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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灵根孕育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悟一子曰:此明大道之根源乃阴阳之祖气,即混元太乙之先天,无中生有之真乙。能尽心知性而修持之,便成金身不坏,与天地齐寿也。

此回提纲二语最著意在上一句,为作者全部之统要。解者只提心字为主,妄揣混注,反昧却大道之根源,是不知道也。并不知心,竟将仙师度世真谛全然遗弃,可惜可叹。

首言灵根也者,先天真乙之气也。经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又云:“两者同出而异名”。方其气也,真乙之气不可见,故为天地之始;及其有也,真乙之珠现于空虚中,故为万物之母。一气生阴阳,阴阳生四象,四象生五行,五行生万物,俱真乙之气变也。其为气也,立于天地之先,入于天地之内。始自无中生有,复自有中生无。人能得此一气,可以包罗万象。故曰:“得其一,则万事毕矣”。《悟真篇》曰:“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阴阳再合成三体,三体重生万物昌”。《易》曰:“天地氤氲,万物化醇”。元始以一粒宝珠证道,三教圣人无不从此道直探根源,洞明造化。盖道生一气,一气生形,形中又含始气。故天一生水,水为壬水。壬即真一生物之祖气。壬水长生在申,申者猴也,故为猴。申金生于土,石者土之精气之核,故为石猴。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十四气、九宫八卦,即《悟真篇》所云:“五行四象全藉土,九宫八卦岂离壬”者是也。

乙为花果之木,生于震东,阳气始生之地,纳音为海中之金,故在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此水中之金即父母未生前先天真乙之真金,故无父母而父天母地产于石卵。

目运两道金光也,因服食后天之水而金光潜息,将渐失其初禀之性矣。以其为水中之金,故居于水帘洞。内有铁板桥,分明是天造地设的家当,非人力所能为。此种家当,得之者我命不由天,不受老天之气者矣。诚天地间至美之大乐王也,故称美猴王。自盖闻天地之数,自此总明灵根源流之奥旨,并无心字在内。

仙师用一诗关扭,侧到人身上,甚明云借猴假名,以完配金丹大道之成耳。使历代人人而皆属此之完配,则亦称外王称内圣而任其纵横矣,非言心之难制也。下文方说人当体察其妙,尽心知性,勉力修持之为贵也。

人身难得,百岁易蹉,急宜开发道心,自己勉力,须知仙佛神圣之道,长生不老之方,人人有分,奈何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殊可怜悯。故仙师指出一个路头,还向西方访问,直至西牛贺洲,讨出一个神仙下落。噫!神仙不择地而生,岂南赡部洲果无,转至西牛贺洲而有耶?仙师立之意,只要指明南方为火旺之乡,非金生之地,必至西方乃产真金耳。与全书取经必往西方同一义也。

说出个行孝的君子,孝为行仁之本,即与神仙相近。故与为邻,其中又有妙义。盖神仙之道以水生金,非以金生水,乃母隐子胎,子报母恩之象,同一行孝之道也。

樵夫曰:“不远不远,此山名叫灵台方寸山,山有座斜月三星洞,洞中有个神仙,称名须菩提祖师”。菩提梵语,即华言正道也。此处明提灵台方寸,一勾三点,读者谓是指心字无疑,予亦何能谓其不是指心?噫!误矣。若云是心,以心问心,参禅打坐,祛欲循理便可长生,又何又用求仙访道,南奔西驰耶?以此心为天地之心则可,以此心为人心之心则失之远矣!

《易》曰:“不远复,复见其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不可见,因有地雷复卦为见天地之心。盖静极而动,动而生阳,生生续续,皆因于坤。故《参同》曰:“因母立兆基”。即坤生复也。又曰:“六五坤承,结括始终。温养众子,世为类母”。所谓万物之母也。故樵夫云:“那祖师出去的徒弟也不计其数”,言万物皆从此出也。又云:“见今还有三四十人从他修行”。其从者为东三西四中十,其祖师则为北一南二,坎离既济,五行攒簇明矣。又云:“你顺那条小路儿向南行,不远即是他家了”。由西而西南不远,非坤位乎?《易》曰:“西南得朋,乃以类行”。《悟真》曰:“只在西南,而本乡是也”。小路者西兑之位也。兑为少阴,故曰小路。他家者,即《悟真》所谓”认取他家不死方”也。始曰:“不远不远”,继曰:“不远”,明言不远复之义。终曰”约有七八里远”,七八者十五也。金逢望月之位,其义微矣。仙师篇首取邵尧夫之诗:“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明天始有根,到此明天心之所在也。静悄悄杳无人迹,阴静之极也。然静极未见天地之心,静极初动方见天地之心,故又说美猴王跳上松梢摘子一象,明震木初动而时在子之义。其阐理微奥如是。

童子道:“我家师父讲道,未说出原由,教我来接,想必是你”。猴王道:“是我,是我”,此中又有妙义。盖真乙之精其家在东,寄体在西,此阴阳颠倒之义。有生以来,走在他家,今番认得,说出原因,分明原是我家物也。故曰:“是我是我”,与上”他家”二字相照。见菩提祖师端坐台上,两边有三十个小仙侍立,即《参同》”六五坤承,结括始终”之义 --- 五六三十也。历代仙师又以坤方为月生之地,以偃月为象。一勾为偃月,三点为三星。月受真阳之气而生明,中有精气神三星之象。复卦为阳之首,朔旦为月之首。故《参同》曰:“五六三十日,度竟复更始”。魏公以月三十日配坤卦,同一义也。

大觉金仙一诗,空寂真如,语语透露识得天心方是大法师也。然欲尽其心,则必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心之微妙而完成大道矣。猴王志心明礼,自东而西,凡以求知其性也。曰:“我无性”,曰:“我无父母”,曰”想是树上生”,曰:“恰是石里长”,盖因既生之后为尘欲所染,而渐失其先天之性,遂不知为东方震木之物,亦即为西位兑金之体,岂有不弃其天造地设的家当耶?故须菩提大发慈悲,曰:“我与你就身上取个姓氏,古月老阴不能化育儿男,婴细正合本论。仙师已实发性中之妙,无庸复言。猴王曰:“好!好!好!今日方知姓也”。又曰:“好!好!好!自今就叫做孙悟空也”。世人识得好字、姓字、空字之义,便是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者。故曰:“鸿蒙初开原无姓,打破顽空须悟空”。但欲觅见先天之真性,须从后天而深求。

第二回 悟彻菩提真妙理 断魔归本合元神

悟一子曰:此发明金丹大道真妙真传,微示取坎填离,使之归本合元神之大意。

提出彻悟二字方著心。上来言真妙大道之理,须要大悟大彻,得真师传授,方好下手。非谓此心即道,悟了即得。若从自心参悟即可得道,且问悟个什么,得个什么?此又是静门中参坐功夫,总属水中捞月,到底成空耳。故篇中以断魔一事微示归本合元之意。直向本洞中取金箍棒,则大畅归本合元神之义矣。

仙师诗曰:“三家配合本如然,指引无生了性玄”。人知三家为三姓,而不知三家为一姓。人知前诗初辟原无姓之妙,则知此诗三家本如然之妙。虽曰三姓总属一姓,虽曰一姓总属无姓耳。悟空闻师讲道,识得妙音,可与语道之时。在烂桃山吃了七次饱桃,桃烂者,剥烂之象,其中有仁。《参同契》曰:“剥烂肢体,消灭其形,道穷则返,归于坤元”。盖剥下起复之时也。七次者,乃七日来复之义。

在道心发现之候,祖师云术流动静四种都是旁门,一问一答,辨析详明。特可惊疑者,流字门中之儒释道,静字门中之清静无为、守神入定都指为旁门,未免起人骇疑之心。何也?儒者正心,释者明心,道者观心。清静无为,老子之心法;参禅入定,佛氏之心印。皆从心上作工夫,正合批《西游》者心猿意马之解,收其放心之识。而今云壁里安柱、窑头土坯,欲舍此而别求真心,令人茫然,何处求索?噫!此可知从来读《西游》、批《西游》心猿意马之误,收其放心之浅。仙师早已明白显露于此,而非予之私言也。然则三教大圣人特用心以修道,非修心即道也。以为道合心猿则可;以为心猿即道则不可。世俗之儒释道皆心猿意马之解,收其放心之识,故仙师特晓之曰旁门,而非金丹至真无上之大道也。是道也,虽天生至灵之悟空亦何能识,故必求菩提传授。紫阳真人曰:“纵饶聪慧过颜闵,不遇真师莫强猜”。如非天生至灵之悟空而欲从身中强猜,其可得闻乎?又有一等浊俗愚夫,多以采阴补阳之邪说诬惑圣经,故仙师之动字门中首辟其妄,请有志学道者细加注目。此道万劫一传,非人弗授。菩提祖师设为盘中之迷,亦以秘处密传。悟空即能打破盘子,长跪信受,真佛种也。菩提口中自吟道:“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可知金丹之道,必师传而得,非可求之于人中也。然悟空虽打破盘迷,知打三下为三更时存心,关中门为后门进步,秘处传道。定息存神,约到子时前后,偷开后门直至寝榻,跪求长生之道。菩提云:“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此金丹作用之始终,字字包括。若遇口诀指点,即可闻道。内有最重要精、气、神三字,恐人错认,予特为指出:此精不是交感精,此气不是呼吸气,此神不是思虑神。幸弗从自己心中摸索而落于心猿意马,收其放心之谬解也。

祖师说破根源,悟空记了口诀,暗暗维持。金丹之作用,子前午后温养之工夫,三年之后,法性颇通。难容五百年后,天降雷灾,须要见性明心。可知见性明心乃丹成以后之事。若不见性明心,则理欲混杂,不能纯一,则落于邪辟。故天神不容,雷灾难免。此外来之灾,犹属易避。若不能见性明心,则本身之阴火未除,迟久又积而成害,火灾自生。若不能见性明心,则本身之阴气未净,迟之又久积而为殃,风灾自生。此三灾之发明道成之后,须归到无为原真之极处也。祖师传口诀,行者学成变化,始而爬云,继而筋斗云,总见得见性明心自能超脱尘凡,与天地同其变化,由强勉而抵于神化也。读《西游记》者见七十二变化,十万八千筋斗,又解是心。若是心,则是悬空妄想,正是放心,有何真际实落?不知此乃金丹之灵妙,真才实用,变化何止万万,而以七十二候之气运概之;筋斗何止万万,而以十万八千之藏数概之。

此道只宜自知,不宜在大众面前卖弄,故从来古佛上仙了道之后即超然远举,不露圭角,正见明心也。行者变拟树耍子,未免惊动大众,成何世界?故祖师曰:“这个工夫敢在人前卖弄?假如有人求你,你若畏祸,只得传他;若不传他,必然加害。”观此则知此身未离凡世,切不可在人前卖弄也。故祖师又传他一法,曰:“你去罢,你从哪里来,从哪里去。”盖教他归本还原以避祸也。虽然,七十二般变化者,一年之候也;爬云者,法来精也;只怕有心人者,密密留心也;十万八千者,两藏之数也;变松者,金木并而铅汞就也;舌动是非生者,谨言秘炼也;不可在人前卖弄者,防不测之祸也;哪里来,哪里去者,从东而来,还从东而归也,此便是保全性命也;只说自家会者,必待师传也;哪消一个时辰,早看见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自知快乐者,金丹得手也。此又有盘中之盘,迷中之迷,非凡人所能打破。俱是附耳低言,口诀中之妙法也。

金丹口诀,祖师不能笔之于书,又虑世人终难测识,故于悟空归洞之后微示其意,演出一段断魔故事。明归洞之后,须断去此魔,为第一工夫也。

猴王为水中之金,离东而去西。自一去之日而正北之水即混入于水帘洞中,洞中之猴亦混入于正北水脏,故曰:“混世魔王。”正北属坎,故执有刀;其色黑,故头戴乌巾,身挂皂袍,下穿黑甲,足踏黑靴。坎中有金,惟因混而成魔也。悟空曰:“我乃正南方。”正南者,离宫也。没器械,光着头,红色衣,勒黄绦,踏马靴,俱形容离宫之义。中火而鲜金,非没器械乎?形圆而似日,非光着头乎?日色之光焕,非红色衣乎?日行之黄道,非勒黄绦乎?日中之金乌,非踏乌靴乎?最妙在两手勾着天边月也。月为真阴,交日而阳魂生。上弦为左手勾着,下弦为右手勾着。月圆则阳魂盈轮而两手勾着矣。夫能两手勾着天边月而大道完成,而脏魔自断,故能取魔金而即为我用。顶门一下,砍为两段,妙矣哉!正北坎中之水,一刀两段,变奇为偶。坎水已固而复归为坤,岂非烧得枯干,尽归一体之乾耶?混去之孩儿自倏忽还乡,而水脏洞收不上身之被众猴已脚踏实地,认得家乡,不陷于坎而填乾尽离矣。

悟空又结出南方无道之言,以指出西方之路。仙师书中如此笔墨,非洞察阴阳,深明造化,何从测识乎?此所谓”断魔归本合元神也,”非与天同寿的真功果,不死长生的大法门乎?纯阳一得而孙孙不绝,变化无穷,又何天地幽冥之得以拘束之哉?

第三回 四海千山皆拱服 九幽十类尽除名

悟一子曰,此发明金丹大道乃水中金之一物,能得其真者,则凡地下之自近而远,自显而幽,无所障碍而一如我意之展施也。

猴王自得混世魔王一口之金,旋取傲来国武库之金,复收七十二洞献贡之金,花果山成铁桶金城,根本已固,靡远勿届,但未及通神也。故猴王曰:“我这口刀着实狼犺,不遂我意。”盖此道贵于中正纯粹,方能所向无前。则入海博求之举不可已矣。

从铁板桥下而入求铁板,一定之理也。自称天生圣人,无生无灭,自命非凡,必须得至一者以操之也。龙王取出一把大杆刀,乃乾之初九,勿用也;又抬出一杆九股叉,乃乾之九四,未可意也;三千六百斤者,四九三十六也。统初九、九二、九三也。又抬出画杆方天戟,乃乾之九三、九四、上九也,统三爻为八九七千二百斤也,亦未可意也。及说出天河定底神针铁,是大禹定江海浅深的一个定子。噫!可悟矣。此乃尧授之舜,舜授之禹,圣圣相传,用中之精微,其乾之九五,龙德之正中者也。非天生之圣人,从容之大勇,不能胜任哉!

龙王道:“扛不动,抬不动!”金光万道者,万理万物皆从此生也。二丈长者,二五又十也;东三、南二、北一、西四、中十也;两头两个金箍,中间一段乌铁者,执两用中也。唤作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如意者,一如我心之运用而咸宜也。一万三千五百斤者,得九又五九四十五也,九五也。又隐寓三四一十二,为东西南北中之象。得一万二千,又加十五,为三五之义。此器已统乾卦之全象。

一边心思口念,只有丈二长短,碗口粗细,可见此物随意转变,有定之中而无定。丈二者,亦三四一十二也;碗口者,圆极也。又可见无定之中而有定。盖刚健中正,纯粹精也。此明慧器入手之妙也。

数百年来,读《西游》、批《西游》者,亦俱说是心,以着如意二字也。不知《中庸》程序所云”正道宝圣”者,果是心乎?抑非心乎?何不将其书”始言一理,终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一细味之乎?此金箍棒为历圣相传,执中之要旨明矣。

仙家谓之水中金者,正大道内之至真至妙,而不可以言传者也。悟空执在手中者,执中也;一客不犯二主,没有定不出门者,不二法门也;走三家不如坐一家,千万告求一件者,三家总属一家,万件总归一件,所谓”得其一,万事毕”也。不去不去,随高就低者,不执理以逐物,俟物来而应之也。擂鼓撞钟,须臾到齐者,声施宏远,感应神速也。东为青龙之木,必得三人之奉而始完全其棒。有谘诹四岳,和合四象之义焉。仙师下字之妙如此。藉丝履出于水,玄武也,北也;锁子甲成于金,白虎也,西也;凤翅冠明于火,朱雀也,南也。乃自东自西自南自北,无思不服也。此提纲所谓”四海千山皆拱服”也。

悟空跳出波外,身上更无一点水湿。金光灿灿,走上桥来。盖属纯乾之象而道体完备矣。将宝贝揩在手中,叫大就大,叫小就小,使出一个法天象地的神通,那棒上抵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层地狱。收了法象,还变做绣花针儿,藏在耳内一段,读《西游》者又以为奇异变化,必无此事,不过形容心之妙耳。不知是极庸常之定理,即”散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也。岂曰心猿意马之谓哉?

此道也,非止魔物人神之拱服,亦幽冥异类之所钦仰也。四猴六王亦为十类。举蛟鹏狮猕之大而一切飞走之小与蠢动含灵者,莫不于焉统之矣。老君曰:“玄牝之门,是谓造化根。众夫蹈以出,蠕动莫不由。”盖能尽其性,则能尽人物之性。一尽无不尽,而可以放下心矣。不曰”放心”而曰”放下心”,不曰”心放下”而曰”放下心”,其中妙义非世人所知。未免又有一番私解窃见。批评者于此着眼,谓是放心之害正,生死关头,因放下心,致魔致睡而入于幽冥界。看得悟空竟未曾了道而全靠操存者,失之远矣。提纲云”九幽十类尽除名”,盖明其已经了道而无之不可也。

学问之道,固求其放心而已。若道果成就,则从心所欲而已。悟空已得金箍棒,全副披挂,执两用中,神化莫测。故着”放下心”三字,以明其入地登天而无碍也。又何死之一字足以动其心?故下文先从能入幽冥而见其伎俩也。

批《西游》者总因错认心字为道而以放下心为心害,种种看错,未免失真。不知心者,正人生生死死之缘因,轮回之根蒂。圣人言存心者,名教治世之方;释仙言无心者,无为出世之法。不洞晓根蒂,但执心浮论,万劫轮回,其能免乎?不得道者,死固死,生亦死也;得其道,生固生,死亦生也。统生死为一致,则长生矣。怯死则有死之心而不得生;不怯死则无生之心而不得死。若以怕死而存心,则其死也立至;若不知其心掇存何处,其必存于所生之处,而死中有生,生中又有死。死死生生,何时了歇?未审是人是物,千磨万难,无有出头。此长死之苦而非长生之乐也。

悟空睡着,见两个人拿一张批文,上有孙悟空三字。其所差之名,各必一系活无常,一系死有分耳。不容分说,人所无可如何者也。悟空独顿然醒悟,掣出宝贝,把两个勾死人打为肉酱。自解其索,反打入城中,是死者反生而勾死者反死矣。慌得十殿阎君不能作主,令其自检生死簿,到魂字一千三百五十号,正与宝贝之数相合,亦系三五之数。至三百四十二岁,百者,一百也,亦系东三南二西四北一中十之数。取笔过来,一概勾之。一勾之义妙矣哉!心者,死之根也。其精微姑俟别回畅明。且明心字之义。心字之勾向上,不放心,则心字之勾向上而死藉注矣;勾账之勾向下,放心,则心字之勾向下而死藉消矣。

一概勾之,”了账!了账!今番不服你管了也”,此等作为,已动地惊天矣。悟空只如绊了一个草纥 [ 纟 * 达 ] 之易。一跌而醒,乃是一要。凡人以生前为作梦者,悟空以死去为作梦;凡人以生时而作死事者,悟空以死中而消生名。下海不妨身往,入幽不妨神往。其出幽入冥之神通已极其妙。于草纥 [ 纟 * 达 ] 一绊,何也?草纥 [ 纟 * 达 ] 者,草昧初开之意。即屯卦初开草昧,如梦方觉也。然未经登天,不足以见其开泰之力量也。试观二表直达上苍,而恰如代为路引。一角天使来迎,而适待正思天上。金丹之为用大矣哉!故紫阳真君曰:“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第四回 官封弼马心何足 名注齐天意未宁

悟一子曰:此发明能了金液还丹大道,寿与天齐,冲举九天之上,由其出入,天帝亦不得而拘束之也。

天帝为乾坤主宰,黜陟幽冥,包含古今,原无等伦。惟圣人为能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运化阴阳,神明合德,万化生身而与天为伍。何也?金者,历劫而不坏;丹者,日月之精神,浑是一团阳气。天地之所循环者,气也;金丹之所变化者,亦气也。天地之气,无所不包;金丹之气无所不有。故《参同契》曰:“含精养神,通德三光。众邪辟陈,正气常存。”又曰:“幽潜沦匿,变化于中。包囊万物,为道纪纲。”皆言圣人与天齐体而等量也。《易》所谓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鬼神合吉凶者,何异《中庸》所谓”天地位,万物育,又皆童而习之”者?大圣之与天齐名,夫何疑哉?

读《西游》者错看提纲”心何足”、”意未宁”,又解作心猿意马放心妄想,钩取篇内半句一言,牵合其说。总因未识金丹之道之大也。金丹之道会五皇而还于太极,御劫运于无穷,出乾坤于不约者也,岂代天御马之足以称其职?亦齐天虚位之未可尽其量也。

金星与猴王一齐驾云而起,何以把金星撇在脑后?金星者,五行之一;悟空者,五行之全也。然何以挡住天门,不肯放进?见天神亦所不能识也。金星说到素不相识,见了天尊,向后随你出入。悟空何以说”也罢,我不进去了。”总由我而不肯为天所限也。金星奏曰”妖仙已到。”玉帝问曰:“那个是妖仙?”以悟空而称为妖,妖名违其实矣。悟空即应到:“老孙便是。”直受而不辞,已见其包含之量。一切仙卿反大惊失色,则地位不及可知。帝又曰:“下界妖仙初得人身,不明朝礼。”若天帝之包含矣,实未察其为先天真乙之妙也。正是下文不能收伏之根。悟空却朝上唱个大喏,亦直受而不辞。非悟空之包含天帝哉?天宫御马监缺个正堂,玉帝传旨,授为弼马温。到任之后,弼马昼夜不睡。盖体”天行健,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自强不息”之义。读《西游》者批为子午抽添之火候,真傍门谬说也。然在天上视之谓之马者,在地下视之必谓之龙矣。在天上名之谓御马监者,在地下名之必谓之御龙监矣。

悟空曰:“没品,想是极大?”大众道:“唤做未入流。”在天宫为未入流者,在地宫仰之即极品矣。悟空何以曰:“不做他,不做他?”昔者,陶唐氏欲以天下让巢由,而且有洗耳污口之故事。岂道大如悟空而犹肯终其职于御马监耶?忽喇一声推倒此席,取出宝贝打出御马监,径至南天门。何等斩然超脱也。不觉心中火起,心中大恼,只是发明以御劫之大圣而欲以御马之一职收伏之,已大违其本来,必不可得。心中火,心中恼,乃由金光自然之发越也。批者又以为放心妄意,试问上帝明威之所,可容放心妄意者恣其出入而又无可如何耶?紫阳真君曰:“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魏伯阳祖师曰:“天地神明,不可测度。利用安身,隐形而藏。”夫天地之形体象数,人皆知之。至于神藏鬼匿之机,人固莫得而测也。唯圣人知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乃擅其利用,安乎其身。宇宙在乎手,造化生于心。出有入无,隐显莫测。知此则知大圣之入地登天,皆系真心实用而非天之所能规域。故有独角鬼王为之推戴。王而独角者,主也。特献赭黄袍,乃黄中通理之象。劝晋齐天大圣,立竿张挂,明主张由我而不由天也。特黄而加赭,过赤也,有阳极之义。王而自主,亢也。有亢龙之象。已伏后回乱反之根。

及玉帝封李天王为降魔大元帅,欲收伏大圣。不察其孕育之根源,修持之奥妙,而反以大圣为魔,不能收伏也宜矣。故巨灵神一棒而逃,哪吒又一棒而逃。以全体之圣而取胜于诸天之末,又何怪焉?然巨灵之非敌而逃,宜矣。哪吒一变而为三头为六臂为万万千千,乃乾之三横,为万变从化之象。大圣亦一变为三头为六臂为万万千千,乃乾之三横,为万变从化之象。体相等,力相敌也。何以大圣拔下一毛,现出本象,从后打哪吒左膊一下而遂逃?盖哪吒在先,为乾之下三爻;大圣在后,为乾之上三爻。纯阳之极,则必变而反于初爻,以破其坚,岂非拔一毛出本象,从背后伤其左膊耶?

惟天以大圣为魔,是认真为假,因而有六魔称圣,反以假为真。不但不能伏圣,而并不能伏魔矣。天以圣为魔,而不能收伏一魔;圣以魔为圣,而且能收伏群圣。并后此之收伏千魔万怪,皆基于此。其度量固早已包乎天之外而非齐天之虚号足以羁縻之也。

迨天王太子回奏请兵,玉帝闻言惊讶,犹谓狂妄而欲诛之。即佛祖所谓”一切诸天,皆当惊疑”者,此也。太白奏道:“恐一时不能收伏,请就做齐天大圣,收他的邪心。”玉帝依奏降诏,若似乎天能纵之圣之。纵之圣而终不能收伏者,在收其邪心之见。盖悟空而非圣,则不能纵。既纵其圣,又何可去邪?云邪而纵,是纵邪也,又何能收伏?此后日之乱蟠桃,非悟空也,玉帝与金星纵之使乱也。悟空何心焉?悟空见蟠桃则食之,亦惟有听其圣之邪之而已矣。玉帝曰:“悟空过来,今宣你做齐天大圣。”官品极矣。玉帝以为极品者,悟空亦止朝上唱个大喏,与前弼马温时无异。初不以齐天大圣为极品,盖大圣乃其自大,齐天乃其自齐,初非帝之大之齐之也。夫既自大自齐,不能使其不大不齐,又何能使之安之宁之哉?虚设二司,何益之有?适以司其不安,司其不尽而已。

第五回 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

悟一子曰:此发明天道物极必反,乃鬼神莫测之机,正先天真乙之气自然之运用,并非大圣自得主张。仙师特假名托象,以形容其妙耳。错认心猿者以为极力描写,不识道理者以为文字变化,岂不毫厘千里之谬哉?

大圣自立而正,与天齐名,乃乾之上九,亢龙之象也。阳极必反,自然之理,岂大圣果能反耶?岂天宫果可反之所耶?天宫乾为天也,上九之宫也,岂真天宫而大圣能反之耶?然反则必先于乱,乱则必有其由其所。云心猿纵放,无故设此幻想,结撰簇簇笔花徒眩人心目耶?齐天府起在蟠桃右,右则桃园在左明矣。天道左旋者也。大圣居纯阳之上,阳中之阳,其气变温为热,万物茂盛之时,其阳极而成亢。夏至一阴生而势不能反阴,而左旋于蟠桃园矣。左首为青龙,属木,故为桃,此真人闲中生事之请。玉帝权管蟠桃之命,气运之所必至,而并非大圣之所自主也。世人之疑者以为大圣既得先天之道,乃能统御阴阳而不为阴阳所规弄,何以不能自主而反耶?不知先天之道一顺一逆者,先天之道逆而体之,而反阴而阳,成圣成仙成佛。而人物顺之,魔怪顺之,地衹顺之,幽冥顺之,天神亦顺之。以逆为体,以顺为用,逆生顺也。所谓先天而天弗违也,用九而不为九所用也。先天之道顺而用之,则反阳而阴,为人为物为鬼为魔怪。而诸神逆之,诸天逆之,诸仙佛亦逆之。以顺为体,以逆为用,顺生逆也,所谓后天而奉天时也,用六而不为六所用也。程子曰:“心通天地之先而用必后天,事配天地之后而知必先天。”《文言》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此反天宫也,正明大圣之顺用先天之妙也。

蟠桃园者,坤宫之帝出乎震也。三千六百株者,坤宫之六六三十六也。前一千二百株者,坤初二爻之二六一十二也。三千年一熟者,得下乘也。中一千二百株者,坤中二爻之二六一十二也。得中乘也。后一千二百株者,坤五六爻之二六一十二也,得上乘也。桃熟者,阴中之阳也。自此以后三五日一次赏玩者,五日为一候,十五日为一气,三五十五,阴气为之一降也。所以候桃之熟,而顺天之行也。忽设一计者,阳体将变之时也。脱下冠服者,剥至之象也。熟的大桃吃了一饱者,阳受坤之阴气而阳渐变阴也。二三日又去偷桃者,三二日为五,又一候也。王母差七仙女摘桃者,后之女为姤,六阳遇七而来姤也,复至七日为姤,故为七女。大圣变二寸小人在大树梢浓叶底睡著,妙矣哉!绿叶成阴,二为阴爻,小为阴象。乃大变为小,奇成偶,阳化阴。乾初得阴而为巽也。睡着者,阳息阴盛之时。顺天而潜,即用九”见群龙无首”,本刚而用之以柔,居亢而潜之于初也。篇中”只有衣寇不知何往,四下里都没寻处”等语,俱是妙义。仙女入树下摘桃,阴之渐进而剥阳也。前三篮后三篮,非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即前三与后三耶?由前而中,由中而后,只见花果稀疏,隐言花果山之时逢剥落也。仙女东张西望,只见向南枝上只有个半红半白的桃子,青衣女子扯下枝条,红衣女子摘了等语,妙义不可言尽。言向南则系北枝所结之桃;半红半白,将熟之候;只有者,仅见之物也;青衣女子扯下,青者,真阴之色,内阴而外阳也;红衣女子摘了,红者,真阳之色,外阴而内阳也。将枝子往上一放,大圣惊醒,即现本相,此正不期而遇,谓之姤。纯阳忽遇一阴小人,女子始进之象。姤天心以巽得坤初为地。王元美曰:“剥乱成姤,姤乱不忧,剥而忧姤。”盖一阴有敌五阳之志,壮甚可畏。此正乱蟠桃之祸所由始也。

大圣知为祸始而大怒,说出”偷摘我桃”。偷桃之义即窃天地之玄机,盗阴阳之造化也。及仙女说出蟠桃胜会、王母懿旨,东西南北中央诸圣,分明是攒簇五行之象。而大圣先天之气乃其帝尊也。大圣知姤始之消息,回嗔作喜,用定身法曰:“住住住”,即姤之初六”系于金柅”是也。如止车之柅而系以金之坚强,止之固而使不进,恐为柔道所牵也。仙师慈悲之至,已明泄金丹下手之妙于此。

自此大圣跳出桃园,正撞赤脚大仙,即姤之初六”羸豕蹢躅”是也。豕喜木而蹢躅,虽羸弱之豕,亦必跳踯,固当深为之备而势不何止也。故定计一变,即改赤脚大仙模样,正剥之初六”剥床以足”之义。赤足而成剥,阴将侵阳道,自下而上也。前奔瑶池欲还,未有仙来,忽闻一阵酒香,就弄神通,就缸挨瓮,放量痛饮,即姤之九二”包有鱼,不及宾”是也。如取渔先至者,一举网而得;后至者虽善渔利,不及彼矣。此巽为白茅,包中鱼为阴物之美。而制之以早,不使其及于众宾也。

在酕醄醉中自道”不好!不好!”,欲回府睡去,借步错路,即姤之九三”臀无肤,其行次且”是也。巽为股,三居上,臀也。初为二所忌;三势孤而无援,志求乎遇,故处不安,行又次且。进退维谷之象也。行至兜率宫顿然省悟,一向要来望此老,进去不见一人,即姤之九四”包无鱼,起凶”是也。四与初应,当相遇者,初已遇于二矣,故不及于,已而失其所遇,如包之无鱼,民心已离。离将作也。

至丹房里见五个胡芦,却是炼就金丹,倾出来就吃,即姤之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陨自天”是也。杞生肥地,奈包瓜系而不食。杞之系瓜,如五阳之防初阴,势所必溃。然天意方长,不可力争,必含章美,不露英气,方可挽回天命。五个葫芦却是炼就金丹,即九五含晦章美在其中而可以挽回天命。如天自陨,本无而倏有之象。如我欲食金丹以造命,而天纵之也。此处仙师提出内外金丹之理,济人度世。

姤之时,义大矣哉!一时间,悟空酒醒,自揣不好,恐惊动玉帝,性命难存。”走!走!走!不如下界为王去也!”不从旧路,从西天门使隐身法逃去,回至花果山。噫!妙矣哉!世人不识书中之妙,以为悟空之犯天条而逃世,不知正大圣之顺天心而遁也。上天而下山曰天山遁。大圣知亢极而之于巽,五阳忽遇一阴而为姤,姤之为厉势不可遏。巽之根也;遁之机也;否之渐也;剥之基也;坤之初也。及此不遁,非知机也。此一遁也,去其亢而潜于初也。故大圣乱蟠桃者,非大圣乱之也,气运乱之也;仙女摘蟠桃者,非王母差之也,气运差之也。总一姤之所为也。故篇中寓姤之义最详。知妇人之阴祸甚烈,非大圣之顺而察之,逆而制之,不足以明先天之大道也。批《西游》者以大圣之乱蟠桃反天宫为描写放心之幻也,冤哉!悲哉!

