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人间theLivings
老张每天在村里转悠着找红妮儿,奶奶有一次在路上遇到,实在于心不忍,便又委婉地劝老张,知道红妮儿不在了他心里苦,可日子还要往前奔。老张没理奶奶,径直往前走了一会儿,又回头说,“你们都不懂。”
作者:老断
2018年夏天,工作上遇到一些问题,让我很烦心,连夜失眠。周末回老家,无精打采地过了两天,奶奶看出我心不在焉,临走时说:“你工作上的事儿我不懂,但是要是遇到啥拿不准的事儿,去八仙饭店问问吧。”
八仙饭店在我们村西口,开饭店的老张会算命,村里人都说算得准,是“张半仙”。我是不相信那套东西的,也不怎么喜欢老张这个人——他说话文绉绉的,聊个天也太累。
回去路上,最近在跟丈夫闹离婚的外甥女楠楠给我打电话,问我认不认识律师。楠楠和我同岁,这两年前前后后闹了好几次离婚,电话里,她又说起老公和婆婆的不是,车轱辘话来来去去,我借口有事儿想挂电话,楠楠却忽然说了句:“当时真应该听张半仙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这样。”
“跟张半仙有啥关系?”
楠楠说,当年自己相亲的时候,有两个男孩感觉都不错,她不知道该选哪个,就去了趟八仙饭店,给了张半仙100块钱,张半仙就跟她说了一句话:“别听你妈的。”无奈我姨太过强势,一直夸一个损一个,最后楠楠还是听了她妈的话,嫁给了现在的老公。
挂了电话,我心里就琢磨,看来是得找机会去一趟八仙饭店。
12018年11月,我决定回村去找张半仙聊聊,走到半路,又感觉自己可笑,竟然会相信算命这种东西。
在家干了点农活,快中午时,我问奶奶:“八仙饭店的张半仙,算命真那么神?”
奶奶一下来了精神:“那可不,你第一年高考的时候我就去找过他,他说你命中是有学问的人,但是今年的时机不对,估计要出些乱子,当时怕影响你情绪,不敢对你说。你第二次高考的时候,我又去问他,我还没进他的门,他就说:‘回吧,今年没问题。’咋样——你考到北京去了!”
“咱们这儿高考压力大,没几个能第一年高考就能考走的,这个说中也不算啥。”我说。
奶奶放下擀面杖:“头些年,老梁家孩子想出去打工,老梁去八仙饭店问,孩子去哪儿能赚钱,张半仙说了句‘一片白茫,哪儿也别去了,哪儿都危险’。当年非典就来了,村里为了消毒,撒了很多石灰,整个村看上去一片白。老梁逢人就说,老张真是神了。”
“张半仙咋就会算命了?”
“都这些年了,话说起来就没个头了……”
老张年轻的时候学习好,戴着一副大眼镜,跟村里的同龄人不一样,见人不说话,先开口笑。他总是穿着一件白衬衣,洗得很干净,不爱出家门,就爱在家捧着几本厚书看。考大学那年,几分之差落榜,当时也不流行复读,考不上的就基本上回家种地了。老张却又复读了2年,到头来还是没考上。之后他爹送他去跟一个本家开饭店的叔叔那儿学了两年厨子,回来后也在村口开了家小饭店。
老张有文化,说话不紧不慢,饭店开起来不久,就有媒人找上门来,几个月后就跟隔壁村的一个姑娘结了婚,第二年闺女红妮儿就出生了。
原来老张的饭店都是等晚上客人酒场散了再关门,那时候喝酒没个点,喝到后半夜关门是常事。可自从红妮儿出生后,老张的饭店晚上竟然不卖酒了,但这也拦不住大家自己带酒去的,后来,饭店干脆晚上都不开张了。
奶奶说,当时村里很少有这么宠闺女的,那些年,老张去哪儿都抱着红妮儿,后来孩子稍大点了,就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只要附近村有集,老张的饭店就又关门了——他要带着红妮儿去赶集,走着去,走着回,能跟闺女说一路的话。奶奶说,她也不知道老张跟个半大点的孩子有啥可聊的,可老张就爱给红妮儿讲故事,一个接一个,红妮儿也爱听。
一次,村里一个本家孩子结婚,让老张过去掌勺,红妮儿突然跑进厨房让老张给她讲故事,旁人本想拿点零嘴把小姑娘打发走,谁知道老张立刻把闺女抱起来,开始讲故事,等故事讲完了才接着炒菜,差点耽误了主家的大事儿。
奶奶说,红妮儿确实招人喜欢,机灵极了,眼睛又大,特别爱笑,“笑的时候眼睛一眨一眨的,看得人心都化了,是个好娃呀!”奶奶叹口气,“老天爷咋就这么狠心呢……”
我问奶奶咋了,奶奶说,红妮儿5岁那年淹死了。
2老张是个安稳人,平日里几乎没有大声说过话。那天奶奶突然听到老张一声大叫,声音大到整个村几乎都能听见,很吓人,像哭腔,又不像哭腔。奶奶也跟出去看,就见老张抱着红妮儿跑了出来,跑得太急,还摔了好几个跟头。村里人都不明白发生了啥,几个好事的人跟在老张后面,见老张抱着闺女去了乡卫生院。
当天晚上村里就传开了,好事的人说,老张抱着红妮儿一到乡卫生院就给医生跪下了,求医生救救他闺女,医生问他怎么了,老张喘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半天从嘴里狠地冒出一句:“妮儿跳水缸了!”
