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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要当兵
1914年的夏天,在东北奉天省(即今辽宁省)新民县。
这里虽说是北方,可夏季却仍然是很热的。辣的太阳,照样可以晒得人们背上流油。可是在去新民屯的大道上,却有几个人冒着这炎炎烈日赶路。
这一行七人,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每个人肩上都挎着一个包袱,一个个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得出来,他们是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的。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身材高大,长得来虎背熊腰,十分强壮,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给人之一眼的印象是英武刚毅。其余几个和他比起来,显得细皮,文弱得多。不过,从他们的衣着上却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年轻学生。他们长途跋涉,风尘仆仆,是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呢?
这几名学生都 山东,他们是要赶往新民屯,前去投军的。
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名叫张自忠,字荩臣,山东临清唐园人,今年23岁,现在是济南山东法政专门学校的学生。
这张自忠生于1891年8月11日。他的名叫张树桂,继承祖业有数百亩地,在唐园可称首富。张自忠在兄弟排行中是老五。张自忠的张树桂,在光绪二十六年捐了一个巡检,在江苏赣榆县青口就任。光绪三十一年,他因执法公道,忠于职守,由青口巡检署理赣榆知县,后来病卒于任上。
张自忠从小就以急公好义、好打抱不平闻名乡里。
有一次,他随在任上,碰见一个无赖欺压善良百姓。他冲过去便和这无赖打了起来,最后打得那无赖头破血流,只得向他认错求饶,并保证今后不再。这时的张自忠才16岁。他知道后批评他好勇斗狠。他分辩道:“总不能看见为非作歹的事而闭眼不管吧!”怕他小小年纪出事,便把他送回临清。
莫看张自忠青春年少,在乡里却小有名气。
乡里有困难,只要他晓得了,都会尽力帮助,所以唐园的青年中流传着:“有困难,找五叔。”
麦收时节,他到自己田里,看见穷苦人家的孩子在地里拾掉下的麦穗,就说:“你们这么拾一天能拾多少?”他说着便在麦车收割的麦子,大把大把地拽下来,丢在地上让他们“拾”。
他在读临清县高等小学堂时,常常把自己的衣服、家里寄来的钱贫困同学。每学期家里给他一两千元,往往到寒暑假时,他却连回乡的路费都没有了,还得把衣服、被褥典当了才回得了家。
1907年,张自忠由母亲,与本县咨议局议员李化南之女李敏慧结婚。1910年他的长子廉珍出生,张自忠当了。这时他高等小学堂毕业,并于1911年考入天津法政学堂。学校里的进步思想和对他影很大。他之一次接触到的学说和“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平均地权”的资产阶级纲领,结合他过去所学的孔孟之道,所读的《》、《说唐》、《精忠说岳全传》等书,所崇拜的关羽、岳飞、秦琼的浩然正气、忠义行为,对他的一生产生了巨大影响。
这时正值进入,10月武昌成功,辛亥风暴席卷全国。张自忠在学校也参加了同盟会,参与了一些活动。他觉得,要,就应该到里去。他曾对同学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还守着案头读死书,这哪能呢!”但是他的母亲却囿于传统的“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观念反对他当兵。他多次请求都没有得到母亲的同意。
