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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太极门

一、初入太极门

太极拳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像迷迷糊糊地摸到了一本书,然后我就迷迷糊糊的把这本书就读得差不多了,迷迷糊糊地就练出了一些体会。所以我说我是半路出家,却念了一本真经。

“砰”的一声——我被撞飞在墙上

1972年对中国来说仍然是多事之年,“文化大革命”还没过去。我记得这一年中美两国正式建交,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登上了长城,这是件大事,正应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的道理,矛盾总要统一的嘛。

我当时是河南省郑州市第四棉纺厂的一个普通工人,全国大乱郑州怎么能独善其身?我所在的单位也是一样了,拉帮结派乌烟瘴气的。本来以前我是我们厂子里出了名的火爆脾气,从不和人吵架,因为还没吵就已经动上手了,按说那时候的气氛下我理所当然的应该也是个小将什么的,但是幸运的是在四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垮了,因此阴差阳错的就错过了当造反派的“机会”。更幸运的是,因病我结识了“太极拳”,因此,我常说“太极拳”带给了我身体健康,是上天赐给我的幸运,也是改变我这辈子命运的幸运之神。

还是这一年,可能是响应领袖毛泽东“打打太极拳”的号召,太极名家陈照丕带领陈家沟的学生们来郑州参加武术表演比赛。我一听到这个消息非常兴奋,毫不犹豫地决定去看看,其实从1968年得病开始练拳,到此时差不多已有四年了,平时在公园里和那些练太极的老头老太太们推手,我可以说是罕遇敌手,从来没输过,既然没输过内心当然就很骄傲了。所以去看表演的真实想法还有一层,第一、我不是出身什么武术世家,也不懂什么江湖规矩,只知道自己功夫了得,没有对手。第二、再加上年少气盛,狂妄自大,这就是人不轻狂枉少年嘛,觉得自己是孤独求败那个意思,所以,既然听说来了一个传说中的高手,那就一个心思想去试试了。

在这之前,我多次听说陈照丕的大名,耳朵痒痒,我决计乘他带队来郑州参加全国武术比赛的时机,当面和他见个高低。我自认为功夫了得,如果说陈照丕是绝顶高手的话,只要打败他,我从此就可以在武林树起我的名号了。

初入太极门(2)

我找到陈照丕下榻的宾馆,敲开门,根本不加掩饰,人也没看清,开口就说:“陈老师,我想跟你推推手。”只见一个老头就那么坐着,身穿白布衫,身子也没转过来,轻描淡写地跟他的学生说:“和他推推。”

老头说完,眼光还是不往我这边瞟一眼,我的心里顿时就起了一个刺激,心想这下莫怪我不客气了。就见他一个学生站起身朝我走过来,我没法再退了,房间太小。我有点明白过来,他是为了离得他的师父远一点,以免打搅了他。

我立刻全身鼓满了劲,和对方搭上了手,心想反正我有劲咱俩就顶吧,就这样顶上了,但是,当我刚想一用力,一顶劲,对方一带,我不知怎么回事就飘了起来,随后,“砰”的一声,我一下就飞到了墙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我的脸一下子就胀得通红,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有多丢人,只心想这个太极还行。又一想,我还没弄明白就飞了出去,太大意了,心里很不服气。于是,我重新调整好呼吸,要求再来一次。我心说这第二次我一定要小心点。又搭上了手,转了两圈,我看看找着了一个发力的机会,刚想发力,谁料人家一带,我再次一个踉跄还是直接撞到墙上去了。我这时心里就有点奇怪了,本来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无敌嘛,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撞了两次墙?可以肯定,撞墙摔下来的样子一定很不好看。

我不由分说地要求再来一遍。我已被轻而易举地摔了两次,我一定要看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招数,心里当然也没闲着,心说这次一定要防住,一定要防住。但是,想防仅仅是我自己脑子里在想,该防不住还是防不住,那叫防不胜防。当我第三次被重重地撞在墙上之后,我慢慢地站了起来,呆若木鸡。

白布对襟的陈照丕终于朝我转过头来,似乎是善意地看着我。

我有点发懵,其实是一次比一次懵,脑袋连懵了三次,我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人家可是在陈家沟练了二十年了,是陈照丕带出来比赛的得意弟子,而我自己在外面一直都是跟那些老头老太太练的,所以,他一搭手我就飞,搭手就飞,他这太极功夫也太神奇了。

初入太极门(3)

把我带飞到墙上去的那人年纪跟我差不多,但是身手相差太多了,就我这功夫,还想着去跟陈照丕比武?

我慢慢恢复了正常的羞耻感,但是,很快,羞耻感就立即被另一种情绪代替了。仗着自己年轻,就在那一刻,我在心里涌起一个坚定的念头:此生非得要彻底把太极拳搞懂!

我第一次上墙,对方是一个“左捋”,第二次是个“右捋”。确切些的说法是组合的“棚捋”劲,那第三次呢,我是被“挤”上了墙。

太极拳有八大劲:棚、捋、挤、按,采、列、肘、 靠。对每个劲的路线和威力都有一个明确的规定:棚要撑、捋要轻、挤要横、按要攻、采要实、列要惊,肘要冲,靠要崩。

棚劲是太极拳八门劲别之首,它是由内向上向外的劲。

捋劲指双手或单手一侧和后方运行的劲,“捋”来源于生活,可以想象好似捋树叶,手轻轻拢上,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往下往侧捋叶子,要把叶子捋净,还不能让小分枝伤了手,不让树枝弹回打了脸,实际上太极拳只有两劲:棚和捋。

挤劲是双手或单手及身体其它部位向前下或前上的劲,有涌动的意思。有人把挤称为棚劲的付劲。

按劲是螺旋向前下的劲为按劲,此劲若 水中按瓢,它不翻、不沉、不跑方为真意。?

