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父亲不会想到,他在大地嫩绿或者烈日炎炎时,常常使唤到田野里放牛的儿子,如今能够坐在北京窗明几净办公室里,用文字述说对他的怀念。父亲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他的放牛娃儿子跟他未曾谋面的孙女谈到爷爷,心里对他怀着崇高的敬意。
父亲是农民,鞭子是他常年劳作时重要的伴手工具,驱使耕牛之用。父亲的鞭子披星戴月,见证了一辈辈人对于传统农耕生活最后的记忆。到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年产责任制的时候,父亲正是50岁光景的美好壮年。那之后,拖拉机、收割机、除草剂走进宁静千年的田畴阡陌,农民对牛马的依赖和情感,随之趋于终结。扬鞭催牛、牧童炊烟的田园图景,渐渐残存于一代人的回忆和诗词歌赋中。
我家的贫苦是出了名的。邻村里一户境况较好的人家,在生养了几个闺女后终于迎来了儿子的出生,偏偏算命先生说,这孩子金贵,不好养,要养得住,必须认一门家贫、子女多的人家做义亲,于是父亲就当了那位男婴的干爹。至今,每年清明父亲的坟头,这位干哥哥与我们一道,守候着烧纸磕头的尽孝之礼。令人感怀。
我家姊妹兄弟多,如今天南地北为家。散是满天星,聚是一团火,我们和后人尽享大家庭的天伦之乐。时常回想当年,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养活这群要吃要喝的孩子,可谓历尽艰辛。老家豫南潢川,山不见高,水不见深,地形是不温不火的丘陵,在靠天依地吃饭的年代,物产谈不上寡薄,但也绝不丰盈。平常年份也罢,就怕天灾人祸。1959年前后,遇到全国性的三年自然灾害,家乡更是重灾区,困苦空前,不堪回首。父亲到离家10多里路的岗下河边稻田里,趁天黑摸索着捡回公家收种后遗漏的荸荠,回家磨下汁液熬成稀汤,救了全家人的性命。
父亲放下鞭子的时候,已是农村包产到户的几年以后。老家是稻米产区,农民有了多余的粮食拿到集市上自由售卖,催生了坐摊收购农民大米的小本生意,再由大米贩子整车调运外地。父亲收购本地农民手上十几斤、几十斤大米,生意算是红火,他为人厚道,秤砣总是压得低低的。我家那时起,摆脱了贫穷。大概这是父亲一生最为松快的时光,在一个春暖雨细的上午,父亲罕有地垂钓荷塘,鲫鱼肥白,收获颇丰。父亲难得执起钓杆是心情好的表现,而父亲的鞭子再也没有拿起,直到去世。
父亲还有一把鞭子,在我心里是严厉的教鞭。父亲管教子女十分严苛。父亲常说,孩子就是一棵小树,不修剪枝杈,就不会成器。每次我被父亲“修剪”以后,他总是问一句“怕不怕我”,我说“怕”,才算结束。当我能够挣钱养家时,父亲已经早早离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每念及此,泪眼婆娑。
当然,作为农民的父亲并没有真正的教鞭,但他的“教学理念”一点不落后,不僵化。他善用案例教学法,从身边的人和事,大鼓书、皮影戏的故事中,给孩子们讲,什么是他欣赏推崇的,什么是他厌恶唾弃的,爱憎一目了然,孩子们自然就知道哪些可为哪些不可为。父亲还用很多现身说法,来教育孩子,比如,他说自己从乡下到县城,甚至南下汉口,吃了不识字的苦头,就连上厕所看清男女二字、下饭店认识菜谱一二,都办不到,所以,他发誓让自己的孩子读书认字,不当睁眼瞎。还有,父亲的“发展观”,有着浓郁的“本土主义”色彩,他不太鼓励子女到异地谋生,在他看来,乡下的能干人都到了县城,县里的能干人都到省城去了,到了北京的那都是全国的人尖子,他担心孩子们在大地方吃碗饭不容易。
我家身居乡野,在父亲教诲下,兄弟姐妹最识规矩。父亲常说,“宁吃一碗盐,不吃一碗米”,意言社会交往的重要,崇尚家里客似云来。这话出自一个农民之口,非同小可。父亲还给我们讲起,我家曾经有过雕花梨木大床,床前有专门用来置放鞋履的鞋榻,供桌上存放着东北虎骨,让我们隐约感受到厚重的家世。那时每年大年初一清晨,遵照父亲的训示,我们天亮即起洗脸更衣,第一件事便是来到奶奶床前,双膝下跪,磕头拜年。我们就是在这样一条条一道道的老理儿中长大,以此留下了对长辈的敬畏和长幼尊卑的秩序。
春风又绿京城烟柳,故乡已是燕莺恰啼。父亲立下的规矩我们已经留下,子孙能识文断字,早已超额完成了父亲的心愿。父亲也该含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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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妇女报
作者/张国义
编辑/吴苏锦
美编/李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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