当时济南有一所“山东省法政专门学校”,校长丁惟汾是山东省同盟会的负责人之一。1911年11月,丁惟汾发起成立山东联合总会,联合进步力量,迫使山东巡抚孙宝琦宣布独立。一时间,山东出现了和平的大好形势。张自忠便从天津法政学堂,转到山东省法政专门学校来,以便投身于山东浪潮中去。但是山东省的形势如昙花一现,很快袁世凯窃取了果实,大肆捕杀同盟会员,山东省同盟会负责人之一的徐镜心,被袁世凯于,丁惟汾也被迫潜回日照老家躲避起来。
张自忠要投笔从戎,母亲反对。张自忠一面与母亲讲道理,一面请出他的五舅出面向游说。通过多次的努力,冯老夫人见儿子决心参军,阻拦不住,只好应允。这下令张自忠喜出望外,便邀约了六个临清同乡一起去参军。但是参加哪支为好呢?他们打听的结果,决定投奔驻奉天的北洋陆军第二十镇(师)。因为第二十镇算得上是一支具有传统的队伍,其中有许多军官都具有反清的思想。1911年辛亥后,第二十镇在统制(师长)张绍曾率领下,曾于滦州兵谏,要求清召开国会,起草。1912年1月,第二十镇第四十协(旅)第七十标(团)三位管带(营长)施从云、王金标、功等受同盟会指示,发动滦州,宣布滦州独立,成立“北方军”。当时任第二十镇第八十标第三营管带的冯玉祥,也间接参加了滦州,并被军推为参谋总长;商震(后来成为晋军将领)也以幕僚身份参加了滦州的准备工作。二十镇中有不少山东籍官兵。
张自忠等人商议要投奔的,正是临清老乡、第二十镇第二十九协第八十团团长车震。车震字百闻,是个老资格的北洋军人,他的这个团当时驻扎在奉天省新民县的新民屯。
因为天气炎热,几个人走得满头大汗,把衣衫的扣子都了,敞着胸膛走路。
“车团长会收留我们吗?”掉在最后的一个小个子青年问。
“只要我们心诚,投军的意志坚决,我想是应该没有问题的。”张自忠满怀自信地道。
“你这一路问了几遍了!?你担心什么,五叔怀里还揣着三叔给刘先生的举荐信哩。三叔同刘先生是,刘先生是车团长面前的红人嘛。”另一个青年道。
原来张自忠怕车震拒不收留他们,得知三哥张自清与车震的家馆先生刘冠千熟识,便请三哥给刘冠千写了一封信,请刘引荐。
新民屯终于到了。他们问清了车震的住处,便径自前往。
车团长住在一个四周用围墙围住的小院里,门口有两个背枪的兵守卫着。
张自忠走到卫兵面前,抱拳:“请问两位兄台,这里可是车团长的?”
卫兵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一行人,点点头回“不错,这里是车。你们是什么人?问车团长作甚?”
张自忠道:“我们是来拜会刘冠千先生的。我们是刘先生的同乡,带得有他的书信。”
“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通报。”
刘冠千得报,山东老家有几个人要见他,便把张自忠等人请了进去。刘冠千在自己房中会见了他们。双方见面,刘冠千抱拳:“听说诸位兄台是临清来的,要见在下,不知何事?”
张自忠抱拳一揖道:“在下张自忠,代家兄张自清向刘先生问安。”
刘冠千道:“哦!老弟是张老弟胞弟。这可不是外人,请坐,请坐。”
刘冠千请大家坐下,让护兵送上茶来。张自忠从身边拿出三哥自清的信,双手递了过去:“这是家兄给刘先生的信。我们几个人想来投军,还请先生能在车团长面前美言几句。”
刘冠千看完信后道:“自清老弟是我的好友,自忠老弟是他的胞弟,你们几位又都是临清老乡,也是车团乡。这个忙自然要帮。你们几位一路辛苦了,先休息休息。一会儿我就去见车团长,跟他说说。”
刘冠千问了几人的情况后,安排大家暂歇,然后便去找车震去了。
几人等了老半天,方见刘冠千回来。刘冠千告诉张自忠道:“我已和车团长说了,他答应明天一早接见你们。今天诸位好好休息一下吧。”
一宿无话,第二天早饭以后,刘冠千便带着张自忠等七人去见车团长。
