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总体说一下我对这章所写内容的理解。分人物、典故、算计三个部分来分析。
一、人物
先说说在条目城出场一些人,这些人都挺有意思的。如果了解一些典故的话,应该都能看出来他们是谁。
首先是那个美髯沈校勘,这个应该很多人都能看得出来,问了陈平安有关“隙积术会圆,碍之格术,虚能纳声”的问题,这都是沈括在《梦溪笔谈》提到过的,再加上他看到篆文“常羡人间琢玉郎”(苏轼某一首定风波词的第一句)和背面的“苏”字,立刻揪心不已(沈括曾经在乌台诗案中告发苏轼,这也是他为官众多污点之一,说个题外话,沈括虽然是个不错科学家,但其实是被家暴男,经常被妻子家暴),以及裴钱提到的‘奉使过此’(沈括著名摩崖题刻“奉使过此”)
我们可以确定,这个人是沈括,如果是总管,也许会给他取名沈梦溪,就像白也那样。
第二个是算命摊上的那个老道人,这个也很明显,但知道的人可能不多,文中汉子说了句“道祖骑青牛”,很多人以为是道祖化身,其实很明显那汉子的意思是说他不是道祖。那么这个人是谁呢?结合“骑青牛的道士”以及后面说的“欲求一幅五岳真形祖宗图”,我们就知道了:
这个人是著名的青牛道士封衡封君达(字君达)。有流传这个人向长乐道人鲁女生学习《五岳真形图》的故事。
第三个是青牛老道士的摆摊邻居那位汉子。这个可能有些人猜不到,吧里有人说是周亚夫,其实错了。“一个曾经骑乘一头羸弱跛脚老驴子,晃晃悠悠,驴子背上,有虬髯剑客”这里有两个很明显的特征,一是骑跛驴,二是虬髯剑客,这两点完美契合风尘三侠故事里的虬髯客,虬髯客也姓张(和红拂女同姓),《虬髯客传》里李靖李卫公的兵法,“半乃虬髯所传耳”,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二、典故
这几面第一个就要说到求字贴的青衫老人,这个知道的可能有些少,关于他的求的那个字贴有个很有名的典故,文中提到这幅有写“儿子赋性鲁钝”,末尾“乞丙去”,这是北宋宰相富弼《儿子帖》给儿子走后门写的,估摸着那个字贴的人要么和富弼不对付,想留个证据,要么还挺正义,没搭理富弼,就没听他在贴子写的话,让他在看完后烧了字贴,结果他就没烧,就这样保留下来。那青衫老人肯定是希望求到字贴后把它烧了的,因为这是他祖上的一个污点。所以后面看到姓邵的烧了它会老泪纵横,感激不已。
第二个邵宝卷要店主汉子给他的那张无字贴,这个无字贴没文字,却花气熏人,并且还钤印有缉熙殿宝几个字,缉熙殿是宋理宗读书休息的地方,这个明显是在暗示字贴是被宋理宗盖过章的。而“花气熏人”其实已经呼之欲出,这幅就是北宋大书法家兼文学家黄庭坚的一幅非常有名的字贴《花气熏人贴》,贴子上恰恰就有“缉熙殿宝”的钤印。
第三个邵宝卷要见的崆峒夫人传说名为吴绛仙,是隋炀帝宫中女官,她原本是隋炀帝下扬州时专门拉船的(拉船的有男有女),后来因为眉毛画得很漂亮,就被炀帝看上了,本来想让她做自己的女人,结果这姑娘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刚好嫁人了,所以炀帝只好封了她做崆峒夫人,而吴绛仙之所以眉毛画得漂亮,就和一种名为“螺子黛”的化妆品有关,也就是文中提到的那位青衫老人送给邵宝卷“螺子黛”,包括纤绳(暗示拉船),崆峒夫人之前正好是拉船的,很明显说的就是吴绛仙。
