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份的人是凤凰
故事首发于纳兰云, 古风故事号, 必究。
:顾返予,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文字能语人世沉浮。
01
最初,人们将这场疫病的之一位死者当做酒后笑谈。
他是济连城数一数二的富人,吴老爷。
济连城落于北方钩吾山脚,城小而富。
吴老爷同城中多数富人一样,靠狍鸮起家。
狍鸮羊面人身,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凶狠至极。
以前,人们畏惧它们,敬而远之。
但济连城人意外发现,狍鸮肉极鲜美,生于腋下的双目更如明珠般美丽,皮毛亦是做衣裳顶好的料子。
他们开始猎杀狍鸮,甚至有了专门的法子。
他们抓到狍鸮,先剜目——要生挖,才能保留色泽,再剥皮取肉。
狍鸮被卖到天下各处,一时间,天下人对狍鸮追捧。
有时,老人们会劝他们,万物有灵,狍鸮生于山野,已不再人类,何必赶尽杀绝?饲养的鸡鸭就不能果腹吗?
但鲜有人听。
老人们想得太简单了,猎杀狍鸮,并非为了果腹,而是贪念。
欲壑难填。
狍鸮凶残,远古时曾以为食,后归于山野才与人类互不干扰。
人们便为自己找了个借口——自己在做好事,这东西,就该死于刀下。
猎杀之潮,势不可挡。
02
据衙役说,吴老爷是吃狍鸮肉撑死的。
“一辈子杀狍鸮,最终竟死在了这身上,你说可笑不可笑?”衙役在酒馆中喝酒,笑言。
众人附和着。
“这酒味道极好,小二,再来一坛!”衙役喊道。
旁人劝他,已经喝得够多了。
衙役却拍拍腰间钱袋:“前几日家中刚卖出去一只狍鸮,有的是钱!”
然而,接下来的情境,却让人胆寒。
衙役一坛一坛地喝着,像中了一般,抢来旁人的酒水就往下灌。
众人感觉不好,忙拉住他。谁知他竟拉过一人便撕咬起那人的肉来。
无人再敢靠近。
他不停灌着酒水,最终眼白一翻,倒地不起。
酒水从溢出,肚子高高鼓起,仿一戳就破。
这是这场疫病的第二位死者。
济连城大疫,随即,蔓延天下。
凡是吃过狍鸮肉,穿过狍鸮皮,赏玩过狍鸮目的人,都开始一个一个死于贪食。
03
“狍鸮天生贪婪,人们吃了它,也会变得贪婪无比。”山中落了大雪,小屋内,岑昼看着火堆,低声说。
她这个姑娘,漂亮爱笑,一双眼睛美若明珠,居于陋室而乐。
坐在她身侧的男子长相俊美,白发青衣,微微垂着眼,看着她。
他名公仪肆,是一名医者。
数月前,他被人追杀,坠落崖底,为她所救。
公仪肆从未做过什么错事,但怀璧有罪——他的血,可以解贪食之症。
世人刚刚发觉,有些人的血,可以解贪食之症。
这些人往往是积德良善之人,公仪肆便是其中之一。
他在眼里,便是摇钱树。
岑昼说,她是山中猎户的女儿,父母早逝,独留下了她一人生活。
她对他似乎很了解,连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花都了如指掌。
公仪肆微微警惕,问她:“你想过将我送出去,便能赚得千金么?”
岑昼奇怪道:“我好不容易救你,为何还要害你?”
公仪肆浅浅一笑,将火堆里烤好的地瓜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块儿给她。
岑昼接过地瓜,却并没有吃,而是凑到他身边问:“公仪肆,你昨日说想走,那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公仪肆想去钩吾之山的女娲殿。
传闻,女娲殿中有女娲留下的一道“”。倘若天下有大灾,求得那道“”,便能解人。
只是路途艰险。
“你可听说过钩吾之山?”岑昼却开口了。
公仪肆有些意外,随后点头。
“那里有女娲娘娘留下的神殿,我一直很想去瞧一瞧。”岑昼道,随后抬眼看着公仪肆,笑道,“你想和我同去钩吾之山么?”
公仪肆微微一愣,随后道:“好。”
她似乎永远知道,他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她剥开地瓜外皮,吃着,脸上满是愉悦。
公仪肆又问:“你可知钩吾之山中有狍鸮?”