车震已听刘冠千介绍了他们的情况,见他们到来,便客气地请他们坐下。他认真地打量了每一个人后才开口说道:“你们的情况和来意,我已经听刘先生说了。你们都是临清人,都是我的同乡,来投靠我,我很高兴。作为年轻人,要投笔从戎,报效,其志可嘉。按理我应该支持你们,接纳你们。但我还是劝你们不要来当兵的好。”
“为什么?”七人不禁一齐。
车震笑笑说道:“当兵是很苦的,不是一般人能够吃得下来的。我听刘先生谈了你们的情况,你们都出身于富家子弟,像张自忠老弟的家,在唐园是首富,其他几位据说也不差。在家里有吃有穿,又不缺钱花,而且现在都在上学读书,将来毕业以后,不愁没有出路、没有好前途。何必要来投军当兵呢?当兵是个苦差事,打起仗来还有生命危险。投军的人,大都是家境贫穷,生活困难,没有出路的人。你们出身富家子弟,哪里能吃得下这个苦,所以劝你们还是息了这个念头,回家去好好读书,那样免得吃这些不必要的苦,而且今后的前程,比这投军当兵要远大得多。我说这番话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考虑考虑吧。”
车震的话,说得十分诚恳,张自忠等也完全能够体会得出,但是这七个青年人,怀着一腔热血前来投效,哪里能为这么一番话就打退堂鼓呢。
张自忠道:“我们知道,车团长的话也是为我们好,怕我们吃不下这个苦。但是,我们前来投军当兵的心是很坚决的。我们不怕吃苦,什么苦都能吃。古人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当兵的决心已定,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所以车团长的好意,我们表示感谢。但我们仍然恳求您把我们收下,成全我们几人的投效的心愿和诚意吧。”
其余几纷纷要求留下来,表示不怕吃苦的决心。在这样坚决要求下,车震劝阻无效,只好答应收录了他们。
车震虽说答应收留他们,但却暂时没有把他们补入的正式名册中去,更没有把他们下到连队里去,而是仍然让他们住在团部。由于尚未正式补入名册,所以也没发给他们军服。当他们问及为什么还不发给军装时,被问的人只好笑着回已经报上去了,等批下来了就发。
车震见得多了,这些公子哥儿们,让他们吃一点苦,你不撵他,他都会自个儿走人的。
这时正值六月间,在东北来说,正是麦收时节。车震的驻扎在这里,很大一部分给养要靠军垦收获的粮食来补给。所以他们种了大面积的小麦。这时军垦田里的麦子,也正是成熟收割时。全团全体士兵,都下田抢收。
张自忠等七人,自然也不例外要随团部的士兵一起下田参加麦收劳作。
当他们得到副官的通知后,几个人倒是兴高采烈,兴奋得很,都说这是入伍后的之一关,一定要好好表现一下给车团长看看,他们是不怕吃苦的。可是这一次,张自忠却没有多说话。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张自忠等七人,每领了一把镰刀,在副官的带领下,来到屯外的军垦田。这麦田好大啊,一眼看去,只见重重金黄麦浪,望不到边。
副官道:“这块麦田由我们团部负责,大家就动手割吧。”一声令下,大家便一齐下田割起来。那些士兵们,每人割四垄。副官对张自忠等七:“你们过去没有干过这类活,就割两垄吧。”
开始,他们还勉强可以跟得上进度,可以和其他士兵齐头并进。可是没有好一会儿,除张自忠外,其余六人,都远远掉在了后面。到了后来,张自忠也被拉了下来,而那六个人却掉得更远了。一天下来,那些士兵们,四垄麦割到了头;张自忠他们每人两垄,张自忠割了一半,而那六人却最多割了不到四分之一。
太阳落山了,该收工了。他们七个人,腰酸背疼,两条腿像灌了铅,拖都拖不动了。那六人刚开工时的兴奋,早已烟消云散,一个个都变成了苦瓜脸。每个人的手上,都打起了好些泡,还被拉了好几条口子,有的是被镰刀割伤的,有的是被麦草划破的。脸上也是花得像大街上乞讨的叫花子。