医生抢救了一个多小时后对老张说:“太晚了,孩子不行了。”老张瘫在医院,没哭,但谁也扶不起来了,一直到晚上才抱着红妮儿回了家。
老张媳妇儿那天正巧回娘家了,回来知晓女儿淹死在自家水缸的消息,当时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是哭,连天连天地哭。
红妮儿走后,老张就颓了,跟个废人一样,头发整天乱糟糟的,衣服也很脏,整个人身上像是蒙着一层油似的。饭店也不开了,每天在村里梦游一样溜达,见人也不打招呼。在红妮儿坟上一待就是一天,还经常自言自语,时不时还会突然笑起来。
红妮儿走后差不多两个月,有一天,老张突然兴奋地大喊大叫,说自己又见着红妮儿了。
刚开始,大家以为老张是因为红妮儿的事儿难受,但他的一举一动,却完全是红妮儿真还活着的样貌。
那段时间,老张经常去小卖铺买零食,别人随口问他,家里要来亲戚吗?老张就说,是红妮儿爱吃。村里来了戏班子,老张拿着两个凳子,别人问他“你跟媳妇儿一块来看戏呀?”老张就说,媳妇儿回娘家了,带红妮儿去看。
老张把大家吓得不轻。村里一时间谣言四起,有人说他中邪了,也有人说他开了阴阳眼,能看到凡人看不到的东西……不管怎样,谁见了老张都绕着走,家长都嘱咐孩子离老张远点。
那段时间,老张媳妇回了娘家,老张也一直不去接。过了月余,老张忽然又说,红妮儿不见了,然后开始在村里没白天没黑夜地找,有时候都后半夜了,还能听见老张的叫喊声。
再往后,老张开始挨家挨户找红妮儿,有些人家还去了不止一次。有时候在路上遇到带孩子的,就一个劲儿盯着人家孩子看,好几次都把孩子看哭了。村里人生气归生气,念其可怜,也都不多言。
奶奶有一次在路上遇到老张,实在于心不忍,便又委婉地劝他,说知道红妮儿不在了他心里苦,可日子还要往前奔,“把媳妇儿从娘家接回来吧,老这样不是个事儿呀”。
老张没理奶奶,径直往前走了一会儿,又回头说:“你们都不懂。”
老张几个本家担心他这样下去会出事,央几个嫂子劝他媳妇儿回家照顾照顾。老张媳妇儿却不肯,说她不想见到老张,老张也不想见到她,因为老张见了她会更疯,她见了老张会哭得更多——等老张的苦往外倒完了,等她的眼泪流干了,事儿就过去了。
3红妮儿走了三个月后,老张出事儿了。
那天一早,奶奶就看到村里的李红军带着几个本家兄弟,手里拿着棍子,骂骂咧咧地往老张饭店方向走去。没一会儿,一伙人就把饭店砸了,连锅碗瓢盆都扔了出来。李红军两个侄子拽起老张就打,我奶奶怕出大事儿,赶紧让人通知了村里的几个大辈儿。
围观的有几个也想去拉架,但看到李红军的架势,又退缩了。李红军媳妇儿就在旁边冲着人群一个劲儿喊叫,东一句西一句,没什么逻辑,奶奶听了个大概,是说:老张丧了良心,自己家孩子死了,也见不得别人好过,非说红妮儿上了她家小星的身,让小星传递什么“信息”。
村里的长辈赶来,好不容易制止了李红军。李红军两眼通红,话音都在发颤。“你们别看我打他,我才背着屈呢……”李红军说,老张最近一直拦着他家小星,刚开始他也没说啥,“但总不能乱说红妮儿上了小星的身啊,这叫啥事儿呀!”