采劲是向下的劲为采劲。若茶女采茶, 似果园摘果,其意只在一瞬间。

列劲是来回劲,比如你一来,他不来,不来我就回,实质上是弹抖劲。

肘劲是部位劲。肘有好几面,肘尖是窄 面,主打是短劲,寸劲,肘周围部分是宽面,主打长劲。?

靠劲是以质量速度取胜,用大部位打 击,肩、胸、腹、胯等打击,冲量大。

被实实在在地三次撞在墙上,失落是有的,我毕竟在公园里也是练了四年太极拳的人了,自己也满勤奋的,怎么会连一招都走不下来?想不明白!

常言道,“闻道有先后”,可我现在觉得还可以加一句:“闻道分真假”,被实实在在地三次撞飞在墙上,我被彻底撞醒了,我这之前四年习练的太极拳可能都是假的,只是因为遇到了陈照丕,真刀真枪地验出了高下真假。其实这种心态也都反映在了后来我的很多徒弟们身上。比如我有个上海的徒弟跟我差不多,也是身体不好开始练太极拳,年轻好斗。练着练着就和上海公园里的老头老太较上劲了,他年轻力气大嘛,一整谁能整得过他呀,狂妄了。也巧,偶然碰到我的一个徒孙刚好也在上海,结果两人一搭手,我这后来的徒弟被我那个徒孙整得东倒西歪,站也站不住,完了大半年都想不通。想一想嘛我那徒孙高嘛没他高,壮嘛也没他壮。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输?最后打电话联系,07年来找了我,这才留了下来成了我的徒弟。

初入太极门(4)

我出生十一个月就没有了父亲,家里就我一个男孩,家境非常贫苦,因此我只读了七年书,小学六年,中学读了一年就放弃了,15岁报名下了煤窑。

下煤窑每天累了回来,已经是昏昏沉沉的时候倒反而知道学习了。这时候就是什么书都开始看,偶然的机会,一个朋友介绍了一本书叫《石头记》,线装书12本一套,一开始不知道什么叫《石头记》,后来才知道《石头记》就是《红楼梦》。但是读起来才知道很不容易,因为第一是读不懂,第二是冷僻字太多。因此第一遍就是先翻了一遍,翻了一遍这个过程就算熟悉吧。然后再看第二遍,看第二遍就拿了一个字典,而且看得相对比较细一点了,一有不认识的字就查查字典,看看是什么字,看看是什么意思。第二遍就是这么读下来的。然后又读了第三遍,第三遍这一读下来我突然有了些感受,我感觉到一个家庭从繁荣到破落的原因是世道艰险,世态炎凉,仕途艰险。不管你多有名有地位可能有一天你都会丢掉。所以这时候我心里头就开始幻想自己这一辈子做什么呢?现在看那大概就是我有了世界观了。然后我就把我读书的感受跟我们的同学们说,我说我看破红尘了。同学都说我十五六岁小孩说这话很奇怪,于是都笑话我。他们说你说的话跟没说一样,这书里的东西跟你没关系。

这书我读了三遍以后,确实对我后边人生有很大的影响。无论如何从那时候开始,我心里真的就开始想象自己未来到底应该干什么了。我就想既然仕途艰险那么我可以不走仕途,于是我就开始权衡世界上的各个工种了,认为不管世道怎么变有技术还是很牢靠的吧,所谓艺不压身嘛。50年代、60年代世道变了,但是果然不管世道怎么样变有技术就是行。所以那以后我就开始学电工、车工、翻沙,还学过木工,学过机修,以后又干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对一个孩子来说这些技术很快就能掌握。但是渐渐的我又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压根就不喜欢这些技术。结果虽然干了技术活,但是一直就觉得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东西,直到1968年的时候,机遇突然来了。

初入太极门(5)

1968年我二十多岁,长年下煤窑,因为潮湿,得了关节炎,腰疼,胃溃疡,以至于发展到后来高烧42度不退,实在不行了就到医学院做了一次心电图。医生一看结果,皱了皱眉,在结果处写道“后壁心肌损伤”。我一看吓坏了,当时不知道心肌是指心脏的肌肉,还以为心肌就一定心脏呢,于是忙问医生怎么办?医生说:你这以后不能做体力劳动,不能过分运动了,一说说了一大堆。再一看我的病历发现我还有胃溃疡,又说了一大堆不许吃这不许吃那的话。我就赶紧问医生怎么治?医生说没法治,只能休息,吃点药。我这下真急了,又问还有其他方法吗?医生想了想,似乎是无可奈何地说:“打打太极拳吧。”

就这样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是那个医生,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一把就把我推进了一个我根本不熟悉的领域,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所以我现在总结我的人生时觉得,太极拳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像迷迷糊糊地摸到了一本书,然后我就迷迷糊糊的把这本书就读得差不多了,迷迷糊糊地就练出了一些体会。所以我说我是半路出家,却念了一本真经。

