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终于结束之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就像结束任何一段注定应该结束的关系。
我坐标荷兰,这是第二次搬家到这个西欧的小国。与九年前不同的是,现在的我已婚,工作了近七年,游历旅居了更多的国家。换言之,比起之前一穷二白的学生身份,现在的我更有底气,也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本着对自己的自信,这次再搬回到荷兰,我并没有马上着急着找一份全职工作。由于荷兰的第一官方语言是荷兰语,这次下了决心不找理由先把国家荷兰语语言考试通过(类似于英语雅思,托福)。由于之前已经潜移默化中有一些基础,花了近三个月准备,就通过了所有的考试。
翻越了这个小山头以后,就开始有了下一个小躁动。找一份和自己过去经验相关但是又能拥有新挑战的工作。我明白自己是个行动主义者,想好了马上做。当天就找了3个相关的职位,投递了简历。一周不到,一家仍没有回复,一家婉拒,一家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显而易见,最后一家顺理成章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面试。
现在回头看,一切太顺利的事情,都应该自己打个问号,问问自己正在发生些什么?而发生的一切是否也都合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人作为感性动物,都有可能在应该保持理智的时候丧失判断能力,或者被暂时的和谐,利益或者胜利冲昏了头脑,蒙蔽了双眼。
当时的我,在经历了三轮被三位合伙人轮番面试之后,成功地拿到了offer。这家公司的效率之“高”是一般企业无法企及的。当我最后一轮见了公司的首席技术官(CTO),晚上公司的首席执行官(CEO)就马上给了我offer,还连发了10余条信息和我确认能不能来,可不可以马上签。问题是当时已经将近晚上11点了,这种打鸡血似的热情让我有些惊讶,同时也有些沾沾自喜,觉得他们一定特别重视我。接下来一段时间跌宕起伏的剧情也就此拉开了序幕。
实话实说,在我所有有意向投递简历的公司里,这家我最终入职的企业是我最中意的。所有的职位都是远程办公,企业是由一些志同道合的通讯工程师共同创立的(按理说应该没有一般公司的所谓办公室斗争),同事来自于欧洲不同国家(只有我一位中国籍的员工),而我的角色是全球客户经理(这也与我之前的工作经历相关,只是在不同的领域范围)。综上所述,这是一场相互看对眼的职场游戏,是一个非常良好的开端。
作为新人,表现积极相信是每一个新人都不由自主会希望传达的。在一家远程办公的企业里,由于所有的团队的合作基本都是远程的,沟通非常依赖于现代科技。公司的CEO,也是联合创始人,大P,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永远打鸡血的状态。语速飞快,强调自己智商160+,讨厌愚蠢懒惰的人,从不休假。每天早上7点到8点间,在公司的各个群打卡式问早。一再强调这是远程办公必须拥有的企业文化。刚刚加入团队的我从来没有遗漏一次他的“打卡”,尽管我十分不理解那么早必须相互道早安的真正用意为何,尤其是我们还有许多英国的同事也在群里,他们的时区比我们晚了一个小时,要做到不拉队每天真的得起得比鸡早。
清晨问安不足以大惊小怪,在我看来,任何企业文化总是得有需要适应的部分。我心里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更快地了解公司产品服务,为公司带来更多优质长期的客户。
说来运气也好,国内的一个好朋友正好在帮助一家大型国企找寻物联网设计和产品的供应商,第一时间问到了我。那天我也正在自学公司的物联网专业服务的内容。我俩一聊,一拍即合,我当天就赶紧和大P汇报了此事,还写了一个背景发送给他。大P的态度从刚刚开始的怀疑(担心中方有骗方案嫌疑,这可能也和他之前经历有关,总是充满了怀疑),到有了更多细节后的兴奋。连夜拉了一个大群,安插了几个工程师,让我带着他们把方案弄出来。
