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培龙
虽说植树节来了,可是一大早还是凉意十足,路人大多穿得比较厚实。二明上身却只穿了一件铁锈红半袖T恤衫,骑着摩托车往农贸超市赶,沿途的人们看他的回头率分外高。
他蹲在一位面黑而多皱褶的老汉跟前选了几株葡萄秧,老汉盯住二明裸露的胳膊往紧裹了裹皮袄说:“真行,小伙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你手里那几棵是马奶葡萄苗。”“噢,老人家,我要的就是它。”二明交了钱要走,被老汉喊住:“后生,你右脚边那是一棵核桃树苗,就剩一棵了,你要有地方栽就送给你吧。”二明道了声谢谢,把半米多长的树苗和葡萄秧捆包在摩托车上,一溜烟回了家。
二明住平房,房不算大,也就是60多平方米。他家的前后院,合起来有近3000平方米,土质不错,适合种花木蔬菜。曾有人想用一处好地段、好楼层的120多平方米楼房置换二明的平房,他两口子没有动心,说是住平房接地气,下班回家后有点干的,活动筋骨。
二明曾在农场果园帮过一年多零工,栽树比一般人在行,什么采光、选树坑、大小、深浅,上底肥、浇水,看上去挺专业的。
他稳好了葡萄秧子,又提起来那棵小树苗仔细端详,肉嘟嘟的嘴唇自言自语首:“噢,这就是核桃树呀,光杆杆、秃顶顶,连个叉也不分,像椿树。树皮光溜溜、绿生生挺好看……”“嗨,念甚兔经了,种你的树哇!”猛听老婆一声喊,二明浑身一激灵。“咦,吓了小爷一跳。”“啪!”二明宽厚的背上结结实实吃了老婆一巴掌。“谁是你姨,给谁称爷了,我看你是耗子舔猫嘴——想找死了哇!”老婆说,“你不是说核桃树长起来又高又大嘛,我看栽到后院那块空地上就行。”“对,蠢材所见略同,我也这么个思谋。”“你才是蠢材,不骂人难活了!”二明在老婆的嬉笑嗔骂中提着核桃树苗和铁锹出了院门。
二明老婆叫芳翠,上大学和二明同班,毕业后到了行政部门工作,爱好文学,常有散文、小诗见报。二明平日里唤芳翠为“老翠”。
过了些时日,那棵核桃树顶部努出来几片小小的歪七扭八的叶子,随后,树干上也相继努出了几处树叶芽孢,树叶越往大长越显展活。二明喷着吐沫星子炫耀:“老翠,你看看,老公种啥啥活,干啥像啥。前几天咱俩干那事儿,保不定能让你一肚揣上两个崽!”芳翠飞红了面颊骂道:“你一撅屁股准不放好屁。没羞没臊,也不怕让人听见笑话。没底据的货,看把你嬲的,你姓甚!小树苗今年活了不算活,明年活了才算活,知道不。”
那棵树不但活了,而且长势超常茂盛。几年光景,光洁的主干下端有蓝边碗口粗,树头高出屋脊两米多,树冠膨大如巨扇,尤其是那枝条上的树叶子,有的比成年人巴掌还大,鲜绿而舒展。暑热天气,二明两口子特别喜欢在这棵树下纳凉。
这树有一点让二明感到不顺意:到现在都没有结过一颗核桃。就这事,没少遭到芳翠的讥讽挖苦。诸如:“逮机会就吹嘘自个儿在种树方面如何如何了不起,种了棵核桃树不结果,吹塌了哇,再不吹了哇。”芳翠不管人多人少,想起来就数落,二明感到很丢面子。为了堵住芳翠的嘴,二明刻意请教过几位搞农林的行家里手。有的说你种了一棵公的,哪会挂果;有的看了那树说,种的不是核桃树。二明对这些话都不以为然,至于那个人说的树名,也没往心里记;二明听到的最有权威、最可信,也是让他感到有盼头的说法是:这棵核桃树没有嫁接过,长够了八年才会挂果。再过几年到了丰果期,这棵树一年能结半尼纶袋子核桃。
一晃,这树长到第八年了,从枝条上放叶子起,二明两口子就时不时地举头往日渐茂密的枝叶间瞅。望眼欲穿,每次脖子抬酸了也发现不了一粒圆圪蛋蛋。二明说:“八年了,看来这棵树确实不结核桃,还挺占地方,上冻前挖掉,翻过地,让地晒一晒、歇一歇,明年种菜吃。”芳翠听了没有反对。
深秋,一场凛冽的寒风过后,这树的叶子几乎落光。芳翠扫落叶时,发现了一颗像乒乓球大小、表皮皱皱巴巴的东西。她捡起来仔细一看:“阿,核桃!”抬头扫视了一回,有一根旁枝上还有一颗核桃。她用竹竿捅下来,两手攥着两个核桃,兴冲冲地跑回家,在二明面前站定,双眸闪着亮光,油亮的黑剪发映衬着桃花之艳的脸蛋,拳心向下伸到二明的面前问:“猜猜,我手里是啥?”二明一头雾水:“你这才真是攥住拳头让人猜了,不知道。”芳翠把拳头正过来松开:“你看,咱们的核桃树挂果了!”此情此景,让二明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他忽地把两颗核桃抓在手里,睁大眼低头看看核桃,抬头看看芳翠,末了说:“幸亏看到了核桃,要不然过几天就把核桃树挖掉了,那多可惜呀。”芳翠若有所思地接过话茬:“如果认为它不能结果也就不会觉得可惜了。草木无言却有灵,两颗核桃救下了核桃树一条鲜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