岑昼的神色冷了下来,脚尖踢了踢柴火,道:“我见过,羊面人身,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凶狠丑陋。”
公仪肆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你不喜狍鸮?”
岑昼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憎恨他们。”
04
一路至钩吾之山,有岑昼在身边,公仪肆并不孤单。
她喜欢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些笑话,喜欢拿苦涩的果子戏弄他,偶尔还故作娇气,说自己走不动,要他背着。
公仪肆背着她,她便在他耳边小声笑着,“公仪肆,你真好看。”
她总是这般,浑身带着山野的不羁,若是赞美,便直接说出口。
偏公仪肆吃她这套,微微红了耳朵,低声道:“别闹。”
岑昼就戳戳他的耳尖,“耳朵红了哦。”
“没有。”
二人一路吵吵闹闹,竟也没有耽误时间。这要多亏岑昼。她挑的全是近路,一路平安。
公仪肆觉得这一路太过顺利,就算他再蠢,也能看出问题了。
有时,他会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她,心想,你究竟是什么人呢?是来帮我的吗?
她并不能听见他的疑问,只是翻了一个身,往他身边凑了凑,得到一丝温暖,她的脸上便满足的浅笑。
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他很久,在钩吾山脚,他得知了答案。
那日,他们入住山野间一家小客栈,追杀公仪肆的也抵达了此地。
是夜,他恰巧并未熟睡。子时打更,一人潜入了他的房间。
黑暗中,那人拿着利刃,猛地举起,想要刺向他的脖颈。
然而,没等公仪肆闪躲,一人握住了的手,随后又掐住了的脖子。
月光从窗隙,微微照亮那只手。
那手腕上带着一只银镯,他无比熟悉——岑昼每次轻摸他的脖颈时,那只银镯就会触碰到他。
那只手微微用力,将的脖颈掐断了。
一切悄无声息。
她将扔下,随后坐到他床榻边,公仪肆闭着眼睛。
岑昼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脖颈处。
她很喜欢这样轻轻触摸他的脖颈,以往,他只觉温暖,而今夜,他感受到了她指尖的寒凉。
片刻后,她陡然起身,拖着那出了门,将门掩上。
她甚至留下了一道屏障,让他安全护在屋中,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公仪肆睁开了眼睛,穿衣下床,悄悄跟上了她。
寒冷让他微微发抖。
在客栈不远处,月光下,他看见了她的真身。
羊面人身,目在腋下,虎齿人爪。
她不是,不是,不是普通凡人。
她是……狍鸮。
数十名围着她,她却丝毫不落下风。
她极其凶狠地将那些撕碎踩烂,可见力之强悍……是啊,狍鸮本来丑陋,若非力强大,如何变出岑昼那般美貌?
那么,如此强大的狍鸮,跟着他,是为什么?
月色下,岑昼杀尽了,又变回了人形。
岑昼带着不屑与厌烦,踢开了一具,往客栈这边走。
她从怀中一块方帕,边走边擦着脸上的血。
而几步之后,她一抬眼,陡然止住了脚步。
月色下,公仪肆一袭青衣,白发散落,俊美摄,正静静地看着她。
岑昼攥紧了方帕,静默片刻,便个淡淡的笑,向他走来:“看见了?”
公仪肆只觉,昨日那个爱笑的小姑娘陡然消失了。
面前的岑昼,一身黑衣干练,眉目凌厉,眼中的戾气尚未褪去。
她就这般 在他面前,却似乎隔得很远。
公仪肆有很多话想要问她,却不知从何问起。
她掸了掸衣上落雪,道:“那,你讨不讨厌我?”
“我怕你。”公仪肆说。
我怕你,但却不讨厌你。
岑昼一怔,随后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可能要连夜去女娲神殿了。”
在女娲殿中,可寻得女娲,到那时,谁都伤害不了公仪肆了。
她看着他,片刻之后笑问:“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公仪肆轻轻点头,“为何要帮我?”