这个为了一个项目而建的初始团队,算上我一共7-8个人,说实话有些劳师动众,但我也是从没有做过技术类的方案,所以到底需要包含多少内容心里也没有底。在列了一个清单以后,发现的确不是一个小工程。我在有限的时间内,运用自己所有过往的经验,尽可能地让每一个团队成员有所贡献,并且规定了时间节点,共同完成这份方案。在此期间,大P没有少表扬我,也包括其他资深的同事,认为我在有限的时间和资源下,能够撑起这个项目管理流程,是沟通和能力的最佳体现。然而万万没想到,这段看起来无懈可击的经历,竟然也能为日后爆发埋下伏笔。
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了一个月时间,感觉挺多事情是赶鸭子上架,因为专业培训上没有人可以做。也行,全当是自己当初想要的挑战部分了。
事与愿违,有好几个项目经历了大起大落,最后都黄了。这也对大P带来了很大的冲击。他的情绪开始越来越不稳定。有好几位同事在私下一对一的时候都表示出大P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也是第一次,我得知了我的这位老板长期受到躁郁症的折磨。
躁郁症亦是Bi-polar Syndrome,坊间一直流传这是天才的精神疾病。自杀前的梵高就是患有严重的躁郁症,《月亮与六便士》中毛姆笔下的天才画家斯特里克兰也是典型的躁郁症患者,我在奈飞追剧中,一部关于CIA的美剧《Homeland》也栩栩如生地刻画了躁郁症如何渗透进一个人的点滴生活并使她的生活随时天翻地覆。
现代医学一直在不断进步,已经有各种药物和电击疗法可以干预躁郁症这类的精神疾病,然而干预的效果依然还是依人而异的。在强大的压力下,躁郁症往往更容易被激发,使得病患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产生对他人和/或对自身的暴力行为。
我并不是一名医学生,在我的真实生活中也没有认识或和躁郁症患者打过交道。尽管从文学影视作品中稍微有所了解,但是依然觉得成年人无论如何都还是可以控制自己最基本的行为的。
然而,如果说之前是过山车的前半部分,大家屏住呼吸,卯足劲儿往上冲,接下来的部分就是直转急下,连刹车都没有装置。
内部会议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大P有着异常强烈的倾诉欲望。每一次会议,都会有一个“替罪羊”,被认为没有做好最起码的本职工作,配不上领的薪水。甚至有着20几年工作经验的同事也如此被“当众凌迟”。大P机关枪似的发言方式让其他参会人没有任何喘息机会。我也逐渐发现,其他人一开会就自动关闭自己的麦克风选择静音,没有人甚至尝试给他反馈。
私下里我也和几位在会议中经历了“不公正”对待的同事聊天,却惊奇地发现他们会反过来劝我,最常用的语句就是,
“大P不是特别坏的人,比他坏的人多的是了。”
“没关系,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习惯了就好啦。”
“公司是有权力对我们的信息进行监控啊,只要他不看你的私人邮件就好啦。”
当一次两次三次被这样“洗脑“后,我承认有些不知道到底是我太容易情绪化看待人事物了,还是其他人被某种不应该的神秘力量洗脑,并且也在为我洗着。
一颗炸弹在这个恍恍惚惚的时候适时地爆炸了。
我依然按部就班地做着我份内的工作,在通过朋友介绍,了解到一家荷兰汽车租赁公司有计划开发租用车辆物联网提案,我第一时间和大P汇报了这个潜在客户,并且商量决定了如何联系对方。在内部达成初步一致后,我给这家公司发了一封不长不短的邮件作为敲门的开端,抄送了公司的CTO,希望日后他的技术团队能有所支持。
邮件发出不到五分钟后,大P反手把我的这封邮件复制黏贴到我们一百多个群中的一个群里,发了十余条信息,字字透露着愤怒!谴责我的邮件书写不够专业,英语有语法和标点符号错误,做事不用脑子,也不尊重英语为母语的同事(因为没有让他们再读一遍就发邮件给客户在他看来是忍无可忍的)。再接着,就把哪里有问题的地方一一列举出来。
说实话我当时惊呆了,第一是没有想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把一整封邮件复制黏贴到群里,喊着大家都来看!第二是我的邮件并没有抄送他,他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就看到了我的邮件的?