李红军说,他儿子小星昨天中午放学没有回来吃饭,下午放学还是没回家,等到晚上7点多,实在等不下去了,去了趟老师家,才知道小星压根就没有去学校。他们两口子把亲戚朋友家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直到今天早上小星才到的家,问他去哪儿了,他说老张带他去市里玩了。
李红军和媳妇当时就炸了。“他就是想把小星带到市里卖了!”李红军媳妇儿越说越激动,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说她家就小星这一个儿子,老张这是要她家绝后。
村里长辈转身问老张为什么要带小星去市里,老张抹了抹嘴角的血,想站起来,但腿一直哆嗦,最后勉强靠着墙站住了,呜噜呜噜说了起来。奶奶说她基本没听懂,只能理解个大概,意思是,他这几天之所以一直拦着小星,是因为小星无意跟他提到了“八仙过海”,这故事本是老张跟红妮儿讲过的。
然后老张就笃定地认为,这是个“信号”,是红妮儿让小星“传递”给老张的。老张一心想从小星那里得到更多红妮儿“传递”过来的信息,但小星又不说了。红妮儿在的时候,总说想去动物园看看老虎狮子,想去城市看高楼大厦,老张总说带她去看,但一拖再拖,最后也没能去成。老张说不管别人咋想,自己反正信了“红妮儿跟小星之间有某种联系”,认为带小星去了趟市里就算是带红妮儿去了趟市里,带小星看了老虎狮子就算是带红妮儿看过了。
村里长辈劝老张别乱想了,红妮儿已经不在了,围观的人见此,也都三言两语地劝李红军:
“算了,孩子好好的,他都这样了,跟他一般见识干啥。”
“我看还是算了吧,你再把他打出个好歹,疯得更严重了咋整。”
“乡里乡亲的,老张事儿办错了,但是没啥坏心眼。”
……
老张被打的第二天,他媳妇儿回来了,回村见人也不招呼,到家了就开始收拾,把里里外外打扫个遍,把老张的脏衣服都洗了,还给老张理了个发——这个家终于又像个家了。
后面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村里人都没有见过老张,大家都以为他去外地打工了,又有人说,其实老张就在家,只是一直没出门而已。
半年后,老张又把饭店开起来了,改名叫“八仙饭店”。人也又戴起了眼镜,穿起了衬衣。
再往后,就有人传老张会算命了。
那几年村里计划生育查得严,可谁家都想要儿子。孙婆婆儿媳妇怀了孕,从县医院找了熟人,超了说是个闺女,孙婆婆家里商量后就准备把孩子“治”了,儿媳妇虽百般不愿,可架不住家里这么多人劝,最后哭哭啼啼地同意了。
那天,孙婆婆带着儿媳妇去县医院,儿媳妇磨磨蹭蹭走得很慢,路过八仙饭店,儿媳妇说想吃焖饼。可焖饼上了却又不吃,只是哭:“娘,把孩儿留下吧,你也是女人,这咋能狠得下心呐?”
“都现在了,啥也别说了,那是你娃,也是我孙女呀,我心里就好受了?这不是没办法呀,但凡有办法,谁能走这一步。”
儿媳妇又开始哭,半个钟头过去了,焖饼一口没动,孙婆婆就催儿媳妇动身。
“老嫂子,我说句话。”这时,老张在孙婆婆旁边坐了下来,“你把海涛(孙婆婆儿子)的生辰八字给我。”
等孙婆婆说完,老张拿出纸笔,写了一会儿:“这一胎是儿子,你家孩子少,香火一直不旺,到这孩子这一辈,终于要好起来了,可不能不要呀。”
孙婆婆儿媳妇听完,一把抓住老张:“真的呀?你没骗人吧?”
“放心吧,不会错的,这是命,海涛命中带子,肚子里的孩子命中带财,这是你们家的喜事。”
孙婆婆还有些疑惑,但是儿媳妇很激动,拉着老张求他继续说。那天老张一直说到下午,孙婆婆最终没有去成县医院。
孩子生下来,竟然真是个男孩。孙婆婆一家高兴坏了,给老张送了两瓶酒,逢人就说老张简直是个“半仙”。
从此,找老张算命的人越来越多。
4周末的傍晚,我拿了两条烟去了老张家,店里没人,只有他一个人在擦桌子。老张看见我,放下手里的抹布:“稀客啊,你怎么来了?”