我来到了公园。公园里练太极拳的全是老人,人家一看觉得我很另类,年纪轻轻的,夹杂在里边,看着很别扭,说什么都不教我。

我得保命,只有太极拳能救我,这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我说什么也必须要学太极拳。先后换了四个地方,最后终于看到一个不错的老头,他打的那个金钢捣碓砸下去还晃两下。我心想这个有力。我现在还记得这位老先生也姓陈,得了癌症,开刀以后开始练太极拳的,结果一直活到我见到他的时候已经24年了,奇迹啊!当时,他见我是真想学太极拳,就问我这么年轻为什么想练太极拳啊?我说我心脏不行了。也许是因为他是癌症的缘故,同病相怜,于是老头就跟我说:站后边吧。

就这样我就算开始练上太极拳了。

我也就以为公园里的这些老人练的就是太极拳了。

那时候的太极拳要求画圈,陈老头教我手要画圈,腿也画圈,一共两个圆圈。就这样我就跟他练了,练了没多久体质真的好了,一检查身体心脏毛病也消了。

初入太极门(6)

心脏既然好了,心气也就高了,看别人搞推手也想跟着推推。我就提出想试试,但是老头不让我试。我说我来学学吧,反正死说活说就试上了。那时候我毕竟是年轻人,年轻人一推就使劲,那些老头毕竟是老人,尤其是那些老太太就更不行了。我随便一晃,就把他们呼啦啦弄倒了,最后搞得这些老人都不愿意跟我推了。这下子我很兴奋,公园里我已经是全无敌手了,十分骄傲,觉得老子不是天下第一就是第二,不是第二就是第三,谦虚点说也得进前六名了。

我的骄傲与日俱增,直觉得照这种速度下去,用了不多久,我就可以一身绝世武功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铲除坏人,做一个响当当的盖世奇侠了。

正因为我的骄傲自得,加上被陈照丕的弟子轻轻松松地打飞在墙上,极大的落差一下让我清醒了,我应该去寻找真正的太极拳,当然,令我感到很欣慰的是,我已当面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太极拳,我也知道上哪里去找。

七下陈家沟

就这样日思夜想,到了1972年10月,我什么也干不下去了,为太极拳我快疯了。我差不多想横了,要么就到陈家沟去学习,要么就从此不练了。但是我从小自尊心比较强,所以搞啥就想搞好,就这么前后斗争了几个月,终于打定主意,要去太极拳的发源地陈家沟拜师重新学习太极拳。

我心仪的老师当然就是陈照丕了。陈照丕是陈式太极拳第十代传人。1928年,35岁的陈照丕闯荡北平,做小生意,经营惨淡,入不敷出。其时,河南同乡会有一会友名唤李庆林,曾是清末翰林。此人一直以太极出自河南为荣。但其时的北京,太极拳已由百年前一代宗师杨露禅打出了天下,无论上下,习练杨氏太极者甚众,民众对河南陈家沟太极已知者寥寥,因此当李庆林获知陈照丕来京的消息,振奋不已,即刻出面主持推广陈家沟太极拳,生活困顿的陈照丕随即应承。

陈照丕虽然一身功夫,但却无人知晓,用现在的话说,必须要找到一个炒作点,否则北京人怎么知道有个陈家沟太极拳呢?李庆林就和陈照丕商量,索性在北京城设下擂台。

初入太极门(7)

陈照丕当时住在宣武门外打磨场,河南怀庆府著名的怀药商号之一杜盛兴号内。准备停当,李翰林就在《北平时报》做了个广告,其词曰:“河南温县陈家沟太极拳师陈照丕暂下榻于南门外打磨场杜盛兴号内,如有爱好,要交膀者,莫失良机。”自古有比武就热闹,人们奔走相告,说有个叫陈照丕的设了擂台,要拳打天下英雄。消息轰动开来,半月之内,数十武林高手悉数赶来,纷纷上台,但无一能胜陈照丕,有的不过一两招就见出了高下。这下更轰动了,原定打擂期限为半个月,又应邀延期两天,共计十七天,陈照丕未遇任何对手。

陈照丕的名气就这样在北京传开来,从此开班授徒,名气与日俱增。一年多以后,温县陈家沟太极拳在北京渐渐地有了江湖地位。

北京历来是个藏龙卧虎之地,陈照丕虽设擂连赢了半月以上,又开办授徒,但可以想象真正的大师是不会亲自登台打擂的。因此,他在北京待了一年多的时间里,仍然有高人不断地来找他切磋,只是到最后这个切磋起来就有问题了。

某日,一个形意拳师来找,这个形意拳师的名字没有传下来,或者是老人故意隐瞒了,反正两人一试,陈照丕艰难地赢了一招半式,这里边输赢的细节现在已不好说了,总而言之陈照丕赢得不漂亮,对方输得不服气。可想而知那形意拳师对陈家沟太极拳很是不屑,不愿再与陈照丕交手,提出陈家沟是否还有能人?陈照丕说我叔叔可以,于是很快便把堂叔陈发科请来,于是那形意拳师又与陈发科过招,一个“三换掌”,只一式,一秒钟,战斗就结束了。那形意拳师确实也是很大度的一个人,输了以后就说:“照丕你打我是拖泥带水,发科公打我是斩钉截铁。”于是对陈发科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发科就这样在北京待了下来。陈发科后来就说:“照丕,你这功夫恐怕还需要修炼修炼。”于是陈照丕就在北京又住了一年多,继续跟陈发科学习太极拳。