大圣回山聚饮,反翻一筋斗使隐身法径至瑶池,人还未醒,挟提四大瓮回到洞中就做酒会。所谓潜惕飞亢无不随心,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尾。左之右之无不宜之。虽有酿成四至之祸乱,可以潜运而默移之也。篇中两下隐身法三字,即形容遁中不测之妙也。及奏闻玉帝,差四大天王领十万天兵、十八架天罗地网,而大圣公然不理,所谓”忧患不能累,会缴不能及”,虚不逃名,遁而不遁。非大圣孰能处之宽裕自得如此哉?大圣打退九曜星,笑道:“这几桩事实有,你如今待要怎么?”盖四大九曜即九四也,均系阳刚。大圣为”同人伏戎于莽”,不敢显亢升高而进,故能敌五刚而不惧也。即同人之九三是也。及九四与大圣混战,自辰杀到日落,独角等怪尽被捉拿,只走四健者,角系姤之上九,刚乎上者也。此时无所施其刚,无位而不得遇,与九五之含章异守,故被擒也。然九四之不能全胜者,即同人之九四”乘其墉,弗克攻”之象。四健与大圣为同人之九五。五刚中正,有同心之二以为应,故能殿师而还。先号咷而后笑也。何以先号?应二为三四所隔,而不能助五,故先号,是私昵也。后遇五无损而笑,故后笑,亦私情也。

大圣道:“何须烦恼,且紧紧防守,饱食安睡,养养精神。”即同人之上九“同人于郊”,未得志也。盖大圣有通天地之志而运否时艰,绝人逃世,遇足悲也。读”养养精神”四字,使予两泪如注。

第六回 观音赴会问原因 小圣施威降大圣

悟一子曰:此发明阴阳盈虚消息之理,泰极而否,大往小来,与时推移。以见大圣之神化不测,正顺用之中而不失先天之道也。篇中蕴义无穷,包涵靡际,不著一虚文闲话,予不识当日仙师命意下笔时何以能信手拈来,头头是道若是。总由其道臻绝顶,心如太虚,天人幻化,文亦如之。浅者得其浅,深者得其深,一听世人学识之所自至,而惜乎世人之从来不识也。

观音大士传中随在出现,而此篇作一提纲,以为全书神观察识之妙。观之时,义大矣哉!观者,有以中正示人,致其洁清而不自用也。《易》曰:“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又曰:“观天之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下有观我观民之愿,而上无神道设教之君;上有观己观民之德,而下有童观规劝之陋,非神观也。阴用而不与人者曰神观,斯能处顺之上而称大观也。何也?观道,一天道也。观天之神道冲漠默运,以教显神,非以神显教,不显之神通也。此观音大士所以临于阳消阴长之候,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也。观音大士即大观也;赴会即临观也;问原因即神观也。见席而残乱,虽有天仙,俱不就席,即阳消阴长之会也。命惠岸打探军情,即神观之点睛处也。仙师于此处先序于一鼎卦之象,以为末后收服大圣之地。鼎者,上离火,下巽木,所以烹饪以享上帝,享圣贤也。蟠桃之胜会即用享也。以悟空之大圣而不与会,是不能用享而致乱,得非失烹饪之宜调变之理乎?此蟠桃之会,阴盛阳消之会也。其消息之原因,非神观大士孰能得而知之乎?势必阴愈进而阳愈消。否之会也,阳将进而成剥也。运会使之,而非尽运会使之也。噫!仙师讽世之意微矣哉!

盖鼎者,金丹之秘要,故仙师不敢显言,特设一象于此,以候后人之察识。特取观音合掌一奏,以表神观之妙用,知阴方长而阳渐消也,有如是小人进而君子遁也,有如是灌州灌江口者。诗曰:“老夫灌灌”,下文即“小子 [ 足 * 乔 ][ 足 * 乔 ]”。小子者,阴也,居于灌江口者是也。显圣二郎真君者,坤之六二也。坤阴承天而动,其道适当光显,其功顺承而无不利。此时也,在大圣前此为姤为遁;后此则为否为剥也。六兄弟者,六阴也;一千二百草头神者,二六一十二也。初与二,小人连类而进,亦“拔茅茹,以其汇”也。草卒为萃,丛聚众盛之象。听调不听宣,跋扈可知矣。本部神兵驾鹰牵犬,见皆鹰犬之属。真君笑道:“小圣来此”,分明说出小来也。必须与他斗个变化,变之一义微矣哉!《易》曰:“剥柔变刚”也。以阴剥阳,何以曰变?大凡君子去小人,声罪于王庭而共弃之,毫无留滞。故夬卦以五阳去一阴曰夬。小人去君子,理不直,词不顺。使日消铄而不知日变,见其术之工也。下文之一变二变三变四变,皆其术也。小圣又道:“列公将天罗地网不要幔了顶上。”大凡小人害君子,必先纵之使逸,而后潜饲其隙,以示无迹。可见计之毒也。

领六兄弟收拴鹰犬一段,笑言举动宛然画出小人情状。大圣见了笑嘻嘻问其来历。说出根本,已知其阴柔善变矣。

二郎摇身一变,身高万丈,两手举着三尖两刃神锋。二变之三而成坤。坤阴顺天而动,其势焰塞天,事之常也。何以举三尖两刃神锋?尖字显然一小人,两刃宛然两片唇。见无忍人之心而有杀人之器也。青脸獠牙,朱红头发,非噬人之厉鬼乎?虽大圣之正气亦塞于天地,可与抵敌,其如草头鹰犬之起趋,大圣羽翼之惊遁何哉!

大圣知大难已作,就把金箍棒藏在耳内,变作麻雀儿,飞在树梢头钉住。即明夷之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也。”。盖卷藏其明,示不高飞;隐去其迹,使不见飞也。六兄弟一起吆喝,见小人一得志而同声共吠之可畏。二郎圆睁凤眼,而何以圆睁?见平时犹假饰,仓猝之狰狞毕露矣。变作饿鹰抖开翅打,岂非恃其爪喙之利乎?大圣变作大鹚老,冲天而去,即明夷之六四:“入于左腹,获明夷之心于出门庭”者是也。盖近者既不可潜,犹可入于左腹幽隐之处。执卑顺之节,得明夷之心出门而远遁也。鹚老者,示以卑顺有义也。二郎急变大海鹤攒上云霄来嗛,仍用喙也。大圣入涧变作鱼儿,潜伏之至矣。二郎一变鱼鹰,似青鹞非青鹞,妆青也;似鹭鸶非鹭鸶,私赂也;似老鹳非老鹳,权老也。大圣打个花便走,似鲤鱼非鲤鱼,循理也;似鳜鱼非鳜鱼,良贵也;似黑鱼非黑鱼,真清也;似鲂鱼非鲂鱼,内方也。二郎赶上来啄一嘴,仍用喙也。大圣变作水蛇钻入草中,非虺非蛇,潜于草莽也。二郎变作灰鹤,伸着一个长嘴,与一把尖头铁钳子相似。吁!二郎始终用喙而最后最可畏。仙师描写至此,不觉令人通身汗下。

大圣又变作花鸨,能群居,自有行列,乃群而不党之物。二郎鹰鸦之侣宜可用群而免患,乃反恶其与鸾凤相交为耻,即挟弹击打,见邪正之不两立也。然何以不变而用弹?大凡小人恶君子,每不自发难端,嗾人弹击以害之。不变之中而有甚变也。大圣趋机滚下山崖,又变一座土地庙。此一变之妙,微言奥义,非世人所识。或批为文字之化境,或批为猴头庙以谑之,经数百年无能一窥。盖大圣变庙之妙,宜乎识者之寡俦也。大圣何以不可变而必变显然不可掩之庙,又何处不可遁而必变二郎而反入必不可入之二郎庙?其义已明白显著。欲知其义者,须读剥之上九“硕果不食,君子载与,小人剥庐”也。是时也,大圣登天无路,入地无门,蒙难坚贞,诸阳消尽,独上仅存。君子在上为众阴之庇,如庐舍然。倘剥极而食其果,是自失其所庇也。究极于终,剥阳即所以自剥。故大圣变为庙如庐舍以止之,复变为二郎以同之,复入二郎之庙以示大圣之庙即二郎之庙,二郎之庙即大圣之庙以晓之。

故曰:“郎君不要嚷,庙宇已姓孙了。”言剥孙之庐即剥杨之庐,杨庐即孙庐也。所以硕大之果,戒小人之不食,宜顺时而止也。至尾巴不好收拾,竖在后面变为旗杆,其中又有妙义。君子避难遁世,贵先不贵后。如众皆先而我独后,是失时而贾祸。故无首而潜,遁之至也。遁而在尾,有形迹可窥矣。故遁之初六曰:“遁尾,厉。”大圣当姤而遁,天道之潜也,犹难掩于尾遁之危,识乎尾遁者乎!仙师特借其尾以发明尾遁之危如此。

然遁不可尾而剥尤不可及尾。今二郎之剥极于上,亦已及于尾,戒宜速止而返也。至大圣口似庙门,宜享而不宜逐也;齿做门扇,齿尊而不可毁也;舌做菩萨,从慈而标现也;眼变窗棂,韬晦而糊明也。二郎乃欲先捣窗棂,后蹋门扇,妒其明而钳其口也。大圣方当虎变之时,众人反举照妖之镜,谦躬下士,吐哺流言,今古同辙,无足异也。

其点查李虎张龙等一段,曲肖苞苴食黩态状,仙师立言之妙如此。但至要之旨惟在大圣之观而往,小圣之剥而来。来者所成往,小者所成大,观者所以成剥也。是故圣人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神以知来,知以藏往,所以明变化而行鬼神也。古之善御小人,必顺方张之势,静处事外,徐止其进。故《易》曰:“顺而止之,观象也。”剥时顺止以观天之消息盈虚,阴盈阳虚之时,君子顺乎天行而止也。不敢刚正者,顺所以止,而止所以行。剥不往,与复利往,无二道也。

硕果不食,止也。何以不食?果者,阳也。阳非阴所能剥而进,故剥极则复,小人自失其所庇,亦顺时而止。此观音之举二郎者,正观天之行而顺其方张之势以徐观其止,非助阴以消阳也。

不用净瓶打大圣,而令老君用金刚琢者,正静处事外,顺天之行而止其剥,乃止阴以救阳也。然剥也止也,皆天之行也。顺其剥而止之,皆观天之行也。观实大圣之自观,特借观音以阐其理;止实大圣自止,特借老君以发其义;剥实大圣自剥,特假二郎以顺其行;剥实非大圣之自剥,特假大圣以明天道之剥。责人人自剥以儆其危。知其剥而顺止,知其顺止而必复,知其必复而道明矣。

观音合掌道:“贫僧请陛下同道祖出南天门亲去看看虚实。”即观天道阴阳之虚实也。二圣把大圣围困,只是未得擒拿,“硕果不食”也。净瓶不用者,致其洁清而身不与,神观也。菩萨问老君“有甚么兵器?”老君道:“有,有,有。”左膊上取下一圈,一名金刚琢,又名金刚套。即前文鼎之六五、上九“金铉”、“玉铉”是也。妙在“有有有”三字。盖鼎之五虚中为黄,在君为实。五无实,以二之鼎有实为实,故观音以其无问,老君以其有答也。凡物之行在足,独鼎之行在耳。六五虚中德也,为黄耳铉。加耳者,应二坚刚。如贯以金铉,当始终如一。而贞固则利,故实而虚,虚而圆为圈。上九玉铉,而左上为阳居阴,刚以柔,节之如玉,温润而栗然。故左膊上取金刚琢,金并玉也。何以能套诸物而又名套?五虚中,虚故能容。

上者老也,五者君也,故为老君。惟老君之虚中而实,故能伏正而止变。二郎不能食大圣之果,大圣则能食老君之中,打中天灵跌了一跤,老君之顺而止之,即大圣之顺而止之也。细犬一口又扯了一跌,二郎神之顺而止之也,即大圣之顺而止之也。犬者戌也。九月之卦内坤而外艮,顺时止也。不顺时而行,行即止也;顺时而止,止亦行也。大圣之被困而止,正大圣之自止而行也。七圣者,自复而反之七阴也。穿了琵琶骨,再也不能变化者,剥卦是也。止住上爻而硕果不食,留果中之阳以转复开泰,止乎其所不得不止也。止住而不变,大圣先天之妙用,而非二郎之能穿而住止之也。学道者能观其微妙,而能于无画无文处安身立命,是即观音之神妙,阴用而不与人者也。

观之时,义大矣哉!仙师以大圣小圣发明金丹之道,予以儒者之道发明小圣大圣而未尽其妙者。不得不结言之:小圣者,承天而行坤阴也。以先天之道观之,在后天为男子也;大圣者,逆天而行乾阳也。以先天之道观之,在后天为女子也。以顺天为反天宫,以讨逆为阴柔。老君为调和之主而反助阴制阳,金丹以逆用也。如此,予亦何能言其妙?亦观之而已矣。

第七回 八卦炉中逃大圣 五行山下定心猿

悟一子曰:此结上文先天真乙之气自无而有,自有而无,自无而复,有复而泰,泰而乾,乾而姤,姤而否,否而坤,坤而复,终终始始,万劫长存。先天炼于后天之中,后天秘有先天之妙。仙师所由以后天之八卦五行揭示世人,欲人观察晓悟,修此一气以脱生死也。

一之祖曰无,无生一,一至十。阴阳流行之序一二三四五,正数也。六七八九十乃其配耳。数止于五,究竟五只在一二三四中,三四只在二中,二又只在一中。得其一而百,行万善不离一中。百千万亿不离一五。

以五行流行之数言,则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以阴阳对待之数言,则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总不离乎太极。因而重之则变为六十四卦;因而事之则为三百八十四爻;积而终于万有。一千五百二十之数总不外乎八卦;八卦不外乎五行;五行不外乎阴阳;阴阳不外乎太极;太极不外乎无。然则八卦五行总属一也,仙师并言之,各有深意。

所言八卦者,欲修道者在八卦对待之中观察其根源,即予首篇请示一图以证道之意。仙师早已明著于此。请先明炉中逃大圣之旨。修丹者有鼎有炉,上为鼎,下为炉。鼎之义,仙师上篇隐示之,提一观字以令人察识,非有鬼神之曲折,未可以测其妙。此炉之义亦非有鬼神之曲折未可以测其妙。盖后天之八卦伏有先天之气。大士神观得其火候。老君既执鼎之中黄以击大圣先天之灵而收伏之,仗二郎细犬之真土而不动,已如鹰之搏兔矣。非加火功煅炼,仍未得而收伏也。又非一切凡火及火雷二部之火所得勉强制服,必藉八卦炉中之真火方可煅炼成丹。紫阳真人曰:“自有天然真火候,何须柴炭及吹嘘”是也。故篇首火雷部诸神俱不能损伤,须老君领去,推入八卦炉中,以文武火煅炼出丹来也。大圣入炉钻在巽宫位下。巽为长女,柔道也。乃明入地中,文王囚于羑里之象。惟柔顺逊克以演先天八卦,而终无伤损也。风搅烟来,双眼煼红,乃明而见伤,韬明养晦,正所以善用其明而无伤也。故曰:“后来唤作火眼金睛”。适火候俱全,忽一日开炉取丹,只听得炉头声响,看见光明,忽喇一声,蹬倒八卦炉,往外就走,好似白额虎、独角龙,此龙虎二象合而为一矣。老君摔了个倒栽葱,脱身而走。噫!妙哉,神哉!前老君执鼎耳打中天灵而大圣一跌;此老君倒栽葱而大圣脱身。前是金丹之顺于鼎而结胎;此是金丹之逆出于炉而脱胎也。仙师:“混元体正合先天”一诗,正形容丹成之妙,字字牟尼珠。最须察识处在“号初玄”,“非铅汞”,“还变化”等字。盖玄中之妙,难以言尽。此谓号初玄,尚有在此;非铅汞,尚须铅汞。此为能变化,还有变化。

老子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之已曲折不可测识,又玄则更曲折而不可测识。故仙师于此特著大闹天宫一句。又诗曰,一诗两个又字,正又玄又字之精髓也。

何以又大乱天宫?盖先天真乙之精入于八卦之中,则后天而奉天时;出于八卦之外,则先天而天弗违。自与天争席而非天所御也。前大圣闹天宫而入于炉中煅炼,是先动而后静,前半下手之功也。所谓玄之也;此大圣又闹天宫而入于山下压定,是静极而动,动而又静也,后半下手之功也。所谓又玄也。然前大闹则有老君之鼎可伏,此大闹则惟如来之掌可伏。彼以对待之八卦,此以攒簇之五行,制伏虽殊而妙用则一也。最妙在又诗曰四句,读者必解曰猿猴配心,心即猿猴,紧缚牢拴莫得外寻。故批《西游》者将心猿意马四字罩住全书,不知猿猴乃道体耳。猿性缓,主静;猴性躁,主动。喻道体之有动静,与人心之有动静相配,非谓猿猴即人心也。仙师提纲谓心猿,言心即猿猴者,意思有甚深而贵乎人之察识也。心即猿猴,明白浅显,何以著“意思深”三字?盖道体有静有动,修道者亦有静有动。动极则必静,静极则又动,动极则必静。金丹始终作用已尽在其中,即“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也。故曰“意思深”。第三句何以合动于静而未言猿心合于意,而专言心?盖金丹作用,当静极又动之际,必须收伏猴之动而平定猿之静方成大道。故马猿未合,心意未合,不可紧缚牢拴,而须外导者,适马猿合作,心和意和而紧缚牢拴莫外寻矣。

大圣变三头六臂,在核心里飞舞。亘古常存,神将难捉等语,正形容道体变化之妙。解者又说关心,大误矣。然道非常道,能修炼降伏者即是如来。切须根究来历,方好下手。大圣自道灵混根源乃先天之精,非凡间之物,只此敢来争先。一语道明天固先天,我亦先天。故敢与争先而无多让也。迨诱大圣入手,正金丹入手之候。而五根肉柱,一股青气,正合心意攒簇五行之时。中间柱子写“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即佛祖所云:“乾坤之内,宇宙之间,有一宝秘在形山,不在心肾,而在乎玄关一窍”者是也。故离不得如来掌中而未超于五行之外也。佛祖翻掌一扑,推出西天门外,化五行山压住,明示金丹之道,必五行攒簇而从虚空中结就。人心得此配合而有所依据,不落空亡,如《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可以不事作为,渐摩超脱矣。”

篇中殄灭妖猴安天大会,正定静安之的旨。《悟真》曰:“咽津纳气是人行,有物方能造化生。鼎内若无真种子,如将水火煮空铛。”大圣者,真种子也。盖有为者,无为之用;无为者,有为之本。必先有为而后归于无为,方了无上至真之妙道。若先无所为而从事静定,则命基不固,终落空亡。倘先有所为而未能超脱,则性地不空,尚域三界。紫阳真君曰:“始于有作人难见,及至无为众始知。但见无为为要妙,岂知有作是根基。”有作者,五行山下之心猿是也。有作而又无为者,五行山下之定心猿是也。

篇中自猴子成精及末幅屡提猴字,并不及猿字,正发明伏猴之功而后能定猿之静之义。至于五行山生根合缝,随人呼吸者,乃金丹吞入腹也。饥与铁丸,渴与铜汁,皆金类也。猿为水中之金,乃同类相济之义,其温养抱一之功乎?然则观如来之翻掌定猿,可悟后天五行之中,有先天真乙之精而无事远求,如翻掌之易伏也。

第八回 我佛造经传极乐 观音奉旨上长安

悟一子曰:前七篇,明金丹大道是修炼先天真一之气而成,其丹法、根源、火候、始终、下手秘诀、包括无遗。学道者静观密察,得师指示,即可共证菩提,立跻仙位。仙师恐世人愚昧,或谓仙佛乃系天生,非凡人可学而至。或谓参悟惟在一心,止自已可求而得。故下文提出玄奘一人,做个榜样;提出悟空、悟净、悟能、龙马,做个作用;见得仙佛人人有分,非天生性成;彼我共济,非一己孤修也。

但书中设险设怪,作魔作难,至十万八千之远,八十一难之多,一十四年之久,又未免起人骇疑畏阻之心;以为必不可至之地,必不可脱之厄,必不可成之功。若然,则是以《西游》阻绝世人也。仙师立言之意,发明未得真传,而有千魔万难之极苦;己得真传,而有一永得之极乐也。故提纲云:“我佛造经传极乐。”正欲以至近至易者,救试验从生。

若曰:自有此经,而可免十万八千之遥赊,八十一难之险阻,一十四年之淹久也。现首篇劈头提出“西游释厄”四字,便晓西游原以释厄,非有作难也。然则为魔为难,因玄奘未得真传而设,似宜到大雷音见佛祖传经之后而得道,何以至凌云渡,即已脱壳成真?不知大士奉旨寻僧,己传与五般宝贝。令其收伏三徒,准备脚力,玄奘己密受《紧箍》口诀。真经之传,己在大士上长安之日,固不必到西天而即可得道也。特借必往西天,以指明大道根源之处;借十万八千之远,八十一难之苦,一十四年之久,以指明防危虑险,功程火候之至要。原不远也,远生于担荷之不力,浅迫之便途;知十万八千之匪遥,而道在目前;顿悟者,一觔斗而己至矣。原无难也,难生于尘缘之迷惑,僻漏之参差;识八十一难之易解,而乐自无极;大勇者,一金箍棒而己了矣。原非久也,久生于不识药物之火候,锱两之奥妙;知一十四年之非久,而经可立致;善知识者,金禁紧而即已入我彀中矣。第不能历极苦之假,不知极乐之真;不历极苦之苦,不知极乐之乐;不历十万八千、八十一难、一十四年之远险而且久,不知九九之止一九,两藏之止一藏,五千四十八日之止一候也。此经本于《阴符》、《道德》,造自黄、老,仙师特托我佛以阐其教,唐世以广其为,玄奘以示其标,西游以演其义,取缔以发其旨己耳。倘谓必如玄奘之西游取经而始可成道,则是上世应鲜古佛真仙,后世断绝佛胎仙种;为甚繁甚难甚幽远,人人必不可得之道,非至简至易至切近,必可共得之道,则天违我佛传经之婆心矣。我佛传经,妙有二义:未得道者,令如玄奘之往西而取经;己得道者,令如悟之到西而皈佛。总一传也,总传一极乐也。其经旨之微妙,在人神明而察识之,故必观音大士之神观为能奉行也。

篇首一诗,言参禅冥悟之众,虚费工夫,如“磨砖作镜”而不可鉴形;“积雪为粮”,而不可充饥,到老无成,迷误年少。其言“毛吞大海,芥纳须弥”,总属无据之说,而“金色头陀”,未免傍观微笑矣。人能悟此,则“超十地三乘”;滞此而不能悟,则入于“四生六道”,而轮回万劫,不可脱也。谁人能听得“绝想崖前,无阴树下”,恍惚杳冥之中,有杜宇一声之春信,忽然惊破晓梦耶?因致“曹溪路险”,而不可行;“鹫岭云深”,而不可到,茫茫无畔,莫可捉摸。此处故人之音信,杳绝无闻耳,须知“千丈冰崖”之间,有“五叶莲开”,超然而出,有馨香袅袅,透垂帘而绕古段也。人能于此中“识破源流”,便见龙王三般之至宝,始可得丹而成仙作佛也。岂彼禅关参觅所得窥其涯涘哉!盖禅关止在性体上参求,而不从命根上着脚,徒费工夫万万,直至老死茫茫,终归大化。可悲,可惜!是皆不识五行山下心猿之事,并不识五行山下走心猿之事也。

故如来回至雷音宝刹,对诸佛、菩萨道:“我以甚深微妙慈悲般若之心,遍观三界。根本性原,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言“根本性原”,即本来面目也。虽难以径入寂灭,而专从性体参求,至得道之后而观性原,毕竟寂灭。“同虚空相,一无所有”。言“同虚空相”,则非顽空;言“一无所有”,则非绝无。我所殄灭乖猴之事,三界莫有识是事者。是事乃至真至妙,而非寂灭、顽空者,特以“名生死始”,而法相应如是耳。倘谓性原本空,而莫识是事,则非我之甚深,而徒事寂灭,则亦寂灭而己矣。老子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无名则死,而为天地之始;有名则生,而入于五行之中。如乖猴,是名生而死始,法相有乖本性根源,故出不得如来之掌,而超脱五行之外也。

佛祖盂兰宝盆中,具百样奇花,千般异果,是“有名,万物之母”,贞下还元之象。此一问也,即佛祖所谓“我有一宝,秘在形山,诸人还识得么”之义。故大众“请如来明示根本”,如来“宣扬正果”,发三五之妙蕴,禅心朗月,真性涵天,此谓天、地、鬼三藏之真经也。总而言之:三藏止三五,三五止一五,一五止一而己。一也者,乃修真之径,正善之门。此经出于西方,必待东土求取,非有静观密察如大士者,不可得也。

如来道:“这一去,要踏看路道,不许在云霄中行,须是要半云半雾,谨记路程远近之数。”言修行者务脚踏实地,循序渐进,不得悬空虚想,躐等妄作。又须机活神圆,毫无执滞,其中有火候功程次第,切须谨记,不可违错。

五件宝贝之内,有“锦襴袈裟一领”。袈裟,离染之服。锦者,五色深丝织成。在五色为青、黄、赤、白、黑,在五德为仁、义、礼、智、信,在五行为金、木、水、土,在五伦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在五方为东、西、南、北、中央,在五音为宫、商、角、徵、羽,在五味为咸、苦、酸、辛、甘,在五季为春、夏、秋、冬四季,至于五官、五谷之类,不可罄述,总一五也,总“锦襴袈裟一领”之宝贝也。“九环锡杖一根”,环者,圆成无端之象。在理数为循环,在阴阳为往还,在火候为九环,在体用为连环,在四隅为围环,在鬼神为屈伸,在天地为功用,在死生为终始,在四通为无碍,在隐显莫测为智慧,在因事制宜、随机应变为权,总一五之中也,总“九环锡杖一根”之宝贝也。此二宝,一是体备,一是功用,故取经人坚心来此,穿则免堕轮回,持则免遭毒害矣。

又三个箍儿,“唤做‘紧箍儿’,虽然一样三个,而用各不同”。又有“‘金、紧、禁’咒语三篇”。金者,禁也,进退之节也。以金禁制,使无遁情。一用于收大圣,以用为禁;一用于收黑熊,以不贪为禁;一用于收善财,以善舍为禁。用各不同,大士用金银之妙也。此修丹之秘要,下士闻之,莫不大笑者,故仙师隐示而不显言。何以故?修道者,物累净尽,一尘不染,金所首禁,此解常理,人必信以为然。特不知金所首用,倘一刻暂离,则放纵无可约束,而不能使彼入我之门,故惟首用其金,而紧紧禁制,方免逾越狂悖之患。何以故?金者,人见之而莫不首肯,莫不触目,莫不动念,故金念一动,势必目昏脑急,刻难自宽,不容不就金听令矣。真人曰:“欲求天上宝,须用世间财。”乃秘要也。但金虽一色,而用各不同,念亦各别,紧禁之法则一也。若世人荡检逾闲,而圣人作金科以禁制之,又一范围之法门。发露至此,人必以为穿凿而大笑之,请看篇中“若不伏使唤,可将此箍与他。戴在头上,自然见肉生根,各依所用咒语念一念,管教他入我门来”之语,却甚明显。然则不自吝惜其金,而“金、紧、禁”制仍与前解常理不相悖谬。知此者,灵山脚下,即金顶大仙,坚心求道者,二三年之间,即可至此,原系真言。成道之速者,固如是耳。非谓一十四年,乃其定期也。然五件之中有三个,仍有三五之义,不可不知。

自此,而沙僧现相矣。这沙僧,乃丹道中至要至妙所在,读者却又认错。柳宗元曰:“西海之山有水,散涣无力,不能负芥,及底而后止。故名‘弱水’。”扬子云《甘泉赋》:“东烛沦海,西耀流沙。”弱水,流沙,西域实有此地名,仙师特借以喻情欲易沉,性基难固,必藉真土以凝结之。真土者,真意也;流沙者,土之无定者也。真土无形,而遍历九宫,水、金、木、火,无此,不能和合,其功莫尚,故又名“沙和尚”。至“卷帘大将”之名,“蟠桃会上失手打碎玻璃盏”,“七日一次,飞剑穿我购肋”,“没奈何?寻行人食用”,此等全无意味,未知确有妙义。帘者,所以隔别内外,防闲廉耻,彼熊卷之而无嫌忌。“蟠桃会”,所以合欢心也。“玻璃盏”,千年之水化成,西方至宝,所赖以合欢者惟此。彼用意不诚而失手打碎,各失欢心,亵宝溺职,其罪滋大。“七日”者,天心来复之候也。清夜自思肘腋幽隐之地,绍无抱惭刺痛如飞剑然。岂非徒食取经人之肉,而成无用之妖孽哉!其“九个骷颅”,譬九宫之真土,故水不能沉。“取经人自有用处”,其用处之妙,姑候收伏时再详。此处“指沙为姓”,起名“沙悟净”,“入了沙门”,“他洗心涤虑,再不伤生”,可知皈依净土,须真意真诚,不可疏失,以致伤生害命也。盖长生命基,全赖此土和合而成。土为炼丹之至要,彼解沙僧为金水者,不知真土之为用而妄揣臆度者矣。

自此,而猪八戒现相矣。猪属亥,亥中有甲木。木能生火,故曰“语能”。“亥”字从乙,孕也;从二人,男女也。有二首六身,为十月纯阴,阳无终绝之理,得生生不已之义。金丹非其和合煅炼,不能成就也。“天河天蓬元帅,只因带酒戏弄嫦娥”。蓬者,转旋无定,遭逢不常,曲直之性,顺义而爱金。酒者,水金也,一逢木金,即转旋无主,虽嫦娥,亦戏弄矣。一灵真性,近于畜类,故“错了道路”,投在猪胎。甲为阳木,卯为阴木,宜与卯二姐配合。“不上一年死了”,乃阳生阴死之义。“一洞家当,尽归我受用”,盖亥中乙孕,得禄于卯也。“吃人度日”,一味嗜酒好色。而“伤生”害命,所以为妖。及得菩萨点化,“如梦方觉”,从正受戒,“断绝五荤三厌”,故曰“猪八戒。”

自此,而白马现相矣。古今奉为指南者,以猿为心,以马为意。若云:马是意。心者,意之体;意者,心之用。则齐天大闹天宫、觔斗云等神奇不测,均应系白马所为。何以专言在猿耶?此可悟白马之非意矣。白马者,金象,龙马也。乾为龙,为马。马乃纯乾之物,乾乾不息之义。言修道者,必乾乾不息,有大脚力、大负荷如龙马者,方能至西方而取经耳。彼凡马无力,不免为鹰愁涧所阻。若认马为意,彼独非马乎,何以被龙马所吞而必须龙马耶?但另有一要义又须指明:修道者,以降龙为首务,若放纵恣肆,则自毁其明珠,而为孽龙。脚根不实,不堪载道,何能致远?故须潜之深渊,韬明养晦,而后可以善其用也。自此,而大圣由潜离隐矣。其先天真乙之妙,己阐悉于前,无庸再赘。

总而明之,木数三,居东;火数二,居南。木能生火,二物同宫,故二与三合而成一五。悟能,亥也,为水火一家也。金数四,居西;水数一,居北。金能生水,二物同宫,故四与一合而成二五。悟空,申也,为金、水一家也。戊、已,本生数五,是三五也。悟净,为土一家也,三五合而为一,即太极也。太者,至大之谓;极者,至要之称。其理在混沌之中,一动而生阴阳。阴阳者,气也。所谓理生气,而气寓夫理者也。有先天真乙之气,而始能生三家;由三家相见之后,而又能生先天真乙之气,以成婴儿也。婴儿全赖此一气之运用,而后能脱胎以成真人。玄奘,即婴儿也,故玄奘离不得悟空;即悟能、悟净,亦离不得悟空也。《悟真篇》曰:“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戊己本居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此的旨也。噫!发明至此,世人莫测所谓,未免妄揣臆度,邪说秽行,将至真无上之妙道,如同儿戏。有志学道者,务速求真师,逐节指示,免堕轮回。

此回结尾,大圣“见性明心”四字,这“心”字,方著人心上,即前篇菩提祖师所谓“成道之后,须要见性明心者”是也。学道之始,便能见性明心,亦是禅家三乘之妙。但止知无为,不知有作,不过独修一物之孤阴,何能结丹而成圣胎?终落于空。可悲,可惜!紫阳真人曰:“但见无为为要妙,不如有作是根基。”上阳祖师曰:“到老无为,如何得乐?入室采铅,是云有作。大德市朝,又谁知觉?欲成匡廓,先立鄞鄂。得一黍珠,方是不错。九载坐忘,无为功博。行满三千,与众共乐。若只无为,不先有作。此乃愚夫,自相执着!殷勤数语,以晓后学。”盖见性明心,是得丹以后之专功;攒簇五行,乃作佛成仙之根本。若止见性明心,而不知攒簇五行,必不能超脱轮回也。如唐僧之末成婴儿,必籍三家以结成;如孙悟空之已定五行,则必见如来以超脱。读到师徒上无底船彼此相谢之语,便了了。

第九回 陈光蕊赴任逢灾 江流僧复仇报本

悟一子曰:读书不具只眼,埋没古人苦心。譬犹食珍味而不知甘美,获卞璞而等之碔砆也。虽然,难矣哉!闲尝阅历经史注疏解义,条分缕析,每多异同,未能洞然。况此书旁通曲喻,隐括寓意,数百年中,例之稗乘齐谐,漫亵轻评,徒以供笔墨之笑傲而已。呜呼!读圣贤之书困难,读神仙之书为尤难!读神仙之书而不觉为神仙之书,乃欲确知其为神仙之书之妙,不更难乎!读不觉为神仙之书而欲确知其为神仙之书之妙,乃欲显发书中之妙,使人人确知其为神仙之书之妙,而无不为神仙,不更难乎!

