整整齐齐的,不失大气的。

但隔了许久之后,我娘才红着眼衣衫不整地回来,发髻被扯乱了,衣服纽扣被扯掉了。

她咬破了唇,浑身颤抖着。

我看着她的模样,知道了什么。

我娘抖着手帮我爹上了药,又默默地看着我。

“我们冬儿,战乱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我不敢眨眼,就像他们不敢倒下一样。

我娘笑着哭了,我爹紧闭着眼睛,让娘偎在他怀里。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一个拖油瓶。

如果没有我,他们会不会就不会这么顾虑。

马车驶进封将军的管辖区,官兵丢弃了难民,我爹娘带着我住在大街上,整宿整宿不敢睡觉。

生怕睡一觉起来身首异处。

在这种情况下,人肉也是可以吃的。

我爹重病,硬是吊着一口气,“我如果死了……就把我藏起来,饿了就吃一点……冬儿还小……她还能成长很久……”

我看着我娘伏在我爹身上哭了好久。

我爹才落了气。

我第一次知道失去家人是这么刻骨铭心的事情。

我哭不出来,但是感觉强烈的呕吐感在胃里横冲直撞,我咬着牙想靠近我爹就眼前发昏,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哭的不能自已。

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封将军。

是不是去找封将军就会好过一点?

在这种世界里,封将军三个字好像已经成了我唯一能突破的口子。

我跑到了军营门口,大声喊着我要见封将军,出来的人不是封将军,而是那天那个官兵。

“封将军在整理救援难民的物资和马车,谁要找将军……”

那个官兵穿上了比他之前还要好看的甲胄。

他……升官了?

我浑身血液冰冷倒流,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升官?

凭什么?

官兵还没看见我,我转头就先跑了。

但我跑不过他,他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摔在了墙壁上。

“你来这儿干什么,想来找封将军告发我?”

刚刚脸上的和善已经变得狰狞,他把我拖进一家废弃的客栈,几个大巴掌打下来,我已经双耳嗡鸣失去感官。

“你别忘了!!你也杀过人!你也是个怪物!”

他脱了我的裙摆,手覆了上去。

我的尖叫还没叫出声,就有人推开了那个官兵。

是我娘。

我娘白着脸把我护在怀里,冲着官兵说:“她还小!你不能这样对她!”

“她还小,那你不小了吧?以前尝过你,味道的确是难以忘怀啊!”官兵力气大,抓住我娘就压了下去。

我娘尖叫声沙哑,她让我快点跑。

“越远越好!!!!”

我娘被扒了衣服,被官兵用腿压在身下,我一个激灵躲过了官兵伸来的手。

封将军。

我拔腿就跑。

我的力气完全斗不过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我爹死了,只能去找别人了。

我冲进了军营,见到了那个威严庄重的男人,我告诉了他这件事。

我以为封将军会帮我主持公道。

我以为封将军起码会抓他回来。

但是封将军仅仅只是说了一句“脏死了,滚远点,圣上的御令快来了,把这里清洗干净。”

这辈子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冰冷厌恶的眼神。

他们把我扔了出去。

我被狠狠地砸在地上,肺和胃疼到一块儿去了。

不知道多久,那个官兵回来了,他腰间挂着一个人头。

那是我娘的。

官兵蹲在我面前笑得十分得意,“怎么,封将军不管你啊?他忙着找到皇后的孩子,可没心思应付你。”

我躺在地上惨叫起来,手里早就藏了一把尖头的瓦片,我狠狠地攀住他的脖子,把瓦片扎进他的脖子。

鲜血四溅,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我的头来了一脚。

世界都黑暗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相信这些人。

我娘说的圣上的子民,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我再醒来时,在一个有很多小孩儿的笼子里。

我抱住我自己,不和任何人说话,双眸死气无神,看着笼子外面的灯火阑珊。

第一次看见京城的繁华,原来是在笼子里看见的。

“皇后的儿子薨了,才几岁呢,死在乱葬岗里了……皇后也疯了……”

“又是皇位争夺的牺牲品吧……”

“嘘,可不能议论……”

我默默地听着,在心里冷笑。

一个肥硕的男人停在了我们这个摊位前。

我被买了。

带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夺了我的身子。

结果发现我不是处,又把我打了个半死。

我在小黑屋里笑惨了,那个卖奴隶的人还把我第一次给夺了。

我学会了形人于色。

这个老头子好色,我就打扮自己,让自己成为这个府邸里唯一一只妖艳的金丝雀。

为了不被打死,我甚至学了西域的蛊虫,用蛊虫控制了这个该死的老头子。

我在他的钱财培养下长大了。

老皇帝也死了,新皇帝登基了。

也听说那个封将军的女儿挂帅了。

真好啊。

你爹纵容下属,内心肮脏,却换来你一身荣耀。

我知道我已经扭曲了。

但我整个人生都是扭曲的,还差这一星半点儿?