回到住处,一个个像散了架一样,脸也不想擦,就往床上一倒,嘴里哼哼唧唧:“哎哟!我的妈呀!疼死我了。”再也不想动了。只有张自忠还算例外,他虽然也显得十分狼狈,但他没有往床上躺,更没有哼哼唧唧地呻唤。其实张自忠也和他们一样,过去从未干过这样的活,吃过这样的苦。一天下来,也是双手起泡,腰酸腿疼,疲惫不堪。他和大家一样,也想哼哼,但他咬咬牙忍住了。他没往床上躺,而是 在屋里,对六个伙伴说:“大家咬咬牙,挺一挺吧,把这几天熬过去就好了,万事开头难嘛。我们不是在车团长面前拍了,说我们不怕吃苦的吗。如果这样一天下来,我们就喊挺不住,那车团长又会赶我们走了。那多没面子哇。”
这六个人一想,张自忠的话也对,如果就这样喊吃不消,那岂不是太丢人,太没面子了吗。他们咬紧牙关,从床上爬了起来,去洗了澡,吃了饭。晚点名解散后,没有等吹熄灯号,那六个人就睡了。
第二天,几个人咬紧牙关,硬撑了下来,大家手上都打满了血泡,但总算熬了过去。晚上,除了张自忠外,这六个人,都躺在床上哭了一场。
第三天,这六个人几乎都不愿从床上爬起来,还是在张自忠的促下,才硬撑着下了床。六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显然是昨夜哭了的结果。
开过早饭后,他们拖着疼痛难忍的身体来到麦田里,跟士兵一起又割了起来。
这七个人,除张自忠外,之一天那股“锐气”早已荡然无存,所以没几分钟,他们便已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本来张自忠还可以割得快一点,但他见伙伴们这么疲惫,也知道大家在家里都娇生惯养,从来没有吃过这份苦,所以他不能只顾自己,要多鼓励大家。为了让大家跟上自己,张自忠便帮这六人割一些。这样一来,这六人虽然能跟上他的进度,可却被那些士兵甩得远远的了。
在田里割了不到一个时辰,这六个人把镰刀一丢,便在地上坐下来不割了。
张自忠割着割着,怎么旁边没动静了?他抬起头来一看,这六个人都坐在那儿不动了。
他直起身子来,吁了一口气,说道:“咋都停下了?”
那小个子双手蒙着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受不了啦,我不想干了!”
张自忠慌了,忙走上来道:“廉旺,别哭,别哭,让人家看见了,会笑话的,一个大男人,还哭鼻子哩!多不好意思。”
这小个子也是张自忠的堂侄,名叫张廉旺。张廉旺咬咬牙,抹了一把眼泪,对张自忠道:“五叔,这个活我吃不消。我不想干了,兵我也不想当了。我想回家。”
张自忠又望望另外五个垂头丧气的伙伴,这五个一齐说道:“我们也都不想干了,不想当什么军官了。”
张自忠沉默了一阵,然后点点头道:“好,这事等我们收工后晚上再商量。可今天大家还得咬咬牙坚持下来再说。休息一下我们再干吧,慢一点没关系,割多少算多少吧。副官说了,只要我们尽了力就行。”
这一天,这六个人是在张自忠的激励下磨蹭过去的。
晚饭以后,七人呆在屋子里,商谈今后的去留问题。
“五叔,我实在吃不消啦,我不干了,我要回家。”张廉旺先开了口。
其余五道:“我们也是。我们打算明天便去向团长告假去。”
“五叔,你呢?是不是和我们一道走?”张廉旺。
张自忠看看大家这几天晒得又黑又憔悴的脸和一双双打满血泡的手,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们都走吧。不过,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走,我要留下来。”
“那为什么?你还要吃这个苦?”张廉旺道。
张自忠说:“这个兵我当定了,什么苦也拦不住我。你们走吧,回去好好读书,今后好从其他方面去为国出力吧。”
同张自忠一起来的六个伙伴,实在是熬不住了。他们不等车震“撵”他们,都来向车团长借故请假,说有事要回临清去一趟。
车震是老得成精了的,怎么不知道这六个人心里的打算,也不点破他们,不但慨然允准,还给他们每人发了回家路费,并对他们说,如果家里有事来不了,需要在家耽搁多久都可以。如果你们愿意回去继续读书不来了,也是可以的。这实际上是点明,他们可以不必再回到部队上来了。
车震说:“你们都是我的老乡,中午我招待你们吃顿便饭,算是给你们送行吧。”
“怎么没见张自忠和他们一起来请假呢?”车震问副官。
“张自忠一早和士兵一起割麦子去了。”副官报告说。
“他家里没有事?”