如此篇,读者谓不过叙述唐僧履历己耳,无甚意味。且事迹矛盾,于世法俗情亦多未洽,难可信据。如高结彩接,抛球卜婿,婚礼所不载。状元之母,何至单身侨寓?宰相之女,宁乏护送赴官?州牧夫人,断难私到江干。片板作筏,亦非保赤善策。抛球之爱女,何一去不相往来?现宦之慈闱,何别后遂成乞丐?即曰官拘资格,必无一十八年不调!虽云亲故蔬稀,岂无一二瓜葛闻问?寻亲认母,何能径入内衙?直吐肝膈,岂斗大之州,署冷官寒,不设阍人之后闭,终鲜臧获、青衣之在侧耶?及事败成擒,又何以统兵六万之多乎?种种不经,读者厌听。前人辄将此篇删斥,以为可有可无。噫!仙师学贯古今,胸罗造化,熟谙世态人情,典章矩矱,岂肯下此疏漏之笔?不知仙师寓意立言之高妙,正在于此,而非众人所能测识也。盖仙师直溯玄奘父母生身之由,以明作用金丹大道之本,后篇之八十一难基此,正果成真基此,总不外救活金色鲤鱼,以水生金,颠倒反覆之旨也。

夫金能生水,失水则就刀俎而不能全生。水能生金,得金则通神灵而且能救死。故全金之生,万以自全其生;救金之死,即以自救其死;一贯之旨也,观音奉旨上长安之旨也。故母能生子,子又能生母,母子互相生,而丹法备矣。试观“满堂娇州衙生下一子,耳边南极星君叮嘱曰:‘奉观音法旨,日后夫妻母子团圆,谨记吾言。快醒,快醒! '“实为提醒世人,岂止为满堂娇一人而设哉!“满堂”者,金也,开山之所出也。“江流”者,水也,金嬬之所产也,金生水也;“私出江边抛弃”,金生水也;“直流至金山停妆,金生水也。“在江州衙内寻我母亲”,水生金也;“忙进宅内将母救解”,水生金也;“慌得玄奘拚命扯妆,水生金也。然不辞世上诸般之伪,不知水中一味之真,此惟大士之神观,为能奉其的旨也。

现音奉旨上长安,欲长安观见大道也。无奈长安“改元贞观”,仅能窥观仿佛,同女子之贞而己。上有贞观之主,则不能观见大道;而下有魏征之相,自不能启沃大观。“魏”,音“伪”,伪也;“征”,外验也。观既贞而不大,则征自伪而不真,恭已无为之化邈焉,举世莫能观矣。此义非予穿凿,请观仙师篇首提出“贞观魏征”四字,大是分明。试就玄奘父母之所遇而观其伪:开选擢元,授职之任,光蕊也,而任事者实据贼刘洪,求贤用人之伪有征。以宰执之女而抛球自媒,失夫妇正始之道,婚礼之伪有征。命官死于盗,贼党横于官,君相不知,寮寀莫问,君臣法度之伪有征。一官十八年不调,纵贼虐民而不知,铨选之莫之伪有征。缚一伪州,统兵六万,军政庙算之伪有征。文章为进身之阶,不知为杀身之梯,文章之伪有征。居官为荣身之地,不知为亡身之途,功名之伪有征。离母之任而生死不相闻,欲显亲而又以丐亲,荣辱之伪有征。挈妻同行,而分飞在顷刻,恩爱之伪有征。久历年所,父母不卜儿女之存亡,儿女莫通父母之音信,亲故不能周旋,交游亦无相措,眷属朋友之伪有征。

光蕊得官得妻,伪也;刘洪得官得妻,则伪中之伪也。光蕊得君得民,伪也;刘洪得君得民,则伪中之伪。光蕊得死得生,伪也;刘洪得生得死,则伪中之伪。张夫人有子而无子,母子之伪。殷小姐有夫而无夫,夫妻之伪。开山夫妇有女而无女,孝慈之伪。

一切皆伪之征也,—切皆贞观也,总不如救全金色鲤鱼。水中之一味,为能贯彻始终,使骨肉团圆,真切受用也。救全之道,惟以水生之子报母恩也。“殷小姐毕竟从容自颈,其所观之贞乎,正与篇首“贞观”相照,结出本旨。“江流僧立意安禅”,其所观之大乎,正与观音奉旨上长安相映,反结贞观之伪。惟在人之神观察识,而求夫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而可矣。

第十回 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魏丞相遗书托冥吏

悟一子曰:世人读庸常平易之说,而指为怪异不经,何哉?盖隘于目,跼于步;睹兔园而不睹漆园,蹑青云而不蹑青牛;所见者小,而所趋者下也。如是篇言贞观之君相不能大观,所作为者,皆在梦中耳。人无有不梦,无不知梦之幻,无不知世事如梦之幻,何独于唐之君若相梦龙求救,梦斩业龙,遂疑为荒唐不经耶?非物唐之君若相作是梦,即往古今来之人,亦无不可作是梦,又何疑于当日逢君之旨,丞相之意,而无不甘与之同梦耶?

君曰,朕梦如是;相曰,臣梦亦如是;将亦曰,臣梦如是;寮寀百执,亦孰不曰臣梦如是?举国臣庶,亦孰敢不曰臣梦如是!斯时也,没有大观之士,正色执笏曰:此梦也,游魂为变也。能明心见性,神观至真无上之妙道,知一切世情皆幻也,何况于梦!唐王能憬然觉悟,曰:“固梦也。”则梦可不再梦。而泾河无断头之龙,相府灭斩龙之剑,云端泯落下之头,国门绝枭悬之首,不致于梦死、梦生,而梦梦不已也。无奈其为贞观也,所见之小也。以为违天之龙而求救于我,我能救而许之;行天之刑而授于我,我能运而斩之。善伺君意者则必从傍策之,曰:“可救。”因而手谈借箸矣;巧合相心者则必乘时献之,曰:“可斩。”因而悬挂市曹矣。

然则是梦而梦犹易觉,非梦而梦则难觉。是梦而梦,有觉而解脱之时,伪中尚有真,观音将柳枝救脱是也。非梦而梦,终无觉而苏醒之候,伪中还有伪,魏征作书遗崔珏是也。魏征上欲掺天曹之刑,而人曹之刑皆其所掺可知;下将作阴府之弊,而阳世之弊不难自作可知。一伪无不伪,一征无不征,皆“观”之“贞”者为之也。仙师非以抑魏征也,特借以偷古来世情之变幻,无非伪征也,无不贞观也。

究而言之,不如不登科的进士、能识字的山人张渔、李樵为有下梢,有定见也。其言曰:“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可知名人士利皆伪,而争夺之为梦;“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可知爵宠之皆伪,而承受之为梦。又曰:“前途保重,看仔细,‘明日街头少故人。’”何等提醒警切!

袁守诚知鱼之投网,知命之犯岁,知雨之有数,先觉而不入梦也;泾河龙惑于夜叉,惑于断课,惑于赌赛,惑于鲥军师,则放心争胜,违法妄行,梦梦而入梦矣。唐王梦业龙求救,与诸臣会议怪梦;魏征梦斩业龙,对唐王梦中出神运剑;唐王梦业龙索命,而见鬼怕鬼,一团梦也。文武夜守宫门而镇鬼御鬼,举朝梦也。甚至唐王晏驾,魏征管保长生,似天子之死生,在其掌握。致书崔珏,称“梦中尝与相见”,以阎君之权柄,听其转移,岂不成大梦哉!唐王所以笼书入袖,瞑目不返矣。

此拙龙公案,乃唐王与诸臣心中自造之境象,其隐征,姑俟后篇发明,而其为梦,则与槐蚁蕉鹿同一寤寐。初何怪异之有?但老龙拙计,原非已出,而行雨差迟,自取天诛,奥旨深义,非名言可传。聊成一诗示意:“云雨施行万物资,切须检点莫差迟。拙龙赌赛违玄旨,致使神锋项后随。”《阴符经》曰:“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其斯之谓欤?今之时师,以御女采战之术迷惑世人,致取杀身之祸;亦即鲥军师教老龙行雨克点违时,赌赛争胜,干犯天刑者也。可不鉴哉!仙师谓之“鲥军师”,其义显矣。

第十一回 游地府太宗还魂 进瓜果刘全续配

悟一子曰:此篇正言唐王之入梦,以明阴阳感应之道,即男女赠答之理;有感必应,有果必报,毫发不爽也。唐高祖曾梦身死,坠在床下,为群蛆所食。智蒲禅师解为亿兆趋附之象。

太宗是梦,未之前闻。然昼之所为,即夜之所梦。地府之游,其“贞观”之幽隐乎。幽隐之恶,造于心而形诸梦,此处正宜提“心”字作主,以见人心之险,即成地狱之险。如影随身,不可泯灭。

篇中:“太宗渺渺茫茫,独自一个,惊惶难寻道路;忙致私书求庇;见鬼门关即有先主李渊及兄弟索命;折辨鬼龙公案;添注生死簿;游观地府,悚惧惊心;经十八层地狱,心中惊惨;目击奈河桥,心又惊惶;到枉死城,心惊胆战;见一伙鬼魅拦住,慌得无处躲藏,向崔判求救,借相良金银贿免;见六道轮回,判官叫太宗明心见性;直到阴司里无冤恨之声,阳世间方得享太平之福;凡百不善之处,俱可一一改过。”方结出正旨。可见阳世间不作不善之事,则阴司里自无地狱之险矣。处处俱从心上描写,而出皆太宗平日所为、问心难安之事也。

评《西游》者,此篇反不谈心,真不可解。最提醒处,在“众冤魂索命,判官道:‘陛下得些钱钞与他,我才救得你。’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那得有钱钞?’”此所谓“万两黄金将不去,一生惟有孽随身”也。判官谓得些钱钞可救,岂真可救哉!正谓此处钱钞不可到,用不着,如何救得你?下边借相良之金银,岂真可借哉!正谓阳间作恶有恶报,作善有善报,一到阴司.帝王之十三年,反不如匹夫之十三库;帝治之十五道,反不如匹夫所寄之一库也。妙意都在反面,读者切勿泥文!读至后回相良夫妇所积者,系斋僧布施善果,非尽属金银纸钞,自可晓然。

太宗因老龙之故而入大梦,一到鬼门关,宜撞见鬼龙索命。何以劈头撞见先主李渊及兄弟等,并不见鬼龙耶?仙师寓《春秋》之意于隐言之中,予发《西游》未发之义,以明仙师不言之隐。

隋纲不振,天下共逐其鹿。倡义旗而除残暴,数民水火,名正言顺。奈何用裴寂之诡谋,遣隋宫人入侍高祖?劫之以必从之势,陷父于不义,违无犯分,有干维皇。默运之诛,其谋臣补佐,实相成之。高祖云行雨施,失于检点,是即老龙为鲥军师所误。而违时克点,云雨差迟,惧天刑而遭慧剑,岂不宜哉!

泾河之龙,实李渊也,故曰“老”。“雨水共得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隐括“李渊”二字。通二字:三横为三尺,三直为三寸,四并三氵十八子,为零四十八点也。又合并凑用,象“四”字之形,分并各算,成四六二十四之数;合之三氵八字,为三八二十四数;共成四十八点也。去二字之三直,为克三寸;去“李”之“八、子”,为克八点。所余“李”之“一”,“渊”之“”,通而用之,得“泾”字。讳李渊,而为“泾”也。龙潜于渊,老处于浊,泾河,固其所也。

惟是太宗化家为国,谬云救父之危,而莫救天理之诛。伏甲玄武门,密言淫乱后宫,而自称功高不赏,不得已而有六月四日之举,实劫父杀兄得天下,与杨广同辙,是亦亡随之续耳。

广以十三年而亡,世民以十三年而死,亦其宜也。甚纳巢刺王妃而矫诬续嗣,夫妇、父子、兄弟之伦,沦丧殆荆诚不如李氏捐生投环,为妇道无亏;刘全拼死进瓜,为夫纲罔缺。宜其夺王姬之魄,生死而骨肉之,俾夫妇、父子、兄妹莲蒂重开,团聚一室。

至太宗推刃,同气友于之谊,固已澌灭,无余爰及彼妹矣。此阴阳果报,毫发不爽。故仙师就太宗口中,发出的旨,曰:“朕回阳世,惟答瓜果而已。”南瓜者,南,离,属心。言只要心地光明,结果为报也,《诗》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李。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李氏投环,刘全顶瓜者,投以木瓜也;翠莲借尸,玉英下降者,报以琼李也。男女,即阴阳之道;赠答,即果报之理;永以为好,虽死而犹可重生。较之私添二寿,假借一库者,虽回生而仍如大梦,相去为何如哉!

然太宗固一梦,而非真死,—切地狱境象,皆其心中所自设,故诸臣当回阳之际,道:“陛下有甚放心不下?”此实录也。读东西将相一齐启奏道:“陛下前朝一梦,如何许久方觉?”

“一梦”二字,显著明白。按:太宗二十九岁践祚,改元贞观,寿五十三岁。实在位二十四年,初非三十三年也。今称贞观一十三年,上加二,事似属纰缪,不知其中原有妙义;盖高祖渊在位九年,实太宗宫掖诈谋,劫制窃踞。是武德虽拥虚位,而贞观预擅神器矣。移武德之九年,而加诸贞观之二十四,得非三十三年乎。一三加一为二三,二三加一为三三,三三适得九,故加二画,而已得加九年之义,又仙师加笔之精妙也。取十三年以为地府之游,所以拟亡随之续;加二画以示阴窃之权,所以明无父之隐。迨后玄奘历十四年而返,己在虚加之外,太宗宜不及见之,故以三十三年之在位,结自西返东,序经度世之局耳。

后世论治道者,推唐之贞观,几致刑措,然大本既亏,一切枝叶皆伪耳,又何足观!仙师借以大言,欲修道者,修心炼己,以求大道。倘欺罔诈伪,寸心难安,即是自造地狱。故老龙听鲥军师,放心无忌,而难逃一剑;唐王求崔判官,放心不下,而虚添二画。与彼悟空放下心,打入森罗殿,自勾死籍,并除十类者,固同梦而异觉也。总能了道而放下心,则必如悟空之明消死籍,而竟可登天;不能了道而放心不下,则欲如太宗之暗添生期,而未免入地。天堂地狱,凭心所在。可乐可畏;可不慎哉!

附记:

余尝游大梁,至古大相国寺。梵宇巍奂,檀遗于亩,不减燕都之报国。最后一阁,高插苍冥,颜曰“藏经”。层梯而登,如螺之旋;四匝飞查,朱栏环曲。俯视一切,如凫如蚁,云树出没,移步变态,亦一奇观也。中位庄严,傍列八柜,扃钥甚固,藏经在焉。右隅有男女立像:男则粗眉俗束,女则紫面袒怀,皆笑容可掬。叩引导寺僧,称即卖水之相公、相婆也。历太宗游地府、借楮镪、还魂修寺故事,一与《西游记》吻合。考其碑,记寺之创始,莫知所自,盛于北齐天保六年,修于唐睿宗;载累朝修举颇详,而无太宗相良之事焉。盖相良夫妇,实有修寺功德。塑像、藏经阁,相传至今不朽,知著书者,非尽属无稽而山市海楼也。

噫!二老以卖水之佣,积金甚艰,能乐善好施,不为身谋,其所处者小,而所见者大也。即未能了道,亦观见大道之一节矣。老子曰:“后其身而身先,亡其身而身存。”相良夫妇有之。彼黩货悭吝、死不旋踵,甚有子孙为乞丐者,果何为耶?悲夫!

第十二回 玄奘秉诚建大会 观音显像化金蝉

悟一子曰:醯鸡谓瓮大,井蛙谓天小。非瓮果大,天果小,局于观也。篇中复提“贞观”二字,以志建会之始,见为女子之贞观,而非大土之大观。若太宗之治绩,贞观矣,玄奘则进;傅奕之奏议,贞观矣,萧瑀则进:要皆贞观也。即如太宗赐玄奘五彩织锦袈裟,以为极华丽宠渥矣。岂知有佛赐锦襴袈裟,九环锡杖,为巍巍绚艳之至宝。得菩萨一番赞美,而太宗前踢袈裟,未免削然无色。如太宗命玄奘集诸僧参禅讲法,大开方便,谓之建大会矣。“菩萨拍着宝台,厉声高叫:‘和尚!你只会谈小乘教法,可会谈大乘教法么?’”得菩萨将大乘三藏法指示,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体,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去无来,而玄奘素所得力参讲之教法,已只可浑俗和光。何也?观至美而美者失其美,观至大而大者失其大也。

菩萨显出救苦真身,庄严色相;半空中落下简帖,内云“西方有妙文”,“求正裹金身”。此西方之妙文,即金丹之正道也。玄奘愿往两天,号称“三藏”,已包三藏之真经于一体。合三家之五行于一号。“三藏”二字,已是大乘。何谓三藏?以经数而言:五千零四十八卷为一藏,共计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以五行而言:金水一家为一藏,木火一家为一藏,土一家为一藏。以阴阳而言:天为一藏,地为一藏,鬼为一藏。鬼,即二气之良能,盈天地间,皆是也。

此时已得三藏之名,而未得三藏之实,故谓之“金蝉”。蝉者,鸣不以口,饮而不食,处卑而趋高,物中最清高之品,以喻清净无为、其性涵空之意。金乃百炼不磨、光明融结之体,以喻性体之虚灵。然性体虽具而命根未固,所谓“巍巍佛堂,其中无佛”也。故玄奘得小乘之法门,止如金蝉之空壳而已。必三家相见之后,方能充实命基,成真金不坏之体,而得见如来,此大乘教法也。

观音奉佛旨而来,已于五色锦襴袈裟、九环宝杖二物,显示其旨。玄奘受赐,已接得佛旨,了无剩义。袈裟,像五行之攒簇;九环,像九转之返还,故曰显像化金蝉。不曰度,而曰化,正如时雨之施一时,甲坼勃然生发矣。

读《西游》者,往后看去,无不以为希奇怪诞,疑惑不经。不知下文三徒,即三家相见,为藥物也;八十一难,即九九返还,为火候也。夫五行之情状,九转之神灵,原变幻无定,不可测度。笔墨所到,俱是真实妙相,庸常至理,其中勇猛精进,防危虑险,及一切法度细微之旨,无不毕具。指明“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一句,大是显露。夙有仙骨者,若能熟读此书,察识奥妙,即如真人之亲授的旨,而锦襴袈裟、九环宝杖之至宝,可当身披执矣。

然玄奘必得三徒,而后能拜见如来,其义易明。三徒己了长生之道,命根坚固,自是万劫不坏,何以反以玄奘为师?甚说难晓。盖仙佛同道:佛曰“丈六金身”,仙曰“修成二人”,俱是有为而至于无为。了命不了性,如宝镜不磨而无光,非有为之真空;了性不了命,如筑室无基而安柱,是无为之空寂。故有为者,必见性明心,而始能超脱五行,三徒之皈依扳佛法是也。

无为者,必攒簇五行,而后能超凡入圣,玄奘之收伏三徒是也。三徒未尽者,无为之妙,玄奘有焉,故以为师。玄奘未尽者,有为之妙,三徒有焉,教以为徒。师徒合为一体,便是金丹大道,无上至真之大乘教法。直到上无底船脱壳之后,结出师徒彼此相济,两不相谢本旨。

祖师曰:“人生如泡幻,若没个泡幻,大事无由办;若得大事办,安用此泡幻”。到上无底船而脱壳,正大事得办,为金蝉脱壳而化也。全书师以佛子,而命名“玄”;徒皆仙子,而命名“悟”;非悟不玄彻,非玄不悟彻;仙即佛,佛即仙,无二道,无二用也。

第十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双叉岭伯钦留僧

悟一子曰:舜曰:“人心惟危。”庄子:“愤骄而不可系者,其惟人心乎!”危也,愤骄也,深着人心之险也。《尚书》五子之歌曰“若朽索之驭六马”,以六马喻人心也。然御马在乎羁靮,御心在乎主敬。敬者,圣人所以成始而成终者也。故修行学道,出门头一步工夫,全要制御人心之险,不遭其陷阱也。

此回乃三藏西游第一步,众僧议论定旨,纷纷说得艰难。三藏曰:“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说者谓此二句了了全部宗旨,别无些子剩却。噫!认人心为道心,是认心为道,认假为真,大错了也!不知此心种种皆魔,务须斩灭除根,切要坚强刚断而己。若心灭已了宗旨,何必又向西方取大乘真经耶?此便是肉眼愚迷,不识活佛真形有丈六金身之妙。如出门到山河边界,便错走了路径,忽然失足跌落坑坎之中矣。篇中显已演出,故“心生”、“魔生”二语,不过指出人心之险,教人首先下手,为起脚之地耳。

三藏疑二即是陷阱,心慌即是虎现。人心犹虎也,虎陷人与心之陷人无异,陷于心穴与陷于虎穴何殊!何以见之?结诗云:“南山白额王。”南为离,为丙,丙火长生在寅,为寅将军,明指寅将军为心也。又恐世人不识,衬出熊、特二魔以证之。熊属火,寅中之所生;特属土,丙中之所生也。魔王曰:“自送上门来。”总形容人心自陷之险也。然人心险于疑二,而不险于惟一,故山君曰:“食其二,留其一,可也。”下文金星,即一之本性。二者,凡心;一者,道心。此时三藏昏沉沉无主,不能得命;得命之道,惟仗真一之金。“忽见老叟手持拄杖”,即本性之主持而可得命也,故谢老叟搭救性命。

老叟遂问:“可曾疏失什么东西?”三藏答以“两个从人被食,而不知行李马匹在何处”。老叟指道:“那不是一匹马,两个包袱?”三藏回头,果是他物件,心才放下。此等闲言,却是要义。盖“二从人”为凡心,己陷阱而被食,三藏得见主持,而道心独存。一马两包袱,道心之象,乃原来之故物未失,而向西有基,才放下心也。金星引出坑陷而复指前有神徒,益指明既有道心,当坚心进发。人已共济,而难以独行自至也。

老叟道:“此是双叉岭,乃虎狼窠穴。”又云:“只因你本性元明,所以吃你不得。”此等观点,极大明显。三藏既而遇虎遇蛇,种种魔毒,明知心中自生,而无可解脱。孤身无策,只得放下身心,听天所命。此便是本性元明,灭却人心,暂存天心之一候也。然此处为天人去来交并之途,故身在峻岭之间而进退维谷。“双叉”之义,即墨子悲歧路,可以东南,可以西北之时也,所有白额王、刘太保争持交战于其间。一人一兽,分明写出人兽之关,惟正可除邪,而平欲胜理。能主敬自持,勇猛刚克,则心魔自灭,而可食肉寝皮矣。

“刘”者,谓可胜殷,而遏刘止杀;“伯”者,谓能争长,而把持家政;“钦”者,内恭而外钦,主敬以自持也。“手执刚叉”者,刚强而不可屈,“号‘镇山太保’”者,镇静而不可挠,主敬不在心之外,以为同乡;行敬首先孝之中,故为孝子。惟主敬,故身穴虎狼而不危;惟行孝,故独镇荒山而不险。以虎狼充家常之茶饭,刚足以除欲也;以念经尽超度之孝思,诚可以格幽也。“敬”之一字,固安危夷俭之津梁也。然尚与虎狼为位,而不能超胶樊笼;止可镇保此山,而不能离越界外。到两界山来免畏阻,盖在天人之分途,而不能从一前进也,此之谓能留僧而不能送僧。

吁!山君食僧而留僧,食其二也;镇山食虎而留僧,留其一也。然则非虎食之,僧自食之;非钦留之,僧自留之而已。若双叉岭、两界山,则又有辨“双叉”为人兽相持之路,“两界”为性命进止之途,不可不识。

第十四回 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

悟一子曰:人心如稂莠,道心如嘉禾。若除尽凡心而无圣解,譬无谷而芟荑稗也。荑稗芟尽,一空田而己,如何便可填得饥债?祖师曰:“鼎内若无真种子,犹将水火煮空铛”是也。提纲心猿之“心”,即道心也。道心,非心中思虑之神,乃五行中精一之神也。必得此心,方为真种,故有虞氏特著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之妙。读者错认人心为心猿,而不识美猴王为精一之真种,是认螟蛉作亲儿也。然此心未离于五行,犹是生死轮回之根蒂。必自有为而造至于无为,心佛两忘,善恶俱泯,方为超神入化,出世无上之大乘。

开首一词,本紫阳真人原文,字字牟尼,切须熟玩。其“知之须会无心决”—句,明指不可执心之奥旨也。盖精一之妙,自虚空中来,不是心,不是佛,乃无相之真如,无体之真相;始始于攒簇,终终于浑忘;终终始始,万劫不坏者也。若上敬修心,总有伯钦之大力,亦仅可免于虎口,安能超出界外哉?然此事难知,故词内两以“知”字示人,谓能知得,方能行得也。如:伯钦在两界山,见那猴求救,道:“不知真假何如?”那猴道:“是真!决不敢虚谬!”即世尊所云“我今为汝保任此事,决定成就”之意。绝顶揭起六字,猴精果然出穴,别有玄旨,非笔所能荆惟知人心之不可不灭,道心之不可不生,灭人心,生道心,使是修道起脚。故救出心猴,而即别名“行者”,知之真而行之始也。

行之第一步,先在伏虎。“过了两界山,忽见猛虎。”此虎非心内陷心之虎,乃身外资身之虎,故曰:“送衣服与我穿的。”“一见行者,伏尘不动。”虎性不狂,与心猴归正无二。取件衣裳,可为一体。行者之伏虎,即三藏之降猴也,其旨微矣。老孙自夸“有降龙伏虎手段”,己预提下回降龙为第二步矣。

诗中有“一钩新月破黄昏”,绝色丽句,读者不过目为点缀晚景闲情,不知伏虎之后,而偃月之形己宛然成象矣。非可忽过!悟空与老者较论年岁,见光阴之迅速;唐僧与老者扳叙同宗,见人我之一家。师徒洗浴,一旦间去垢自新;讨取针线,百忙里留心补过。俱形容归正的行止,原无深义。至“忽见路傍闯出六人,大咤:‘留下行李,饶你性命过去!’”此处“性命”二字,却是妙旨。前双叉岭未伏心猿,止是性本元明,命无主宰,故只得放下身心,所天所命。此命出于天。今己伏心猴,命有真种,故兼言性命。曰“饶你过去”,此命由于我,虽跌下马来,可放心设事矣。

心本空空无物,而实万物皆备,苟目私自利,从躯壳起念者,则为私藏;至大至公,会人物于一身者,则为公帑。不急公帑而厚私藏,是背主公而从贼党,所谓“你的东西全然没有,转来和我等要东西”也。故主德清明而六府修和,心君泰定而六官效职。眼、耳、鼻、舌、身、意,天之贼也,人不能见,而心无所主。眼看即喜,耳听即怒,鼻嗅即爱,舌尝即思,意见即欲,身本多忧,以致群贼党横,恣肆侵劫,而性命随之矣。故《楞严》曰:“六入:眼入色,耳入声,鼻入香,舌入味,身入触,意入法。”此六贼为世贼,皆主人疏防开门揖入也。

悟空认得自为主人,“停立中间”,为不倚不流;“只当不知”,为刚强不屈。运动慧器,尽皆扑灭,剥夺赃物,借资衣粮,此以静御纷,以真灭假。非如人心之心与物俱扰者,诚为霹雳手段。搞临时稍有姑息迟疑,便是引贼入门,未有不着贼害,故曰:“我若不打死他,他要打死你。”真阅历身心之棒喝也!唐僧不识各贼利害,一味慈祥,不能果断,这便是“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矣。故又借悟空之言语举动,以描写无主者之为害多端。唐僧心无主张,而曰“自主张”,乃是舍身拼命,已自己道出,何能了命?总由不能静观默察,以明夫精一不二所致,所以有观音化老母,捧衣帽,传咒语,指示迷津也。

老母曰:“原是我儿子用的。”又曰:“东边是我家,想必往我家去了。”又曰:“我叫他还来跟你。”夫悟空为道心,即金公也。易纵而难伏,易失而难寻。但原是我家之物,特寄体在西,回东已有归意,切须认得“唤来”耳!故《悟真篇》曰:“金公本是东家子,送向西邻寄体生。”认得“唤来”,归舍养配,将奼女作亲情,老母指点极为明显。“嵌金花帽”,为金紧禁,前解己晰。此又添出锦衣一件,定心真言一篇,盖写出一个“怀”字来耳。衣上有帽,金为西四,立心穿戴,非“怀”字乎!怀字释义,本有去意,回来就已也。又如怀诸侯而天下畏服,怀刑而刻刻在念,道心自住,故曰:“若不服你使唤,熟念此咒,他再不敢去。”乃一字真言,诚然妙诀。

龙王劝悟空皈僧,叙黄石公故事,见虚心方成正果;菩萨教悟空回头,入紧禁法门,见一念自能生根。既无退悔,则可前行,而大道在望矣。虽然,心猿归正,乃两两互发,非专属悟空。在悟空,为有为之心猿,入玄奘之佛门为归正;在玄奘,为无为之心猿,得悟空有为之道心为归正。“六贼”,亦处处有益,足验道心。在玄奘,几遭劫害,可为磨砺之砭石;在悟空,一棒打杀,如获行道之资粮。曰“无踪者”:“踪”,即无于归之内;“无”,即归于正之中。一归无不归,一正无不正,心猿固真种子也。

第十五回 蛇盘山诸神暗佑 鹰愁涧意马收缰

悟一子曰:太白真人歌曰:“龙从婊火里出,虎向水中生。”就一身之坎离而言,明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颠倒之义也。心为离,属阳,为龙,离中之阴,则虎也;肾为坎,属阴,为虎,坎中之阳,则龙也。惟能伏虎,则离中之真水下降而从龙;惟能降龙,则坎中之真火上蒸而就虎。此谓水火既济而坎离交姤,内炼工夫,首先下手之要着也。

前回伏虎工程,己在山中收得,此回降龙作用,自须水里寻来。“蛇盘山”,状内脏之盘结;“鹰愁涧”,喻易溺之险津。“孽龙忽出吞马,忽潜无踪”,见潜跃之难测,而未降之狰狞;“老孙忍不住燥暴,嗔师父脓包”,见制服之有方,而畏阻之无益。“奉观音,遣金神暗佑”,明静观默察,见保守之宜先;“撩虎皮,叫泥鳅还马”,须持躬蝘视,宜驾御之毋弛。“两个一场赌斗”之形,子午二时交会之候。

“三藏道:‘你前日打虎时,曾说有降龙伏虎手段,今日如何便不能降他?’”此处明提降龙一节,与前回伏虎紧紧对照。“行者到涧边,翻江倒海,搅得似九曲黄河泛涨。那孽龙在深涧,坐卧不宁。”盖欲降而静之,必先激而动之,即道诀中所谓“胁腹腰曲绿,黄河水逆流”。乃击运之法,正降龙之要着也。否则,任其潜跃,则龙从水出,不从意转而听吾令,何以能助助吾之道耶!惟乾乾不息,常动常静,方能降得真龙。倘钻入草中,全无影响,便是脚跟歇息,不能前进矣。故必得一番诚心根究,寻其踪迹下落,不容顺其所之,戕害真机。此猴王所以急得念咒,而土地说出涧中利害也。

称“鸦雀不敢飞过,因水清照见自己形影,便认做同群之鸟,往往误投于水内。”明人不识水中有真龙而降之,乃反视水为无碍而溺之,正犹鸦雀无知,况影为群,而误投丧命也。天设陡涧,插翅难飞、中有骊珠,急宜探龋如何下手?运之以意,紧攀龙角,重任远致。吞白马,则意化为龙;变白马,则龙化为意。随意为变化,而龙性驯服,从心所欲矣。故见弼马温而控纵自如。然则伏虎必先伏凡虎,而真虎现。真虎无形,就猿为形。前回之杀虎,而剥虎皮为衣服是也。降龙必先降如龙,而真龙出。真龙无相,因马为相。此回之吞马,而变原马之毛片是也。特此龙虎在一身之内,筑基炼已而已。若欲配外五行而成大道,则必以申猴为虎,以亥猪为龙。不可泥文执象,错认龙虎,而盲修瞎炼也。

行者何以未能降龙,而借揭谛往请菩萨?盖龙为刚健之物,必以柔道临之。稍涉燥迫,其性愈张,非观音自在之道,不能驭也。即如前之伏虎,赖有自在之花帽以范围之也。故行者一见菩萨,便提花帽之法为制我之魔头,孽龙亦指行者为魔头,而总不能出自在之范围也。然降伏猖狂,由于自在;而向往灵山,必须作为。菩萨说出“须是得这个龙马,方才去得”。见自此,方才为健行之起脚也。叫出小龙来,道:“我曾问你何曾说出半个‘唐’字?”意妙哉!不识取经之来历,到此田地,即为止境,识得取经之本旨。过此涯岸,都是前程。