群里的其他诸位应该也都很尴尬,不知该说话还是不说话。我也只好赶紧硬着头皮先站出来,承认自己在这件事情上考虑不周,并且一定会在下一次更严谨,第一时间求助英国的同事审阅邮件内容。哪想着也根本就不需要有下一次了。
大P明摆着不想让这件事情那么轻松过去,下午又单独找了我一次。问我对于这件事情怎么看。我也只好再重复了一遍上午的道歉。同时,我也告诉他我认为没有必要把我发给客户的邮件放在群里,其他人本与这件事情不相关,而且这是我第一次犯了这样的错误,他本可以和我一对一的说这件事情。他的行为让我觉得很尴尬。
估计他没有想到我会说之后那些话,愣了一下,然后说,“我没有想到啊。一个群有什么好怕的,根本不需要尴尬。谁都会犯错的,就是要面对。”
我也很清楚地理解了大P在感情上不会有任何共情,我多说无益。最后和他说了我会更加好地控制调节自己的情绪,下次也会多注意这样的细节的。
当天晚上心里挺堵得慌。和老公还有几个朋友也都说了发生的事情,想着如果翻篇也就翻篇了,尽量不多想,不干扰自己的目标才是最好。
不曾想到了第二天,接近中午,大P又给我打电话关于此事为切入点。这次是劈头盖脸,明枪明刀地指责我的行为让他的公司损失了50万欧元!
天啊!我以为我是失忆了,做了什么对公司伤天害理的事情。说回来还是邮件一事。
我开始还想辩论一下,我在没有利用公司任何资源的情况下,得到了潜在客户的较明确需求。现在一封邮件,合作八字还没有半撇得情况下,怎么就让公司损失了50万欧元呢?!
然而这些说辞都是没有可能说出口的,我刚一张嘴,就被大P的怒火顶了回来,让我别辩解,听他说。
接下来大P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控诉我所有的表现都让他失望至极。甚至也扯回了当初他赞赏有加的方案小组,控诉我都让别人干活,自己轻轻松松,根本不像是一名资深职业经理人的行为。沟通能力差,甚至让他觉得无法沟通。最可恨的是让他的公司赔钱了(那封邮件)....
怎么说呢,这是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一个人的独角戏。我开着公放,让他发尽了他的满腔怒火。
在确认他已经因为喘不上气不能再继续反复说这些的时候,我很平静地告诉他,“既然这是你眼中的我,那我就不给你继续增添负担了。今天就是我为你公司工作的最后一天吧。“这句话说完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觉得很解脱了,因为我知道我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和他一起工作了。
大P可能一下子没有缓过劲,毕竟歇斯底里地发火需要很多的精力。愣了五秒没有说话,然后突然开口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有说你是负担。你不要理解错了,我们都很喜欢你啊。我根本没有想把你列入黑名单啊。我这是在帮你,告诉你你哪里做得不好.....”
如果不是早知道他是躁郁症患者,我的价值观应该会因此出现塌方。
先通过颠倒黑白,编故事来摧毁你所有的自信,让你觉得你就是垃圾,然后告诉你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是帮助你关心你爱护你... 这手段难道不是人人喊打的PAO渣男宝典吗?没想到我逃过了两性关系中这样的魔掌,竟然在职场上差点打了擦边球!
我表明了我去意已决之后,大P还非常“宽宏大量”地给了我三个月“冷静期”,期间我可以作为自由职业者与公司合作,三个月后,我可以找他看是否继续成为“冤大头”。
当天的我就开始做交接了,和招我进来的HR妹子畅聊了一下,妹子也算是口无遮拦,说了一句细思极恐的话,“你也别着急,你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而这位23岁的妹子加入这家公司也才仅仅半年而已呢。
正式离开的第二天,我也在沟通的APP上和我第一轮面试的英国合伙人正式道别了。惊讶地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特别肯定了一番我们合作方案的时候,他非常欣赏我作为项目经理时对于整个团队的协调把控和专业沟通。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番欣慰的结尾吧。
这是我回归欧洲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有着精彩的开头和狗血的结尾。
可能有些人会觉得我太玻璃心了,在职场上,谁不是要么忍,要么滚啊?
可是我希望带给每一位读到这篇文章的职场人,哪怕是一点点反思。当有人,尤其是你的直线老板,用不同的方式操控你的思想行为的时候,一定要谨慎。无论他/她是出于怎样的动机,这都是不健康,不能够为你的生活带来更多美好的行为。
我完全不后悔我当时的那一股子“冲动”。如果要是选择忍,我无法保证自己不被洗脑,对自己的能力和优势产生巨大的怀疑,进而对施暴人产生不理性的崇拜和依赖。我的力量是渺小的,甚至没有办法说服其他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被“洗脑”的同事们,但我能做的是把我的经历用我的母语写下来,最大程度地分享出去。让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各位守住自己的底线,看清自己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