“这个没听他说。”副官老实地回答。
“好吧。你去田里把他叫回来,中午和他们几个一起在我这里吃饭。明天让他去送送他们几个。”车震吩咐副官。
“是!”副官应道。
中午吃饭时,车团长问张自忠:“他们几个家中有事要请假回家一趟。你家中没有事?”
“我家中没事。”张自忠回答。
“你不请假?”
“我不请假。”张自忠回答得很干脆。
“那好,明天你也不要去割麦,去送送他们。你们都是一起来的,你送送他们,也算替我送送他们。我们都是老乡嘛。”车团长说。
“是。”张自忠应道。
那六个人走了。张自忠却在送走了他们以后一个人回来了。
车震原以为张自忠会和他们一块回山东的,听说张自忠一个人回来了,拿上镰刀又要去割麦,便让护兵把张自忠叫了来。
张自忠来了,向车震敬了一个礼:“报告团长,叫张自忠来,不知有何训示?”
车震指指椅子道:“你先坐下,我想和你谈谈。”
张自忠坐下以后,车震道:“他们六个人走了?”
“走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那六个伙伴这次请假回乡,不会再回来了?”
张自忠说:“知道。”
“他们为什么要请假?”
“因为他们吃不下来这个苦,所以只好走人不干了。”
“哪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道走?”车震。
张自忠说:“因为我没有想不干。”
车震道:“自忠老弟,当兵确实很苦,这收麦算不了什么,以后比这还苦的多着呢。我劝你也回山东去吧,回去读你的书吧。将来也可以嘛,并不一定要当兵嘛。你还是走吧。”
张自忠说:“我不走。我就是要当兵。他们吃不下来这个苦不等于我吃不下,我不怕吃苦。”
车震说:“你把你的手伸出来。”
张自忠伸出了那双大手。车震指着那双打满血泡的手道:“你看你手上打了多少血泡。你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今后比这还重还苦的活多的是,训练更艰苦。你何必非要硬撑呢?”
张自忠说:“团长,我张自忠要当兵是铁了心,别说手上打了这么几个泡。再怎么说我也不会离开。你赶也赶不走我的。”
车震凝视了张自忠许久,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好吧。”叫护兵唤来副官,对他道:“你带张自忠上军需处去领一套军服,把他补一名护兵。”
于是张自忠这才正式当上了兵。
张自忠补上了护兵一缺,便下到了棚(班)里。
张自忠穿上军装,来到棚里,受到全棚弟兄的欢迎。大家互相作了自我介绍。棚长王锡汀,也是山东同乡。同棚弟兄中,还有罗广泰、李友奇也是山东同乡。
“你们不是来了七个人吗,那六个人呢?”罗广泰。
张自忠道:“他们家有事,托人带了信来。他们向团长请了假回山东去了。”
“听说你还是读书人,是吗?”李友奇。
“来投军之前,在济南山东法政专门学校。也算读了几年书吧。”
“那好,”棚长王锡汀道,“我们棚里的弟兄,大都是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粗,你老弟可就是我们棚里的秀才了。往后弟兄们要写个家书呀什么的,张老弟可得给弟兄们帮这个忙哇。”
张自忠一口应承:“那没问题,各位大哥要写个家书、条子什么的,请尽管吩咐,兄弟一定随叫随到,有求必应就是。”
张自忠的豪爽,得到了全棚弟兄的喜欢。大家一见投缘,自然是处得十分融洽。
麦收结束了,张自忠经受住了之一次考验。
军营的生活果然十分艰苦,除训练之外,还有各种繁重的体力劳动,如挖壕、修路、扛米、抬煤炭等等。这对过去从未干过任何粗活的张自忠来说,开始自然是难以适应的,手打起了泡,肩膀也磨破了。不过,同棚弟兄也十分照顾他,知道他过去没干过这些,有时让他少干一点,干一些较轻的,实在太疲惫了,就让他休息一天,长官问起,就以张自忠代他们写家信为由搪塞过去。张自忠不管有多苦,都咬牙坚持,从不叫一声苦。他的这种精神,也令同棚弟兄敬佩。