菩萨道:“那猴头专倚自强,那肯称赞别人。”说者谓不能虚已,为学道之魔头;或谓行者倚自己急燥之勇,何肯赞他人自在之智,俱非也。此一段,乃仙师示人大道之秘要,为金针暗渡之妙法也。《道藏》万卷,止言玄关牝户。老子曰:“玄牝之门,是谓造化根。”明阴阳往来开斗之机也。交合绵续,根底出入,非天地之根而何?或以口鼻心肾为玄牝者,是涉形相,不可以云“若存”也。董思靖曰:“神,气之要会。”曹道冲曰:“玄者,杳冥而藏神;牝者,冲和而藏气。”俞玉吾谓:“坎离两穴,妙合二土。混融神气,不落名相。”斯近是矣。噫!内练之妙,已尽于此。然皆就一身而言也。正如鸦雀过涧,见影为群,未免误投毕命。深为可惜!故真人曰:“莫执此身云是道”,此“猴头专倚自强”之误也。又曰“认取他乡不死方”,此“那肯称赞别人”之是也。

下文云:“今番前去,还有归顺的。先提起‘取经’的字来,不用劳心,自然拱服。”深明劳心之非可言道,归顺之方可取经也。劳心为独修一物,归顺为攒簇五行。非悬空思想而得,是真实集义而生也。“菩萨摘下小龙明珠,吩咐用心,‘功成然后超凡,还你金身正果。’”言自今以后,弗得自用其明,而努力加功,方才成就,切莫退悔之意。

最妙者,又在“行者扯住菩萨不放”,道四个“我不去了”,何也?降龙伏虎,止是一身坎离。算得筑基炼己,仍国凡人,何能了命出世?故曰:“西方这等崎岖,保这个凡僧,几时得到?我不去!我不去!”正逼起下文三家相见入共去之妙也。菩萨一篇劝励之语,句句都是正言,并无譬喻。“又赠一般本事,摘下柳叶,变三根救命毫毛。”甚深微妙!了性谓之前三,乾之内爻也;了命谓之后三,乾之外象也。前三后三,总是一般,直到六爻纯乾,成就真金不坏,方为了当。然行者又以后三为了性,真变化莫测而循环无端者矣。此才是大慈大悲度世释厄之本旨也。

行者同唐僧行到涧边,见上溜渔翁撑栰而渡。此一有底船渡凡僧,而超凡了性;末后凌云渡接引佛撑船以渡,方是无底船渡圣僧,而大圣了命。故曰:“广大真如如登彼岸,诚心了性上灵山。”是了性之彼岸,非了命之彼崖。到里社门投宿,受护法之马鞍,送虎筋穿结一稍。所乘者龙,所策者虎,正当上路时候,故曰:“菩萨送鞍辔与你的,可努力西行,切莫怠误。”说者谓心猴归正,意马收缰,此事便有七八分了。乃仅窥心意之障碍,而未迹性命之堂奥者矣!便是“肉眼凡胎,叩谢不了,误了多少前程,活活笑倒大圣”也!此等藏头露尾情节,最易误人,故曰:“本该打他一顿子。”今分明解说,在乱堆中拣出宝贝,请诸人共拾取,料不吃老孙金箍棒。

第十六回 观音院僧谋宝贝 黑风山怪窃袈裟

悟一子曰:大道幽深,妙在静观密察,具一双慧眼,照见千头万绪,总是一事,莫被幻影空花遮迷了真宗实义。此三回,俱为十九回收伏天蓬而具,乃修真要旨。仙师恐世人不识,故提纲揭示“观”字,贯彻三回终始。令人观始观终,不可忽视。如此回明独修一物之非道,而柔奸杀身更不可不知。

锦襴袈裟,天上之宝贝,即金丹之色相也。惟积德累仁,光明正大,尊师重友,指示默悟,可希报饵。倘机械变诈,有已无人,逞强尚滑,惯走傍门,皆是狼谋鼠窃之辈,非欲求长生,是自寻速死也!故修真根本,最忌机心。昔者端木子遇丈人于汉阴抱瓮而灌,怜其劳也,教之以桔槔。丈人曰:“吾闻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端木懑然惭俯。丈人复曰:“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毋乏吾事!”盖恶多机也。行者撞钟笑道:“你那里晓得,我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又曰:“是你孙外公提了撞耍子的。”这谓之随缘安分,不设机心,逢场作戏,浑然天趣,忘机之真乐也!与下文老和尚动了奸心,广智、广谋长短计较各使心机者大相反。

夫道非不可谋,然有已有人,合人我于一体,所求正也。求正者,谓之生机,生机者存。若老僧之利已妨人,行邪也。行邪者,谓之杀机,杀机者亡。道非不可窃也,然盗天地,窃造化彼此无损两国伤全谓之知机。知机者,天机也。天机者,神。若黑熊罴之趋着机会暗暗掳去,谓之乘机。乘机者,人机也。人机者,妖。无机现于自然,人机出于造作。如老僧骗袈裟到手,灯下痛哭,广智、广谋之力杀火攻。人机也,乘机也,行邪自杀也。行着灵心坐照,忽听柴响,知有谋害,将计就计,上南夭借辟火罩护住唐僧,不管别人,因火助风者,此物来自照,和而不倡,知机也,天机也,求正除邪也。

篇中两“一蜜蜂”现身设法,教人密密静观,当知有已无人,损人利己之非,道以反击有金公不可无木母之妙。唐僧道“莫与人斗富”为良贾之深藏;众人道“反害了自己”,为祸福之自召,儆语虽多,均非正意。熟读此,方可悟行文章法。

第十七回 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熊罴怪

悟一子曰:《参同契》曰:“是非历脏法,内观有所思。”言真阴真阳之宝贝,非历观五脏、思想索取而可得。前回老僧身居观音院,思想谋得袈裟,比之内观其心而用心谋索者。岂知用心谋索,则心火灼炽,将心火自焚,未免大地火坑,非惟水不救火势,必真宝反陷入下田,如彼黑熊窃去袈裟也。此正误用心机之害,故篇首道:“恨我那不识人的老剥皮,使心用心,今日反害了自己。”颇为醒露。

然舍观心强致之法,而致力于肾脏,乃袭抟砂炼汞之浮谈,龙是傍门外道!此一条黑汉,即下田之妖怪也。道士是其气,故名“凌虚”;秀士是其质,故穿白衣。称“佛衣会”者,明仅识其表之名,而未识其中实也。曰“黑风山黑风洞”,状水宫之气色;“铁盔、乌甲、皂抱、乌靴”,形坎府之情形。行者一篇自叙,俱修真之的旨。惟“他说身内有丹药,外边采取枉徒劳”,正专指致力于肾脏炼汞采取者之非法,紧对后篇天蓬之自救为真正本来天然配合也。

“那怪与行者争闹,至红日当午,收兵吃饭。”乃肾气当午而衰,心血当午而生之时,故如关门写帖,而请金池老上人也。谦曰“侍生”,居其下;尊曰“上人”,处其上。其义著矣。夫熊罴属火,而为黑汉,肾中之欲焰也;金池属木,而称丹房,心内之淫液也。彼此有相见之候,亦能裨益,可为党援。以气类交感,故曰:“传他些服气法。”仙师恐人不解前和尚之为邪心,故有行者就变做和尚一节,以明和尚之即心猿也。“入其洞内,观其对联,静深幽居”之句,原是知命之处。但行采取之怪术,而不明交媾之神通,是不知命也。

迨经识破再战,胜负不分。行者道:“我也硬不多,只战个手平。”盖行者之刚健,比之真金;熊罴之坚僻,比之顿铁。金铁不相入,旗鼓适相当也。但顽铁亦可化金,特未经点化以收取之耳。故又提出往南海寻观音一事,明仍须在观心自在处讨寻收伏之法。你看收伏之妙:既不令秀士蛇行,索性捽断,转白而为面,更不容填土狼籍,劈头作饼,化苍而成丹。

“行者见盘底下有‘凌虚子制’四字,笑道:‘造化!造化!’此言下果有造化之机,故教菩萨将计就计,以认取袈裟也。仙丹本不能舍此而成,特其作用舛错,故尔埋没宝贝。今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须另起炉钟,致滋跋涉,何也?真妄止争一念,彼此原无一理。苟能神明变化,此可为彼,彼可为此,便是和合丹头,潜通造化之妙。故菩萨可变妖精,妖精还是菩萨,总发明人我同源,绝非扞格,以起下文金公、本母之自相配偶,难以暂离也。

二粒仙丹行者先吃,假者可从真而化;行者另变,真者就假而变,变化无常,隐现莫测,一而二,二而一,总是无也。行者入口即收伏妖怪,见感应神交之理。“早已从鼻孔中出去”,见转移神速之机。“行者恐耽阁工夫,意欲打死”,所谓无功,功里施功,“菩萨急止住道:‘我有用他处。’”所谓有用,用中无用也。“黑汉愿归正果,菩萨摩顶受戒,一片野心今日定,无穷顽性此时收”,得自在之心而屏驰情之欲,势使然也。袈裟失而复得,熊罴径归大海,黑风洞不变作观者院。

第十八回 观音院唐僧脱难 高老庄大圣降魔

悟一子曰:《易》曰:“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明阴阳以交为用,天地交而为泰,山泽通而为咸,水火合而为既济。或以阴求阳,或以阳求阴;或阳感而阴应,或阴动而阳从,方能化生。飞潜动植,各有男女,总一阴一阳之道也。倘孤阴而寡阳,孤阳而寡阴,则阴阳之气专而不交,何能生化哉!《参同契》曰:“牝鸡自卵,其雏不全。”又曰:“使二女共室,颜色甚姝,虽有苏、张结媒,毙发腐齿,终不相知。”其理甚明。

老庄之道,一本于《易》。故老子曰:“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众夫蹈以出,蠕动莫不由。”庄子曰:“至阴肃肃,至阳赫赫。”又曰:“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盖一阴一阳,一动一静,互为其根,而太极乘乎其中。人能体夫太极,则天关在手,地轴生心,即是仙佛圣人了也。设有一念之差,则动静皆非天理,故君子贵慎独省察;设有一事之偏,则动静皆失其中,故君子贵格物致知。不能格物致知,而偏阴偏阳,独修一物,又何能成仙作佛而超凡入圣乎!

陈泥丸曰:“别有些儿奇又奇,心肾缘来非坎离。”缘督子曰:“先天一气,自虚无中来。一点阳精,秘在形山,不在心肾,而在乎玄关一窍。”学者不识阴阳,不知时候,不能还返,止于自身摸索,而认取照照灵灵之识神以为真实,辗转差池。噫!道既非可外求,又非可自身摸索,真玄之又玄,难以察识。彼邪师迷徒,妄揣为御女闺丹之术,失之愈远。仙师提纲,特揭老、庄高妙之道示人,故曰:“高老庄”。前二回:一是心之偏动而火炽,一是肾之偏动而气焰,固非道,而是难。若错观二者为道,变是一偏而遭难。能离此观,则脱此难矣。“行者将黑风洞烧做红风洞”,是转暗室而为光天,去祸地而就福陵也。

师徒行路,时值春融,诗内“鸳鸯”“蛺蝶”之句,俱形容定偶双飞之景象,乃阴阳交泰之妙文也。最提醒人处,在问地名一段。行者到处,未尝以问地名为急务。此处特再三致诘者,若云此处乃老、庄真区处,不可不着意穷究也。若将此处说个明白,便是“与人方便,与已方便”。又妙在“问了别人没趣,须是问他才有卖买”二语。盖问别人,则非高老庄之道;而问他,则有卖买交易之妙也。末后行者见了妖精道:“原来是这个卖买。”心知默会,与此处相照应。

曰:“乌斯藏国界之地,叫做高老庄”。乌者,日之精;兔者,月之精。乌斯藏,则兔斯现,彼此交感,其界甚清,老庄之高端,在于斯。说出个女儿招了妖精,正是老庄之妙。以女嫁人,谓之娶,以男入赘,谓之招。老、庄之道,善事阴阳,不以顺行,而以逆用。颁行,则凡父、凡母而成人道;逆用,则灵父、灵母而成仙道。女之招男而配,如月之得日而明也。故道家以月喻道体,其旨甚显。师徒引见,太公说出第三女翠兰招福陵山人女婿。“三女”为少女之妙,“福陵”做为多福如陵之高也,隐寓兑女艮勇名象。

太公怕行者相貌之丑,老孙道:“丑自丑,却有本事。”又言女婿嘴脸行迹亦怪。行者道:“入夜之时,就见好歹。”这都是描写世人皮相之俗见,不知披褐怀玉,老蚌含珠,其中实有成仙作佛之窍妙也。行者手捻兵器,打破魔关,道:“你叫声女儿,可在里面么?”老儿叫出女儿,哭诉怪态道:“他云去雾来,不知踪迹。”要须从幽独里寻获亲女形容,迷途内讨取嫡婿下落,却勿泥常执迹,昧却夫妻颠倒之故也。

“行者变得就如那女子一般,”非变相也,现本相也。何也?真乙之气,乃水中之金,外阴而内阳,本为女子,故就外阴而言,则行者为妻,理也。读者着眼此处,仙师明指行者为女子,弗拟为变相。其下文推病措词,叹气陈情,曲肖两口情态。老孙做老婆,老猪做老公,真天造地设一对,绝色正头好夫人也。这都是实义,如目为游戏幻境。迨说出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老孙,老猪即知其来历,足以相制,往外就走。行者紧紧追随,如鹰搏免,如猫捕鼠,情性使然,所谓“五百年前结下的因缘”,匹配已定,不可拆离者也。请进后篇而详其说。

第十九回 云栈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经

悟一子曰:自十六回观音院至此云栈洞,绪出金木交并,真阴真阳之大作用,方是打开心中之门户,而不落于空亡。名为真空,空而不空。即《心经》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故提纲以“悟空收八戒”,“玄奘受《心经》”紧对项联,明收得八戒,乃受得《心经》“云栈”者,上天之车;“浮屠”者,超地之级。下学上达,层次而进,自有为而至于无为之的旨也。

申猴属金,金生水,西四北一,一五也;亥猪属木,木生火,东二南三,一五也。二五之中,自有戊己合为一五也。阳中有阴,阴中有阳;生中有克,克中有生;所谓迭为宾主,互作夫妻者也。就常道之五行而言:木火属阳,为夫;金水属阴,为妻。猴,妻也;猪,夫也。就颠倒之五行而言:阳中为真阴,为妻,阴中为真阳,为夫。猴,妻也,而实夫;猪,夫也,而实妻。真阴真阳,妙在戊已。故曰三五之精,妙合而凝。《中庸》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解得“至”字为尽性至命之至,便已言下了悟。世人不循中道,谬执偏阴偏阳,盲修瞎炼,既不识道,何能得道?岂不可悲可涕!

篇首“火光结聚现相”,猪为南斗生气之精,离宫炳耀之色。“九齿钉钯”,阳数至九而极兆,真阴之形象,运用随钯而转,专任载之气机。老猪自救本事一篇,紧与老孙自叙本事一篇相对,“配阴阳”“分日月”“调龙虎”“吸金乌”等句,俱九转大还丹之髓。行者与他一场大战,不即收服,收兵各转,点醒“高老庄”三字,以回顾本旨,何也?盖恐世人以战胜为善,而不知以不战屈人之为善之善者也!金丹之道,非采歌之术,于此可见。

行者述“天蓬临凡,因错投了胎,其实灵性尚存”。又说“天神下界,这等个女婿,也不坏家声”。见是阴阳之正气,非凡间邪祟可比,以起下文“只没个三媒六证以调和之”故耳。何以故?夫妻作合,全凭媒妁,若无媒妁,性情不谐。即《参同》所谓“言语不通非眷属”是也。故行者复行索战,曰:“不像你强占人家女子,又没个三媒六证”等语,其意直注前途之水怪沙僧为媒妁,而特于此处伏其义,以发明夫妻之不谐有由来也。奥义深文,得所未有。读者俱作拌舌滑稽,闲闲瞥过,埋没了也。

行者究问是高老家筑地之钯,老猪夸美为老君亲炼之铁,授自老子,都是真言。“不能筑动老孙一些头皮”,木不能克金也。老猪一闻西天求经之言,去了钉钯,何也!盖亲受观音之的旨,知独倚钉钯,乃是偏执,不可以得正果,所谓舍已从人,不专倚自强也。故曰“何不早说取经之事,只倚凶强上门打我”,正与行者收伏小龙时,菩萨道“那猴头专倚自强,那肯称赞别人”相应。老猪真心发愿,焚巢纳械,自缚投诚,盖木性顺义而恋金,曲木从绳而受直也。八句诗中,阐明金木相生相克之理,宾主相交合之情。夫妻不隔,情性无乖,为西方极乐之造端也。

迨收服归来,高老认得女婿,三藏喜得吾徒徒,起名“八戒”,去邪归正,已可安排筵宴,欢庆团圆矣。下文“八戒扯住高老,请我拙荆”,见情缘之难断;“行者、八戒也吃素酒”,见曲蘖之易耽;“受了一丝,千劫难修”,见货利之多累;“取经不成,还来做婿”,见道心之易退;又道“恐一时有些差池,却不和尚误了做,老婆误了娶”,见盲修瞎炼之无功。处处都是孺子之歌,切勿看作闲情打诨也。三众辞别,投西而去。诗内“情和性定诸缘合,月满金华是伐毛”,上句偶过收八戒,下句起受《心经》,盖已收八戒,金丹有象,故行过了乌斯藏界,即遇鸟巢禅师。何也?日西月东,为双丸之分照;乌藏兔显,实一气之交辉。缘合月满,乃是真诠。皓月禅心,从可印证。此《心经》一卷,所以即于此处出现,如月中藏乌,明朗无垢;传授密谛,指示迷津,端在斯矣。

三藏拜问路途,禅师道:“路远终到,魔瘴难消。”故授以《心经》,止可消除魔瘴而已。其中原未有西天端的,故结曰:“此乃修真之总经,作佛之会门也。”三藏扯住,再问西天端的,而禅师已历历指明,曰:“你问那相识,他知西去路。”行者知而冷笑道:“不必问他,问我便了。”三藏还不解其意。下面扯住行者的话,正是问我。行者道:“他骂我兄弟两个一场。”乃暗答西天大路,故三藏道:“他讲的西天路径,何尝骂你?”一以为骂我是指路,一以为讲路而非骂。一师一徒,一向一答,全是禅机,语语显露,急须省晓。行者道:“你那里晓得:他说:‘野猪挑担子’,是骂的八戒;‘多年老石猴’,是骂的老孙。你怎么解得其意?”曰“那里晓得”,乃是要人晓得;曰“怎么解得”,乃是要人解得。禅师曰“他知西去路”,是交与行者传言;行者曰“问我便了”,是替那禅师代说。已是了了。八戒道:“神师晓得过去未来之事。”已知他分明说了。“但看他‘水怪前头遇’这句话,不知验否?”噫!妙哉!神哉!前途魔瘴甚多,何以止提“水怪前头遇”一句?他两个口中,分明将西天大路说出来了,三藏何须再问。

第二十回 黄风岭唐僧有难 半山中八戒争先

悟一子曰:此明既受《心经》,急须下手,弗误认心即道,而自阻前程也。

篇首一偈,言修道者有法,法从心生,还从心灭。所以生法、灭法者为谁?须自己辨别明白。若云既然皆是自己心,又何用别人说?只须就心下功,是欲扭铁出血,挽空作结,而期无为,万无是理。此是认贼为子,何能到心、法两忘地位?不知其间有他家不死之方。休教他瞒我,先须识透五行,一拳打彻障碍,期心可无心,而法自可辍矣。这才是碧天秋月,彼此无分,性命俱了也。若云即心即佛,而不识非心非佛,谬解诗中“既然皆已心,何用别人说”之句,系责成自己之要诀,岂不错了门户?故起语云:“这一篇偈子,乃是玄奘师悟彻了《多心经》,打开了门户。”若言心即是道,道无不了,何以云止“打开了门户?”其必仆仆再往西天,取何真经?岂西天之真经,非别人之说乎?此其说可晓然而悟矣!

《参同契》曰:“乾坤其《易》之门户。”悟空、悟能,乃《易》之门户,即《心经》之门户也。得了悟空、悟能,便是打开了门户。从此下手修为,方可造其堂奥矣。前乌巢禅师恐唐僧不识《心经》门户,故指示“野猪”、“石猴”,令行者说出。长老已解其义,故长老常念常存,一点灵光自透,分明是“日落西山藏火镜,月升东海现冰轮”境界。大道在望,急须前进。倘止从自家心上摸索,而认取灵灵昭昭之识神,以为真实,不知有西天之大路,如恋家的一般,谓之“恋家鬼”,何能超脱尘俗?故前人有讥驻颜住世,而不能脱壳飞升者,谓之“守尸鬼”,其说相似。行者说个“您家鬼”,骂尽自来执心用功者。

三藏道:“悟能,你若在家心重时,不是出家的了。你还回去里。”呆于原无退悔言语,而设此一段话头,岂真行者赃埋呆子哉?特借呆子以发明修心而恋心,犹出家而恋也。你看呆子“死心踏地前来”,死心前来,复是心法,而下手用功,却须手段。但能死心而无手段,则在在棘手,去路不通,故老者摆手摇头道:“去不得西天,难取经。”及行者说出本事,而老者道:“你想必有些手段。”又曰:“你既有这样手段,西方也还去得。”此真老、庄指示之妙谛也。故提老者为主,下文“庄南两个少年人,带着一个老妈妈,三四个小男女”一段影子,正老、庄《道德》、《南华》玄妙中之秘要,惊愚骇俗的故事,去得西方的大手段也。

八戒又提“在高老庄时,常吓杀凡人”,即说破鬼神惊骇者是。行者笑道:“不要乱说,把那丑也收拾些”,即说着丑行着妙者是。下文献茶、问姓嗣、叙年庚,俱引起黄风岭难行,须有大手段如老孙者,方才去得之意;饿鬼添饭半饱,俱形容西方路远,须志愿难满如老猪者,方才担得之义。盖心本非道,倘谓心即是道,而期必于心,乃以心缚心而横截去路,便是黄风岭虎怪计脱金蝉,而捆缚定风桩上也。何以故?风为巽木,黄为中央,横于心胸如岭矗然。虎怪之转辗执迷,即已心之辗转期必也。你看虎怪“抠住自家胸膛,把皮剥下,站立道傍”,形容模样,句句宛肖“心”字。故喊道:“吾党不是别人,乃黄风大王部下前路先锋。”盖执心为道,是半途惑乱,拦住去路也。

“八戒赶那怪到乱石中,取出两口赤铜刀”。“乱石”,为坚顽错杂之非纯;“两口”,为左右参差之非一,“赤”,象心之本色;“刀”,象心之坚忍也。故虎怪为执持之心,乃山中阻路之先锋,何用别人说也!八戒为死心下手,乃半山中开路之争先,一拳先打彻也。试看“三藏心慌,口里念着《多心经》”,那怪亦慌,使“金蝉脱壳计”,忽然化虎,忽然剥皮,俱见此心不死而辗转自用为魔之状。正念经时,即驾风摄去之时,非虎怪使金蝉摄金蝉,乃金蝉自使金蝉摄金蝉也。“双手捧着唐僧,奉献大王”,“绑在后园”,乃唐僧自捧、自献、自绑,而心遭毒害,不可解脱矣。

八戒、行者识破虎皮即全蝉之壳,知为中计,一守一战,直抵妖洞。行者努力,战败虎妖;八戒相机,一钯筑杀。此先除我心之固,必打破真空之障碍也。自此可搜剪魔根,救全金蝉之体,此等手段,就如夫妇和谐,一倡一和,内外相助为理一般,又何家难之有哉!故结云:“法师有难逢妖怪,情性相和伏乱魔。”

此篇“法”字起,“法师”结,下篇提纲紧接“护法”,分明示人修真之法,有暗伏照应、灰蛇草线之妙,明眼人自当觑破。

第二十一回 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

悟一子曰:此承上言。既扑滅虎视之自雄,尤要扫除鼠首之多歧。盖心有识神而独取自用,是炫明失明,遣炤未炤,其害在识而不识。能识识神之非真,则识不神之为真,故曰,“炼神须练不神神”。学者不识“不神神”之指归,或察琐而生魔,或疑深而多惑,或漫落于傍门,或模稜于两可,俱是盲修瞎炼,谓之“狂瞽”。韩子曰:“不能审得失之地,谓之狂。”神不守舍,而病在心,如狂风之震动无定也。孔子曰:“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心火于肝,而攻于目,如黄风之吹人受伤也。故蓄久不化者则成虫,积迷不解者则多难,总由不明,故致不断。《礼》之所以戒“犹豫”,《书》之所以贵“果断”也。去犹豫而成果断,要在于惟明。明仍不离识神,乃是点眼之藥,极为紧切。此篇中眼科先生为大眼目,灵吉菩萨是点眼之后而开光明也。拨迷朦之瞥见,发不昧之妙观,则定猖狂无定之风,而绝鼠首两端之惑矣。

鼠性善窃多疑,出穴不果,每持两端,故老妖为灵山脚下老鼠成精。你看“老妖低头不语,默思计策”。又“闻言愈加烦恼,道:‘这厮却也无知!我倒不曾吃他师父,他转打杀我家先锋。’”都是无定见,而反说别人不是的情状。“老妖仔细观看,见行者身躯鄙猬,不满四尺”,便是轻觑不明。“行者道:‘你这儿子,却没眼力!’”便是面嘲不明。“照头一下,便长六尺,有一丈长短。”盖言四大一身,原有丈六真身,而非可以外貌皮相也。“行者现身设法,老妖错认虚头;二人争战洞外,行者使身外有身手段。”是以多御纷,未免眼花淆杂,故受害在目矣。“老妖吹出黄风本事,是以狂济惑,岂不天地为昏,故所攻在眼矣。此段阐发乱不可以止乱,起了惟明足以止乱也。

“毛变小者,如车乱转”;“火眼金睛,莫能睁开”;“八戒不敢睁眼抬头,不知胜负,不知死活,正在疑思之时”,俱描写狂惑无准,方失灵明之候也。因不灵明而致狂惑,因狂惑而意失灵明。欲治狂惑,须先治灵明,故“行者道:‘救师父且等再处。不知可有眼看科先生,且教他把我眼医治医治。’”“二人停身观看,乃是一家庄院,影影的有灯火光明。”已于昏昧中得借一隙之明。“兄弟借宿,与庄老拜见叙坐。行者即问道:‘贵地可有卖眼药的?’”“老者道:‘他叫做三昧神风,吹了还想得活哩!’”又道:“曾遇异人遇传了一方,名唤‘三花九子膏’。”此三花聚顶,九转还丹之妙方也。八戒笑道:“先生,你的明杖儿呢?”行者道:“你照顾我做瞎子哩。”“八戒哑哑暗笑,行者吸吸的笑”,俱是隐讽暗嘲,言彼盲修瞎炼者不曾见得眼科先生也。

庄生曰:“灭眥可以却老。”亦是。点眼药一节:“护法”即是识神。设庄全为点眼药、留大圣而设,万点全体之眼药也。设庄之“庄”,与庄生之“庄”何异?“行者忽醒,八戒故猜”,莫作诨语看过,俱发明胸无定见而俗眼无知也。颂中“妙药医眼痛,降怪莫踌躇”,既明且断,灵明可得之时矣,故下文即现灵吉菩萨之号,而有金星指明也。八戒道:“暗保师父,不能现身明显,故此点化仙庄。”见此眼药乃老庄密传秘授,非可显露之妙谛也。

行者道:“等老孙去洞里打听打听。”八戒道:“讨一死活的实话。假若死了……若未死……”俱是狐疑难决,未得灵明的话头。“行者到他门首,尚关着睡觉。变蚊入洞,小妖还打鼾睡。”俱是朦董昏昧,梦梦不醒的境象。老怪道:“门上谨慎。只怕那阵风,不曾刮死孙行者。”俱畏惧疑惑之态。又见“一层门关得甚紧,钻进去”,已入其三昧矣。见“定风桩上绑着唐僧”,乃拘挛束缚,无以自解之端。师父“心心只念悟空、悟能”,可见心难自主,而别求救护,止念《多心经》,终何济哉!

小妖报道:“见一个大耳的,不见昨日那个。”所见之小也;老妖道:“孙行者不见,想必风吹死了,再不都里求救兵去了。”所见之惑也;众妖道:“吹杀了是我们的造化,只恐吹不死,却怎生是好?”所见之怯也。总系乱猜乱说,畏首畏尾,两端莫定之词。忽自供道:“除灵吉菩萨来,才定得我风势。”所谓情虚无实,识神自首,不刑自招也。

金星者,明断慈祥之宿,“用手指南”、“化作清风不见”,“八戒下拜知感”,所谓指点之恩师,如同父母,誓常成道,以报大恩也。行者直上须弥,往里观看,只见“满堂锦绣,一屋威仪。金焰玉烟,慧剑善会”等句,俱状灵吉之大法力,不可以言传之妙也。定风丹圆明而有准,飞龙杖迅疾而神通,“现了本相,却是黄鼠。因偷盏内清油,灯火昏暗,走在此处成精。”乃就睹失明之实录也。“拿上灵山,去见如来。”正是施大法力,打破疑团,得光明相,重见如来也。“二人把一窝狡免、妖狐、香獐、角鹿,尽情打死”,又何狡诈、狐疑、獐惶、角岔之有?这谓之“请灵吉救真僧,找出向西大路”。噫!莲台佛刹花无数,眨起眉毛仔细看。

第二十二回 八戒大战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净

悟一子曰:“紫阳真人曰:‘虎跃龙蟠风浪粗,中央正位产玄珠。果生枝上终期熟,子在胞中岂有珠。”此回之真谛也。攒簇五行之妙,全在戊、己二土。土为五行之中央,主于四季,各十八日。分而布之,运四时而生成万物;合两主之,统九宫而妙会一元。故金、水得土而凝聚,木、火得土而调和。戊为阳土,已为阴土,金、水、木、火,各有戊已位于中宫,则五行攒簇而还为太极。太极也,强设之名也。土虽五行之一,实五行之极。在人之身为真,意之真则诚。诚则动静皆真,而性情得中,君子所以必诚其意。沙僧,真土也。其“流沙”、“弱水”、“骷髅”、“卷帘”等义,俱见于第八篇中。此篇特明金、水、木、火不能离土,得此土而正位中宫,则金丹之作用备而圣胎结矣。

前鸟巢禅师偈云:“野猪挑担走”,“多年老石猴”,“水怪前头遇”。遇者,姤也,指其遇合之妙,乃相藉向西之大道,故首云:“行过了黄风岭进西却是一派平阳之地。”然何以忽有大水阻路而难渡?非难渡也,正以难渡处遇之而得渡,为向西之大道也。黄为中央正色,故就黄风岭以引起五行之要领,八句诗中,形容五色兼备之体,九宫具足之象,字字可玩。

八戒与那怪交战,木遇土而相克也。那怪自叙一篇,见三五各为一五之妙,内云:“先将婴儿姹女收,后把木母金公仗。”乃的旨也。二人两番争战,俱因急躁不能收服,何也?情意未洽之时,有委曲调剂之功,非倚强近促所得而强制。所以悟空以急躁求静,而静益成躁;水怪以退避为动,而动急愈难静也。故“八戒求万余之策”,“行者劝师父且莫焦恼”,下文“去化斋歇息”,见用功之宜缓而不宜骤。论“驾云难驼”,见凡夫之能渐而不能顿。谕“诸法莫施,要穷历异邦”,见钝质之贵劳而不贵逸。言“做得拥护,不能先去取经”,见进修之从难而不从易也。八戒入水索战,叙出宝杖来历,只看“长短在心,粗细凭意”等语,分明是真意之运用,慧照之从心也。“这一番水底打出水面”,即《参同契》所谓“言语不通非眷属”也,词中已用明指出。盖阴阳交媾,必由真土。如夫妻作合,必须煤妁。言语不通,两情违隔,自不和谐。词内“只因木母克刀圭”一句,明指悟能为木,悟净为土矣。

“那怪只在河边闹吵,不肯上岸”,形容流性未定,在两可出入之最难捉摸。燥心一乘,自必潜匿,无从下手。此行者心焦性暴,就纵觔斗;而那怪隐迹潜踪,渺不可见矣.仍须反已静观,请出观音菩萨,以究明本来面目,故行者径上南海,参见菩萨。菩萨道:“你这猴子,又逞自强,不肯说出保唐僧的话来。你若肯说出‘取经人’时,断然归顺。”盖保护取经,为三人之同志。说出“取经人”,即言语已通,两情和悦,彼此输心,自然投合而猜忌悉泯矣。

菩萨唤惠岸取红葫芦,叫悟净皈依,把九个骷髅按九宫市列,安葫芦在中,就是法船一般。善哉!大士慈航渡世,显示金丹之制度。人能则而驾之,流性自定,安澜可渡,免沉沦而登彼岸,实基于此。“葫芦”,乃二土成圭之象。“在中”则妙合而凝。“九宫之布列”,皆为我用,于此安身生命,又何险阻之有!

