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嘴原名刘国庆,因为能说会道,得了个外号叫大嘴。公司倒闭前,刘大嘴在供应科跑供销,走南闯北,算得上见多识广。公司倒闭那年,刘大嘴已经年过五十,再就业有点困难,可虾有虾道、蟹有蟹路,他呢,就走起了旁门左道,干什么?算命!在背熟了两本卦书后,他跑到大桥底下摆了个卦摊,身前牌子上八个字:铁嘴神算,指点迷津。
俗话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现今这社会,信这个的人还真不少,有来问姻缘的,有问前程的,还有想消灾避难的。刘大嘴善于察言观色,再加上巧舌如簧,连蒙带骗,哄得人一愣一愣的,不过三五年光景,还真被他走出了一条生财之路,成了小有名气的半仙。
这天,刘大嘴正在桥洞底下守株待兔,一辆小车在他面前吱嘎停下,车上下来两个人,西服领带,面色红润,头发油亮,气度非凡。刘大嘴先是一喜,以为来了生意,再一看,认识,那欢喜就淡了,招呼道:“原来是二位领导,你们怎么有空来了?”
那两人嘻嘻笑着,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请大仙指点迷津来了。”
这两人都是刘大嘴以前在公司的同事,如今人家混得都挺好。胖的那个叫冯伟业,瘦的那个赵永波,两人是同一年分进公司的大学生,进公司没几年,公司就倒闭了,两人没了工作,却因祸得福,正赶上政府招收公务员,两人一同报考,又一同被录用,录用后,两人都被分在下面乡镇工作,几年工夫,就先后被提拔当了副乡长,干得是风生水起。
刘大嘴平常跟他们两人没什么来往,不过,对这些当官的,他跟许多平头百姓一样,心里多少有些抵触心理。这几年,时不时地有些官人模样的人来找他算仕途、财运,无非都是想听听好话,一心想当大官、发大财。别看他们出手大方,可对这些人,刘大嘴在心里最是瞧不起,他想,一个当官的,不为人民服务,却一心想自己当大官、发大财,专为人民币服务,那绝对不会是一个好官。
刘大嘴见他俩均红光满面,印堂发亮,神情中透着难以抑制的得意,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显然有大喜事。刘大嘴心中一动,这两人都是官场中人,还有什么比升官更大的喜事呢?想到这里,他一抱拳,道:“恭喜,恭喜。”
冯伟业问:“老哥,喜从何来?”
刘大嘴笑笑,掐指一算,胸有成竹地道:“二位,肯定又官升一级,现在一定都是一方诸侯了!”
冯伟业跟赵永波对看一眼,心里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几年不见,这刘大嘴还真成了半仙呀,这消息还没对外公开,他竟然都给算到了。
冯伟业跟赵永波两人今天来城里开会,组织上分别跟他们谈了话,宣布了要提拔他们的决定。会后,冯伟业难抑心中得意,中午他请客,在酒店里庆祝了一番,趁着酒兴,他便拉上赵永波来找刘大嘴,一来呢,是显摆一下,二来呢,是想让刘大嘴为自己算一下前程。现在,见刘大嘴一见面就算出自己官升一级,心中佩服,一竖大拇哥:“老哥,你真神了!我跟老赵确实是当上小乡长了,一个芝麻绿豆官,不提也罢。麻烦老哥再给算一下,我跟赵乡长进步的余地还有多大?”
刘大嘴一笑:“你是问你能当多大的官吧?”他装模作样地掐指算算,一拍大腿,“不得了,二位绝非池中之物,前途不可限量呀。”
冯伟业闻听,顿时眉开眼笑,“真的?”