岑昼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路途遥远,我同你说个故事……是我和一只凤凰的故事。”
05
狍鸮一族,在三千年前,还是以人为食的。
他们的祖先,本是蚩尤部下,后蚩尤战败,祖先被放逐此地,心生怨恨,便以人为食,是为祸一方的凶兽。
他们生性贪婪,害人无数。
岑昼在狍鸮族中,是个异类,出了名的胆小。她不敢,就连杀一只山鸡充饥都小心翼翼。
也因此,她自小饱受欺凌,甚至,有找不到人吃的狍鸮想要将她吃掉。
那次,她拖着被同族咬断的腿逃生,滚落山崖,醒来后饥饿万分。
她四处寻吃,最终,找到了化作人形的凤凰。
他睡在巨大的古树上,衣袍华美,容貌俊美。
她想,我必须证明我是个勇敢的狍鸮,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欺负我了。
吃了这人……她悄悄走到树下,抬头看着凤凰,却心生畏惧。
那是对美的畏惧。他美得惊心动魄,特别是那脖颈,洁白如玉。
她的利齿只要,也许就会将那脖颈咬断吧。
这时,凤凰微微睁开了眼,瞧见了 在树下丑陋的小狍鸮,淡淡一笑,“哪里来的小家伙?”
岑昼想要逃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如此丑陋,自卑涌上心头。
可她听到了身后狍鸮追来的声音。
她退不了。
她便又转身对着他,努力龇着牙,做出凶狠的样子。
凤凰从树上轻轻跃下,笑着伸手摸了摸她,“别怕。”
他将小岑昼抱在怀里,张开了羽翼。
她看清了他漂亮的尾羽,才知道,原来他就是祥瑞,凤凰。
非梧桐不栖,非甘醴不饮的凤凰。
凤凰带着她去了另一处,并不嫌弃她,反而替她疗伤,喂她果甘泉。
日复一日,岑昼与凤凰同生,再加上颇有些天赋,自然变得强大无比。
凤凰教授她礼义廉耻,让她脱离了残暴无知的狍鸮天性。
她变形那一日,凤凰她的眼角,“阿昼,我喜欢你的眼睛,很好看。”
然而,她终究害了他。
她思念年迈的祖母,回去探望,谁知祖母竟和族人设计害她,将她送给一个人族。
和狍鸮族达成协议,给狍鸮送一些活人吃,而狍鸮族要献出一个狍鸮,供他拿来。
岑昼在族人眼里早是异类,被族人毫不留情地了。
她被群起攻之,精疲力尽,晕死过去,可当她醒来时,却在凤凰的怀中。
凤凰衣袍沾血,为她踏入了污泥里。
那大开杀戒,救了她。
可这触犯了天规,凤凰被罚受天谴,毁灭,为人。
需历劫三千年。
06
她说完故事时,他们刚好抵达了女娲殿。
女娲娘娘的神像静静立在他们面前,怜爱地看着他们。
她 在他身侧,“公仪肆,你就是凤凰,我陪着你三千年了。这一世,是你的最后一劫。”
她颠簸三千年,终于护着她的凤凰走过三百劫难,来到了女娲殿。
女娲娘娘的光将公仪肆笼罩,眼前燃起熊熊业火,那是涅槃之火,他的身后陡然展开华美的双翼,那是属于凤凰的双翼。
凤凰,祥瑞降世,。
下令,猎杀灵物,惩治贪婪。
狍鸮也好,人类也罢,万物得以安宁。
这场疫病,终于走到了尾声。
她的凤凰,也终于回来了。
的火焰褪去,她靠近他,轻轻伸手触碰他的脖颈。
那是凤凰最美最,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我喜欢你的脖颈。”她低声说。
公仪肆垂眸看着她,已经恢复凤凰的记忆:“我记得,我除去了你的欲望。”
狍鸮一族欲壑难平,难以控制。
三千年前,他抽走了她的欲魄,令她没了狍鸮族的贪婪。
天谴之后,他尽失,为人。
欲魄就回到了岑昼的身体里。
那么,这三千年来,她不贪口腹之欲,不贪金银财宝,谨记他的教诲,自己的天性,一定很痛苦。
她是怎么压抑住强烈的欲望的?是怎么熬过来的?
“阿昼……”
他的话骤然一停。因为她突然靠近,用尖尖的牙,轻着他的脖颈。
“所以你成了我唯一的欲望。”她轻声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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