诗曰:“五行匹配合天真,认得从来旧主人。练已立基为妙用,辨明邪正见原因。金来归性还同类,木去求情亦等伦。二圭全功成寂寞,调和水火没纤尘。”言阴阳匹配,方合天真,旧主已失,而今可认得,此立基之妙用,为去邪存正之原因也。金去而来归,复还本性,彼我原是同类,金木亦非异伦,乃二圭成全,而结就圣胎,从此寂寞而温养调和,尚何水火之尘迹哉!此大士法船一只,即龙女献珠一粒,乃人生之原本也。故卷帘大将为真阴真阳之真土,夫妻作合之黄婆,结胎立基之要妙也。

“木叉又叫出悟净,诚心归顺。取下骷髅,结下九宫,安葫芦在中,请师坐于其上。飘然稳渡,浪静风平,不多时身登彼岸。”真安身立命,脚踏实地之大作用。然何以又云“清净无为”?盖有为而已不与,如观音使木叉示法,而身不往。运用在悟空、悟能,结船在悟净,而三藏安享无为,虽有为而实无为者矣。迨木叉收了葫芦,葫芦化为阴气,二土成真,九宫浑化,从此脚跟已定,金丹成象,而无为之道渐彰。噫!金丹作用之法,灼然见于此!

第二十三回 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

悟一子曰:五行攒簇,结就圣胎。原本已得,性命有基。从此保守温养,脱胎渐几神化,天仙可证。窃恐世人错认攒簇妙道,为采阴补阳之邪说,见色而迷,沉沦欲海,忘本溺文,殊可悲悯。故此急提女色之易惑,切须坚持谨慎,不可忘了本来面目。所以道“这回书,盖言取经之道,不离了一身务本之道也”。

噫!仙师立言之妙,“务本”二字,贯彻始终。若浅窥肤视,便埋没却神理。此“本”非为已近内之义,乃前贯首回先天地,而为先天之灵根;后彻五庄观后天地,而又为先天之灵根也。人人具足,不少欠缺。失之者务之而还返,还即还吾身中所本有;未失者务之而不忘,忘须忘吾身中所本无;失而复得者务之而葆固,固即固吾身中之本有而去,去而幸归。故曰“取经之道,不离了一身”。

诗内“乖猴牢锁”、“劣马勤兜”,从性地上打点;“木母金公”、“黄婆赤子”,从命根上作用。既识真消息,即是大智慧。任重道远,全赖精勤。稍有懈怠之心,便是担荷不力,未免逸欲渐萌,苟有躁进之意,亦是驰情躐等,必致纵轶难收。八戒嫌担重,要马快,遂成病根。比如行者举棒而猿乖,奔突而马劣也。

提纲“试禅心”,原极显见,特微妙之处,却又在言外。盖以试禅心为正意,而仍寓丹法。何也?试心者,试之而已,一二丽艳,已足消魂,何待四美,不知一阴一阳之谓道。师徒四众,自宜四配,乃真阴真阳对待之数,缺一不可。特能见色不色,对景忘情,方是坚刚不坏之体。学者离境而绝物不难,将身而强制,遇境而接物,每至移情而丧守。欲得真实造诣,必从磨涅中打过;欲识足色真金,必由烈火中锻来。四圣之试,如试金石之试。金通试金石,而程色自现;必遇四圣之试,而圣、凡毕露也。天下最易动心者,莫如美色;遇此而不动,则无可动其心者,此化女以试之,即如架火以炼之,唯有真金不动而已。

丹法以女求男,如招赘然。非寻常夫妻可比,故化作四圣,为坐产招夫形状,而以八戒为婿,沙僧为媒也。但四圣非他,止是真一之气。以一化四,而千变万化,皆出其中,仍即如大圣之真金而能变化不测耳。唯大圣见之,而情知点化也。本文隐指可明。

那妇人道:“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故夫比我年大三岁。”“大三岁”,即是属申。申者,猴也,即真一之气也。此庄为属猴者所遗,其妻与女,非属猴者所有而化身耶?母女四人,岁共九十九,阳数之极,老阳化阴化女之理也。《白虎通》曰:“火之为言化也。”可知金能化火,而火又能化金。化为四女,为四炉之烈火,诸物遇之,无不销烁。始赖之而结丹者,终赖之而炼丹。此一化也,为金丹最要之火功,足以锻炼成真者也。

何以明其为火?那妇人道:“我是丁亥年。”“丁”非火乎?“亥”非生火之木乎?“在松柏林中”,非术盛而火旺乎?若然,则其夸张田产牲畜、绫罗绵锈之盛美,俱火之光焰也;其称道真真、爱爱、怜怜之姿色,俱火之精神也;其称春夏秋冬之受用,俱火之运动也。其“忽然大怒,转进屏风,关上腰门”乃火之起伏也;其不嫌八戒貌丑,遂招为女婿,只要干得家事,乃火之不分玉石也。其“忽然一声开门,红灯提炉,香云霭霭,坏飒叮叮,引众女礼拜”,乃火之声气决烈旋绕熬煎也;其“留下一对纱灯,带领呆子,层层引进,满堂中银烛辉煌”,乃火之闪烁明通严密而无可藏匿也;其言三女疑难,给与手帕盖头,撞婚不着,乃火之性情无定,活活泼泼,而不可以捉摸也;其又转进房里,递与珠衫一件,绷住呆子,乃火之转辗束缚,玲玲珑珑,而不可以趋避也;“这些人早已不见,那得大厦高堂,雕梁画栋”,乃火之变幻起藏,神奇灵速,而不可以形求也。至八戒“左扭右扭,忍耐不住,数个‘从长计较’;放马丢缰,叫娘议婚,自夸本事,‘不用商量’淫心紊乱,带我常拜几拜,‘都与我顶盖头’,捞不着,你招我;穿珠衫,跌倒地”,俱是一经火炼而飞飏腾越不能自主,牢笼捆制而自失本原也。

篇中最关键处,是八戒道“我幼年间,也曾学得个熬战之法”二语,以采战妄为者,每以女色为鼎器,信采阴补阳之邪说,以自焚其身。正如飞蛾之投火,哀哉!故诗中结出本意,曰:“痴愚不识本原由,色剑伤身暗自休。”此离身取经而不能务本之害也。颂内云:“从此洗心须改过。”乃是要旨,见结丹之后,切须洗心戒欲。若不戒欲,原本得而复失,殊为可惜。若能从此不忘原本,方为有德。故又曰:“从正修持须谨慎,扫除爱欲自归真。”

第二十四回 万寿山大仙留故友 五庄观行者窃人参

悟一子曰:此合下五六篇,总发明服食金丹为一身之原本也。篇中借“五庄现人参果”,阐金丹之理;偕清风金击手敲果,明月丹盘接果,显金丹之名。其义本诸《中庸》“位天地,育万物,立天下之大本而可以与天地参”,化板肉之意旨,为神奇之解悟,深足破聋晓俗。读者自昧,反指为荒诞不经,是犹松柏之鼠,不知堂之有美枞也。

参者,叁也。《易》曰:“叁天两地而倚数。”一、三、五,叁天之数;二、四,两地之数。叁三而九,老阳之数;叁丽而六,老阴之数。两三一二为八,少阴之数;两二一三为七,少阳之数。皆叁天两地也。叁两相乘,五也,而总归于一。一益耦而叁,叁五以变三。相叁为叁,相五为五,推而至于百千万亿,及于无穷,无非叁两也,无非一也。故天道无端,催数可以推其机;天道至妙,因数可以明真理。理因数显,数从理出,可相倚而不可违,故曰“倚数”。一者何也?先天真乙之气也。

朱子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是理不离气,气不离理也。”金丹之道,以养气为主。养气之要,在于集义。若不能集义而仰愧俯怍,则理失而气阻,何能浩然充塞天地?故神仙之道,到孟子“养气”之说而发露殆尽;至称是“集义”所生者,而丹法几备矣。彼守空寂而不明集义、养气,心之功,终亦必亡而已矣。

人生如驹隙梦蝶,天命靡常,亟须回光返照,绝欲循理,廓然大公。理得而性复,性复而命凝,浩然目得,此之谓集义、养气,此之谓安身立命。其至要处,则在慎独。一念灵明,存减去妄,须臾不离。天之所以与我者,惟此;而我之所以行德达道者,惟此。惟此作主,不牵于情感,不滞于名义,得失常变,始终罔问,是之谓能填。慎则心地虚豁,便是未发之中,便是立天下之大本,便是人生本来面目。不落有无,不堕方所,无声无臭,浑然太极。孔子之乐在中,乐此也;颜氏之不改其乐,乐此也。李延平之默坐体认,体认此也;陆象山之先立其大,先立此也。陈白沙之静中坐出端倪,此即端倪也。未识此者,须静以察此;既识此者,须静以养此。静极而动者,须动以体此;应事接物者,须临境以验此。所谓察动静有无之机,全虚圆不测之神者,此也。大本既立,而千枝万叶,莫不畅茂条达,所以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参天地而育万物也。

虽然,学道至全此神,昭昭灵灵,能纷应万变,能极往知来,齐一生死,超凡人圣,以为至矣尽矣,真实而无以复加矣,奈何此神为后天之阴神,非先天之阳神?四大解散,未免孤立,仍为天地所规域,而不能规域乎?天地务必安此神于至阳之处,而后能全得一个原本。原本在生我之处,不离乎先天真乙之气。盖理虽不杂于气,而实不离于气,故气化之所在,即神理之所在也。气无昭昭灵灵之神,而有杳杳冥冥之神。不神之神,乃为至神;至神之神,乃为至真。世人言及此神,茫然不识。所谓即识,亦不知从何处下手,甚有以索隐行怪一语抹煞者!试思《河》、《洛》、大《易》,为古神圣道法之祖,周、孔所心传而开示后世者,其所言阴阳顺逆之数,先天后天颠倒之理,果是索隐行怪否乎?予非谓全此昭昭灵灵而不昧者之非正道,谓有造乎极而始足以全昭昭灵灵而不昧者之为至真也。故曰:“欲得谷神长不死,须从玄牝立根基。”

请明此篇之义:篇首八戒被私欲捆缚,迷却原本;行者巽语,微明百般,提醒激发他羞恶天良。《西江月》一首内云:“只有一个原本,再无微利添囊。好将资本谨收藏,坚守休教放荡。”盖言未失者当保守,已失者当还返,既失而还返者当谨慎,只有一个,更无加增。观此,知彼采战之邪妄,正如八戒晕倒昏迷,不省人事者也。八戒惭愧道:“从今再不敢妄为。”此学者悔悟入道之机,故作者特于收煞贪色之害中,曲曲写出本者,一也。一之数,备于五而极于万。提纲言“万寿山”,而万万之无尽者,已摄于万;言“五庄观”,而五五之难穷者,已统于五。五者,叁天两地,总不离于金、木、水、火、土。配之五论,为仁、义、礼、智、信;合之一元,为混沌太极也。

篇中提明“混沌初分,鸿濛始判,天地未开之际,产成这件灵根”。此灵根,即首回之灵根,而有先后天之辨:彼先天地而为产天地之灵根,所谓“有物先天地”,即先天而天弗违也;此后天地而为天地产之灵根,所谓“中有一宝,秘在形山”,即后天而天弗违也。出乎先天,入乎后天。先、后天之灵根,总是一气,总是大本,总是五行之祖。学道者能于后天中得此先天之一气,即能就此一气,统御后天之万理,而不落于孤立也。提纲曰“大仙”,天地间惟此本之大也;曰“行者”,天地间惟此五行之行也;曰“留故友”,留故者,已然之迹也;曰“窃人参”,窃人参,赞天地之能也。篇中“只将‘天地’二字供奉香火”,即明本旨。童子道“这两个字,下边的,还受不得我们的香火”,言其属阴,而不足以同天之妙也。

长老阅历万寿山好景,幽趣非常,以为雷音不远,行者笑道:“早哩!早哩!”盖三藏到此地位,虽认得原本,而不能省察;再进,则原本自原本,而仍非我得。必须兢业诚求,精心向往,方才完全不失。所谓“识得原本,好做工夫”,非空空悟得,便是灵山也。故行者说得如许艰难,着他猛省,所以道:“只要你见性志诚,念念回头处,即是灵山。”即《周颂》所谓“学有缉熙于光明”,非可虑难间隔,致使原本得而复失也。

“惟西牛贺洲五庄观出此‘草还丹’,又名‘人参果’。”西为少阴之方,于时为秋,秋为万物结果之候。果者,阴中之阳,即后天中之先天一气,人参天地而成果,一理也。“草”,从甘,从日,从十。二人配偶,而备天一、地十、东、南、西、北、中央之数,中有至阳,合而成象,故曰草。草者,早也,言须急早还丹也,即金丹之真金,还元之嫡子也,故曰“镇元子”。人能食饵,能参天地而成万物,岂不与世同君耶?“三三千年而结果,闻一闻,活三百六十;吃一个,活四万七千。”“门下散仙,不计其数,见分还有四十八个。只带四十六个上天,留下两个看家:一,一千三百二十岁;一,一千二百岁。”遂救解之,但合叁天两地之数,错落形容其妙,乃是实理,非是空谈,总不外一五而推至于万万也。

镇元子吩咐清风、明月,打人参果接待故人;二童引孔子之言,疑非同道,乃深晓世人执儒疑道之异趋。大仙遡如来之会而明为故人,指示世人明道与儒之同原也。师徒到观,流览景致,睇视里联,访清风、明月,非“天地”香火,说出元始天尊请听混元道果。俱形容两地叁天之实际,为先天真乙之奥妙,而人自不识也。行者与其捣鬼,非行者果嗔也,明世人皆自圣予雄,即灵悟如行者,犹不能输服听信,宜乎知音之少也!三藏不识异宝,战战兢兢,远离三尺,非三藏果不识也,明世人皆肉眼凡胎,虽宿根如三藏,犹难以指示而承受,宜乎自弃之多也!

八戒垂涎,计较尝新;行者隐身,爬树偷果;落下不见,拘土地查问。明金丹人人俱爱,倘知之不真,不能遽食也。行者自称为“盖天下有名的贼头”,非浑语也,盖此道窃天地,夺造化,诚为理窟中之渠魁。土地道:“这果与五行相畏: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敲以金击方下,用丝帕衬垫方可。”盖金丹为混沦元气,不落一偏。落于一偏,不成正果,丝毫不容差错,所谓“毫发差池不结丹”也。

大圣偷得三个,三人分食,三人同志也。八戒贪心不足,嚷出做破,不能防危也。二童毁骂长老,三藏说:“仁义为重,教他陪你个礼罢。”而三徒反行抵赖,正是长老之不能就食金丹,而伏后回之推倒树根也。盖金丹备五行而配五德,长老之疑畏,不智也;三徒之抵赖,不信也。不智不信,五德已缺其二,五行已偏于三。根本既摇,树果泯灭,岂非理数之必然乎!

按:波斯之西,有国曰大食。其王常遣人乘船,将衣粮入海,经涉八年,未板西岸。海中见一方石,石上有树,枝赤叶青。树上总生小儿,长六七寸,见人不语而皆能笑,动其手脚,头着树枝。人摘取,入手即干黑。其使得一枝还,今在大食王处。观此,则天地间原有此树,绝非荒唐,仙师特借以阐发金丹之道,有参天地之造化耳。郊、岛寡闻者,不识有小儿树,又何能识有金丹之妙哉!

第二十五回 镇元仙赶捉取经僧 孙行者大闹五庄观

悟一子曰:前诗云:“只有一个原本,再无微利添囊。”八戒之无得而贪添,三藏之未识而推阻,或过或不及,俱是鲜能知味,味却本来。本实先拨,道由何生?若不将此根本推究明白,培植完固,则是弃本逐末,而不识袖里机关;欲暗渡陈仓,而不知脚根软弱。饶你用尽巧思,穷极变态,终是幻情假相,转辗差池,三番两覆,没个解救法,岂不耽误了前程,几时到得西天,见得佛面?所谓“项后有光犹是幻,云生足下未为仙”也。此如大圣推倒树果,而二童锁闭层门矣,放曰:“坏了我五庄观仙根,若能勾到得西天参佛面,只除是转背摇车再托生!”词严义正,面命耳提,真蛰雷法鼓,化雨慈帆矣。

行者笑出根由,二童骂成贼状,八戒嚷打偏手,仅是认妄为真,焉得不捐真从假!弄神倒树,断绝丹种,“大家散火”一语,正如树倒猴狲散,切当不易。诗中“悟空断送草还丹,明月清风心胆寒”,最为提醒。盖必先有为,而后驯致于无力。若止悟空中之空,而不识空中之果空空,一悟有何结果?这不是在悟空处断送了还丹?虽有清风、明月,何能玩赏?终久倒在尘埃,不能济事。

倒锁、说谎之策杂施,起死回生之法安在?添莱提茶,乃谬用虚拘之见;关门恶骂,止造设口舌之场。解锁夜行,暗中摸索而已,纵暂脱牢笼,难逃罗网。乘睡奔驰,起倒跋踬而已,虽努力向前,终成落后。此镇元仙所以唤醒二睡童,而究明根本之受害;赶过九百里,而捉回昧本之狂行也。使袖里乾坤的手段,是提挈傀儡的线索,所谓“天关在手,地轴生心”者是也。“每一个拴在一根柱上”,见人人总离不得一个根本,岂容不依本而立!忙取龙皮七星鞭鞭打,见个个须推问出一个根原,岂可不痛思而知!

“打腿”者,打其脚桩不实,如何胡行乱走?“替打”者,替其再三推敲,方可趱行前进。倘自倚聪明,施行小慧,欲借蒲柳之姿,为脱胎换骨之计,这是用假为真,虽真亦假。如夜半潜行,无非梦境。此师徒变柳树为幻身,而昧却人树是真身,长老能不在马上摇桩打盹也。一经责治,情虚自败,大仙赶上,依然捉回,仍前绑住。把三个都使布裹,又把漆漆,盖昧本者,由于不能返照自明。布帛多眼,通身裹好,使其通身生眼以求明;外加漆漆,使其外暗内明以自照也。若不能返照而悟本,亦是与死期不远,即如此夹活大殓,漆好入士,亦算造化,谁曰不宜!

行者独令下油锅,何也?油者,水也;锅者,金也。下架以木火,中实以石土,虽聚五行色相,终是易染脂膏。且隔截乖和,不能一体。学者不明内本之深源,而徒事外流之成迹,其涸也,可立而待致。推倒仙根者,此可惩真妄;认假作真者,此可验其竭。倒树,倒灶,一理也,总是一场大闹。树倒猴散,锅漏油干,扰嚷激烈,悔之何及?噫!下油锅之难,如上西天之不易!下得油锅,方才上得西天。悟空能下不下,不能不下;能上不上,不能不上。不能保唐僧,下不下,上不上,不上不下,如何是好?要保唐僧下锅上天,仍须内省返观,请出观音菩萨。

第二十六回 孙悟空三岛求方 观世音甘泉活树

悟一子曰:此正言服食金丹为修身之原本。昔五祖宏忍大师授六祖卢惠能偈曰:“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能受毕,又曰:“衣止汝身,勿传也。”慧明追叩其法,六祖曰:“不思善,不思恶,正当恁么时,还我明上座本来面目。”明大悟,曰:“密语处还更有意否?”六祖曰:“我今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却还在汝边。”六祖令向北接人。六祖后至曹溪,又被恶少寻逐,乃晦迹于四会怀集之间,方了大事。夫无种何能生果?无情何能成性?性之不能离情而存,犹果之不能离地而生也。六祖不思善恶时,已是还我面目,而又云“非密,还须返照”。令向北接人,所接何人?可晓然解悟矣。否则,如身经五庄观,而当面磋过人参果,岂非无情无种,而何能有性有生!

薛道光和尚,妙悟绝尘,敏慧圆通,终自返照,谓非上乘。访求真人,及得指示,汗流浃背,顿悔从前之错;乃弃僧□ [ 左“衤”右“加” ]还俗,隐于通都大邑,倚有力者为之了其大事,方成正果。此道光之返照求方,而屈已受益也。、可知徒悟非为真种,而无情难以了性。

孟子曰:“夭寿不贰,修身以俟,所以立命也。”景禅师曰:“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入未为真。百尺竿头更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悟真篇》曰:“药逢气类方成象,道在希夷合自然。一位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皆言尽性而至于命,得先天之至精为最上乘之大道也。学道者修身处世,莫倚自强;须虚心下人,戒欺求教,至于损之又损,而后能益。

悟空出神变化,本事高强,保护唐僧,以为刚强无敌矣,岂知食人参果之保护唐僧更为刚强无敌!悟空何能出得镇元之手,何也?空悟不如实果也。篇首八句,切指病根,其“刚强更有刚强辈”一结,乃深晓胶滞自是之辈,终属痴迷而已。

镇元仙用手搀着行者,是接引唐僧的机括;要他还树,是着他培植唐僧的根本。又曰:“你若医得树活,我与你八拜为交,结为兄弟。”盖有无相济之谓友,手足扶持之谓悌。仙家本有为,而造至于无为,有即是无。不能为有,焉能为无?佛家本无为,而造自于有为,无仍为有。不能无无,焉能有有?默契同心,原成连理,总要求一个起死回生之法也。

此篇虽言猴王之三岛求方,实乃两家之合一原本。大仙岂不能医树?而必请观世音者,所以明无又在有之先,而敦化之有源泉也;师徒原各有灵根,而必推镇元仙者,所以明我即在人之中,而彼此之无二气也。从此察识寻求,而海上三星,亦无以加其妙,自辐辏于五庄观,而添寿、添福、添禄矣;即东华圣祖,亦未能过其神,自赞美于五庄观,而曰福地、曰洞天、曰灵根矣;虽瀛洲九老,亦不能更进一筹,自惊异夫五庄观,而惟趋以相迎,饮以琼浆,食以碧藕矣。

八戒扯福星,讨果子,乱番搜检,正见其天也;行者笑方朔没桃偷,彼此相谑,亦明其非有。俱从人参果上映带描写,打诨游戏之中,实形容人参果非易得之意。直到普陀岩上见观音菩萨,方识得希夷一品,少林真味也。见熊罴尚有缘而成正果,岂唐僧反无法以救灵根?镇元之灵根,开辟由天;净瓶之甘露,造化由我。诗称:成得有为之身,久经真妙之法。洵是全书真谛。

《金刚偈》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盖真妙之法甚深而难窥,全在一心返照,静观密察。稍着一毫声色,便非无声无臭本体,是人行邪道,而与如来隔绝矣。又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解者谓一切有为,皆属虚妄,只解得个驹隙蝶梦、石火镜花而已,有何实落受用?从来善立言者,一字必有一义,未尝重说,何况世尊!四句偈为全经要指,岂可止解一“空”字,而置“梦幻”、“泡影”、“露电”等字为一义!故能识“如梦幻泡影”之旨,则能识“如露亦如电”之机。世人不识甘露、掣电为灵根之真味,实相弃有为而入无为,以为观见而悟矣,吾不知其观个甚么?见个甚么?悟个甚么?到了腊月二十夜,终亦解散泯灭而已。深可悲痛!

《华严经》云:“若能随顺众生,则为随顺供养诸佛;以大悲水浇益众生,则能成就诸佛菩萨知慧花果。”请观音来到后园,将柳枝蘸出甘露,以柔弱为入道之津。把行者手心里画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以把握为凝真之驭。看水出为度,不许犯五行之器,以无倚为运用之准。灵根超五行而独存,甘露敦化原而资物。根之枯者,得之而复荣;实之落者,得之而复完。“果树回生,多了一个”,岂非返本还元,归根复命之明验?是即“以大悲水浇益而成就花果”也。

“大仙急令取金击子,敲下十个,铺设丹盘,各食一个,共成人参果会。”言金丹人人有分,大仙不过作东道主,以自尽故人之情而已。自此,金丹完就,服饵入口,树死复活,如人死复生。仙家宝贝已得,前往西天有基。尽是长生不老之仙,何虑不见丈六金身之佛哉!结为兄弟,两家合为一家,因缘结果之妙道如是。学者倘自倚刚强,而不肯屈服推敲,访求请益,何从识万寿山中五庄观人参果之异宝乎?故祖师曰:“吾有一宝,秘在形山。”诸人还识得么?

第二十七回 尸魔三戏唐三藏 圣僧恨逐美猴王

悟一子曰:三藏已服食人参果,乃金丹入口矣,自是脱胎换骨,神爽体健。但得丹之后,全要明心见性,脱去凡胎,换去凡骨。倘认不真、看不破,似慈爱而或流于姑息,似智谋而或蔽于狙奸,则仁过而反致容邪,智昏而未免弃正!此尸魔之所以三戏,圣僧之所以恨逐也。尸魔非他,即修道者之躯壳艮也。本阴鬼而幻妄,能惑人于不觉。见为红颜矣,不知实为白骨也;见为少艾矣,不知实为老惫也;见为生菩萨矣,不知实为鸠盘荼也;见为可惜可怜矣,不知实为愚我弄我也。

盖人身有三尸,忌人成道,每乘假寐之时告人罪过。学道之人,若滞形著相,不先斩灭三尸,终难脱胎换骨而飞升玉京。故恋身者为守尸之鬼,而尸之中我不一而足;存身者唯灭尸为要,而尸之投我莫可测识。甚矣!尸之蛊惑人也。此回“三藏正行到嵯峨之处而肚中饥”,正尸之索我以素餐,而乘人于易食时也。行者道:“师父不聪明。”正言其见不透彻。三藏溺我怙私而心中不快,此以饥渴之害为心害;而智识昏昧,为从邪失正之根苗也。

三藏自两界山收伏行者以来,崇正除邪,知勇兼足,厥功实伟。僧亦知其不可一刻暂离,何忽嗔其常怀懒惰之心,而追溯两界山救伊性命之恩,反沾沾然若有德色?作者之意微矣!两界山为邪正两立之地,向以身在峻岭之间,为见性之界,造命之始,故收服行者以筑其基。今以“行到嵯峨之处”,为了命之界,存性之根,故放弃行者,以昭其鉴。在行者,见才智之不可恃,功业之不可矜;在三藏,见汨罗之孤忠当察,淮阴之肤绩易猜。篇终大圣叙出“长安有刘伯钦送路,到两界山救我”一段,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诸语,真一字一泪,使千古英雄涕泗陨零。

然疑忌之故,必由于阴柔之离间;放逐之事,多出于谗口之排讪。八戒认白骨为红颜,信噬我为斋僧,是以拖尾蛆为香米饭,癞虾蟆为炒面筋矣。尸魔之三戏,障眼法也。愈投愈工,到底难瞒识者,终成白骨。大圣之扑杀,明眼人也。至再至三,功高反受贬书,埋没赤心。世态变幻,事情颠倒,今古同调,无足怪异。惟弟妒其兄,而萧墙之内忽起翻飞;师嫌其弟,而函丈之间顿生摈斥。物蠹而虫入,人疑而谤兴。总由于见不善而不能退,见善而不能举也。

《敲爻歌》有曰:“达命宗,迷祖性,恰似鉴容无宝镜。寿同天地一愚夫,权握家财无主柄。”故性体元明,而无一毫之欺蔽者,乃为立命之后,无为之极功也。昔者达摩九年面壁,参悟了彻,方得只履西归,性命双修之妙道。始于躯壳,终于脱壳。不以红颜视红颜,而以白骨视红颜;不以白骨视白骨,而以红颜视白骨。则几矣。

有视白骨一法,虽小道,亦有可观。想左脚大指烂,流恶水,渐渐至胫、至膝、至腰,右脚亦如此。渐渐烂过腰,至腹、至胸,以至颈项,尽皆烂了,谁有白骨。须分明历历观看,白骨一一尽见,静心观良久,乃思观白骨者是谁?是知身体常与我为二矣。又渐渐离白骨观看,先离一丈,以至五丈、十丈,乃至百丈,千万丈,是知白骨与我不相干也。常作此想,则我与形骸,本为二物,我暂在于形骸中,岂可将此形骸终久爱护而常住其中?如此,便可齐一生死,亦为看得透彻,脱壳出世之一法也。

篇中之“夫人”,乃与我同宿同行之夫人,非作配作合之夫人。若误为作配作合之夫人,尚隔一层,而非切肤之尸魔也。初戏为女子,月貌花容。分明是个妖精,长老却不认得。花言巧语,“愿将此饭斋僧”。八戒就要动口,此以食色为性,而不能践其形也。行者回来认得,当头就打,把一个假尸首打死在地下。顷刻间而长蛆施尾,虾蟆乱跳矣。食色果是性乎?否乎?再戏为老妇人。老年不比少年人,满脸都似荷包褶,即前之美少女子也。行者认得,举棒便打,把个假尸首又撇在路傍之下。瞬息之间,少者老而老者死矣,少可危而老更不可危乎?三戏变为老公公。行者笑道:“我是□(上左“齿”右“可”,下“女”)虎的祖宗,你怎么袖子里笼了个鬼来哄我?我认得你是个妖精。”大圣棍起处,打倒妖魔,现了本相,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移时之际,少者老,老者死,死者枯矣。少者,老者,死者,与成一白骨而已。虽日“三戏”,实似三戒;虽曰“三杀”,实是三生。三藏不以为恩,而反以为怨;不以为功,而反以为罪,其惑滋甚!是何异于三娶孤女之五伦,而谓其扑妇翁;三告杀人之曾参,而致贤母投杼也。

“昧却惺惺使糊涂”,取纸磨墨写贬书,赏罚不明,举措倒置,良可三叹!所以学道至人有杀三尸、制三彭之明断,有三伐毛、三洗髓之全能,若爱护其躯壳,而不知其为白骨,则阴气之侵扰,何日脱体?阳德之鉴观,终难超跻!仍是两界山未曾收服猴王时局,而虽服食金丹,而重遭魔障,何能善始而善终?此圣僧恨逐猴王而自失其美,不可哀哉!行者临去,涕泗濡滞,尽礼尽志,忠恳丹衷,惓惓不忍,深得古纯臣去国恋主之义。读至“腮边泪坠,停云住步,良久方去”之语,令我两眸淫淫泪下。

第二十八回 花果山群猴聚义 黑松林三藏逢魔

悟一子曰:《春秋正义》:“人臣事君,三谏不从,有放弃之礼。”盖不忍刑戮,姑放弃不用也。大圣三杀尸魔而遭贬,即三谏见疑而放弃,故三藏特弛金紧禁以逐之耳。此乃信谗远德,举措失宜。妇寺之仁也,而已流于残忍;愤激之气也,而或至于猖狂。谁为厉阶?惟佞之故。心君昏惑,而上下内外莫不扰乱阽危,深可悚惧!提纲“聚义”、“逢魔”之所由著也。义者,事之宜。群妖杀伤平民,不义甚矣!何以云“聚义”?盖上好仁而下未有不好义者。在上既以不杀妖魔为仁,在下自必以能杀良民为义。帅仁帅暴,则仿有机理,势之相召也。然则,群妖之聚义,非大圣聚之,三藏使之聚也;大圣之杀猎人,非大圣杀之,三藏使之杀也。聚之杀之,发于暴而由于仁,杀可止杀,而生适开杀,行恶于善之中也。聚之杀之,出于猴王,而成于八戒。诛妖为不仁,而聚妖可为义,寓善于行恶之内也。呜呼!天下事,恶固不可为,而善亦不可为;善固可为不善,不善亦可为善,有如是哉!

作者著其旨于“重修花果山”,以明用舍乖张、妍媸失实者,其弊必至上下之间附仁窃义,而倡乱作孽,罔所顾忌,其害可胜悼哉!行者贬回花果山而聚魔杀人,是犹反者顺而顺者复反,岂不大负如来一片收服婆心!大圣道:“千日行善,善犹不足;一日行恶,恶自有余。”虽大圣之追思,实三藏之自道也。自道自犯自遭魔,其受病之根,止在“听信狡性,纵放心猿”也。此“放心”二字,又与前说“放心”更进一层,非为恶去善之“放”,乃未能精察义理而认恶为善、认善为恶之“放”。非义精仁熟者不能体悉,非俗情尘见者所能肤窥。

篇中寓意之奥妙,设象之神奇,统以“黄袍郎”作骨,真贯至三十一回而倒射美猴王反花果山、着赭黄袍时也。金丹之道,以金为夫,以木为妻,调和作合,不可偏胜。今美猴遭贬而贪狼夺席,舍金公,用木母,颠倒错乱,是昔之开辟花果山而推献黄袍者,今遭贬花果山而逊位黄袍矣。何也?金衰而木旺矣。其中黄婆失陷,赤子逢危,大道已堕迷城,莫能振拔。猴王不得已,乃反本归原,聚义以图兴复,岂真能自适其适,恝然忘三藏哉!何谓“黄袍郎”?奎宿属木而克土。我克者为妻,土色黄,为黄婆;克我者为夫,木克土,为黄郎。“袍”者,木包土外而为黄土之衣,又黄袍加身,乘时行权之象也。其形容魔状,称“青脸蓝手”,总状木色之青。

夫唐僧既服金丹,而灵明忽昧,性堕迷城,是死中得活,而活中又趋死也。正如独处黑松林而昏昏闷闷,不觉倒走回头路,闯入黄壤恶地矣。那怪闻说是个和尚,呵呵笑道:“这叫做个‘蛇头上苍蝇,自来的衣食’”又呵呵大笑道:“我说是上邦人物,果然是你。正要吃你哩!该是我的食,自然要撞将来。就放他放不去,走也走不脱。”这等言语,俱是阐发“天堂有路不肯上,地狱无门闯入来”之意,即谚所云:“阎王不请,自来投到。”故将两个徒弟、行李马匹,一齐招出,而定魂桩上之肉,不几葬于贪狼腹中乎!