几个月过去了。冬天到了,关外气候更为寒冷,野外训练和劳动更加艰苦,在冻土上挖壕,一镐下去一个白印,把手都震得生疼。
车震又几次劝张自忠回家求学,另寻出路。张自忠仍然咬牙坚持。他对车震说:“团长放心,我能坚持下来。不吃苦难,怎能成大器呢。”车震也被这个年轻人的坚韧不拔精神所感动。
这年冬天,张自忠给他七弟张自明写了一封信,这也是离家数月,投军以来给家里的之一封信。信中说了投军几月来的艰苦军旅生涯:
“……兄自济南到新民屯业经数月,所有军中一切情形,均已尝着。同来者六人,因吃不下苦头,均已回乡,惟兄一人硬着头皮干下去。当兄来新之始,车公几次劝兄回家求学,言外膏粱子弟,如何能吃此苦,勉强一时,决不能坚持到底,故不如早去为善也。塞外奇寒,值此严冬,每日下操,手足皮肤均已冻僵。操毕回营,须先立户外,稍缓须臾方可入室,否则冷热相激,骨节溶化,手指耳鼻即脱落矣。除下操外,扛米抬炭,掘壕堆土,终日工作,休息时间甚少。以故肩肿肤裂,筋骨酸痛,其苦况实有不堪言状者。当兄创重时,肩臂肿溃,不能荷物,同棚中友好,代兄工作,以兄替其写家信也。家中一切请弟代劳,并请禀告母亲,待我的成就后,再回家叩见,祝母亲金安……。”
一年过去了,张自忠历经艰苦的磨砺,终于挺了过来,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现在他是什么样的苦都不怕了。
1915年初,车震升任第三十九旅旅长。同年秋,该旅奉命由新民县移防绥远平地泉(绥远,旧为省,后并入内蒙,平地泉今属山西)。
1915年到1916年,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仍然是个动荡的年代。1915年12月底,袁世凯称帝。蔡锷等通电宣布云南独立,并军袁世凯。各省尤其是南方各省纷纷起而响应。
1916年初,张自忠所在的第二师,奉袁世凯之命南下援湘,军。张自忠只是一名士兵,只能听上面的命令办事,是非曲直无权过问,也过问不了。
进入湖南后,第三十九旅驻长沙,第四十旅驻岳州。这样一来,就是身为旅长的车震,也成了袁世凯的工具。
当时湖南将军汤芗铭,是袁世凯的亲信。第三十九旅入湘后,汤芗铭为了拉拢车震,便将该旅扩编为湖南之一师,升车震为师长兼长(沙)岳(州)镇守使。张自忠也被车震升任为师部参谋。
当时,湖南之一师师部设在长沙。张自忠调任师部参谋,自然也住在长沙。
这些天来,不仅是长沙,就是整个湖南,都像一锅烧开了的粥,乱糟糟的。谣言蜂起,不管你走到哪里,都听得到这样、那样的谣言。说蔡锷已率大军从云南出发,要经四川,入陕西,挥师直捣,一路上得到各地的响应。南方各省都纷纷通电声讨袁世凯称帝。在广东要发动第三次,北伐。黄兴在、陈英士在上海也在讨袁军。熊克武、杨沧白在重庆讨袁,熊克武任四川军总。湖南四十八县代表在靖县宣布湖南独立,公推程潜为军湖南总,誓师讨袁。赵恒惕被任命为湖南军之一师师长,率部将攻打长沙,声称先捉汤芗铭,后讨袁世凯……
张自忠是同盟会员,从内心上讲,自然是拥护、反对袁世凯的,所以他也希望袁世凯失败。听到这些谣言,他是既兴奋又担心。他兴奋的是袁世凯叛变、恢复帝制毕竟不得人心,所以现在举国上下一片声讨反对。他担心的是,现在他所属的这支部队,已成为众矢之的,必然会受到军首先是在湖南的军的攻击,成败难料。这对他投军报效的前途,影响颇大。
他不赞成车震那种旧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缺乏远见,依附汤芗铭的。但他位卑言轻,左右不了车震改变立场,改弦更张。