他把我请到一张餐桌前,给我泡了杯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穿着白衬衣,戴着眼镜,不像是个村里的厨师,像个城里的教书先生。
我把烟放到桌子上,他也没拒绝,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个小时。在泡第三杯茶的时候,他说:“说吧,今天来什么事儿?不可能就是为了喝我茶叶的吧?”
“最近遇到点事儿……”
“工作上的事儿吧?”
“嗯。”
老张把茶水推到我跟前,给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年纪轻轻的,以后路还长着呢,没必要。”
我笑了:“我还没说什么事儿呢?”
“你的‘愁’字都在两个眉毛之间写着呢,还能有啥事儿?升官的事儿呗……”
我不置可否,继续问,老张便说:“命越算越薄,人改变不了命,最后只能认命。”就这么象征性地劝了我两句,后来还是问了我的生辰八字,从里屋拿出一本厚书,书也有年头了,上面缠着一圈一圈的胶带,也看不清是啥书。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他说:“天时、地利、人和,你今年一个都不占,情况不太妙。”
我心里有些不太高兴:“照你这么说,我今年不行,那我啥时候事业上能有一个机会?”
张半仙眉头紧锁,又回去查书,边查边自己在纸上画着说:“你命中不带‘官’字,这辈子跟当官无缘。”
这句话噎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估计他也觉察到了,一改严肃的口吻:“你看看,我说不让你算,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不信也罢。再说,你现在过得也不错嘛!在市里安了家,也是铁饭碗,旱涝保收,挺好的了。”
“其实我算的也不怎么样,不准的时候比准的时候多。其实很多来找我的,并不是来算命的,来我这里是要一句话,一句他们已经知道答案的话,但是要从我嘴里说出来,他们才信。”老张又说。
“这又是啥意思?”
老张笑了:“一帆风顺的人不会来算命,咱们活在人间,吃五谷杂粮,难免遇到烦心事儿,心里过不去了才会来我这里。”
“是呀,心里都有暂时过不去的事儿,不知道该咋办。”
“不想,就不烦。”
老张这句话把我逗乐了。天已经有些擦黑了,水开了,翻滚的水把壶盖顶开了,老张也没有去管的意思。
“你说啥是‘命’呀?我本来不喝酒,就那天中午喝了点酒,下午睡得太死了,红妮儿在水缸里叫喊都没听见,这就是‘命’。”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老张接着说,放不下让他痛苦,但这种痛苦让他活下去。我没听懂啥意思,这时候店里来了好几个客人,老张起身去招呼的时候,我离开了。
5那次之后,我常常往老张店里跑,接触多了才知道,老张的脾气确实好,在他面前我总是想啥说啥,既不用怕自己说出来的话傻,也不怕自己有什么想法矫情,无论说什么,老张总会安静地聆听。
2019年国庆,我和几个老同学相聚,又去了八仙饭店。喝到晚上9点多,饭店里只剩我们这一桌了。待大家散去之后,我拿了一个空杯子,给老张倒了一杯,招呼老张过来。
老张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茶杯,说已经很多年不喝酒了,现在只喝茶。继而又问我的事儿怎么样了。
我苦笑一下:“问题还是那个问题,不过我已经不失眠了,睡得还挺好。”
“到底是年轻人呀,事儿过两天就能放下。”
我借着酒劲问老张:“你放下了吗?”
老张说红妮儿刚走的时候,很多人都劝他放下。他曾经尝试过要放下,想过忘记闺女,但只要一有这个念头,就感觉活着没劲儿,不想活了。去过村东的河边,想跳河一了百了。在河边待了一晚上,还是没跳下去。
“现在可不能再想不开了,我想红妮儿也不想你寻了短见……”我想劝慰两句,老张却继续说,自己没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一天他又“见”到了红妮儿。
那天,他盯着河水看了半天,心里太苦了,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他从岸边往河里走,河水已经把他的裤腿淹了。当时已立秋,水很凉,他浑身打着哆嗦,闭着眼径直往河心走,突然听见有人叫他。老张转头看到一个小孩的身影向他走来,就和红妮儿一模一样,老张赶紧从河里跑回岸上,一把抱住了红妮儿……
虽然村里人都说老张“疯”过,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老张的疯话,也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说些别的,我想换个话题,但思前想后也不合适,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老张说,那段时间虽然大家都说他疯了,但他是真的感到很幸福。只是别人不理解没事,媳妇儿也不理解他。
红妮儿“回来”的第二天,老张做了一桌子红妮儿爱吃的饭,准备了三副碗筷,媳妇儿问他为啥盛了三碗饭,家里要来人吗?老张笑着说红妮儿回来了,给她多盛点,要不她不到饭点又吵吵饿了。媳妇儿看着老张,不一会儿就哭了。老张一边给红妮儿夹菜,一边让红妮儿去哄哄她娘。媳妇儿起身扇了老张一巴掌,就回了娘家。他说那段时间很满足,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和红妮儿两个人了。
我清了清嗓子,盯着老张试探地问了句:“你现在还能看到红妮儿吗?”