刘大嘴一本正经:“当然是真的,你们二位年轻有为,命里又有贵人相助,定能顺风顺水,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出五年,必当更进一步,步步高升。”
冯伟业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呵呵,你可真能忽悠呀。不过,借你吉言,但愿能有这一天。”他转向赵永波,“赵乡长,若真有这一天,咱哥俩可不能忘了大嘴老哥呀。”
赵永波笑笑,心说刘大嘴的胡说八道你也信?他淡淡地说:“刘乡长,我可不敢跟你比,我没有别的想法,能在乡长这个位置上干好了,能吃饱肚子,我就烧高香了。”
赵永波说的是心里话。他跟冯伟业不同,冯伟业志向远大,一个小小的乡长根本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眼睛盯着县长、市长的位置呢。赵永波却深知仕途艰难,没有突出的能力,别说县长了,乡长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得知自己将就任乡长一职后,他一方面感到高兴,感激组织上对自己的信任,另一方面呢,又有些诚惶诚恐,生怕自己挑不起这副担子。
冯伟业明白他的心思,心里颇为不屑,暗地里笑他难当大任。他拍拍赵永波的肩膀,说:“老兄似乎干劲不足呀,今天咱们既然来了,那就让大仙指点迷津,指点我们一下,怎样才能当好官、快进步。”
两人就一起眼巴巴地看着刘大嘴,等他口吐仙言。
刘大嘴心中一慌,心说,我要是知道怎样当官,早当官去了,还用蹲在这里说胡话卖嘴皮子?想到嘴皮子这几个字,他灵机一动,信口道:“人活一世,不管是像你们当官还是像我算命,都是为了张嘴吃食,填饱肚子。俗话说,好马出在腿上,好人出在嘴上,若想进步,你们的嘴就是关键。”
两位新乡长都没听明白,冯伟业央求说:“老哥,你说详细点。”
刘大嘴却不肯多说,他深知算命的诀窍,那就是尽量少说话,难开的才是金口,而言多一定有失啊。何况,现在他也不知道往下应该说啥,当下,就莫测高深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点到为止。送你们四个字:敢、于、张、嘴。”
“敢于张嘴?”两位乡长对看一眼,嘴里念叨了几遍后,眼里都渐渐放出光来。冯伟业越想越兴奋,禁不住又竖起大拇哥来:“高,老哥实在是高呀!敢于张嘴,这是当官的真谛呀。”
赵永波也是激动不已:“谢谢,这四个字,可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呀。太好了,敢于张嘴,对,做官就要敢于张嘴!”
刘大嘴看到他俩这副样子,想笑,又赶紧忍住,心中莫名其妙:真是好笑,我不过为应付你们随口胡诌了一句话,便被你们当成圣经了。
没想到,还真被刘大嘴算中了,此后,这两人的仕途通达,一帆风顺。刚过了三年,冯伟业就到县政府当了副县长。而赵永波,进步得虽然稍微慢点,可到了第五个年头,也升为副县长了。这一年,冯伟业已经当上代理县长了。
刘大嘴呢,还是继续在大桥底下摆卦摊。大桥下人来人往,打牌的,遛鸟的,摆龙门阵的,闲人很多,在这里,上至国际风云,下至家长里短,什么消息也能探听到。刘大嘴在这里听到了关于冯伟业跟赵永波的不少消息,不但知道他们荣升的事儿,他还听说,老百姓给他俩起了个相同的外号。说起来有意思,这外号有点侵权,跟他刘大嘴的外号一样,也叫“大嘴”,冯伟业叫“冯大嘴”,赵永波叫“赵大嘴”。
不过,虽然都叫大嘴,这中间也有区别,老百姓可以当着面喊赵副县长“赵大嘴”,他绝对不会恼。可是,没有人敢当面喊冯县长“冯大嘴”,只是敢在背后悄悄议论。
刘大嘴很快弄清了其中的原因。冯伟业之所以叫“冯大嘴”,老百姓是讽刺他嘴大能吃,没有不敢吃的东西。刘大嘴暗自揣摩,当初他们找自己算命,自己送给他“敢于张嘴”这四个字,一定是被他理解成敢于张嘴吃食了。
而老百姓之所以叫赵永波“赵大嘴”,却是夸他嘴大敢说。赵永波为官耿直,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不怕得罪上级、同僚,一张大嘴,仗义执言,没有不敢说的话,没有不敢说的人。想来,对于“敢于张嘴”四个字,他是理解为敢于张嘴说话了。
冯伟业担任代理县长后不久,有一天,大桥底下的闲人们围在一起,议论起“冯大嘴”和“赵大嘴”这两位领导来了。有人知道算命先生刘大嘴当初给他们算过命,就说:“刘大嘴,你当初给他们算得挺准,不出五年,果然都当县级领导了。现在你再给他们算算,看他们还能不能往上升了。”
刘大嘴洋洋得意地一笑,说:“我早就给他们算好了。”
大伙饶有兴趣:“你倒挺有本事,连面不见都能给人算命了,那你快说说看。”
刘大嘴说:“先说赵大嘴吧,我敢肯定,他还要往上升。”
大伙问:“为什么?”
刘大嘴扫了他们一眼,反问道:“这样敢于说话的领导,你不希望他往上升吗?”
大伙纷纷点头,说有道理。有人又问:“那冯大嘴呢?”
刘大嘴想都不想,说:“我送给他四个字:前途凶险。哼哼,大嘴敢吃,可有些东西,好吃不好消化,尤其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不好消化不说,只怕一不小心,还会撑死他。”
大伙哈哈大笑,有人不相信地问:“刘大嘴,你算得准不准呀?”
刘大嘴白了那人一眼,哼一声,不屑地说:“要是连这点玩意都算不准,我刘大嘴以后就不算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