到底该怎么办?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整个湖南,已是民心不稳,军心不稳。民心完全倒向了军;军心,普遍流一种厌战的情绪,不愿同军打仗。
1916年,谣言变成了现实,湖南军之一师在师长赵恒惕指挥下,大举进攻长沙。也不知是城内有或者是里有军的内线,总之赵恒惕的之一师,很轻易地攻进了长沙城。城内顿时大乱。
袁世凯的心腹汤芗铭得报,慌忙化装逃跑了。
车震率领的湖南之一师,本就军心涣散,无心恋战,加上孤军无援,所以没有怎么抵抗便溃退了。湖南之一师本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却因参加了非正义的战争,竟然不堪一击,全军覆灭。车震一看大势已去,无可挽回,也只好步汤芗铭的后尘,只身逃离长沙。这一战失败,使得他心灰意冷,便返回临清,从此解甲归田,不再作领军征战之想。
且说张自忠在乱军之中,也只好从师部逃出。由于仓促,他逃出长沙,才发现囊空如洗,身无分文。他也没法,只好随着逃难的人流,向北走去。但毕竟从湖南到山东,千里迢迢,这样如何能返回故乡呢。这时他的心情,倒没有为自己这次投军竟如此惨淡结束而伤感,却在为如何返乡而发愁。
他一路行来,走了几天,由于身上没带钱,只好脱上的衣服换一点吃的,现在身上只剩一件衬衫、一条长裤,再脱就要赤膊露体了。肚子里咕咕叫着,他从昨晚到现在,已没有吃过东西了,难怪饿得咕咕叫。可这才接近湖北地界呀,到山东还远得很呢。
他正在愁眉不展、思谋出路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喂!前面可是荩臣老弟?”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看见后面匆匆走来了三个人。一看之下,不禁大喜,却原来这三人正是他的同乡,他投军后同棚的王锡汀、罗广泰、李友奇。
四人相逢,真个悲喜交集。
原来王、罗、李三不愿为袁世凯卖命,赵恒惕一进攻长沙,他们便丢下枪一起跑了。
王锡汀道:“还好,还好,我们几个同乡又见面了。这一路我们三人还叨你哩,说你在师部不知跑出来了没有呢。见到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四人可以一路返回山东了。”
张自忠苦笑道:“兄弟我逃是逃出来了,可是逃得太慌忙,跑出长沙后才发现身上没带一分钱。前两天把外衣都脱来换了吃的填肚子。现在就剩身上这一身了。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一点东西哩。”
王锡汀说:“哦!那没关系。我们三个身上都带有一点钱,节省一点,我想我们四人还是回得了山东老家的。荩臣老弟没吃东西,我们身边也买得有干粮,找个阴凉地方歇一歇,吃饱了再走。”
这对于张自忠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真令他喜出望外,连声称谢不迭。
罗广泰道:“别谢了,我们都是同乡嘛,出门在外,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嘛。”
张自忠便与王、罗、李三人结伴而行,在三人兄弟般的资助下,总算平安地返回了临清老家。
之一次投军就这样无结果地结束了,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但张自忠却不甘失败,他仍雄心勃勃,决意要再度参军,要在军旅生涯中闯出一片属于他的天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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