老张摆摆手,叹了口气。他说,红妮儿在家那段日子,天天给她做好吃的,每天带着她到处去玩儿,大概一个月后的一天早晨,自己起来就开始头疼,然后红妮儿就不见了,把家里都找遍了也找不到。后来上街去打听,问村里人有没有见到红妮儿。问完了,村里人又都劝他,还有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的,老张全然不在意,找了一天也没找到,晚上又回到了河边,上次红妮儿就是从这回的家,希望她这次还找到这儿来。
但最终,红妮儿也没再回来。
我很想问问老张,现在回想起来,会不会就是出现了幻觉,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你真的会算命吗?”过了良久,我才问了一个问题。
老张笑笑说:“那些来找我的人,我更多的时候是在教他们认命。”
那天晚上10点,我离开了八仙饭店。好久没有在村里过夜,晚上的风吹在脸上很暖和。我一下想起了这些年很多和老张算命有关的事儿:比如让楠楠不要听她妈的,可能是知道我姨眼皮子薄,遇事没主意,当年就因为一辆摩托车嫁给了我姨父,后来又离了婚。老张知道在楠楠的婚事上她妈给不了什么实际的建议,才不让楠楠听她妈的。
而孙婆婆的事儿,可能是他同情孙家儿媳妇,也可能是可怜孩子,但确实是让他说准了。
估计老张算不准的时候也很多,但村里人有了什么事儿还是爱跟老张说道说道。可能经历过痛苦的人更能理解痛苦吧。
我这才忽然明白了,老张从来都不是什么“半仙”,只是一个父亲。
尾声前段时间听说了个事,我们村李老海把他娘赶了出来,把他娘的被褥都扔到了大街上,还用床和柜子把家门口的路堵住了。
他娘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骂。几个本家叔叔让李老海赶紧把东西搬回家,别让别人看笑话。李老海却关上家门,无论谁敲,就是不开。
接下来几天,村里长辈和村干部轮番去了他家好几次,好话难听话都说尽了,李老海就只有一句:“你不知道俺家的事儿,都这儿了,啥也别说了。”
最后没办法,村里只好把李老海的老娘暂时安排到村委会厕所旁边的一个简易棚子里,几个本家女人负责照顾三餐。大家都知道,李老海媳妇儿跟他娘的矛盾由来已久,几乎天天在家里吵架摔盆,但也没闹到这个地步。眼看着这次李老海是铁了心不让他娘进门了,任谁说和,就是不理会。
但一个月之后,李老海却突然又把他娘从村委会接了回去,至于这番转变,村里人说,还是跟老张有关。
接娘走的前一天晚上,李老海在八仙饭店请人吃饭,快结束的时候,李老海出来结账,老张算完钱问他:“老海,最近木板厂的生意不错吧?这几天经常到我这喝酒,点的都是好菜,喝的都是好酒。”
“哎……老张,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这日子煎熬呀,木板厂前段时间被查封了,说是环保不达标,我这正求爷爷告奶奶托人想赶紧把这事儿过去,厂子关了,没有进项,这日子可咋过呀,你说我这几年咋就这么背。你会算,你帮我算算,到底是咋回事?”
老张还真拿出他那本书,翻了一会儿,一见老张翻他那本书,老张身边一下子围了好几个人。
“不对呀,今年是你的财年,按说不应该出这档子事儿,你的坎是在三年前。”老张说。
李老海一脸疑惑。
“三年前你家里发生过什么事儿没有?今年又发生过什么事儿没?”
李老海想了想,摇摇头。
旁边有几个提醒道:“你忘了?三年前下大雨,你娘住的老房子塌了,你把她接你家去住了。”
李老海“哦”了一声就结账走了,第二天就把娘接回了家。
编辑:沈燕妮
题图:《荒草丛生》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