三藏已身莫保,而沙僧犹寻化斋人,贪求世味,正如呆子尚在梦中,懵懵懂懂,不知早已失却主人公也。寻至“碗子山波月洞”,方知是妖山,如饮食之器而载吸其舌。洞为“皮”、“月”之薮,而破烂肢体,诚为人肉出产之乡,亦为人肉归宿之地也。成乎主者反乎上,出乎尔者反乎尔。彼方思食我之肉,我转欲化彼之斋,世间呆子若个省悟,急须狠下手,与老魔头一场厮杀。

第二十九回 脱难江流来国土 承恩八戒转山林

悟一子曰:犹龙氏曰:“杳兮冥兮,其中有物;恍兮忽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此回宝象国之百花羞,被妖精摄做夫妻,杳无音信回朝。而忽逢取经之唐僧,捎书寄信。乃其演义也。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夜中秋之吉也,查与文牒内开“贞观一十三年秋吉日”相符,盖取经原是取宝,当立心起行之时,而此宝已宛然成象,所谓才办肯心、玄珠有象是也。故唐僧至此地位,虽在杳冥恍忽之中,而不觉有真信潜通于其间。此取经之岁月日期所由,与魔摄公主同时。

篇首云:“妄想不复强灭,真如何必希求?”即“断除妄想重增病,趋向真如亦是邪”之义。若能一念合真修,则诸垢灭尽,当下迷悟判然矣。此时也,唐僧一念,迷而不悟,昧却金精,因迷本性,仍如江流遭难时一般。故如被妖魔将无知赤子缚在定魂桩上,犹前初生时弃置江流,浮于板上,性命莫保,杳冥恍惚,无主之侯也。岂知其中忽有公主一问,乃是土能和合四象,暗地生金之妙。从此一信潜通,而江流难脱。水土因之而交会,金公因之而返还。土之为功,真坤宫之公主也。

紫阳曰:“五行四象全藉土,三元八卦岂离壬。”离壬不成三元八卦,非土不合四象五行也。此坤宫之公主,所以为救全江流之主。然壬水长生在申,又必由土中之申,方成坤体,始克以去魔存悟,申猴因土而为用,其旨微矣。八戒、沙僧战不能胜者,木不能克木,而木反能克土也。百花羞为女士文班头,三公主乃坤宫之少女。“宝象国”,象庚金出现之方,洵取经之要路。“定魂桩”,定香信暗传之会,实救主之的音。方当交战之时,而高叫黄郎撇刀止杀,土能主静也。先解唐僧之缚,而伪梦金神讨愿救僧,妄可成真也。诗中“险遭青面兽,幸有百花羞”,以明木带青色而成精,花占春魁而为信也。信者,意土也。坤之少女,既生既育,乃女之终而称婆婆;能调和夫妇而为媒,故称黄婆。公主者,黄婆也;唐僧者,赤子也。母必护其子,故信行而脱难;子必顾其母,故信至而僧留。

国王得书,便问文武:“谁救公主?”更无人应,真是木雕泥塑。盖木不能以断木,土不可以胜土,已伏必需金公之义。即木精如八戒,土精如沙僧,总是一偏,而未可制胜,正逆出非金精不可,而必需急图还返也。文武就举唐僧,唐僧说出徒弟,虽为世绝俗,变化非常,亦何能会真金而独立为功哉?盖八戒虽极变化之大,不离木耳。呆子道:“看东风犹可,西风也将就,若是南风起,把青天也拱个大窟窿。”书称“呆话”,却是真话。何也?八戒本是木母,东风方长之际,西风凋谢之候,南风朱明盛夏之时,故可参天而直上,乃变化之实理也。

八戒饮酒承恩,腾云先往;沙僧饮酒帮工,纵云赶去。水土齐心,筑破妖洞。是欲以我克者救其我克,克我者胜其克我,必不得之理也。此八戒力气不加,而转困山林,负国王之恩宠。沙僧措手不及,而攒蹄捆住,失手足之维持矣。八戒者,木也。黄婆为土。木不能救土,然能依木以庇身,故人藤萝而安然自睡。沙僧者,土也。黄郎为木。木胜则土困,然能比土以为援,故虽被缚而旋经主解。噫!公主,坤宫之土,内黄婆也;沙僧,流沙之土,外黄婆也。二土俱入洞中,虽分内外,实同一气,有相济相成之妙用,请读下回自见。

第三十回 邪魔侵正法意马忆心猿

悟一子曰:善歧黄者,必理其脾;识治体者,务崇其本。中宫为百骸之资生,脾理则病瘥;民命实万化之极蒂,本固则邦宁。苟元气不实,而邪气得以干其脏腑,人咎邪气之为患,非邪气也,自伤元气以招之也。内戎不除,而外戎得以薄其门庭,人怒外戎之为祟,非外戎也,自作内戎以酿之也。故邪之妄行,足以浸正而害法,如意之无主,不能从心而听命,势使然也。修道者,与治病治国一理。中土失陷,性金不返,心迷而命厄,固其所也。

老妖撇却沙僧,怒讯浑家书信,亦知外乱由于内戎,不知公主之信,思去邪归正之信,真信也。魔之持刀欲杀,亦是以邪浸正。公主抵死放赖,其信也。然信既行矣,吐真则败,信天下事有不必信以成其信者,此类是也。沙僧之代为讳饰,非信也。然信既行矣,指实则害,信天下理有信口不必信心,而不病其为信者,此类是也。公主、沙僧,一信相为,变通一气,相为救护。主救僧,僧救主,主又救僧,僧又救主,循环无端,暗相运用,终济大事,总出一信之真实无妄为之也。

半山语有云:“知妄为妄,即妄为真。”公主、沙僧之配妖、哄妖是也。又云:“认妄为真,虽真亦妄。”唐僧、八戒之逐猴、变虎是也。昔者大圣遭二郎之侵凌而变虎飞遁,自主也。二郎急用照妖之镜,以圣为妖也。今者三藏遭黄郎之厄难而变虎牢笼,不自主也。黄郎缓施巧佞之舌,以善为恶也。其致祸之根源,由三藏听八戒之谗言而误贬行者,故行者复归花果山,而感伤二郎之侵凌;因而国王亦误信黄郎之巧说而错认爱婿,使唐僧羁留宝象国,而身受黄郎之魔障。国王认老妖为佳婿,认圣僧为猛虎,一如三藏认白骨为红颜,认诛妖为戕善已耳。

老妖明知公主寄信,得沙僧一番折辩,而忽转怒为喜,何也?非真被公主、沙僧所愚也,亦将计就计,借此一信,以图罔国而啖僧,盖隐忍其小忿,而希售其大奸也!故为公主设宴压惊,而忽然换服;称诣国认亲,而忽然一变文人入朝。奇哉!妙哉!仙师寓意,隐讽后世人主以言取人而滥加荣宠,甚至尚主揽权,沉酣酒色而噬人无忌,陷害忠良而欺君跋扈也。何以言之?奎宿为天上之文星,黄袍为地下之黄甲。“八月十五夜摄去公主”,分明桂子天香月中落。“带箭射虎救公主,虎精假作取经人。”一片花言巧语,依稀金门射策之谈词佳制也。朝端喷法水,顿教佛子失真身,牙爪狰狞噉宝殿,可谓口能吐绣虎。燕饮啖娇娃,颇赖神驹施剑术,反遭腿中满堂红,真是手可劈雕龙,其言如是,其行如是,文人无行,岂不可畏也哉!故君子不以言举人,而至人必以信是主。

信者,真实无妄之谓。如天地之有四时,气至不爽;如江海之有潮汐,候至不爽。五伦无信则败伦,百行无信则丧行。故君臣一德则教化隆,夫妇同心而生育就。倘上下相欺,内外尚诈,未有不亡身而败家灭国。“信”,为人之言,发于心而司于口,言不由衷,则为妖言;莠言自口,则为长舌。妖言惑听,长舌倾城。贝锦作而屈子沉忠沦于鱼,谗嫉兴而伯奇死孝杀手峰。颠倒是非,则鹿可为马;淆乱真赝,则亥可为豕。金蝉化为猛兽,慈爱备极凶锋,均舌魔为之害也。

三藏变虎,亦奚足怪?然老魔认亲,先以射虎为媒,进言之工也。大凡奸人进言,始于亲溺;既亲溺,则好言易投,继以树功;藉树功则宠幸自固。故巧言如簧,而铁笼锢金色之头陀;利口噬人,而歌舞晏青脸之孽怪。兴言及此,罔不涕痛。曾为马走,能不垂缰?所由小龙从身显化,鞠躬救主,成败利钝,非所计也。忠臣义士,当由此而激发奋兴。木母之感而往,金公之激而来,散而复合,昧而复明,岂非一念之诚,遐迩无不贯格也哉!妙哉!小龙委曲献媚,式歌且舞,顺其所欲也。睥睨乘间,五花八门,攻其不备也。何异穷图之匕,搏浪之锤?事虽未济,颇足大快人意。无奈满堂红击中后尘,犹幸御河水苟全性命;伏枥忍疼,寡侣哀鸣。诗称“马猿失散,金木凋零,黄婆分别,道义消疏”,诚可感叹。

八戒忽然梦觉,耳闻白马口吐人言,回思白虎岭白骨夫人一节情事,应知化虎原于白骨,黄袍由于白骨。因困生悔,因悔生悟,便是转危为安机括也。小龙说出“有仁有义的猴王,管情拿住妖精”,乃真人出现而魔孽潜消,端木澄源之策也。滴泪衔裙,情词谆废,八戒能不尽心遄往乎?

八戒见行者,“却往草崖溜阿溜的”。“溜”,极忸怩不前之态。行者见八戒,携手相搀,往水帘洞里去耍耍,示招隐恋故之情。惟缘八戒不吐真言而虚情假意,故行者亦托言不出而甘退林泉。八戒别去,岂真肯遽去?欲假别以发后言;行者不去,岂真忍不去?即不去以索讨真信。八戒既别而回头指骂,骂其怒而来追;行者不去而差跟探听,探其实而使不去。两家各藏心计,总是不忘师父。行者既得真信,能不发露真心!

第三十一回 猪八戒义激猴王 孙行者智降妖怪

悟一子曰:梵语“释伽”者,即华言“能仁”也。仁主生,义主杀。杀以卫生,杀即是生。故能生而不能杀,非能仁也。前行者杀白骨为义,实为能仁。八戒以为非义,三藏以为非仁,冤遭贬斥,是谓内仁而外义,不知义即仁者也。八戒感悟龙马谆告之诚,追悔扑灭白骨之事,跪请行者解救倒悬,此以义释仁者之囚,而使之复任枢密,得专生杀之权也。故小龙曰:“他是个有仁有义的猴王,管情拿得妖精,救得师父。”以仁义言,则为大道运用之端;以金木言,则为丹法相生之妙。一阴一阳,一夫一妻,颠倒配合,而不可暂离者也。金,义也;木,仁也。木恋金而顺义,金爱木而行仁。互相为用,合成正果。乃本诸一性,自配元神,虽曰兄弟,实同一气;虽曰妖魔,实共五行。若能斩绝尘缘,还原归本,便臻大觉矣!

篇首一词,极为明彻。然仁义之道,惟信为主。人之于信,犹水火金木之于土。水火金木无土则无由生,人而无信则无以立。行者拒八戒而不行者,恶其言之不实也,言一不实,则无以成契合而善行藏,故小猴奉猴王之令,道:“那八戒不大老实。”怒而拿回。美猴看菩萨之面,道:“我且不打你,你即老实说,不要瞒我。”不老实,即不信;老实,即信。与公主寄信之信相照应。言除魔返正之道,务在真心实意。惟此一信,为之转旋,切忌弄虚头、施狡舌也。

行者道:“老孙身回水帘洞,心逐取经僧。”盖忠臣去国,不忍一日忘君;大圣归山,岂忍一日忘僧!可见前之不去者,非其本心;拿回八戒,正思同往耳。八戒两边乱张道:“看看那条路儿空阔,好跑。”何也?已逆知行者捉回之意,故作直言无益,不如作乘空跑回之态,以激其速发诚心,乃假拟虚影,以勾取真神之妙也。

说知黑松林金宝塔放光;宝象国三公主寄信;黄袍怪变俊俏文人,入朝与国王认亲,把师父变作老虎;白马说:“师兄是个有仁有义的君子。”这些情节言语。而行者自不觉勃然怒、怦然动矣。然非一激,行者难以即行,何也?贬者,唐僧之命也;请者,非唐僧之命。是犹为王留行而未可以暂留也。故得妖精一骂之激,行者若为除魔出,不为救僧出;若为己仇出,不为僧难出。虽无唐僧之命,亦可以行。故行者即佯信以自决曰:“不是我去不成,既是妖精骂我,我和你去。”此大圣出处之光明,权宜之妙用,而迥不由人也。

大圣径出门来,群猴拦住,特晓之道:“我保唐僧这桩事,天上地下都晓得。他倒不是赶我回来,倒是送我来家自在耍子。”盖今此一出,又似为天上地下任此大事,而不耑为已为僧。前此一贬,又似唐僧爱我而故贬我,逸我而非劳我,真义精仁熟而不可以辙迹求也。行者下海净身,乃是洗心涤虑;八戒识得行者是片真心,更无他意。此时金木交并,而信行乎其间,何事不济哉!

虽然,善用兵者,避其锋锐之气,而击其虚;善除邪者,顺其方张之势,而乘其隙。倘饶慷慨激烈之勇,而鲜含蓄沉几之力,直前过刚,近于用壮,取必太甚,近于浚恒,易戒之矣。故惟几也,能通天下之志;惟深也,能成天下之务。自古豪杰之士,未有不用智谋而能除邪去佞者,此大圣智降黄袍,所以为仁义之实学也。

行者抓住二小妖。欲取其父者,先取其子,攻其所必救也;欲救其母者,必卸其子,去其所受病也。欲以两个换一个,而沙僧解缚者,以土救土也。此“醍醐灌顶,甘露滋心。一面天心喜,满腔俱是春。”乃真景实际,而非形容想象语也。公主责行者无信义,行者道公主行不孝,都从根本上讲究道学:一是畏夫之克我,而欲全信;一是说主之附我,而全其信。公主寄信者,行孝也;行者降妖者,行义以全其孝也。义以成信,信以成义;情义合谋,而智行乎中。故公主藏身,而行者变相矣。

妙哉!“行者就变做公主一般模样。”夫金能克水,而反变为土以甘受木克者何?素书曰:“非诈术,无以息寇破奸诈。”所以行其信也。老氏曰:“舌柔齿刚。齿惟刚,故折。舌积久而不敝者,以其柔也。”柔,所以遂其刚也。孙子曰:“欲取之,必过与之。”与之,正以取之也。行者之变公主,信而以诈行,刚而以柔用,欲取过与之妙道,所谓智也。故如猫拖老鼠,哭啼啼,假慈悲,酷肖娘儿们死别生离,柔肠寸寸断。又如蝟入虎口,软绵绵,肚里刺,做出夫妻间刑夫克子,狐媚惑人情。拆夫妻,做夫妻;杀孩儿,哭孩儿;弹宝贝,吞宝贝;全以智胜,非可以形迹求也。及行者现出本相,又变为三头六臂,乃变三奇成六偶,重整乾坤,天地位而万物育,顺承天施,《剥》极反《复》之象也。故后回“唐僧复得猴王,向西而行,又值三春时候”矣。

大圣打走地下之妖精,查出天上之奎宿;玉帝差本部收伏,而宝象国公主来历已明。霎时间带回本国,父母重逢,公主遂寄信之愿,唐僧成带信之功。前以佞口喷水而失其性,变其形;令以真言喷水而妖气退,原体复。无复白骨夫人之迷惑矣。盖邪正分途,止争一念,而真妄参悟,原是同原。公主一信之诚,而去妄从真之道,尽是矣。倘认妄为真,乃是魔非圣,虽金丹入口,仍如放心而已,可不察哉!大圣复归三藏,虽是弟之归师,实如心之附体,君之返国,所谓心正莫不正,君仁莫不仁者。是故结言:“君回宝殿定江山,僧去雷音参佛祖。”

自二十八回至此,总明得丹之后,仍须见性明心,由勉冀安,由劳冀逸,以渐至于无为而化,读下篇正文内师徒问答自明。

第三十二回 平顶山功曹传信 莲花洞木母逢灾

悟一子曰:此回解得提纲“平顶山、莲花洞”六字之妙,则下文三回之遣山压顶,烧丹炼药,装天放天;四回之如意法宝金绳套孙行者,葫芦装者行孙;五回之女娲炼石补天,芭蕉扇出真火,瓶装行者孙之妙,一齐俱解。

山则山矣,何谓平顶?篇首劈提“师徒们一心同体,共诣西方”。西者,兑位也。兑者,□卦爻图略,(止三爻,上一爻为阴爻,下二爻为阳爻)也,二金一土也。坤三爻,乾为兑;兑为少女,坤之上爻卦爻图略,(止一阴爻)。统坤土之六,为六百里。《兑》之下□卦爻图略,(止二阳爻,属乾、金,为金角、银角。土星平,金星角,以像山峦也。佛祖曰:“吾有一宝,秘在形山,诸人还识得么?”圆觉禅师曰:“顶门上照耀,无道之道,谓之真道。”此蚌含明月,即平顶山之妙义也。

“中有一洞,名唤莲花。”花者,阳气所发。莲花开于阳极阴生之候,即《悟真篇》所谓“次发红花阴后随”,又“少女初开北地花”是也。盖兑为少女,内发金莲,身兼五宝,可转宝为妖,亦可转妖为宝。修丹之士,信妖之有宝,运动神机,能盗转紫金葫芦,毕竟葫芦还姓孙,则装魔化魔而成金丹。苟疑宝之非魔而晏安诞妄,不能转脱幌金绳、圈套,唐僧还是魔口食,则装人化人而成邪魔。

子野真人曰:“正人行邪法,邪法悉归正;邪人行正法,正法悉归邪。”顺逆反覆,出此入彼,全要灵台明净,洞晓宗旨,方无疑惧。故特提《心经》数语,以指迷津。又恐未识《心经》之妙,不先有作,而急趋无为,故又提“功成之后,缘罢法空,自然身闲”,以明功效之次第。

功曹化樵夫传信。此信即阐发宝象国百花羞之信,而特以年月日时之不爽,以纪其传报之真,故紧顶上篇以作提纲。最醒处是“须要发昏”一语,何也?《礼》:“娶妇以昏时。”阳往阴来之义也。加女作婚,鲜不因婚而发昏者,遇此魔而不发昏者,世无其人。诗曰:“彼昏不智。”又曰:“视尔梦梦。”真堪痛哭流涕。行者一哭,乃欲邀结心友以共炼此魔也。盖力弱形单,则临炉无济;同心协力,则正果可成。师徒言下了了,故云:“若要过此山,必须猪八戒。”猪为亥木,木能生火,倘不得火候之细微而灰心散漫,何能攒簇施功?八戒不猛烈扶持,而动称“散火”,乃是修丹第一大患。

巡山一役,策励学人,探寻个中消息,切莫呰窳自陷之意。历叙八戒说谎疑惑情状,人以八戒之呆为可笑,而不知乃形容举世学人着魔谬见者,为大可哭,故行者冷笑以当哭。冷笑之哭,痛于涢涕也。

仙师恐读者不解其中图写形容之义,特著“画影图形”四字,一以示道体之神,一以寓形容之意。若曰:“此形容传神之妙道耳!”岂果真状八戒之呆乎?切须领会红草坡睡下伸腰,心之发昏而目不明也。啄木虫锥嘴出血,心之发昏而口不谨也;飞来耳根又一下,心之发昏而耳不聪也.外三宝不灵,则其心之冥顽,已化为石。参石头为师友,而石山、石洞,无之而非石矣。“我心匪石”,而谓石中有金,谬指金穴,妄揣“钉钉铁叶门”,果《心经》之真谛乎?“老猪心忙记不真”,一言了当。内三宝不灵,则其心之狐疑,已化为鬼。虎过了,风来了,鸦叫了,飞走动植,无之而非鬼。“载鬼一车”,而不亲受耳提面命,谓可强猜变化,能自得师造心境之邪魔矣。自惊自怪,与人何尤?平顶山莲花洞金、银两大王,能不现在当前乎?一皷被擒,自遭灾难,总由不能洞晓火候之真信,而率意冥行误之也。仙师体天宣教,托为画影图形之说,写出龙马负图之像,以显道源,故曰:“连马五口”。师徒一图,明《河图》三五之精,总一太极也。噫!数言玄妙难描写,一幅丹青了化工。熟玩后三篇,而得其妙。

第三十三回 外道迷真性 元神助本心

悟一子曰:金丹之道,本于《周易》八卦,八卦本于《河图》。天不爱道,龙马负图而出,接引万古迷蒙,所谓“无字之真经”也。《洛书》一图,一、九、三、七,位四正;二、四、六、八,位四隅;五居中位。盖金水相生,天一地四为一五;木火相生,地二天三为一五;土数居中,为一五。五行攒簇,三五妙合,循环无已之真精也。然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理数生成,顺逆颠倒,隐显莫测,莫非先天真一之气为之盘旋而已。

修丹至人,知五行顺行,木能生火;知五行颠倒,母隐子胎。而火反生木,阳中有真阴,天三生木之真妙也。知五行顺行,金能生水;知五行颠倒,于复产母。而水反生金,阴中有真阳,地四生金之真地也。知之者谓之明,不为外道所迷;得之者谓之神,不出元本所有。子舆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知者知此,尽者尽此而已。

篇中装天、放天之喻,即袖里乾坤,壶中日月之义,原无奇异。仙师特为演理标新,广布雅俗,使贤愚共见,以期明悟者默察而自得之。如篇首“将八戒拿进洞去”,八戒,木也,兑金克之。浸在净水池中。八戒,木中有火,兑泽克之,顺行而遭魔也。就图而论,三藏为太极。“只见祥云缥缈,瑞气盘旋”,乃天地絪氲之象。

“行者在马前丢开解数,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如作敷演困文,因失其妙;解为三奇四正,五花六门,亦失其真。马前解数,正示龙马《河图》之数。天三生木,地四生金,三、四为金,木交并。金木籍土而交并,故左五为天五生土,右六为地六成水。举修丹之至要,而概括全图也。然三包天一生水,地二生火;木中有水,金中有火也。三五互包,天七成之。金慈恋木,木顺从金也。三五互包,地八成之。三五总一五,一五总一土也。三六互包,四五互包,天九成之。木能生水,金能生火也。四六互包,地十成之。尽阴阳五行理数生成之起伏也。五六互包,既十而归一,仍一太极。举逆用还返之理,而顺在其中。惟此,先天真一之气,上下左右盘旋,即一幅《河图》、《洛书》,一部《周易》,而丹去逆用之道,又已显露。真仙笔也!故魔见之,道:“话不虚传,果是真。”

兑为白虎,虎之将噬人也,必先卑其势。魔欲善图唐僧,故先为柔下之体,以蹇其足,失其中而为魔。盖兑宫第五卦,水山蹇之变化也。“行者背在背上”,自兑之艮也。艮为山,艮其背,故止而不行。山泽通气,故能遣山。遣至于三,则为三阴,加于三阳而成泰。泽山咸者,即地天泰,放曰“泰山压顶”,地上于天也。两界山之五行,泰山之二气,同一交合先天,入于后天,能不艮其背,止而不行?所以挟沙僧、拏三藏,均止而不行也。

“紫金红葫芦”,离卦,火也,属心,精细鬼持之;“羊脂玉净瓶”,坎卦,水也,属肾,伶俐虫持之。坎离不相离,用金葫芦,而玉净瓶随行,理也。“底儿朝天,口儿朝地”,即颠倒之象,能逆制离火而不使炎上,能融万物之真,故为老君盛丹之宝。何以叫应即装入?声者,心之气。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如离宫之雌鸣,而能呼坎官之雄,以相倡和。故能化丹成魔,亦能化魔成丹。感通之妙,只争应与不应,正用邪用,一呼一吸之间耳。

大圣压于五行山,是道心之不能离尘;此压于泰山,是道身之不能离世。故有“树大”、“名高”之叹。夫人欲超脱尘圜,莫若体全真道;欲全真道,莫若炼服金丹。所贵顿然省悟,神明自来。此即元神助道,而重负可徙,肩累可息,而紫金葫芦之宝贝,不为魔所操弄矣。行者变为老全真,自命神仙,不但自度,而愿度人,其气量固足包乎天地。

装天之说,原非荒诞,然何以天卒不可装,而唯用哪吨之请,往北天门借真武皂雕旗,遮蔽南天日月,以哄骗二怪?此仙师另是一意,故设此象,所以指示假托神仙之流,每用河车运水灌顶之谬术,哄骗世人金玉宝贝,而迷悟真性涵空之本心也。彼假托神仙者,见面须钱。贪痴之人,惟知可炼金银,希得其术,虽极精细伶俐者遇之,亦甘心尊信受度,不吝真宝,输诚恐后。此辈虽非白日抢夺,亦实黑天哄骗。

行者变一尺七寸长紫金红葫芦,像人之一身也。《菂府》载曰:“尺宅寸田,可以泊生。”《黄庭经》曰:“尺宅,面也,两眉间为寸用。”今云“七寸”,则并中田、下田,而通于七窍也。人身亦为紫金红葫芦,量可装天。若未得金丹,乃为假象,故为假葫芦。既无装天之实量,不得不用欺天障眼之法。

“哪吒脚踏风火轮”,比运河车也;“真武皂旗”,比玄水也;“北天门”,比水府也;“南天门”,比顶门也;“日月星辰”,比两目也。“抛上葫芦,展开皂旗,遮闭日月”,比车水上顶门而灌脑闭日也。“乾坤黑染,宇宙靛性”,岂是虚事?此等法术,诚墨天墨地,如身站苦海危崖,一经塌脚,便堕入重渊,沉沦不返。可惧!可惧!何如放了天,不事转运遮闭,为青天白日,早见日光正午耶!奈何精细、伶俐之怪,信为养家治生之妙,而竟以真易假。所谓迷真性而失本心也,殊可悲悯!读者倘认二魔遣山为外道迷真,六甲徙山为元神助本,失之肤矣。

第三十四回 魔头巧算困心猿 大圣腾那骗宝贝

悟一子曰:《阴符经》云:“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人能见此而逆修之,则宇宙在手,万化生心。天者,心也。五贼者,心中所具五行之性。五行各一其性,则互为戕贼。吾之元气皆为所贼,而天心困矣。篇中二魔道:“我们有五件宝贝。”即五行之性也。能见之,而心除妄想,体若太虚,则戈戎不兴而为贝;不能见之,而心起杂念,互相成克,则戈戎倚伏而为贼。读至结末“大圣道:‘你这老官儿,纵放家奴为害,该问你钤束不严的罪名。’老君道:‘不干我事。此是你师徒应有魔难。非此,不成正果也。’大圣心中了然”数语,遂彻的旨。

“紫金红葫芦”,象离火炎上,外阳而内阴;炎如葫芦而色红,万金乌紫日之性也。“羊脂玉净瓶”,象坎水温润,外阴而内阳;润如玉瓶而色白,乃玉兔净月之性也。“七星剑”,象艮七兑金,乃山泽通气之性也。“芭蕉扇”,象震木巽风,乃风雷相搏之性也。“幌金绳”,象乾刚坤柔,二气互缠,长短自如,幌然不定,即中土立性也。形备八卦,总属五行。二魔母子,分持其宝,各一其性,故为妖怪。小妖妄想装天,以致性宝失守,而咎仙神会打诳语,不知认假为真,先由自错,乃经试验装天之假,犹然地下乱摸乱寻,不忍弃去,见真之易失而假之难捨也。

行者变化苍蝇,而犯意佛宝随身亦变,却是实理。坎、离二物,为造化之根,众夫蹈以出,蠕动莫不由。在魔身为魔宝,在佛身为佛宝。苍蝇身上亦可容,岂属虚语?二魔误用坎离,已失其性;反嗔假粧神仙之哄骗,复欲用其意识之性,强制先天,故计请老母以取幌金绳。绳者,两股交错而不一。幌者,心思疑惑而无准。九尾狐狸所主持,以狐性善疑;九尾,纷纭也。差巴山虎、倚海龙,状其错认龙虎,自持有伏虎降龙得力手段。行者密察其中根基,打杀其得力而变其得力,扑灭其狐疑而化其狐疑,所谓认假为真,虽真亦假;知假为假,即假是真也。

行者变老奶奶进洞,八戒笑行者露尾,明假中之真,终难泯灭,窃宜高见。魔头欲献唐僧肉延寿,行者要割八戒耳下酒,明假中之假亟清,两耳听之须聪。真人度世,言不虚设,不徒供人笑嘲诙谐,弗轻读过。先天之道,不滞于形质,不落于见闻,圆陀陀,赤洒洒,不挂一丝毫。行者不得不现身没法,化作满洞红光而散,所谓聚则成形,散则成气也。

《金刚揭》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故滞于形声者,还是虎口之食;落于名相者,未免芦腹之装。行者用金绳扣魔头,即是魔绳挂体,怎出得魔绳圈套?魔头用金绳扣猴头,分明魔遇魔头,怎动得光头一毫?二魔用葫芦装行者,叫行者,是以音声求我,何妨假名以应妄;行者就葫芦叫二魔,亦即以音声哄魔,却从假化以显真。

断金绳,止须纯钢三五锉,慧性现而智识自泯;出葫芦,无妨叫化两三声,色身亡而慈悲普渡。金圈子紧紧扣项,项后有光犹是幻,尚须解脱;葫芦里浑然乌黑,个中有宝未成丹,急求点化。莫道葫芦君自有,千般巧作总成空。何如假手换将来?一会腾那便是我。故曰:“饶君手段千般巧,毕竟葫芦还姓孙。”孙行者,行者孙,顺逆颠倒,总一姓孙。咦!从“姓孙”二字悟入,不出子女生子生孙之妙。取坎填离,还返之天机毕露,“绰个气儿,便装了去也”。愚人妄猜为房中之术就。

第三十五回 外道施威欺正性 心猿获宝伏邪魔

悟一子曰:二童子盗天宝而作魔,则五宝转为五贼;孙大圣盗天宝而伏魔,则五贼转为五宝。同一天宝,同一盗机,而邪正判然,顾在修炼与不修炼之辨耳。

金、木、水、火、土,天之宝也,即人之宝;天之性也,即人之性。偏施其性,而互为欺克,则火以水为贼,水以土为贼,土以木为贼,木以金为贼,金以火力贼。各贼其贼,各性其性,而失其正性矣。和合其性,而互为相生,则金生水,水中之真阳又能生金之阴,金之阴反能生木之阳,金木交并而为宝;木生火,火中之真阴又能生木之阳,木之阳反能生水之阴,水火既济而为宝。交为子母,迭作夫妻,而共获其宝矣。此之谓攒簇五行,逆修造化,即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天是也。

五色石者,土也。修炼之法,全藉意土。土无定位,而分配四季,寄体中宫;火藉之而不焰,水藉之而不泛,金藉之而长存,木籍之而不凋。故《悟真》曰:“五行四象全藉土。”金、木、水、火,住于四隅,以土论之,为外道;土居中宫,以金、木、水、火论之,为心猿。外道施威者,偏施其性,非金丹之正法也,故欺正性;心猿获宝者,收获其宝,得金丹之正道也,故伏邪魔。提纲二语,极为明显。读者强泥心猿为人心,浅窥外道为邪魔,失其旨矣。首冠一诗云“本性圆明道自通”,一语了彻全旨。又云:“清浊几番随运转,贞元劫数任西东。”正明五行反覆转运,生生之妙也。故曰:“此时暗合孙大圣的妙道。”

大圣又称“行者孙”,名无定名,上下左右,颠倒靡常,而总一行者;即上无定位,而总一土。道体固如是也。前幌金绳亦土,惟恍惚无定,而大圣得以纯钢之真金收之。因得此真宝,入葫芦而不化,以土能息炎也;因得此真宝,旋得此葫芦,以火遇土而归状也;因得此真宝,施得玉净瓶,以水见土而混一也;因得此真宝,尽得芭蕉扇、七星剑,以金木遇土而交并也;因得此真宝,反装银角、金角,金银遇土而返本也。

篇首故劈提大圣“自得了那魔真宝”一句,承上起下,以明金绳为坤女真土之宝也。此仙家修炼逆制之妙,比之女娲氏以坤地补乾天,同一事理。天为至阳,而阳中有真阴,故天一生水而下润;坤为至阴,而阴中有真阳,故地二生火而上炎。乾男坤女亦然。太上道祖以坤宫之阳,补乾宫之缺,开示万世。所称“一座昆仑山脚下有一缕仙藤,上结着这个紫金红葫芦”,为盛丹之至宝,不可不知。据理而推,原有雌雄两个,但雄里雌为假,雌里雄为真。雌不能装者,假不能成丹也;雄能装者,真能成丹也。