第四个是挑担僧人和卖饼老妪。有人说老妪是和苏东坡有关,其实这里又说错了,那是另外一个典故,和这里面文中的这个故事没有关系。文中陈平安说“本是佛家公案”,这俩其实就是一则佛家典故里出场的角色,讲的是唐朝有一个住在朗州德山的德山和尚(大家都称为德山宣鉴禅师),因为看不惯当时南派禅宗成为主流(禅宗分南北,南宗慧能和北宗神秀顿悟和渐悟的故事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了),于是挑了一担《青龙疏抄》想南下找“南方魔子”也就是当时南宗的禅师挑战,结果走到半路遇到一个卖饼的老太婆,刚好有点饿想买点吃的,结果老太婆就问了他几个问题让他回答不上来,饼也没卖成,想要“点心”(一语双关)也没成功。后来这人和尚又经历了很多事,这里就不细说了,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查,反正最后结果他服了南宗,变成了顿悟派。
第五个是邵宝卷以心声问陈平安“如何是西来意?道士担漏卮么?”这句话其实也是有典故出处的,同样和佛家典故有关,在《五灯会元》里,有记载乾明寺一个名叫遵古禅师与弟子的对话,这个弟子就问了个问题:“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结果禅师告诉他:“道士担漏卮。”这里这个“祖师西来意(达摩祖师从西天到达中土的目的是什么)”一问其实在很多佛教典故都有出现,属于禅宗经典一问。基本相当于现代哲学里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和“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这样的经典问题。而这里的“道士担漏卮。”其实表面上答非所问,但这就是禅宗的奥义,就像慧能回答弘忍那样,所谓的“见性成佛”。
而从第五个典故一出,也就是邵宝卷问陈平卷的这句话,也真正让陈平安上了套,揭开了这一场算计的关键。
三、算计
这章虽然只有寥寥六千多字,但信息量其实非常大。我在这里也只是做出我的几个猜测(分几个,可能是其中一个)。
1.几方势力(佛道儒三教or三教九流?)的相争算计
如果大家仔细从头到尾读完,就会发现刚刚前面我列举的那些人物包括我没列举的出场人物,几乎每一个都在有意无意地想和陈平安这一帮人套近乎搭讪。
从担任书肆掌柜的儒雅老人开始,第一个问陈平安他们从哪里来,陈平安没上套,直接回了句“从城外来。”而老人就开始遗憾“哪怕是说从来处来也好”,显然,如果陈平安具体说了从哪里来,就上了这个老人的套了。
第二个同样,沈括先后问了陈平安两个问题,一个是问他知不知道“隙积术会圆,碍之格术,虚能纳声”,这个陈平安其实知道一点皮毛,但他很聪明没有上套故意说不知,另一个又问了他现在是“大衍历几年”陈平安为了回避他特意拿出了苏子之物,显然成功了。
第三个算命老道人,瞧见了陈平安就卖力喊,很明显是针对他的,试图吸引他注意力过来,如果陈平安回应了他,应该也就着了这个老道人的道了。陈平安故意视而不见,这一招失败。
第四个邵宝卷,这是让陈平安大意着了道的一位,那么为什么陈平安会着了他的道呢?在后面的下一个猜测我会细说,现在先说说这几个人的特征。
这几个人都有什么特点呢?你会发现这几个人的身份特征,基本涵盖了三教(佛道儒)甚至加上基他人不止三教。所以第一种可能的猜测,是三教对于陈平安的大道之争。但我仔细又思考了一下,觉得这种猜测可能并不正确,或者不完全正确,那么请看第二种猜测。
2. 陈平安一行人可能是“活神仙”脱离条目城的关键
从一开篇我们就发现,首先这个城的城名就很有意思,叫“条目城”,“条目”在这里我们一般会联想到什么?比如说书的条目、目录,法令规章的条目等等。
所以这里这个条目城的名字其实本身就是在暗示着一点,就是这个城,可能是各种文章条目的一种显现,客观上里面出现的人物是有条有理、各行各业分门别类,且一一都被各自的文章条目的某些规条束缚控制。一个个受到条目文字的某种规束。