这就是我心仪的太极拳师父陈照丕的简历。阴差阳错的是,快到了1973年,我才来到传说中的陈家沟,准备找陈照丕拜师,但是,天不遂意,还没等到拜到陈照丕老师门下,不想陈照丕先生就在这一年辞世了。

初入太极门(8)

我心里的失望无法言表,但此时的我已完全被太极拳迷住了。这是一种十分折磨焦灼的情感折磨,一方面,我知道自己练了四年的太极拳全是假的,白练了;另一方面,我又当面见识了什么才是高深莫测的太极拳,心想一定要学到它。就是凭着这个顽强而神圣的信念,我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到陈家沟去,陈照丕虽然没了,但太极拳是陈家沟发源出来的,总可以找到太极高人。

算来算去,陈家沟太极拳练得好的老一辈就剩下一个人了,此人就是陈茂森。陈茂森是陈发科的学生。但此人性格十分孤傲,城府很深,非常神秘。一般的高人都有些深藏不露的地方,不是为了给一般人显摆的,甚至陈家沟村人也没有见他练过拳。都知道陈茂森功夫好,中学生们更觉好奇。一次,五六个练过拳脚的中学生计划突袭陈茂森,他们趁其不备,突然一拥而上,前后左右抱住陈茂森,结果只见他收腹含胸,然后猛地一开胸,五、六个中学生顿时全都被反弹开去,呼啦啦倒在地上。

当时也有很多人想跟他学拳,但他说什么也不教。有些人就想感化他,于是给他挑水啊,给他做饭啊,给他种菜啊,帮他种地啊,结果帮他干了十年他不教还是不教。他跟那些来感化他的人都说过,我不会教你的,别给我干了,没用。但是很多人就是不信,都给他干过很长时间的活,最后还是不教,结果都白干了。但是陈茂森跟我聊天就很投缘,好像他的心思他的想法他的眼神我都能理解,他跟我说话不累,就非常喜欢我。

他虽然不教我拳,但是我也经常陪他聊天解闷,有一次他病了,不知为什么喉咙疼痛。于是我给他找了一个中医专家,给他号完脉后,让他出了房间,医生就问:“谁是他亲属?”我说:“我是。”医生说:“我怀疑他是中段食道癌。你带他回去吧,他该吃什么吃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不过就是两三个月的光景了。”开了一些药我们就走了。在回来的路上陈茂森就问我:“什么病?”我说:“没病,喉咙的毛病。”然后天天煎药吃,但吃了也不见好。他就说你告诉我吧,我到底是什么病?真的要有什么,我也好安排一下。我还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他不信。有一天我们去公园回来,走过一个小门诊,我说:“咱们进这里看看怎么样?”他说:“别看了,浪费。”我就强迫他进去了,大夫让他张开嘴一看,说:“喉炎嘛。”于是开了一毛五分钱的药,结果回去后一吃就好了。陈茂森非常高兴,从此以后和我的关系就更加近了,但他还是不教我拳。

初入太极门(9)

我成天泡在陈家沟里,有事没事都和陈茂森待在一起。我知道杨露禅的故事,学功夫都是靠磨出来的。为了学拳,我什么苦头都愿意吃。

我当然心里很着急,就想了一个法子,总在陈茂森面前打拳。他也总看我打,一天,他突然忍不住开口了,说:“拳不是这样练的。”然后就做了一遍示范,不过他只做一遍,如果你没看清楚就算过去了,因为他是个怪人嘛。于是我就在他面前打拳更加频繁,等他看烦了的时候,就有了再次被指点的机会。但是,他的指点都很简单,上来拍拍我的肩,让我沉下去,就这些类似的动作。我做不好的时候,他就又比划几下,所以我见过他练过几个动作,就是说一生也只见过他练十个八个动作,但是却不是一次见到的。他虽然前后指点我几个动作,但每当我开口提出拜师,照旧没了下文。又过了许久,我又一次到了陈家沟,到此时,我已先后七次来到陈家沟,继续跟陈茂森软磨硬泡,看看又有一个机会了,我又跟他老话重提:“老师,咱爷俩这么投缘,你真的不能破例收一个学生?”我说得很诚恳,话虽然只有几句,但我动了感情,似乎这一年多来一次一次下陈家沟,这么多的艰辛和迫切的心情都在里边。我说的是真感情,虽然一次次来陈家沟,但我几乎都对自己说,如果这次陈茂森还不教我拳,那就干脆不练了,没有这个名师,练也白练,还不如就不耽误时间了。所以,我当时说完这句话就等着了,大概陈茂森也动了感情,沉吟了好一会,他像是叹气,又像下决心似的,慢悠悠地说:“我跟你说实话,我这辈子不会收学生的。但是……我一定给你介绍一位好老师。”

现在,我当然能猜到陈茂森这样坚持不收徒弟的原因,他继承的这一支陈式太极拳“功夫架”一直是一脉单传的,是由陈发科传下来的,他把这套“功夫架”只传给了儿子陈照旭、陈照奎和侄儿陈茂森三人。他为什么要传给侄儿陈茂森呢?因陈茂森父亲和陈发科关系非常好,因此把陈茂森带到了北京托付给陈发科照看,而且特别关照过的。就这样陈茂森也就有机会学了这套“功夫架”,但是陈发科应该是明令严讯过他的:此套功夫绝不可外传!