“底儿朝天,口儿朝地”,颠倒呼应之理也。装银角而摇响,乃白金入于火宫,化为一气;即“掇来归一处,化作一泓水”是也。其进本“周易文王、孔子圣人”诸其人,仙师时借发课一段,以明其原耳。银角装入葫芦而化,非受死也,魔归真性,乃是受生。八戒道:“莫哭,与你令弟念卷‘受生经’。”却非耍语。作丹之法,先制白金以为丹头,而巽风配火正在此时。火非凡火,紫炭之吹嘘,乃五行自然之运用持设。

老魔心中大怒一段,以明火功之候。置净瓶于不用而用扇、剑者,巽风震木雷出地奋之象。“望南方丙丁一扇,只见地上出火,烈焰飞腾,熯天炽地”,进阳火之候也。“大圣避火,入莲花洞取羊脂玉净瓶;老魔退状石案,昏昏默默睡着;大圣静悄悄潜拔芭蕉扇”,退阴符之候也。妙在词内“致令金火不相投,五行错乱伤和气”二语。读者谓金角为金,心猿为火,金、火争战,克制之常理也。不知申猴藏金水,金角坐木火;水有生金之气,火有生木之气;金木有交并之气,木火有既济之气。金水交而水火济,如金木不交,则金火不投,而“五行错乱伤和气”矣。修丹之士,谁要金火相投。金火一投,五行自簇也。

“老魔战败,径往西南上投压龙洞而去”,从生我处求生,指“西南得朋”之义,故得狐阿七之助;“狐阿七合一,径投东北而来”,从死我处反本,指“东北丧朋”之义,故遭猪八戒之钯。阳火阴符俱尽,金角自当归原。大圣解下净瓶,罩定老魔,叫声“金角”,应声装去。呼吸相通,不烦心力;“收了七星剑,扫净诸邪”,俱用真土之意。而出其不意,自然天机,非由强制,此正金火相投而不伤和气也。

太上化瞽者,索还五宝,说出被盗之由,曰:“非此,不成正果。”言不见此五贼,则如瞽者;能索还此五宝,则成在果。化贼为宝而备历艰难,乃修道者必有之事,太上何预焉!“葫芦、净瓶内倒出两股仙气,仍化为金银二童子。”归性还元,总是一金。正是“缥缈同归兜率宫,逍遥直上大罗天。”金丹作用之妙如此。有志之士,急须向平顶山莲花洞寻讨个中消息。然则金葫芦之宝,金角所主,何以反装银角?玉净瓶之宝,银角所主,何以反装金角?金装银,真雄化假雌,结丹之颠倒;玉装金,假雌化真雄,脱胎之颠倒。噫!天机泄发殆尽。

尝读西儒利玛窦先生《天地形说》:天体,一大圆也,地定居于中。上下四旁皆人物,而脚心与脚心相对。盖天气清而升,地质浊而沉。四围皆天,则地自不得不定居于中。以至中之处,为至下之处,故人物无不得中而立。此阐尧、舜、羲和以来所未发,真卓越千古!历法于地心起数,因之而无敝,皆由心之灵明神悟所至,非心包天地之外乎?人固有装天地之葫芦也。

第三十六回 心猿正处诸缘伏 劈破旁门见月明

悟一子曰:《西游》一书,阐《河》、《洛》无字之真经,明阴阳颠倒之妙道,指万世修真之正路。前文隐言曲喻,殆无剩义;兹特发明历来仙圣月明要旨,取《悟真篇》印证是书,为金丹之的传而作,非可谬认拜佛取经为禅门修性空法也。

明镜止水,皓月禅心,古今谈道者谓圣修佛诣,至此已极。不知圣之所谓“神”,有不可知;佛之所谓“果”,有不可无。舍老君之事,我谁与归?上篇老君明五贼以定心君,内丹也,实即外丹之理。理无内外,而丹有内外。内立而外斯就,外就而内斯成。内而外,外而内;内而又外,内外同原,打成一片。功分终始,始以基终,终以了始。又始而始终,终以终始,内外始终,反覆颠倒,玄之又玄,莫可名状,圣之所谓“神”,佛之所谓“果”也。

篇首“对师父备言老君之事”,虽承上文,实起下意。行者道:“师父,只要定性存神,自然无事。”即止水、禅心之意,能无事而已,何丹之有?三藏以为行久,盼到西天;行者笑道:“还不曾出大门哩!”言定性存神而希金丹,是犹望西天而未出大门,故曰:“不必挂念,且自放心前进,还你个功到自然成也。”“放心”者,一切放下,正是收心不放,放乃不放也。“前进”者,诸凡不前,唯是退后密修,自后乃进也。功到必先有事,自成则非强为,语味深长,不可作怂恿走路话头读过。

进敕赐宝林寺,长老点头道:“鳞甲众生都拜佛,为人何不肯修行!”叹空有宝林之名,而无宝林之实耳。僧官少打道人,举世皆然,无足怪异。行者打碎石狮,单传独调,骇众惊迷。“不方便,你就搬出去。”可为圆便,不是老孙创说,效法他夺舍投胎。“若不打,抬也抬进来。”曾经棒喝,虽然和尚回头,毕竟是皈依二乘。“一裹穷”,自家制造,孤修枯坐,一包穷骨内无丹,辱没了法宝珠林。“四张床”,师徒联榻,三家会合,五行攒簇,方成妙赏不尽。

当天明月,盖仙佛一体,俱出修金丹而成。若正心猿而伏诸缘,止就一己修持,纵能入定出神,不过阴灵而已,未臻纯阳大觉,亦是傍门。故提纲著“劈破傍门”,以棒打宝林寺为演义,特指明月中天为先天法象之规绳也。此处正言采炼先天真谛,点省全书题目,故曰:“我等若能温养二八成功,见佛容易,返故园亦易。”可见非金丹成功,万难见佛面、返故园也。“返故园”,即返本还元之义,不可以思乡浅窥阐发。

月之上、下二弦,本薛真人《悟真》原注。“前弦、后弦”一诗,乃《悟真篇》原文,止易末句“煅成温养自烹煎”为“志心功果即西天”,明此即西天,别无两天。西天取经之本旨,在於煅炼金丹,有功有果,非同空寂。读此,可豁然晓矣。唯是举世学人,见丹书千经万卷,无不以月为喻,而错认本性圆明,万缘不挂为真实;又错认月得阳光而苏,如人得金丹而生;又错认月为阴阳交合、消长盈亏之理,而终莫知其的,以致畸行的说,应揣实取,空费心力,而终不能印证真一之大道。正如水中捞月,教人无处着手。今特指示月明之真谛,使人人得所依据,免致仰天悬想,误堕旁门也。月者,即伏羲氏所画之先天八卦图也。修丹之士,能勘透个中消息,药物火候口诀,下手温养工夫,结胎脱胎,性命双修之妙,无不毕贯矣。

三十日,纯阴,坤卦□卦爻图略(止三阴爻)也。初三日,坤孕一阳于庚上,震卦□卦爻图略(上二阴爻,下一阳爻)也,火候也。初八日,坤生二阳,兑卦□卦爻图略(上一阴爻,下二阳爻)也,前弦也,药物也,阳也,一八也。十五日,纯阳,乾卦□卦爻图略(三阳爻)也。十六日,乾生一阴于申上,巽卦□卦爻图略(上二阳爻,下一阴爻)也,火候也。二十三田,乾生二阴,艮者□卦爻图略(上一阳爻,下二阴爻)也,后弦也,药物也,阴也,二八也。《参同》曰:“坎离者,乾坤二用也。二而无爻位,周流行六虚。往来既不定,上下亦无常。”故圣人采此二八,而坎离生乎其中,所谓抱一函三也。诀曰:“先天一气化乾坤,艮兑盘旋震巽门。惟有六虚生妙用,坎离消息道为尊。”此月明之真言,解悟明彻,即是西天取经矣。

沙僧又指出:水中之金,乃五行攒簇,全凭土配,三家同会,方见日圆,“水火相搀各有缘”,括尽既济、下手、温养之妙诀。八戒又指明圆缺不全之妙,即《参同》“三日月出庚”,本书本回真经不全之秘要,又指明月圆之后,要功满三千,以应天诏。三徒各就本质阐发修炼玄机,而金丹始终口诀尽泄。又恐空念《心经》,而不知大乘真经之的,故行者以念经之差,真经未取晓悟之,此所谓劈傍门而见月明意。“月到天心处,凤来水面时,这般清趣味,料得少人知。为此诗者,其知道乎?

第三十七回 鬼王夜谒唐三藏 悟空神化引婴儿

悟一子曰:上言月体之合先天,而未显坎离之妙用。此以下俱明邪师不识月明的旨,执心肾为坎离,空闭尾闾之穴,认他姓为亲儿,以致邪乘离位,而真陷坎宫也。设言乌鸡国一案因果,指出阿母婴儿,母子会合重逢,方是取坎填离,金丹入口,起死回生之正道。亟须辨明:

提纲“鬼谒三藏”,明失陷之由,在于误认全真;“神引婴儿”,见救全之法,在于取信子母。鬼王道:“我家住在正西,号为乌鸡国。”金鸡三足乌,日中之阴,乃心君也。君火亢炎,非水不济。南来全真,祈雨润泽,久旱逢雨,水火既济,明乾坤交感,而乾变为坎,坤变为离之象也。离中之虚阴□卦爻图略(上下各一阳爻,中一阴爻)也,必得坎中之真阳以实之,方全乾体之真。苟认一身心肾之假象,执水火内交为真,是错认“西南得朋”之义。犹正西国王,结拜锺南山祈雨之全真为兄弟,同寝食,假夺其真,而真者反陷矣。

坎者,在先天本正西;离者,在先天本正东。离中真灵,寄体于西,故坎中之真主,即离中之真主,不得而二视之也。坎象井。《坎》卦,□卦爻图略(上下各一阴爻,中一阳爻)上下二爻,八角四方,明透如琉璃,故云:“八角琉璃井边。”“忽起万道金光”者,坎中之一真金也。一能生万,故有万道。“推下井内,盖住井口,移一株芭蕉栽上,变做我的模样,占了江山国土。”喻言谬认心肾为坎离者,空闭尾闾之穴,而逆陷其真;矫托君心之泰,而窃行其假也。

称“都城隍”、“海龙王”、“东狱阎君”、“会酒”、“亲友”、“弟兄”等语,俱状其与阴神一气而为伍,明四大一身皆属阴也。此设言鬼王拜谒,辨明邪正之意。说出本宫太子,乃真阳之嫡脉,救主之根裔。然必从伊母生身之处,讨求消息。若母子隔绝,子不能尽孝通诚,无由报母恩而拯父难,明阴阳失其宗位,天性何能复全?“留下白玉珪”,珪以彰信,二土相成,取夫妻合意同心之义,非外假模样,内无实用者所能有此。故云:“我还托梦与正宫,教他母子们合意,好凑你师徒们同心。”一篇鬼话,纯是天机。

三藏忽绊一跌惊醒,正是梦中方觉。行者道:“师父,梦从想中来。心多梦多,似老孙一点真心,耑要见佛,更无一个梦儿到我。”言梦者蒙昧不真,真人无梦也。三藏亦真人,何以有梦?昔心斋谒阳明公,居然客位,及问:“真人无梦,孔子何以梦周公?”阳明曰:“这正是梦真。”心斋闻而愕然,逐下拜,执北面礼。三藏所梦,从论月中来。“鬼”、“云”者,即月魂也。正是梦月中之真,不是梦假。故行者见月光中,果然放着一柄白玉珪,曰:“此事是真。”然此事人多生疑,不肯毅然下手。行者满口担承道:“都在老孙身上,只要你依我而行。”即佛祖所云“我今为汝保任,成此希有之事”之意。下手之妙,在先结婴儿。何以结婴不外坎离既济之道?变红金漆匣,放玉珪在内,乃二土同心,就是引婴儿来见秘法。

妙哉!“大圣变二寸长小和尚,钻在匣里”奇变偶,大变小,先天后天无定体,有质无质无常形。“这匣内宝贝,能知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岂非三五之精灵耶?命名“立帝货”,能立天下之大本,而使帝出乎震。化宝贝而成真人,非伊、周、霍、葛之谓!大圣变作白兔儿,为月魂,阴中真阳之精。非此精,不能结婴。有阴阳不测,出神入化之妙,故太子箭中白兔,而大圣钻入红匣。阴动即为阳,阳静即为阴,所谓神化也。

三藏称东土求经进宝,太子道:“东土其穷无比。”何也?金公虽东家之子,实寄生于西。西富东贫,固其所也。切须认得,唤来不使流落他乡,方能母子相见,子报父恩也。故唐僧说:“你的父冤未报枉为人!”行者从匣中跳出,由三尺之童而至于长大,止而瞬息之间。过去、未来、现在,古今如是,人人如是,事事如是,据理而知,何烦数推?但能识得现在称孤者是谁,则千万年真知灼见,已了彻无遗矣。

夫人身自乾坤交感之后,而生身之真父已失陷于坎,现在者,纯阴之假体而已。人人错认为真,都在梦中,行者不得不正色直指道:“那化风去的,是你生身之老父;现坐位的,是那祈雨的全真。”何等斩绝明快!奈何迷人不信,反视献白玉珪者为骗我宝贝之人耶?须知名外有名,身外有身,“箭中白兔,就是老孙”。若认得白玉珪而深信不疑,便可念养育恩而替亲报仇。

仙师此篇,句句从生身父母处显露道妙,故曰:“请问你国母娘娘一声,看他夫妻恩爱之情如何?只此,便知真假矣。”此乃悄语低言,密保性命之事,可谓叮咛切嘱。

第三十八回 婴儿问母知邪正 金木参玄见假真

悟一子曰:篇首一诗云:“逢君只说受生因,便是如来会上人。”言人能知受生之因从何而来,即知不死之方亦从此而造,岂不超然大觉,为如来会上之人!宣圣曰:“未知生,焉知死。唯知生,而后能知死。”汉阳真人曰:“须将死尸为生尸,莫执生门号死门。”程子曰:“人能原始,知得生理;便能要终,知得死理。”均是此义。“一念静观尘世佛,十方同看降威神。”言心致其洁清而身不与,此佛在尘世中广有,不在西天。体无分人我而法自灵,此神在虚无降来,不涉名相也。《华严经》云:“菩萨属于众生,若无众生,一切菩萨终不成无上正觉。”即尘世佛十方同看之义。“欲知今日真家主,须问当年阿母身。”言我今日修丹,而欲知其真妙之主,必须体究当年生我之阿母何故而有我,而后可以晓然悟矣。即《悟真篇》所云:“劝君穷取生身处,返本还元是药王”是也。“别有世间曾未见,一行一步一次新。”言此法教外别传,世所罕见。苟人能知之而行到此一步,自“一步一花新”,而步步生莲花矣。即紫阳真人云:“欲向世间留秘诀,未逢一个是知音。”又丹经云:“一铢进罢一铢灵,金莲朵朵无人识”是也。篇中设象演义,莫非发明诗中之意,所贵得言忘象,得意忘言者耳。

叙娘娘得梦,“记得一半,忘了一半”,盖夫妻会合,原属半假半真,况在梦死之乡乎!遗忘后半,寓有秘旨,直至下文行者、八戒金木参玄,方见真假也。太子问:“母亲,宫里夫妻恩爱何如?”娘娘道:“这桩事,到九泉之下不得明白。”说到冷暖迥别,情缘隔绝,可悟恩爱者是正,间隔者是邪。此全真空闲尾闾而假作夫妻,认他姓为亲儿而暗成父子;遏绝天机,违悖真性,非邪而何?若欲救正除邪,必须夫妻母子相信合一,而后可以救出前身,不致沉沦埋没。

娘娘认得白玉珪,合诸夜梦,嘱子急请圣僧,辨明邪正,以报父恩。总一圭二土,会意联心,从死中求活,害里生恩。即《悟真篇》所谓“若会杀机明反覆,始知害里却生恩”者是。但“欲求天上宝,须用世间财”。必先聚法财,以助道用。行者“刮一阵聚兽阴风”,“果有无限的野兽”,齐声洪福,唱凯回城,即此意也。然此事修者如牛毛,成者如兔角,只因真假未能确见耳。真假之辨,在孤修、共济之分:孤修则假而难成,共济则真而易就。若不精心穷究,参透玄机,则认假为真,认真为假,错行下手,难见真宝,何能起死回生,除邪返正?即“行者心中有事,睡不着”,与师父计较计成后行,正极深研几,师徒传道之密旨。

行者到八戒床边叫偷宝贝,曰:“我和你去偷。”八戒曰:“做贼我也去得。”曰:“得了宝,我就买。”曰:“那宝贝就与你。”满心欢喜,两个纵祥云,径到芭蕉树下井边。此金公木母合意同心,全木交并,夫唱妇随,窃天地之玄机,盗杀中之生气也。修丹志士能于此处参透真妙,便有真宝下手处,所谓“阎阳会上无人识,只与芭蕉作晚参”者是也。

八戒下井,忽见水晶宫,问龙王取宝贝,即取坎填离之象。龙王引八戒见乌鸡王尸,指为宝贝,称“行者有起死回生之意,凭你要甚么宝贝都有”。此寓丹道返还之妙,阴阳颠倒之用。若能转生杀之机,逆而修之,则灾中变福,害里生恩,所谓“五行顺行,法界火坑;正行颠倒,大地七宝”者是也。

八戒一把摸着那尸,不肯驼出。行者道:“那个就是宝贝,如何不驼上来?”八戒参坎中之一画为死质而非宝,行者参坎中之真主为生气而是宝,正金木相参之玄妙也。八戒驼回宝林寺,称“师兄和我说来,他会救得活”。岂真行者无意,而捉弄他报仇?大圣有起死回生之意,龙王早已言之,特借八戒以指世间实有起死回生之药,宜急早寻求耳。死者尚可生,何愁生者不可仙?隐然言表。吁!袞冕弗驻颜,尧桀同朽骨。人不修金丹,生涯在鬼窟。

第三十九回 一粒金丹天上得 三年故主世间生

悟一子曰:紫阳真人曰:“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本由天。”言金丹从阳世间而得,命由自造,不由于天。兹提纲云“天上得”,岂不说远,起人疑难?不知言天上者,乃人中之天,而非天上之天也。八戒道:“师父,莫信他。他原说不用过阴司,阳世间就医得活。”行者道:“待老孙阳世间医罢。”“我如今去寻太上老君,求他一粒九转还魂丹来,管取救活他。”盖老君妙道,阳世间自有,人人可办,不在天上,只要人寻得着耳。吕祖曰:“闻说世人皆寻我,踏遍天涯没个人!”仙人度世之心,甚于世人求度。奈世人绝无受度功德,不肯笃信坚心,化游自弃,觌面磋过,总有真人,何能强其受度,俱归于死而后已?兴言及此,深可痛哭!

八戒守尸而哭,其悲卞璞而哭乎!石中空有连城宝,我的天!其怜楚覆而哭乎!乞师拯救却嫌迟,我的人!其哀锄麟而哭乎!道大几曾得见容,我的天!其为崩城之哭平!夫死妻儿不再圆,我的人!其为长沙之哭乎!人生未死心先丧,我的天!一哭之中,数黄道黑,包涵无限救世苦衷!哭到伤情之处,闻者自当感恸,宁惟长老滴泪心酸哉!

行者到离恨天兜率宫,老君吩咐:“看丹的童儿,各要仔细,偷丹的贼又来也。”及大圣借丹不与,往外就走。老君恐怕来偷,赶上叫住,俱见金丹为窃夺造化之物,由我不由在,并非老君所能吝。恐其来偷而不得不与,即是偷得而非与,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矣。

行者叫:“沙和尚,取水。”黄婆调和之意。口吐金丹,入于尸腹,三藏道:“得个人度地一口气便好。”行着“呼”的一口清气,吹入咽喉,“一声响亮,那君王气聚神归”。盖还丹本无形质,不遇一口清气。“气聚神归”,即金来归性初,乃得称还丹,而旧王返还故国矣。

水衣皇帝自坎宫而来,人多惊疑,故行者特明指之,道:“这本是乌鸡国王,乃汝之真主也。”教国王换道服,情愿上西天,行者何以又道“不要你上西天,你还做你皇帝”?盖在位得道之君,正可行尧舜之道,点化天下,积功累行,传诸万世,超度群迷于无穷。比之韦布之功行三千,奚啻万万倍?此即西天,何必要再上西天耶!

篇中一诗,发《悟真》之所未发,传诸经之所不传,读者认为撮合闲言,将天机密旨等之俚语,未经真师指示真诀故也。如起句云“西方得诀好寻真”,若未得诀,总有真宝在目,何能灼见?次云:“金水和同却炼神”,金公木母和合丹头,此千经万卷同义。若未得诀,则未免错认和同为闺丹御女之术,落于邪僻,又何能得真如?“丹母空怀懞懂梦”,谓即鬼王托梦,一半记不真之意。不知丹实有母,母实有懞懂而不令伊知之妙也。如“婴儿长恨赘疣身”,谓即全真窃位,太子为赘疣,喻大道之有婴儿,犹非空虚相也。不知婴儿实非有身,婴儿又实有身为赘疣之妙也。如云“必须井底求原主”,谓即八戒入井驼回鬼王,喻取坎填离之意。不知井底原主非有相,井底原主又实有相,必须求者乃已矣。而必求诸人,方能成丹也。如云“还要天堂拜老君”,谓即行者向老君借还丹,寓炼丹要宗老子之意。不知老君不在天之天上,老者实在人之天上。“还要拜”者,乃稽首而还,求诸天,方能得丹也。结云:“悟得色空还本性,诚为佛度有缘人。”言得丹之后,能见性明心,了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还归本性同虚空相,方能佛度有缘,见佛即是仙,仙即是佛也。夙有仙缘之人,能参透是诗,金丹作用秘诀已毕,充栋经书,俱可不用。

师徒引国王供状,魔王望空而去,大家认了旧主人,即“真精既近黄金室,一点灵光永不离”是也。只在本身、阳世而得度,不在于阴司、天上、来生、异世也。下文魔王战败,假若摇身变服,仍作国王模样,岂不令人无可辨识?何以变得与三藏一样,致有《紧箍咒》语之可辨?仙师寓言原主之真假有一定,而师传之秘语有分歧。倘见两个师父,不知谁真谁假,不能辨识而误认下手,反害其真,故念念那活儿而有验,方是秘传之真诀;口里乱哼而无验,即是无传之假话。

行者跳高些,急图高见切手。文殊照妖镜,定住青狮异形,“佛旨差来,报水灾之恨”,言受其害者皆误认自作之孽。“是个騸狮子,不能玷污”,乃孤修空门之徒。狮者,师也。青狮者,强猜之师,假师乱真师,其为魔可胜悼哉!今世间广有騸狮,安得文殊菩萨照妖镜速来收去!照妖镜,即识人之慧眼也。

第四十回 婴儿戏化禅心乱 猿马刀圭木母空

悟一子曰:此合下三篇,皆明得丹之后,全要见性明心,上彻下梧,扫除六欲,参禅定慧,面壁无为,而几神化也。

首叙行者叫道人穿戴原服,手执白玉珪,上殿称孤,乃大隐不妨居朝,而风动天下,泽及万民也。至称“我还做我的和尚,修功德去”。此言韦布之士成丹之后,若贪、嗔、痴未除,功行不满,则是修命不修性,亦为顽仙滞迹,难超三界。如《敲爻歌》所云,“只修祖性不修丹,万劫轮回难入圣。达命宗,迷祖性,恰似鉴容无定镜。寿同天地一愚夫,权握家财无主柄”是矣。仙师放特着红孩儿、黑水鼍之邪火孽水,以教人了悟。

慧禅师诗云:“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命也,即性也。性有善无恶,心则不能无偏全,后天气质清浊歧之也。故欲尽性,莫若死心;死心者,死其害性之心。欲死心,莫若忘机;忘机者,忘其扰心之机。欲忘机,莫若养气;养气者,养其动心之气。红孩儿者,赤子之心。心为火藏,质阳而性阴,外明而内暗。炎上,则怒气冲天;始燃,则伏机在本。“结聚火气,直冒九霄”,怒气也。“赤身无衣,吊在树梢”,伏机也。忽起忽落,变动莫测之象,持戏渝害正之昧心,欲弄倒护正之明眼,是真机也。“徒费心机”一语,乃心妖之供状耳。三徒各执兵器,似乎要打;长老怒猴子弄鬼,大怒,又兜住马便骂。俱形容相激成怒,禅心惑乱也。“枯树涧”,木枯则火发,溯心妖生旺之乡。“红百万”,火盛则色炽,状心妖煊赫之势。托言遭劫被掳而求救,捏称田产、亲族以致酬,皆极拟心妖一片闪烁之机械也。

八戒把戒刀断索放怪,不能见心而破戒放心。长老教孩儿上马带去,未能制性而介带任性。不要二僧驮,欢喜行着驮,火笑而肆意克金。“只好三斤重”,“这等骨头轻”,金明而潜怀息火,迷悟相参邪正亘时之候也。故诗曰:“道德高时魔瘴高,禅心本静静生妖。心君正直行中道,木母痴顽躧外蹻。意乌不言怀爱欲,黄婆无语自忧焦。客邪得志空欢喜,毕竟还从正处消。”言定中觖动,不能正定,是静生妖也。

心本正直,火动则木迷,不能致知,是“躧外蹻”。犹阴阳二蹻之脉,不由正行也。迷则意不听命于心而生爱欲,爱欲生则正定乱,自受忧焦之。客邪惟能从正处定静,动而静,静而动,一如正定,斯客邪无能肆志。此诗是阐发提纲“猿马刀圭木母空”之义,乃禅心乱之实害。言禅心一乱,不能正定,则猿马之金水,刀圭之二土,木母之木火,失其三行之实性而亦空。即火生于木,祸发必克之旨。

“大圣心中怨恨”,正定而动也;“那妖心头火起,弄一阵旋风,飞沙走石”,不正定而动也。师父不见踪迹,心昧而性迷也。行者、八戒商量各散,禅心乱而五行空也。沙僧道:“有始无终。”言能修命而不能修性也。然能有始有终者,全藉意土。意诚则心正,而邓妄可消。沙僧者,意土也。故行者曰:“既然贤弟有此诚意,我们还去寻那妖怪,救师父去。”大圣着实心焦,意诚而心正也。“变作三头六臂”,乾三坤六,重整乾坤,上下定位,正定也。

“往东打一路,往西打一路,打出一伙穷神来。”噫!妙矣哉!盖诚意必先致知,未能致知而诚意,是愚非诚,何能明心见性?是以君子贵极深研几,穷神知化,以尽其变。“披一片,挂一片,裩无裆,裤无口。”穷之极也,明穷究其神,而极尽其化也。“六百界钻头号山,共该三十名山神,三十名土地。”言坤舆辐员,广袤六百。即《参同契》所谓“六五坤承,结括终始”,“六十幅共共一轴”是也。盖地三生火,能钻头炎上,《离》明涣号之象。顺承天施,则调和其性而生育万物;大地火亢,则偏枯其性而焚槁生灵。众神道:“把我们头也磨光,弄得少香没纸,血食全无。”“毁庙宇,剥衣裳,不得安生。”非火性之蕴隆为害而何?如贪吏势焰,酷烈为虐,朘民膏而剥地皮者,其心其害,亦犹是也。

曰“枯树涧火云洞”,指其木火架炎薰灼蔽天之状。说出伊父母为牛魔、罗刹,本属妖邪,在火焰山炼成三昧,乃邪炼之三昧,是邪之极,非正定之三昧,正之极也。号“圣婴大王”,婴而自圣,婴而自王,婴而自大,无知而已。正是“未炼婴儿邪火胜”,急须“心猿木母共扶持”。可惧可危。

第四十一回 心猿遭火败 木母被魔擒

悟一子曰:古仙云:“欲要情归性,先教火返心。两般成一物,遍地总黄金。”又云:“欲保长生先戒性,性火不败神自定。木还去火不成灰,人能戒性还延命。”夫情生于性,而随善恶以外驰者,皆火为之变动运用也。万物非火不生,非火不灭。故火之为用至神,为善有力,为恶尤有力。

性,其本也;心,其舍也;意,其机也;气,其发也。“至大至刚”,“充塞天地”,不可掘挠。人能善养其气,则心不动而性自定,与天为徒。孟子言直养浩然而无害,即调也,直也,定也,三昧之真谛也。言存心养性以事天,天寿不贰以立命,集义所生,顺受其正,金丹之道,已无剩义。噫!此道至孟子而发露殆尽矣!仙师是篇,为不善养气而害心者发,故特演《孟子》“养气”章全旨。庄子曰:“恬以养气。”孟子以勿忘勿助为善养,皆养于未养发之先,迨已发而逆制之,则落后者矣。

篇首一词,善养难言之要诀也。曰:“善恶一时忘念,荣枯都不关心。晦明现隐任浮沉,随分饥餐渴饮。神静湛然常寂,昏寞便有魔侵。五行颠倒到禅林,风动必然寒凛。”词义已明,无庸赘疏。所谓明心见性,而万缘皆空,一丝不挂。湛然而匆忘,常寂而勿助,正恬然养气也。末二句,即不能恬,不能勿忘助,虽身到禅林,遇境必动,而不为善养。

夫火以烟为使,气以怒为形,故孟子借舍、黝血气之勇,以明其害;仙师借红孩儿火气之邪,以著其妖。火即气也,烟即怒也,其义一也。“五辆小车儿”,轻捷易动之象。“按金、木、水、火、土”,火之能统五行,犹心之能统五脏,怒之能七情。即词内云“生生化化皆因火,火遍长空万物荣”是也。“妖精战不胜,往自家鼻子上便捶,口里喷出火来,鼻子里浓烟进出,闸闸眼火焰齐出”,俱状其怒气顿发而摇动其心。观其自家捶鼻出血,放火闭门为胜之状,盖自反不缩而惴,又以无惧必胜为主,以见其血气之勇也。

八戒曰:“这厮放赖,不羞!”又曰:“放出那般无情火来。”又曰:“不济。”又曰:“没天理,就放火了。”真行状也。“八戒慌了,撇下行者,不与恋战”,未能配义与道而馁也。沙僧欲以相生相克之理制胜,以水克火,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告子之强制也。行者到东洋求雨助功,龙王喷水泼火,宋人之揠苗助长也。“好一似火上浇油,越泼越灼。”非徒无益,弄得“火气攻心,三魂出舍”,而又害之也。“气塞胸膛喉舌冷,魂飞魄散丧残生。”苗则槁矣。

八戒、沙僧将行者“盘膝坐定,使一个按摩禅法”。“须臾间,气透三关,转明堂,冲开孔窍,叫了一声:‘师父!’沙僧道:‘哥呵,你生为师父,死也还在口里。’”必有事焉,而勿期其效,心勿忘也。“同到松林下坐定,少时间,却定神顺气,”想到“请观音菩萨才好”,是集义所生,而渐入善养之妙境矣。然集义所以养气,而知言又所以集义。不能知言,则见理不明,真假罔辨,而动静举措失宜,义无由集。

妖精寻出如意皮袋,去赚八戒,“变作一个假观音等候”。“如意”者,生于其心;“假观世音”者,发于其言;“皮袋”者,詖词也。词有詖、淫、邪、遁,专言詖,以其明心之蔽,举一以例余也。八戒不识真假,“见像作佛”,听信詖词,装于袋内,不能知言而被赚,袭义而义不集也。妖精道:“你大睁着两个眼,还不识得我!”明不知其所蔽也。八戒在袋里骂道:“你千方百计,骗了我吃,管教你遭天瘟!”言生心害事,而实自害其天也。

行者忍疼到妖洞,不敢迎敌,“即变做一个销金包袱丢下”,此变之妙,几令人不可测识。盖心为火藏,不欲炎上。字从包,包也。包则炎上,包合虽妙,终蓄两不舒。包袱丢下,并包而不用,何等解脱!故变为包袱丢下,以息炎也。“销金”者,以火烁金之象。古人篆心字文只是一个倒“火”字,不从包而令火下伏,即行者“变包袱丢下”之旨,亦即予前解“放下心”之旨也。又变苍蝇儿探听,不先救八戒而跟六健将,是小心默察以辨其本,不事争持,暂解以制其发也。此举已潜通三昧矣。

第四十二回 大圣殷勤拜南海 观音慈善缚红孩

悟一子曰:性者,天命也。命其与天同大,命其与天同久,命其由我不由天,特不命其甘食悦色,故浑然天理而无恶。其发也,亦浑然天理而尽善,则谓率性。人能率性,即是执中,即是真如,即是金丹、圣人、仙、佛了也。苟有一毫偏徇乖拂,则非浑然天理。其偏徇乖拂,皆恶也,皆邪魔也,皆人心之私欲昏蔽为之也。浑然天理者,仁而已矣,即慈善也。欲全浑然天理,颀养气;欲养气,须死心;欲死心,须息机;欲息机,须集义;欲集义,须知言;欲知言,须去蔽;欲去蔽,须致知。所谓修炼也。篇中行者变化牛魔王,正道而变邪魔,非率性。

父子拜见,彬彬有礼,性也,而为行其中。孩儿自称“愚男”,愚则蔽而不明,无能致知,性也,而真无由见。天性之大,莫如父子。父欺其子,视假子为真子;于昧其父,认假父为真父。小妖一齐跪下道:“大王,自己父亲也认不得。”言从假失真,而昧生身之天性也。夫昧天性而求长生,是犹问假父请生身八字,烦张道陵推算子平五星,以希同天不老之寿,其可得乎?违夭悖伦,与儿子打爷忤逆不孝的何异?良心觉现,能无满面羞渐?也有假充道学谬认天性者,亦如行者之假充魔王,充作打围样子,猎取道德也。

“坐在南面当中”,居之不疑也。所计者,安身养老之远虑;所夸者,变化无方之异术;所会者,视人似我之巧相;所持者,雷斋之假素;所识者,逢六之天文。此丧心灭性,作恶多端,不自知其为吃人,为生之邪魔!行者所由变真作假,而现身设法,复化假从真,而呵呵笑来也。变作变人所不识,早须睁开蔽眼;笑则笑伊所未知,何不缩下钻头,只在根本处指破愚蒙,不在对垒时整顿旗鼓,譬如治水者争上流,纵火者得上风也。“不须虑,等我去请菩萨来。”“径投南海,直至落伽崖上,倒身下拜。”何其明彻万里,直达要津耶!

