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者:李雪昊(周庄狂鹤)
自古至今,研究《周易》的著述甚多,经古今学者的注疏阐释以及出土文献(简帛易)的辅证,《周易》已变的较易理解。但毋庸置疑,在《周易》研究中仍存在不少问题。《周易》之所以难懂,除年代久远、文字简古、编纂者的本义难寻之外,其蕴含的天文奥义、数术体系、文法训诂差异等,也是重要的原因。
乾嘉学者言:“不通文字声韵训诂、不懂天文历法数术,不能读古书”。古书者,经济、文化、政治、科教等无所不包。清儒(乾嘉)读古书之法甚好,不过,笔者以为,“不通文字声韵训诂”中的“文字”二字改为“文法”更为合理。简单地讲,通释古书,无非“文法训诂、天文数术”八字箴言。读古书的八字箴言,除《周易》而外,其它古书可能只用得了“两字”或“四字”,多则不超“六字”。如《诗》《书》虽涉猎天文,但不言数术;《论语》之流,虽有“五十知易”及占筮前程之例,终以不语“怪力乱神”等语搪塞其词,不了了之。
韩愈在《师说》中明确指出:“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句读”“小学”等字眼恰好是文法与训诂结合的例证。治易者,兼治训诂、语法,更有利于理解文意。杨树达进一步指出:“治国学者必明训诂、通文法……盖明训诂而不通文法,则训诂之学必不精;通文法而不明训诂,则文法之学亦不能志也。”然有些古书,精通文法声韵和训诂,解读文意句式,便游刃有余。如《大学》《中庸》《尔雅》《广韵》《马氏文通》《文史通义》之类,知文法、精古训便能知晓其大义,以至于甚解其文。
有些古书,则需天文历法知识的辅助,才能厘清其脉络,如《诗经》中的“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离骚》里的屈原生辰自述等。出土文献的研究,更是离不开天文历法。为了搞清楚甲骨文的脉络,董作宾先生编著《殷历谱》,如研究马王堆帛书《天文气象杂占》、帛书《周易》等,岂能少了天文历法知识。
然想要读懂《周易》,文法训诂加天文历法的助力还不够,数术之学,必不能少。《周易》就其性质而言,有占卜的成分,甚至于说它源自占卜,而卦爻辞的解读又离不了象数,所以通解《周易》,不能少了数术之学,离开阴阳、八卦、象数占讲《周易》,仅能从理论上得其一二。
研究《周易》文法(语法)的文献极少,有参考价值的论文也屈指可数,如张猛的《文献句读与〈周易〉卦辞》,牛占衍的《〈周易〉古今句法探析》,赵振兴的《〈周易〉句法结构》,周秀霞的《〈周易〉句法初探》,李瑾的《〈周易〉古经兼类词及其语义关系研究》等,这些论文点句读、明句式,并结合甲骨卜辞与春秋战国时期的古籍,观察其中的语法现象,探讨其语法规律,解决了一些训诂遗留问题。
如《井》六四:“井甃,无咎。”多数注家以为:“‘井甃’,指以砖石修井”。而“井甃”这一被动句式在结构形式上没有被动标志,但主语为受事者,谓语为及物动词,其意是说“刑(法)修治”。再如《井》九五:“井洌,寒泉,食”。“寒泉”当是“泉寒”,“洌”、“寒”对文,为求句式变化,“寒”置于主语之后。前置的谓语与西周金文一样,是形容词。全句为“井洌,泉寒,食”。所以《程氏易传》云:“洌,谓甘洁也。井泉以寒为美,甘洁之寒泉,可为人食也。” 由此可见,以语法明训诂,或以训诂明语法,也是一条治易的重要途径。