初入太极门(10)

初见陈照奎

陈茂森答应给我介绍的好老师就是陈发科的儿子陈照奎。事情还要讲回1928年,陈发科被陈照丕请到北京以后就留了下来,住在北京宣武门罗马市大街果子巷胡同河南会馆里,以教授太极拳为职业,很快闯出了“北京太极第一人”的名号,也就是说,陈照丕把陈家沟太极拳带入了北京,发扬光大的则是陈发科,陈照奎是1933年被父亲陈发科接来北京的,从此以后就算是把家都搬到了北京。

1973年,陈家沟支部想请陈茂森出来教拳,但是陈茂森说我是教不了了,这个照丕哥也去世了,如果你们这些后生们真想学的话,就到北京去请照奎吧。就这么一句话,温县的支部书记就上北京把陈照奎老师请回来了。

陈照奎老师回陈家沟以后和陈茂森住在一块,他们毕竟是堂兄兼师兄弟。当时陈照奎所有的言行大小事情大概都是陈茂森给他张罗的。我心里一直感激陈茂森的是,他当时给我打了个电报,把我从郑州叫到了陈家沟。这期间,我从郑州已先后七次来到陈家沟,也跟大家都知道的世外高人陈茂森朝夕相处过,好几次我自信陈茂森就快要教我拳了,但是,他还是没有教我。但现在,他直接把我领到了陈照奎老师面前,我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接到电报,心里就充满了莫名的感动或是激动。我现在想起来甚至都想感激我自己——感激自己居然能一直坚持下来,坚持要学到真正的太极拳,一直有这个心气儿。

这也许就是宿命,也是使命,我就是为太极拳而生的。

见到陈照奎老师,我才算真正的走进了太极拳这扇大门。

1973年的5月,陈茂森又打来电报说:5月8号,陈照奎在开封表演,你来看看。我十分兴奋,虽然这之前我见到了陈照奎老师,但拜师毕竟是个很严肃的事情,而且也不是说拜就能拜的,拜师总得机缘巧合,所以,当时只简单地聊了聊。

我跟厂子里请了假,5月8号上开封了。当时先看表演,我满怀期待地等着陈照奎上场,觉得他是大家名人,水平应该很高了,或者说简直就是绝顶高手,但是他真的上场了,打完一个套路之后,我几乎是有点失望,他的套路我反而看不上。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年来我看惯了的都是公园里的那种太极拳,包括一年来在陈家沟见到的也都是差不多一样的套路。

初入太极门(11)

这是我第一次见陈照奎老师的太极拳,觉得很怪,甚至觉得很别扭。但是碍于他的身份和名望,只是心里矛盾没好意思说出来。

按照原定计划,我们还是把陈照奎老师请到了郑州给我们当地的几个太极爱好者讲课,当时定于5月8号晚上,其实是5月9号凌晨3点钟。为什么这么晚呢?太热了,当时地点选在郑州市制药厂汽车房子里边,窗帘都拉上了,那时候电扇都没有,借了一个公家的电扇,还不摇头,屋里面非常热。陈照奎老师很胖,当时参加的人,有我,张其林、张茂珍、张福聚、陈正雷、魏才受,大概有十几个人。当时是学生们都要练练,让老师点评一下。但是大家都不敢练,因为谁练肯定批评谁,所以大家都往后退。这时候陈正雷就出来了,说志俊哥好久没见你练拳,老想看你练,你上吧。我当时就想:自己练了这几年应该也不错了,没准老师还能表扬两句,练就练吧。

我刚练完一趟拳,陈照奎老师就算是逮住我了,于是拿我做样板就我的问题开始讲课,先是说我僵,批评我怎么僵怎么太快。反正他怎么批评我的话还有很多,但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重点点评了我四条,第一:太快;第二:太僵;第三:重心要平移;第四:肩肘不沉。他又认真地对我说:“冲你练拳这么短时间,练得还不错;当然,严格地讲,一个招式也不对。”说着又以我为例,开始讲解如何做到沉肩坠肘,要求脚下有根,并将几个动作的技法含义详加解释。正说着哩,只见他的手在张福聚身上轻轻一拍,张当即惊惶地跳了起来!近距离地看到这一幕的我顿时也如触电般地震撼,感到十分不理解:明明看到老师的手没怎么用力下去,人怎么会跳起来呢?我当即敏感到我可能以前对太极拳的理解基本上都是错误的,甚至可能是门都没入!这样说起来,陈照奎老师在开封的表演套路,我看着别别扭扭,就说明我根本就没看懂!要不,陈照奎老师怎么说我练的“一个招式也不对”?