再看后面,裴钱提到“活神仙”,原文是这么说的,这生僻书上写“活神仙”,“至为关键的一句话,是那活人魂魄,被分别拘押在文字倒影的水狱中,或是群峰叠嶂的囚山赋中。可是书上并没有说破解之法。 ”
从这里我们也就明白了,这个城里面,包括书肆掌柜、沈括、老道人、虬髯汉子、青衫老人、挑担僧人和卖饼老妪等人都不过是一个个条目城里的“活神仙”,他们的魂魄都被拘押在这座“条目城”的(条目文字)文字倒影的水狱中和群峰叠嶂的囚山赋中,所以文中写汉子和老道人会这样说“世人只知道祖骑青牛,谁晓得你呢?晓得你的,也不会来这里。你不一样每天在这儿喝西北风。”他们都被拘押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被拘押的魂魄可能还会逐渐消散、灰飞烟灭。
这里文中有暗示:“老道人坐回长凳,喟然长叹。其实许多城内的老街坊,跟上了岁数的老人差不多,都渐渐消逝了。” 至于这俩名气这么大(一个青牛道士、一个虬髯客)是如何被拘押的,我后面再说。
同时我们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陈平安没有上书店掌柜、沈括这些人的当,却偏偏栽在了邵宝卷手上。因为在陈平安看来,邵宝卷一不是条目城(别处城主)的人,二是他曾经直接或间接和邵宝卷打过交道,所以一下子大意了,没把他考虑在“活神仙”的范围之内。
而前面又提到,“活神仙”被拘押在文字倒影的水狱中和群峰叠嶂的囚山赋中,书上没提到“破解之法”,但这些“活神仙”很可能都知道“破解之法”,秘密可能就在于陈平安这些“城外之人”身上。
一旦陈平安这些人回应对方的某种提问或者搭讪,那么就会上当入套,被他们以某种秘法(比如神魂互换之类)将自己脱离出水狱和囚山赋中,而把陈平安的魂魄换进来。
所以青牛道士和虬髯客之所以会被拘押,估计也就是曾经像陈平安一样误入条目城,然后不小心上了里面的“活神仙”的套了。被他们所算计。
最后在结尾为什么陈平安会说“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真是好算计。” 呢?
因为从进入兵器铺开始,陈平安就在一步步被他们卸下防备,在兵器铺有两处细节,一个是大汉店主收了邵宝卷的一碗酸梅汤,半斤白姜和几根雪白嫩藕后,立刻热泪盈眶,拿起“小眉”长刀,给了邵宝卷,另一处是《儿子贴》被烧了,老人老泪纵横,把两样东西给了邵宝卷。老人哭的原因前面已经说过,大汉店主哭的原因也很简单,他要交换长刀的那三样,都是食物,一看就是大汉故乡的食物,肯定是在条目城呆久了有些想家了,但他自己是出不去的。所以邵宝卷的这一举动已经在暗示平安他是从外面来的,而他从老人身上获得的两样东西,似乎是为了见在城外的另一个人,暗示平安他会出城。
再加上他向平安提起有关北俱芦洲的对话,同时在暗示平安两人打过交道。这样一步步一着着,陈平安就掉入了他的陷阱当中。
3.条目城究竟是什么?是谁建立的?
条目城是什么?可能是三教的某位大佬炼化无数文字的一个小洞天福地(类似白纸福地),然后通过拘押活人魂魄吸取气运灵气等等提升修炼境界之类。
是由谁建立的呢?我有几个猜测。
一是邹子
二是陆沉
三是韩玉树、裴旻他们这一帮浩然天下原先针对陈平安的某个暗处势力,具体是谁现在还确定。
有人骂总管说憋三天就写了六千多字,恕我直言,这六千字写出来信息量比平常一两万字信息量还要大,也比普普通通的一两万字要更难写得多,算是非常非常不水的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