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我这个岁数的,特别是农家子弟,能上中学的比例很低,也就百分之几,完成大学学业的更是凤毛麟角。在求学过程中,几乎都经历过艰难困苦,也感受过温馨幸福。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琐琐碎碎的故事,或可印证世事沧桑、国家发展和社会进步。
1953年我小学毕业。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我们同村的5个同学,竟决定去青岛考中学。火车每小时行驶60华里,3个小时后我们到达青岛,住进了可提供廉价统铺的小旅店。店主听到我们的来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也太心急了,离报名还有半个月哪。这我知道,我儿子也考中学。”但我们一点也不懊丧,大海,马路,楼房,电灯……一切都从未见过,让人惊喜异常,乐而忘返。不过,当备夠3天的干粮吃完,只好乖乖地回家。
大约一个月后,我走进青岛三中的校园。第一堂课,班主任再三叮咛,要我们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你们考进来,那可是13个人中取一个!”三中在青岛算不上名校,也就排个五六名。三中尚且这么难进,当时教育资源匮乏可见一斑。
学校实行二部制,即两个班合用一个教室,分上下午班。我们班是上午班,下午没有课,写作业、复习、预习自己找地方。我最常去的是离学校不远的人民广场。那里有一些石头桌凳,是供大人们下棋打牌用的,于我可是天然理想的课堂。
这个人民广场,很有些江湖气息,下午场面尤其热闹。拉洋片的,算命的,玩蛇卖疮药的,耍把戏兜售大力丸的……各展其技,取悦观众。而卖花生米、香烟、油炸果子、杠子头火烧的,或设摊或走动,用独具行业特色的吆喝声,招揽生意。对一个十几岁的学生来说,诱惑不言而喻。这种环境显然不利于青少年成长,所幸我未被其左右,反倒磨练了抵御各种诱惑的自制力,受用终生。
入学头两年,学校沒有宿舍,对我们几个实在没地方住的学生,校长特批可以睡教室。每天晚自习后,我们迅速将课桌拼成统铺;早操前又麻利地将桌子恢复成上课时的原状,把被褥一卷,顺墙放在教室后面。二年级下,我们住进设上下铺的宿舍,那是由一间仓库改造而成的。
我能去青岛上中学,父亲自然很欣慰,但也开始为钱犯愁。我入学的前一年,父亲因耳聋加重从小学离职,没了收入。我入学的当年,家乡开始搞合作化,成立初级社,各家按入社土地和劳动两项标准进行年终分配,尽管土地入股的分成比例低于劳动力,但也是我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经过查实,学校让我享受二等助学金,每月补助3.5元,正好是半个月的伙食费。1956年初级社变成高级社,取消土地分红,完全按劳分配。父亲因病不能下地,妹妹还小,家里几乎没了收入。舅舅为此劝我别上高中而考中专,那里管吃管住,还能早些工作,接济家里。但学校不答应,理由据说是“留住学习好的学生”,还许诺,我若考上本校高中,经济困难学校帮助解决。我总算没负学校厚望,在高一4个班160多人中,考了第二名。
高中3年,学校给我每月7元的一等助学金,学杂费全免,每学年还给“特殊困难补助”。这使我在经济方面全无后顾之忧。
在高三上学期的一天,我接到父亲去世的电报,连夜乘火车赶回家。听亲戚说,父亲病重有些天了,大家提出让我回家看看,但他执意不肯:“孩子正在准备考大学,学校又那么关心他,就别让他分心了,等我走了,让他回来送送就行了。”父亲教私塾多年,常给我们有关孝道和感恩的教诲,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对儿子的大爱,报答学校对我们家的恩情。
转眼到了高考报志愿的日子。对50年前的高考,我曾有以下记述:当时是考试前填写报考志愿,这很让考生们费心思,填低了怕“高分低就”,吃亏;填高了又担心“一滑到底”,名落孙山,因为大多数高校喜欢收第一志愿的考生。我没为填志愿的事发愁,班主任李老师替我包办一切,第一志愿填的是复旦大学新闻系。他打听到,那年该系在青岛及周边地区有一个招生名额。
李老师高中就读于复旦大学附中,又喜欢写作,对复旦新闻系十分向往。但他家庭出身不好,有个亲友是台湾“外交部长”钱复,政审通不过,也就与重点高校无缘。他被山东师范学院数学系录取,毕业后分配到青岛三中教数学。他也就大我们几岁,朝气蓬勃,教学很投入,班主任工作干得有声有色,但他的“复旦新闻梦”并未泯灭,而是寄托于学生,他选中了我。
那年高考考场设在青岛海洋学院,离我们三中有30华里。晚上睡在二中学生教室,几个人一间,4张课桌一拼就是张床,大家和衣而卧,拿书包或卷一下外衣当枕头。夜里,传染似的辗转反侧,不断有人出出进进,焦躁的氛围和陌生的环境让人很难入睡。好在年轻气旺,第二天还能打起精神入考场。两天考试,李老师长时间在考场外等待。这令我感激又不安,唯恐辜负了他的期望。
大学统一发榜前的一天,我收到一封写着我名字的厚厚的信,内有一期复旦新闻系学生会办的油印刊物《红色记者》,在这期迎新特刊中,有热情洋溢的祝贺词,有新闻系情况介绍,有对新生入学前准备工作的提示,还有学长们的精彩诗文。
应着大学的召唤,我告别母校三中,告别老师和同学,也告别艰辛又温馨的6年中学生活。(劳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