那一晚上我失眠了,就记住了陈老师的四条点评,9号一早送陈照奎老师走,在车站,他突然认真地对我说:“志俊,好好练,你是有前途的。”当时陈照奎老师说的这句话令我大惊,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是鼓励,或者是客套,还是启发?我疑惑了很久,但情绪总算全都调动起来了,我回家以后马上找来纸笔写下一个条幅:平稳舒展,缓慢柔和,裆走下弧、坠肘沉肩。

初入太极门(12)

写完就当我的座右铭,贴到墙上,然后就按这几点重新开始苦练。

初习拳者主要是在套路上、基本功上着手下功夫,俗语上所谓”卸力”阶段。这段功夫下得精深,日后再领悟太极拳圆之妙境,成就大家风范的希望亦大。初级阶段要做到沉肩乍肘、裆走下弧、虚领顶劲、以手领劲。沉肩乍肘就是要保证肩部不上耸,随时保证两腋下空虚,肘的用力方向保持向外,向下乍开。裆走下孤线,形象的说就是走锅底形。虚领顶劲就是下颌内收,后颈有向上领,向后膨胀之意.这对保持立身中正有着关键的作用。以手领劲就是要保证所有的动作先由手启动的条件下运行,这对于领悟太极拳圆运动之折叠、转关、开合、虚实是至关重要的。练拳就要做到形似。所谓形似就是要表现出太极拳的特点,快慢相间,从书法上讲这层境界叫“入贴”。

我一直练到第二年,也就是1974年2月14号,也就是七八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对以上的问题有所领悟了,但是我那些师兄弟们还在那解决一个“沉肩”的问题。他们每次做动作甚至一个转弯,几乎都要挨批评,而且还不止一次犯同样的错误,以至于最后自己吓得都不敢练了。但是,正因为我解决了“沉肩”问题,所以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学更多的东西了。那时,我上的是中班,每天晚上十一点下班就去公园,一练就到天亮。那时的刻苦劲头在今天看来是超乎寻常的,每晚练拳架二三十遍是硬规定,还有很多单式,仅其中一个“打肘”的单式,我就拍烂了七件“劳动布”工装的袖子。

这几十年来,我看凡是练太极拳的“肩”是个老大难的问题,总也解决不好。因为你已经习惯了你怎么克服?你习惯了“扛”肩,就沉不下来。如今外边练太极拳的,无论是初学者还是名人大家,你都可以对比他们有没有真正做到了“沉肩坠肘”?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些名人大家与初学者之间的差别无非是肩膀架起的多少而已。

练好“沉肩坠肘”总会有个开始,开始你不用力,你固定不了,不知不觉中肩肘就跑了,你不用力它就跑,那我就用手不让它跑,这是可以的。我有个唐山学生,医院的护士,开始做沉肩坠肘很辛苦,做不到怎么办?她就把自己的肩和肘打上石膏,这不就固定住了嘛。不过肩肘是固定了,但是做动作又不行了,石膏固定以后又一动不动了。不过这是个很有启发的例子,就是要不择手段做到“沉肩坠肘”,要不了多久,你只要一固定,功夫就突飞猛进地上去了。事实证明,所有进步快的人,都是真用心的人,肩肘就是不让它起来,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练,一个早上他可以就练这一个动作。

初入太极门(13)

就一个“沉肩坠肘”,人人都知道并且说了几百年,但是真正做到“沉肩坠肘”的又有几人?“沉肩坠肘”是练习太极拳最难也是最基本的,做到了今后技击就会起作用,做不到顶多算是活动筋骨而已。因此如果你整个过程都是错误的,程序都是错误的,结果会对吗?

因此当学生看到老师没有“沉肩坠肘”时这个学生肯定就不服气了。你老师都没做到,而老师仍然还在强调“沉肩坠肘”,可想而知学生当然就不能理解了。

只有沉肩才能接牢肩与臂部,使臂生根。从而由坠肘沉肩的结合达到肢体放长。如果两臂都做到了走手、沉肩、乍肘,上肢就是两张饱满的弓。太极拳的行拳走架乃至技击实战中,肘永远在做着向外向下向前伸展的、膨胀的运动,做着一个拉开肩部的运动。肘基本上是定位在身体的一侧保持着一个相对的位置,不仅要始终做到“腋下空”,还要保证大臂与肋间的夹角不作大的改变,(手走得幅度和身体不会同步,但肘是可以同步的)。肘的根在肩,练习和对抗时都要有根,不能漂浮,也就是说要始终保持沉肩状态。肘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为前面的手输送了武器、弹药,支援手更灵活的运动。

对太极拳来说,“沉肩坠肘”怎么强调都不为过。我们都去过寺庙,一般一进门先是天王殿,那里面有四个天王的泥塑。但是看到天王一般人不会产生肃然起敬的感觉,尽管他面貌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但是你不一定会怕他。再往里边看,有四个字的叫大雄宝殿。一进大雄宝殿和你对面一个佛一般来说是释迦牟尼,人们见到释迦牟尼是什么感觉?一定是一种肃然起敬。

释迦牟尼微微在笑,眼睛向下,下颚内收,含胸拔背,坠肘沉肩,坐在那有时候盘腿,有时候不盘腿,有时候两手放在膝头。但是无论他是什么姿势,你仔细观察,他一定是“坠肘沉肩”的。你见到佛的时候,无论你是什么人,首先一条我敢保证你没有非分之想,紧跟着你就会肃然起敬。而那个四大天王没有那种气度,恰恰是因为他们张牙舞爪。如果释迦牟尼一坐也架起肩膀来,你再看的时候一定也会觉得他只剩下浅薄,而全无庄严宝像了。释迦牟尼坠肘沉肩,含胸拔背,处处与太极拳相合,这绝不是偶然的。

初入太极门(14)

既然太极拳提出并反复强调了“沉肩坠肘”的概念,就一定有它的道理。而今天的人如果做不到,或者你以为学得像某些大师或大家,还以为那就是“沉肩坠肘”的话,那只能说您还被蒙在了鼓里,所以初学者正确的拳势定形是关健之处。

拳势定形,就是无论在什么场合、什么场地,你的动作都不走样、不变形。手、肘该在哪里定位就在哪里定位,要养成习惯。不过,一个人的身法、步法、手法的定形只是“形”的定形,并不等于“意”的定形。也就是说,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沉肩、坠肘、松胯、屈膝、合裆是没问题的,一但受到外界干扰就可能发生“变形”。在双方对抗时,胜方往往是由于对手动作变形而取胜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只有在任何干扰下动作不变形,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明师

说到老师,首先要选明师,明不是有名的名,而是明白的明!