相较《周易》文法而言,探究《周易》文意、句义、音义、辞意、字义的资料文献较为繁杂。如虞翻《周易虞氏易笺订》、京房《京氏易传》、王弼《周易注》、孔颖达《周易注疏》(陆德明音义)、李鼎祚《周易集解》等等,毫不夸张地讲,自《周易》成书以来,相关训诂类的书籍浩如烟海,不胜枚举。因时代不同、资料不同、注解者的认知不同、水平差异等,历代注家对《周易》的文意、句义、音义、字义简介分歧最多。虽说研究古书,一个关键词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甚至于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民国时期王国维、顾颉刚、李镜池等人对《周易》中历史人物“高宗伐鬼方”之“高宗”、“箕子明夷”之“箕子”等历史人物的探究,对揭开《周易》作者之谜及成书年代等问题做足了功课,但研究《周易》也不能死扣文句字义,这样容易忽略其卦爻辞、卦序等体系的完整性,得了芝麻而丢了西瓜。不仅如此,对《周易》爻辞的解读,要考虑其乘承比应关系,特别是应位关系,很多时候,不能孤立的解读某一条爻辞。
如《未济》,一四、二五、三六爻皆不当位,故卦名未济。《未济》初六:“ 濡其尾,吝”。上九:“有孚于饮酒,无咎。濡其首,有孚失是”。“濡其尾”“濡其首”就有内在的联系,而且建立在爻辞承接递进的基础之上。再如《渐》六条爻辞:“鸿渐于干……鸿渐于陆。”很显然“鸿渐于”加某处格式贯穿六条爻辞,如果硬生生地掰开来解读,便有断章取义之嫌。又如《萃》六二“引吉”,闻一多(《周易义证》)疑“引”为弘。言“弘吉”吉卜术语,卜辞屡见,《尔雅·释诂》说:“弘,大也。”六二“弘吉无咎”犹九四“大吉无咎”也。可见,部分《周易》训诂类书籍,始终不舍爻位“乘承比应”的解读原则,依此可窥其微言大义。
研究《周易》,天文历法常识不可或缺。《周易》与中国古代天文历法的关联源远流长,《易》卦爻辞中就能找到古人观天象的例证。天象与易象的转换,也是解易之关键。《周易》中既有天象,也有气象,更有描述日、月、星辰运行的历象。历象日月星辰,先是对宇宙日月星象的认知。“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天垂象,圣人则之”等思想观念都是探讨二者相关联的基石。概括地讲,《周易》与古天文历法的联系,不外乎两点:一是卦爻辞与天象或气象的联系;二是《易传》与历法及历算的联系。卦爻辞与古天文的关联,除了易象与历象的角色互换,也保留着卦爻辞纪时的例子。《离》“日昃则离”、《睽》卦“载鬼一车”等,都是易象与历象的角色互换的实例。卦爻辞纪时的例子,有《蛊》卦辞“先甲三日”,《巽》爻辞“先庚三日”等。《易传》与历法的联系,重在易数与历数的交织演变。如大衍之数与《三统历》《太初历》《大衍历》等的交错应用,相关联系,可结合古历做纵深研究。
《易》与数术之关联,其实并没那么复杂。《周易》原文有“数”也有“术”。《周易》中的数既见于卦爻辞,又见于《系辞》。易卦之源原或于阴阳二数、卦爻变数、河洛之数有关联。此外,《系辞》所讲易数,即天地之数、大衍之数,其推演方法都较为简单,懂加减乘除法,就能明白其原理。然易数与历数的演变,则较为深奥,需结合相关历法历算推演,如《三统历》历数就引用了易数。易数的存在或数字卦的演变,不过是为了证明易卦之框架体系的合理性,易卦排序、卜筮起例的原由。
《周易》之“术”,即占卜与筮法。卜者,殷商龟卜之遗法,见易卦爻辞。《左传》《国语》皆可佐证。如《左传》郑公子曼满与王子伯瘳论事,卜得《丰》之《离》。再如《国语》所载,晋文公想依仗秦国的帮助重返晋国,因前途未卜,于是亲自以《周易》占了一卦,问:“还有晋国吗?”得卦为贞《屯》悔《豫》。筮史言凶。司空季子却说:吉!在《周易》中,《屯》卦和《豫》卦卦辞都有“利建侯”(《屯》卦卦辞:“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屯》卦初爻爻辞也说:“盘桓利居贞,利建侯。”《豫》卦卦辞:“利建侯行师。”)又如,晋臣狐偃劝晋文公去勤见周襄王,先卜而后筮。
无论结果如何,这些都是引证《周易》经文说明问题或阐述作者观点的例证。筮者,蓍草起例,十有八变而成卦,见于《易传·系辞》,也融合于易卦爻辞之列。
虽说《周易》广博精微,但追本溯源、探赜索隐、明其真象,皆不离“文法训诂、天文数术”八字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