我等啊等。

封小将军班师回朝。

“封玉照……”我的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

我在一个雨夜,把这老头子一家全部都杀了。

金丝雀也是有利爪的。

我看准时机,摔出人群。

马踏未落下之时,一个容貌精致不失英气的女子问我:“你没事吧?”

我被她带了回去。

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了她爹的房间。

我一边走,一边下蛊。

我看着封玉照,突然就想着,我的人生已经发臭发烂了。

我也快报仇了。

那我为什么不试着履行一下我爹娘的心愿?

战乱以后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是什么。

我看着她脖子上挂着的金玉项链。

她笑着问我叫什么。

我说我叫琼玉。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瞬间想到了之前指导别人生死的快感。

我下在封玉照身上的蛊换了一种。

封玉照武功很好,所以我给她换了染了特制香料的家具。

香料和她身体里的蛊虫慢慢发挥,会化去她的武功。

我学会了封玉照的所有习惯。

说话、神韵、站起来是什么姿势,坐着习惯用什么姿势。

对。

既然要过好日子,那就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好日子。

我杀死了封玉照,悄悄的处理了,没人知道她的尸骨在哪里。

她的贴身丫鬟都没有察觉到,只知道大婚当天,推开门,床上已经坐着一位凤冠霞帔带着盖头的人。

我被众人的欢呼声拥上了凤位。

我很兴奋,我如果当场掀开盖头,封玉照他爹会是什么表情。

我就是你当年丢出去的丫头。

惊喜吗?

我从地狱里爬出来向你索命了。

我向皇上检举了封玉照他爹以往暗地吞脏,拦截难民资源,草菅人命,以及把手伸到皇族的血脉里。

皇上看着我沉默了很久,然后下了谕旨。

封家瞬间大乱。

我自愿退出封家族谱,脱离封家,皇上见我检举心诚,又念及是结发夫妻,便留了我一命。

我冷笑,皇上这人,心思极深。

他早就想除掉封家,只是应了我的话,顺了我的意。

封家一家独大,把兵权紧握手中,封老头就不说了,他退出战事了都不愿意交还虎符,反而把自己的女儿送去继续做将军。

我能看出来皇上的意思,女子,留在京城成亲就行了。

皇上喜闻乐见封家内斗,于是除了我,封家,满门抄斩。

我坐在凤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封家老头如同看鬼一样看着我。

他想说我不是封玉照。

我微笑着把中指的戒指一转,细小的香味散发开来。

封家上上下下全部人的蛊虫瞬间活了起来,他们也在一瞬间就失了语。

啊啊啊啊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有苦说不出?

别说了。

死吧。

都死了,就好了。

成了亲还不够,我得完全成为封玉照。

我把认识封玉照的人都杀了。

除了一个女子。

女子够柔弱,胆小但足够温柔。

很像我的娘亲。

大家闺秀,逆来顺受。

如果她不认识封玉照,我应该懒得管她。

但她随时握着能反杀我的底牌,我只能开始盯紧她。

但我累了。

我感觉我这一生都在复仇,这一生都在憎恨。

我这一辈子自杀式的复仇,究竟是图个什么。

我后来才明白,是图个安稳。

我的一切被揭发,我其实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假冒的终究是假冒的。

那个娇弱的女子生了个不得了的孩子,聪明,厉害,远赴大漠揭发我的致命弱点。

但我更讨厌他。

讨厌他在那么绝望的环境里没有被染脏。

我不甘心,凭什么?!

我变成如今这个鬼样子,不就是因为失去了一切吗?

为什么这个孩子还能这么坚定地坚守他的真理。

直到我看见了他身后站着的女子。

女子绝世惊艳,不卑不亢,眼神坚定,贵气逼人,妥妥的第二个封玉照。

原来不是我失去一切就能堕落的,是我自已愿意堕落的。

我放弃了逃跑,把我最后的温柔留给了我不喜欢但狠不下心的儿子。

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过上……好日子……”

人之初。

性本恶。

琼玉已碎,恶仇已报。

春风不在,凛冬未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