其实以前的名师未必比现在多,但是武功好的人应该很多,因为他靠这吃饭,靠这个生活。但是现在就不同了,现代人几乎是没人靠这个生活,每个人几乎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那时候的人他学功夫的目的就是要靠功夫吃饭。所以教徒弟有句话叫“给一碗饭吃”,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以前的社会文明落后,它的文化传播很难,社会信息交流缓慢不易,而且交通不发达也限制了那些功夫好的武师外出的机会。没有文化,没有信息,没有交流。那些功夫好的武师根本没有能力总结自己的东西,他怎么会教徒弟呢?好不容易有人来学习他就只会教你不停地练拳,你就打吧,一打三万次。俗话说:拳打万遍神理自现。这是最简单的重复劳动,但是过去是靠这个出功夫的,很简单就是所谓的苦练,这是传统出功力的办法。等学完后也练得差不多了,到打的时候他就直接往上打,打不过我就扛上了,从教学上讲这个非常粗糙,但是也很实用。

今天就不同了,需求不同,目的不同,甚至连过程都不同。假如我们今天没有80年代体委发展的散打运动,拳击也没有引进,那么中国武术的技击很可能就没了。因为过去呢说实话,一百年前,人不值钱,一拳打死了人,就跑了,跑了就算了,是不是?但是解放以后,我们不提倡打打杀杀的,这样无论民间还是官方,对这个真实对抗性的技击技术也没有很好的保护和发展,主要是出于保护人的安全的意愿,这当然是好的。但是另一方面却客观丧失掉了武术的灵魂——技击,这就是代价。改革开放后一些有识之士又恢复了中华武术的技击性,这也是好现象。不过这当中也有鱼龙混杂的现象,说白了就是以次充好吧。这也难怪我国武术经历了从不支持到支持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使很多重要的东西断代了,或者说丢了。几十年后再想捡起来找回来谈何容易?太极拳还算好的,毕竟几百年来历代名家整理的理论书籍还有很多流传于世,直系传承人还能勉强维持着。但是其他流派的东西就不好说了。那么这种大环境的影响也必然影响到我们今天太极拳的教学,可想而知教学质量会是怎样的了!

初入太极门(15)

说现实点,目前太极拳有真功夫的人是越来越少,而且技术发展越来越粗糙。它为了迎合现在这个快餐时代,技术发展必然粗糙。我们看看电视台搞的各种擂台赛或者什么武林大会,那些拳手一般都有摔跤技术,上去一抱就摔。其实他们平时太极拳就练个架势,当然也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练。平时练得最多的反而是摔跤技巧了,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拿成绩,手段不计。我看这是一种对传统武术的讽刺,这种现象也不光是太极拳,其实各个拳种也都是这路子。我是不太理解的,也许是因为社会就需要这个的关系吧,我是看不懂。

回想自己的学艺经历,如果没有陈茂森我就不可能练学到真正的陈式太极拳,所以至今我把他看成是我的恩人。

陈茂森是陈家沟的一面旗帜,我一生的遗憾就是没有见过他完整地练过一路拳。毕竟,他也是陈发科的学生,而且,得传很神很神,而他自己又深藏不露,我很想拿他练的拳跟陈照奎老师比较比较,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陈茂森不愿意教拳,但他提议请回了陈照奎。陈照奎老师被请回乡时,陈家沟人知道他的功夫肯定是不错的,但都想当面见识见识,只是又不敢冒然上去试招,于是一班人有空就跟着他,看看有什么机会开开眼界。武术上的好奇终归要落实到过招上。当时的陈德旺胆子较大,一次毛遂自荐要与陈照奎老师试招。陈照奎老师一站,说:“你来打吧。”陈德旺就一记掩手肱拳打到陈照奎老师腹上,陈照奎老师腹部一收一胀,刹那间,陈德旺就被弹出去一丈多远,右腿当场摔伤,一周后才得以复原。后来大家问陈德旺当时的感觉,他说自己出拳后感觉只有两点:一是像打在棉花上,二是又像闪电似地被弹了出去。

陈照奎老师并没有在陈家沟待多久,当时的批判运动如火如荼,陈家沟待不下去了,不久之后生了病,想来郑州检查。陈茂森于是再次给我打电报,我接到电报就通知张其林一块儿赶到陈家沟。我想当时陈茂森之所以选择给我打电报,大概是因为我和他非常投缘,第二他也非常喜欢我,第三,他答应过我要给我介绍个好的师父。总之,就这样我把陈照奎老师带到了郑州。

初入太极门(16)

从那以后,陈家沟的情况就不太美了,陈照丕已经没了,陈茂森又决不教拳,这个仅剩的陈照奎又被请到郑州看病并留下来开班教拳,这就可怜了陈家沟那些后生们被无辜耽误了,直到如今一个“沉肩坠肘”大部分都没有完全解决。

不过,师父陈照奎这一走出陈家沟,却无意间开启了将家传正宗拳架传向全国、推向世界的一个新时代。这个时代可以说是郑州开始的。

传统文化不会胡说八道,肯定有它的道理。中国武术在历史上首先是以杀人为目的的,然后才是民间的竞技运动,最后才是锻炼身体。而现在它已经被舞台化了,比如武术队的刀剑等器械只是个薄薄的铁片,根本不是刀剑的原型态了。我是民间的武术者,我不管那些武术比赛他们搞的东西,无论他们搞得多热闹,推出多少全国冠军,还是多高的段位。我这一套东西在民间自有它生存发展的空间,我们这个东西绝不能失传,甭管你多大压力,多大变化,在民间它也在悄悄地流传,总是有人会把它传下来的。

不过要想顺利地传下去就需要有好的传承人和好的被传承人,冯友兰先生说过一段话,他说比如一棵树,木工说它可以做成家俱,园艺师说它可以做成标本,艺术家说它可以做成精雕的艺术品。但是,你这个材料定下来了没变,谁雕琢你呢?你要让木工来做,他把你雕成了个板凳,树抗议木工,于是改一改变成桌子,你不还是个家俱吗?所以问题不在于这个材料,而是看谁来雕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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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幸运就是遇见了陈照奎这个雕琢我的好老师,也就是我今天反复强调的明师。当然我也是有天分的。

我最大的天分就是相信老师的话,自己肯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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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恩师陈照奎的教拳生涯大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从1957年到1966年,这一时期是他教学相长,拳艺和推手技艺逐渐走向成熟、完美的阶段,后三年他在上海与南京市教拳,是他教学生涯中最为惬意、安定与繁忙的时期。1957 年,老师的父亲陈发科在北京去世,那时他只有二十九岁,由于父亲的学生田秀臣、雷慕尼等都在北京教拳,陈老师怕影响这些人,所以一直没有在北京教拳。1961年顾留馨曾邀请陈老师到上海作客,使上海武术界对陈老师有了更深的了解,1963年上海体育宫正式借调陈老师到上海教拳,这时候老师的工作单位是北京市第五建筑公司技术处。由于被借调单位对这样的长期借调有意见,所以到1964年,陈老师索性辞去北京市第五建筑公司的工作,在南京市教了一年的拳。1965到1966年,他再度赴上海教拳。后期“文革”开始了,他不得已回到了北京,因为家里成份不好,受到居委会的管治和邻里的岐视;还因为教拳属于“四旧”,收费更是“资本主义尾巴”,这使得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的恩师顿时陷入了郁闷压抑,生活常常穷困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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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阶段:1973——1977年,是恩师的拳艺、拳理、拳法和推手最为成熟的鼎盛阶段。这一时期他劲路清晰,手法圆润,风格独特。1972、1973年形势略有好转,陈老师回到陈家沟,顺便短期教拳,并且率领陈家沟武术队参加过各种比赛。1974年全国上下“批林批孔”,陈家沟也难成一方净土,故1974年2月陈老师离开陈家沟随我到了郑州教拳,从此开始了与我长达7年的频繁接触和累计10个多月的朝夕相处。1974年两次、1975年、1976年各一次在我家办班,1977年在郑州张茂珍处办班。这一时期陈老师的生活基本安定,且远离了社会的政治风云(因我母亲姓陈,师父每次来郑州我都是以舅舅的名义向派出所申报),这是他授拳最有成就的时期。

师徒如父子,对我个人来说,陈老师是我引路的灯塔,使我得以深入太极的殿堂,是改变我一生命运的重要人物。1974年2月,陈照奎老师第一次被我请来郑州家里开班授拳,学员只有张福聚,张其林、郭文章、王长海和我五个人,1974年下半年和1975 年、1976年各有一次,每期两个月,以后参加的人还有陈家沟陈老师的侄儿陈小旺,石家庄的马虹、郑州的张同心、田文志、陈延峰、海玉青等人。

第三阶段为1978至1981年,这一时期的恩师由于母亲久病后逝世造成的经济窘境,孩子教育问题等等在心里造成的压力,精神和身体都在衰退。这一时期他曾到上海、南京、郑州、焦作等地教拳,后来应上海人民出版社之约,准备写一本内容丰富、动作规范的《陈式太极拳》书,香港电影制片厂也曾约他到陈家沟去拍电影。但这些都成为了老师未竟的事业。

陈老师教拳的最大特点在于他将古老的太极拳原理给予了现代科学的全新解释。比如古人说太极拳的高层功夫是:“一羽不能加,蚊蝇不能落。”而他描叙太极拳的高层功夫及形成却很科学、唯物和客观。他说:“通过足够时间和合理训练,在速度、力量、耐力、准确性和精密程度等各方面的极限范围之内,太极拳习练者能够掌握相当灵巧、准确、迅速、多变的博斗招数。”

陈照奎老师在陈式太极拳的拳理、拳法、技击技艺、教学方法等方面均达到了相当高的造诣。即使在今天,他先进的教学方式,他在拳架中对太极拳要领的完美而细腻地体现,他的推手技艺与搏击之妙,仍然使人难以望其项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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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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