菩萨所说,大怒道:“那泼魔敢变我的模样!”将手中宝珠净瓶往海心里一掼。行者道:“这菩萨火性不退。”说不了,只见那海中翻波跳浪,钻出一个乌龟来。那龟驮着净瓶,爬上岸来,拜了廿四拜。行者道:“原来是管瓶的。”菩萨叫:“行者,去拿净瓶。”莫想动得分毫。菩萨道:“你不知,常时是个空瓶,如今抛下海去,这一时间,共收了一海水在里面。你那里有架海的力量,所以拿不动也。”噫!妙矣哉!评者谓乌龟驮瓶,与下文莲瓣渡海,龙女拔毛等问答,俱闲闲铺叙,与正文无关,不过与红孩儿作衬贴。如画家所云“芳草落花成锦地”,作此落花,以点缀芳草而成锦地已耳。不知此段仙师运正理而成妙相,正是正文。其设想落笔,时有神造鬼幻之化工,非人力所能至。一百篇中,尤为绝笔也!

老子曰:“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昔着文、武一怒而安天下,孔子一怒而殊少正卯,大勇也。惟其大慈,故能大勇。妖精变假菩萨,似是而非,以伪乱真,邪魔之第一,为害最烈。菩萨,大慈也,故大怒道:“那泼魔敢变我的模样!”“将手中净瓶住海心一掼”,见之明而勇之果也。所谓“慈,故能勇”。《淮南子》曰:“有精而不使,有神而不用,契大浑之朴,而立至清之中。”俭之道也。“常时是个空瓶,抛下海去,一时收了一海水,拿不动。”空瓶为至俭,惟其至俭,故能至广,即“芥纳须弥,毛吞大海”之义。所谓“检,故能广”。《书》曰:“必有容,德乃大;必有忍,乃有济。”明气量含弘而有涵养之力也。甲虫三百六十,龟为之长,取其守雌而善养。圣人作《易·颐卦》初九,取象于龟,以明君子自养者如此。“见海中翻波跳浪,钻出龟来,驮净瓶上崖”,从容负重,举人所不能举,岂非“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此与红孩之钻头邪胜而无养者,正相反。行者合掌道:“是弟子不知。”予亦合掌曰:“是弟子不知。”不知天下后世读此书、得予解者,亦合掌曰“是弟子不知”否?

“菩萨右手轻提净瓶,托在左手掌上”,左右逢源而运掌自得,乃正定之三昧也。然一海之水既收瓶内、龟钻下水,水又何来?不知瓶内所取者乃一海之气,不涉形质,故菩萨曰:“我这瓶中甘露水,与那龙王喷水不同,能灭那妖三昧火。”持三昧之真水,而制三昧之邪火,以神用而不以形用,极善养之妙用,尚何心火之妄动哉?盖心妄动则逞雄,炎上而为烈焰;心正定则守雌,润下而为甘露。烈焰者,焚心之妖孽;甘露者,灌心之灵剂。乌龟诚红孩之对症金针也。

夫净瓶,涵养真气充浩静定,非茫荡守中而绝外缘,是无为而化有为之妙道。苟涉一毫利用色相之心,则莫得而窥其涯涘矣。故菩萨又以龙女、宝瓶之难舍,明非易得到手之功用。非菩萨难舍也,自纵欲吝啬而致菩萨难之也,故行者要除紧箍儿,菩萨曰:“你好自在。”舍,非纵也。行者拔毛,恐无救命,菩萨道:“你一毛也不拔,教我善财也难舍。”吝,故难舍也。财色为正定之外诱,善财为真性之妙用。菩萨明善财之难舍,示人于财处见其善,善处神其用,舍处辨其难,难处悟其舍耳。此下先师融真设象,理窟神机,乃天女散花之境,非可慢读。

出污泥而独净者,莲也,故瓣莲堪作普渡之慈航,一气吹开烦恼去,何愁苦海无边。平其情而致和者,忍也,故罡刀可结菩萨之法座,纵身端坐霭云生,不怕号山有难。龙女劈莲花而载登彼岸,惠岸借天罡以化就莲台,皆见性明心也。

菩萨扳倒净瓶,倾水如雷;垂下杨枝,化刀如钩。读者心谓倾水治火,先发以制;诱坐莲台,伏刀就擒,不事战功,善之善者也。皆失其妙。不知扳倒净瓶如雷响,即迷也,盖指其迷之故,而使其自悟。以悟攻迷,而迷者益迷,以迷引迷,而迷者自悟。故善诱之道,令其善悟,不如令其善迷。坐上莲台学菩萨,即悟也。盖闻其悟之门,而使其知迷。以悟人悟,而悟者似迷,以迷醒悟,而悟者愈悟。故善化之法,使其悟彻,不如使其迷彻。倾瓶写“迷”字,来来来,试看陆地远洪涛,何处小车骋故辙?刀尖作悟台,坐坐坐,谁知荣窟尽机锋,怎奈虚刀挥至空!行者大怒,善诱之大慈;妖精大怒,着迷之大悟。

妙哉!菩萨两问不答,息其争勇矣。妖精一枪刺心洞其窍,坐在当中,指定处何曾正定?须知无住生心,打打去来,死心时才是生心,急求一齐放下。“三个顶搭”分明了心上三星,顶天立地号三才,不向火炎里钻头。“五个箍儿”,体备了身中五德,敛神聚气还性善,乐得金窝中自在。“称为善财童子”,人性本善,而才无不善,即以其善善之而已。此善养浩然之气,见性明心,大慈大悲之妙道也。要其指归,不外“正定”二字,故曰:“片言能识恒沙界,广大无边法力深。”

第四十三回 黑河妖孽擒僧去 西洋龙子捉鼍回

悟一子曰:此篇承上红孩能正性而参悟大慈,真心明则野心化,起下黑鼍不能养真性而翻波逐流,妄心动则真性摇,以结性由心动而不善养气之害。上是存其心,此是养其性也。

菩萨收去海水,童子归了正果,行者解放三藏、八戒,笃志投西。此火性自起者已伏,而水性外驰者尚存。“忽听水声”而心又动,不能心如止水也。故行者再提《多心经》以明六贼。眼、耳、鼻、舌、身、意,天之六贼;色、声、香、味、触、发,世之六贼。天之六贼不明,则世之六贼分乘;世之六贼不除,天之六贼合盗。互相戕贼,元气随之而丧,皆由不能忘机死心以招之也。故曰:“招来这六贼纷纷,怎生得到西夭见佛?”若要成功,须是洗心养性,不使心中有一毫爱、欲、贪、嗔、痴而已。

贪痴之害,莫甚黑水滔天,小鼍为孽。“衡阳峪黑水河神府”,指肾宫而言,其中自有真神。小鼍恃强,占夺其府,则为贪痴不正之气。自称“愚甥”,显然供状。愚者是非非是之谓,与前红孩自称“愚男”对照皆切着其贪昧不明,而非以示谦也。

夫鼍居黑水而自名洁,犹人怀浊念而不知污。龙王对大圣说出“是舍妹第九个儿子,因妹夫错行了雨,被天曹着魏征丞相斩了,遗下舍甥,在黑水河养性修真,不期他作此恶孽”。第九子,少子也。鼍洁,其少子;鼋洁,非其次子乎?观此,予前注老龙为李渊,信然否乎?伊父处泾阳之浊水,而行雨差迟;伊子亦处衡阳之黑水,而作此恶孽。与泾为衡,殆其家法也。知天曹着魏征斩其父,而不知三藏往西取经,为超度其父;并不知三藏取经,为谁之所使,而昧心悖行,反思蒸食取经人之肉,是情欲贪炽,而只顾遂其所蒸,不知有父之性,亦不知有己之命也。噫!昧性伤伦,污孰甚焉!其源既污,其流自不能洁,何洁之有?篇中复提天曹斩孽故事,以见不存心养性而不能事天,则犯天理之诛也。

摩昂提兵讨罪,一战就擒,请大圣定夺。行者道:“你强占水神之宅,倚势行凶。”真不易谳语。救出唐僧、八戒,“看敖家贤父子情面,饶他死罪”,押转西洋。由其党援而姑从宽典,实邀天幸也。夫心统六欲,六欲之中,惟黑水最为难制。仙师另作一篇,隐言曲喻,举其大者,以结束见性明心之旨,暗与斩孽龙、游地府相照,仅指其心之暧昧而设象立言,其义微矣。

“河神作起阻水法术,将上流挡住。须臾,下流撤乾,开出一条大路。”乃拔本塞源之法,逆制水性而不使下流,诚养性修真之要领。开出西行之大路,红孩缚而黑鼍回,得善养之三昧矣。然书中凡妖魔擒获唐僧,必称“金蝉化身,十世修行的元体真阳,有人吃他一块肉,延寿长生”者,何也?盖此书专为金丹正道而作,彼妖魔者,寓行邪造孽,妄希长生之徒,将比之炼就金丹为修成有质之物,故曰“金蝉化身”;曰“十世修成元体真阳”;曰“有人吃他一块肉,长生不老”。不知还丹本无质,非如唐僧血肉之躯壳可比,此其所以为邪魔妖孽也。

自号山至黑河,洋洋数万言,弘辨奇文,阐尽玄机奥理,而一本子舆氏善养心诀者。此书者,或曰为锺吕之流亚,而不知其直接孟子之道脉耳。识者鉴焉。

第四十四回 法身元运逢车力 心正妖邪度脊关

悟一子曰:此三篇专为辟傍门外道而发。傍门如由径窦而希入堂奥,委蛇曲直、诡谲不端、能归正果者,百不得入,何也?既时始进之基,必轨道上之辙;若外道,如驰逐于垣墉队路,并不得其傍门。妖妄丛至,邪淫乱经,适足以杀其躯而已。篇中虎力、鹿力、羊力三道士,傍门外道,兼而有之。傍门三百六十,推开三关,运河车,上夹脊,并泥丸,补胸还精之说,《黄庭》、《灵枢》暨诸仙真经论具载,后人不得真传,误相授受,似是而非,最易迷惑成害。

广成子曰:“丹灶河车休矻矻,鹤胎龟息自绵绵。”盖人身有天地,一呼一吸,息息自有根蒂。任督二脉,随气转运,乃天运自然之盘旋,如河车然。妄作者开三关,运辘轳,在意用力,牵动摆骨,一切恶状,逆天害理,决裂大道。不知河车天造地设,神运不停,才经人事造作,便扼塞壅滞,血结气凝,异毒痼病旋生,乃促死之方也。车迟国界,在黑河、通天河之间,即河车迟滞之义。

师徒闻声,猜以地裂山崩,雷声霹震,人喊马嘶,俱形容造作反常,可惊可骇之意。“行者见攒簇许多和尚扯车,着力打号”,见非攒簇五行,和合同象,缢缢自然之道也。“车子装的都是砖瓦木植之类”,见采取者系滓渣重浊之物。历叙高坡、夹脊小路、大关,“都是直立壁陡之崖,那车儿怎么拽得上去?”皆直指其用力之妄,而不识转运河车之神妙切。

行者变云水全真,与监工道士诘问原由,径往滩上,过了双关,转下夹脊,无一毫致力,其间何等便捷随机!众僧说:“他会烧丹炼汞,点石成金。”若傍门道流,以运河车为内炼,以烧炼铅汞取食为外炼,此其内外二丹之始终,以盲引盲,深信诚求,如狂如骛,究至到老无成。即稍获延年,终是鬼窟生涯。故和尚道“走不脱”,“不得死”。不死不活,非长寿,乃长受罪而已。安得西天取经的罗汉,齐天大圣的神通,与人间报此不平之事耶?

行者道:“五百个都与我有亲。”佛说:“一切有情,都成眷属。”原是廓然大公,无内无外,今苦苦不放,何为广大慈悲?“掣出金箍棒,一棒打杀”,即韦驮举降妖杵打灭妖魔,救度众僧也。行者现出显化原身,众僧拜请降妖归正,“早将车儿拽过两关,穿过夹脊,提起来摔得粉碎,把那砖瓦木植尽抛下坡坂。”善哉!善哉!还法身之元运,碎牟力之濡滞,秉一心之忠良,正妖邪之夹脊,直捷痛快,智勇兼足。身心性命,人人皆可保全。

最妙在大圣拔毛一截,各教捻在无名指甲里,用拳握足,叫声即应,各有大圣现前护卫,不怕魔侵一法。无名指属心,言人能心细如毛,拳拳在念,随念是圣,安有魔障?个个人心有仲尼,僧僧手里有大圣,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至真至妙之道也。先师写得神奇,读者切须领会。这便是智慧光明,如梦初觉,即智渊寺老和尚一见行者就拜道爷爷来了也,岂非太白金星在梦中提救人性命耶!

三僧私赴三清观,吹灭灯光,变太上、元始、灵宝,示佛即是仙,仙即是佛,教虽分门,原无二体。冷落智渊寺,便是吹灭三清观。倘两家各藏心计,僧人馋口窃供养,道士掩耳摸金铃,未免令有识者呵呵大笑。

第四十五回 三清观大圣留名 车迟国猴王显法

悟一子曰:此篇明圣水金丹,本由修炼,而非可祷求;真性情空,全以神用,而不事声色。劈破傍门,指出真谛。冷语闲情,处处警策。

虎力、鹿力、羊力三道士,自称大仙,禳星诵经,希图长生保国,既不识大道正宗,何能辨三清真假?心疑圣驾降临,拜求圣水金丹,犹世人瞻星礼斗,扶鸾降乩,而求延寿长生,瞽惑已甚!大圣允留圣水,“三仙或抬一缸,或掇一盆,或移一瓶”,如世人信行八段锦、六字诀、十六字呼吸,暨炼秋石红铅服食,自钤一瓶一钵,远胜承露金茎,而望延命邀天眷也,深可胡卢而笑。

三僧各溺一溺,非善谑,乃是善解。盖咽津纳气,皆属阴质;秋石红铅,淬渣秽浊,多由于溺,故直晓之曰:“你们吃的是一溺之尿!”虽三教圣人,亦有指溺言道者,如释典云:“道在干屎橛”。《南华》云:“道在屎溺。”《大学》云:“如恶恶臭。”至若臭腐自化神奇,坤贞克敦元复。最浊之中,即有至清。溺,未始不可言道,奈何世之学道竟有从事于溺者,岂不大可笑耶!善哉,大圣云:“索性留个名罢。”特以出人胡思乱想,不知道为何物,故不得不大声疾呼,留下道号,以提醒用蒙也。大呼曰:“道号!道号!你好胡思!那有三清,肯降凡基?吾将真姓,说与你知。”行者无父母,何有于姓?姓系菩提祖师所命,性命之真传也。姓者,性也。若曰汝等以道为号,亦知道之号乎?何胡思妄想乃尔。岂有三清上圣,降于浊世,轻度凡夫之理?皆尔等不知真性之故也。否今将真性说与你知,你们亦知自己所吃者都是一溺之尿乎?此非予强解,请看“索性留名”,何以并不留名,而止云姓?又何以并不留姓,而止云“真姓”?读至结云“至具了性”句,可晓得矣。仙师以“大圣留名”作一提钢,特明道之名号,惟真性而已。古者神女感天而生子,“姓”字故从女,“姓”,固寓真性生化之妙道。噫!“姓”以寓名,“姓”以代性,“姓”以名道,“姓”以应号。信口拈来,头头是道,玄妙莫测,神哉!妙哉!

师徒赴朝,老道一告,大圣一诉,乡老一奏,皆叙车迟国祈雨,僧、道斗法之由。仙师即祈雨一法,以明傍门、正道之悬殊,非可止认祈雨为大圣之显法也。道也者,本一性而贯诸法,显真体而融事理;超群有于对待,冥物我而独运。本非法,不可以法法;本非显,不可以显显。非可执显法而求也。

“道士登台,以令牌为号。”令牌者,木之一气。一声、二声、三声、四声,号令全从声色上安排,是真法也,而非真性。性之感通有定,法之号召难准,故风云雷雨,所以有应有不应也。大圣以棍子为号。金箍棒者,五行之全理。一指、二指、三指、四指、五指,全在神化上运用,是真性也,而统真法。法之空即法,法之显惟性,故风云雷雨,所以无不响应也。所谓定性存神,静功祈祷,神明独运,而不大声以色也。若离性而言法,是犹就法而祈雨泽,舍本逐末之术,非真性之妙法。故行者道:“是傍门法术,不成个正果,算不得我的他的。若能叫得龙王现身”即真性发现,动静一致,隐显莫测,不属于显而显自章,不局于法而法自在也。

行者一呼,龙王即忙现了本相,“四条龙在半空中,度雾穿云,飞舞向金銮殿前。”呼吸相通,何其神速广运!岂彼傍门外术所能偷其变化,测其首尾哉?结云:“广大无边真妙法,至真了性劈傍门。”显已说出。昔吕祖听黄龙机禅师说法,师语曰:“座下何人?”吕曰:“云水道人。”师曰:“云尽水干何如?”吕不能对。师复曰:“黄龙出现。”吕顿悟,龙现为真性,炼水金犹未了真。留诗云:“自从一见黄龙后,始侮从前错用心。”行者云尽水干之后而唤黄龙王现身,即此义也。彼晚学末流,悖真性而务傍门,抑何不知道号哉!

第四十六回 外道弄强欺正法 心猿显圣灭诸邪

悟一子曰:此篇明真性百炼不磨,异端终归泯灭。人身难得,急须访遇真师,诚求实学,切勿嗜奇好胜,误踹傍门,自取亡身之祸。

道士谬倚学术,耻败身名,欲赌斗坐禅,求胜异名。“云梯”,傍门而兼外道也。坐禅一门,即闭息一法,如忘机绝虑,如能入定出神。奈精神属阴,难成正果。古人比之磨砖作镜,下此者则谓之众木橛。兹称“云梯”,大约盘坐开关,注想顶门,渐想渐高,腾空直上,妄希冲举之邪说,分明魍魉伎俩,实为外道!不知佛无坐相,坐佛即是杀佛,故行者道:“但说坐禅,我就输了。找那里有这坐性?”三藏道:“我幼年间遇方上禅僧讲道,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生死关也坐二三个年头。”可见坐非真禅,乃幼年间方上游僧之浮谈耳。不但坐二三个年头,直坐到老,也无济事,真禅固不专在坐也。虎力纵身直上,唐僧撮起空中,即注想冲举之状。何以一被大臭虫而缩项,一犯长蜈蚣而叮鼻?均有妙义。深机坐禅者在臭骨头上用功,毒心肠上致静耳。释典云:“生前坐不卧,死后卧不坐。原是臭骨头,何用作工课?”道经云:“烦恼毒蛇,睡在汝心。”吕公试僧人禅性而现为小蛇者是也。

至“隔板猜枚”,即射覆之技,精于六壬奇门,著卜推测者,能得其术,非关身心性命,亦为外道。柜中“山河江稷袄,乾坤地理裙”,何以变做一件“破烂流丢一口钟”?盖数无定情,而理有一致。二不如一之精,华不如朴之约,贵不如贱之安。新者必趋于蔽,常者不保其迁。目不可恃也,智不得窥也,数不足拘也。忆逆者反多遗照,静待者物无遁形。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故至诚之道,乃真知实见,不事推测,可以前知。鹿鹿何为乎?鹿力之绌,固其所也。

又猜仙桃,而何以为核?盖肢体易剥,硕果不食,落实如泡,独存惟仁。任瞥见者,胸有成竹;中肯綮者,目无全牛。善鉴者不泥于迹,知个中生生不已之机;陋识者仅察其貌,昧此内化化无穷之妙。灵明默运,变动不居,往来无朕,鬼神莫测,所以君子贵精于《易》。神羊何智乎?羊力之绌,不亦宜乎。

又猜道土,而何以变为和尚?妙哉此变!泯人我于无间,浑仙佛为一体。老孙变老道,佛师即是道师;道童变佛子,道徒原是佛徒。“剃下光头”,有法何曾有发?无法之法深于法;“穿上黄衣”,色空远胜色葱,正色之色极乎色。敲动木鱼,隐然脑内诵《黄庭》;念声“阿弥”,劈破脊梁来出世。“钻将出来,齐声唱采”,此天花乱坠时也。“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彼执名定相,虎视眈眈,抑何鄙哉!虎力之绌,自取其蔽也。三力不自悔学踹傍门,难欺正法,又自多幻术,谬希得志。行者即以其人之术,还杀其身,行者何心焉?

古有战去其头而能言“无头亦佳”,甘剖腹剜心而不避,就汤镬沸鼎而如饴者,皆本真性磨炼而成,视身为幻,而非以幻事身。教气有聚散,理光聚散,得其理则浩气与之俱存;形有死生,性无死生,明其性则神灵因之不昧。君无圣不圣,忠荩必不可贰也;父无慈不慈,孝思必不可匮也。有驾驭白刃沸鼎之精神,而不为白刃沸鼎所屈抑,若以白刃沸鼎为幻妄而已。此即如行者太乙金精曾经八卦炉中煅过,乃一念之真性为之也。故能修真性者,遇大难,临大节,如伯奇、孝巳、伯邑考、申生死于孝;关龙逢、文天祥之身首异处,比于剖心,孙揆锯身,方孝孺、铁铉、景清、黄子澄、练子宁诸公,寸寸磔裂死于忠。俱是明哲保身,而修真了命,毫无损伤也。若孔光、胡度、苏味道、褚渊、冯道之流,临难苟免,虽长生延寿,则已失真性,而毁伤其肢体矣。行者本真性之全体,原非幻相,特现身设法,以辨明真假之有若是耳。故提纲曰:“显圣灭邪。”头可断,真性之头不可断,“长出一个”,砍犹不砍也。腹可剖,真性之腹不可剖,“依然长合”,剖犹不剖也。油祸不可浴,真性可浴,“翻波顽耍”,油祸不能损真性也。

妙在“油锅内行者假死”一段,提醒世人明惟真性之运用,穿金透石,入水不溺,入火不焚;兵刃不能损其体,虎兕不能伤其形;出有入无,死生一致,非有死生知识心意存乎其间。一落死生知识心意,便带尘缘性念,不能到此地位。三藏祭文道:“生前只为求经意,死后还存念佛心。”是着死生知识心意而论,失其真矣。故八戒道:“师父,不是这祷祝。”曰“无知的弼马温”,不落知识也;曰“该死的泼猴头”,不拘死生也。曰“猴头了帐”,何心之有?曰“马温断根”,何意之有!“行者忍不住,现了本相”,分明形容出一团真性来也。盖性无死生,死了显魂之说,非系真谛。行者闻言,掣摔打杀,道:“我显甚么魂!”言性为生前之灵,而非死后之显魂也。学道者早向生前修炼真性而可矣。

三力不知真性,误踹傍门。生前习茅山开剥之幻术,炼身外冷龙之左道,唤雨呼风,点金炼汞,妄希长生保国,昧本逐末,自欺欺人。知伪学可以詟愚,不知伪久则败;知勾法可以警俗,不知勾久必亡。故虎头不免于犬口,鹿脏竟喂诸鹰肠,羊骨终糜烂于釜爨,而冷龙莫之救,此国王所由放声大哭道“不遇真传莫炼丹”,“徒用心机命不安”。又曰:“点金炼汞成何济,唤雨呼风总是空。”何其深切著明哉!

第四十七回 圣僧夜阻通天河 金木垂慈救小童

悟一子曰:车迟国王误信河车之力,几致丧命。赖行者打碎车辆,早除妖道,救全真性,保固山河。一经省悟,便属智渊,方知禅门有道,不可偏心也。“也敬僧,也敬道,也养育人才”,真是三教同归一性,广大智慧之正法门也。

性者,天也。知性知,原是一贯。固通天之实学也。仙师虑世人知性为性,而不知性为人找一体,有偏全纯驳之辨,乃执一已而修,鄙滞不通,如夜行失路,阻截难前,故此特着通天河三篇精义,设大士竹篮收鱼之妙相,以指引万世迷津,即佛祖教外别传之正法眼,太上得一还元之秘密旨。学者能知此一事,则性体归元,金丹之道备矣。

但通天之路,坦荡无陂,不能行者少,即能知者亦少,故不得不标榜立石,傍注十字,曰:“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然此道人人咸具,家家自有。唐僧道:“今宵何处安身?”行者道:“到人家之所再住。”篇中曰“做斋的人家。”曰“望见一簇人家住处。”曰“有四五百家。”曰“径来人家门首。”下文逐节点醒“人家”二字为眼,自将陈家庄作骨,寓笔之妙,不即不离,如灰蛇草线,令人寻绎难穷。读至后回结穴处,方见其神。所谓“此般至宝家家有,目是愚人识不全”是也。

三藏向老者借宿,老者道:“东土到我这里,有五万四千里路,你这等单身,如何来得?”三藏道:“我还有三个徒弟,保护贫僧,方得到此。”盖通天适当十万八千之中,乃修道者至中不偏之路,不容稍有移易差殊,非执己孤修者所能至。世人说到这里,无不骇疑惊怪,莫肯承当。故三藏叫:“徒弟,这里来。”而老者看见,唬得跌倒在地,说怪说丑所由来也。岂知其中实有降龙伏虎之能,非可以信不信。迨师徒斋罢,二老欠身道:“你等取经,怎么不走正路,却蹡回到我这里来?”行者道:“走的是正路,只见一股水挡住,不能得渡。”一问一答,均明通天河为修道正路,到陈家庄,乃见得渡通天河之要道。迹非正路,而实正路也。

说出“灵感大王”。“灵”为生育之灵,“感”为云雨之感,虽甘雨庆云,足以长养万物;而恣情纵欲,还能斫伤真元。恩中带杀,慈里伤人,每每消耗真阴真阳,就如好吃童男童女一般。此喻言其隐微,岂真吃童男童女哉!故曰:“只因好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乃是潜通造化,混一阴阳之至精,而未可以形迹浅窥。

老者道:“我们这里属车迟国元会县所管,唤做陈家庄。”“元”为真元,“会”为运会,有转轮不息之机,本家家具足之物。可知陈玄奘住在陈家庄,家庄即有玄奘,玄奘不出家庄,同宗一气,非有二姓,非可求之玄渺而失之家内也。

“一秤金”,名虽童女,止八岁,实二八之真阳;“陈关保”,名虽童男,止七岁,实两七之真阴。“轮次祭赛”,分明令人各家示宝;“预修亡斋”,乃是叫人早修善死,“一秤”者,气味和平之准则;“关保”者,关睢天保之始终。此般至宝,纵弃破家财,万两黄金何处买?“极为灵感,知大小美恶,生时年月,莫那移。”噫!妙哉!关保是行者化身,行者变关保,何曾有二?一化二,奇变偶,请认识阴里阳精是水金。秤金是八戒变体,八戒变秤金,真个就像一是八,阳生阴,须认得阳里阴精是木火。

两般至宝像丹头,原要两个丹盘。金木交欢去耍子,不过为金鱼—味。先吃男,后吃女,喻两段工夫,不着于形质,何有伤损?金丹始终真妙法,说不出玄之又玄。刚道得“造化”,发其机,打开门,抬男女,已和盘托出。不由于造作,原无矫强。药物阴阳尽在兹,莫胡猜傍门邪行,少不得哭哭啼啼嘱付伊。

第四十八回 魔弄寒风飘大雪 僧思拜佛履层冰

悟一子曰:《南华经》云:“北溟有鱼,化而为鹏。”鱼者,阴中之阳;北溟属水,寓言水中有真金也。化为鹏者,朱雀也。南方,属火;图南九万,阳数已极;火中又能化木。总此一味水中金之循环无端,转运不穷也。学道者能收得水中金一味,何患不圣、不仙、不佛!世多下士,非但不肯深信,莫不为□(左“斥”右“鸟”)鷃之笑。不知此道至切、至真、至近、至简,绝非荒唐幻渺也。昧此者,犹如有家而不知家在何处,俱在醉生梦死之乡而已。

劈叙陈家庄众人等祭赛一节,言众人能信行者、八戒之变化,而直至灵感庙里,认出金字牌位,叩头谨遵,此之谓主人澄、清,不敢混度年例,方可各回本宅也。善哉!大圣、天篷曰:“我们家去罢。”曰:“你家在那里?”曰:“往老陈家睡觉去罢。”曰:“呆子,又乱谈了。”曰:“反说我呆子!只哄他耍耍便了,怎么就与他当真?”曰:“为人为彻,才是全始全终。”一叩一应,互相发明,堪使流落他乡之人,顿思故里;寄迹天涯之子,猛整归鞭。家家自有家,莫在他家歇宿;家家还有家,切弗自家做梦。不做呆,耍耍过去,便为真;代乱谈,全始全终方是彻。敲击之下,清彻贯耳,奚啻暮鼓晨钟,醒迷破寐!行者与怪问答,不过道出一个家常旧例。八戒筑怪赶上,早己寻得两个通天巨鳞。既明踪迹,有法擒拿。径回陈家,男女无恙,宾主师徒,合志谈心,喜可知也。

水申之金,蕴真阴真阳,五行四时之气。原是陈家故物,未能收服。鱼跃于渊,道自昭察。道自道,我归我,与我无与。我囿于道之中,而为道所规弄。生老病死,成住壤空,悉由于道。造化小儿,无心为之;取经唐僧,有心甚急。专欲逆挽造化,争衡作对,此未经收服之水金,所以随有捉弄唐僧之心事,实唐僧之有心自为之也。

慈哉!鳜婆发救唐僧伏怪之婆心,演炼性休心之善法。若目为助妖为虐,是执象泥文,而非以意逆志,何足以窥作者之精义哉?盖《心经》之妙,妙于无心。心有方所,所非妙心。昔有野狐化女子,能知人心所在,以心有所也。大安和尚置心于四果阿罗地,狐女遍觅不得。予谓特狐女耳,置心之心即其所,何以遍觅不得?予即以其置心之心知之。予何心知之?唐僧取经之心甚急,急于功程,不知进退存亡,各有其候。岂知逆施造化,俱出于自然。有心之为害匪浅。

鳜婆道:“久知大王有呼风唤雨之神通,搅海翻江之势力。”唐僧既抵河干,见风平浪静,自觅扁舟,瞬息就渡。待至中流,而显其势力神通,出其不意,何等快捷,又何用弄风、降雪、结冰诱陷之拙策耶?盖弄风、降雪、结冰者,若故阻之,使不得轻渡,以中其神通势力;若故险之,使不得慢渡,以息其神通势力。非救僧伏妖之婆心乎?大雪降成,冰至寒也。寒彻则梅芬,遇奇则计活,故冷之极者和之胎,塞之甚者通之舆。不历严寒,不足以炼其真性也。层冰八百里,最险也。冒险则堕机,鉴危则利步。故履虎尾者受其咥戒,履霜者知其几。不陷重渊,不足以休其躁心也。

唐僧之急性躁心,鳜婆知之有素,特在通天正路之处,故作此难,以寒冰炼其性,以堕渊休其心,其殆即大土之化身歟!何以知其然也?看后回大士不待行者之告,而先赴竹林制器,鳜婆,即大士也,大士收鱼之时,并无鳜婆出现,大士,即鳜婆也。鳜婆一言一动,无非为保全唐僧、安置大王之计?可晓然矣。究而言之,灵感大王,即一灵感大士,灵感之号如故,而以一大士化大王也。然则大王之弄风、弄大雪、弄唐僧,即鳜婆之弄大王、弄唐僧,皆大士之弄大王、弄唐僧,总一大士之遵奉佛旨,接引取经人也。

三藏道:“贵处时令,不知可分春夏秋冬?”见天道有自然之运,不可不知其候。又曰:“贫僧不知有山河之险。”见地道因一定之理,不可不知其变。又曰:“世间事,惟名利最重。似他为利的,舍死忘生;我弟子奉旨尽忠,也只是为名,与他能差几何?”见贪利图名皆是累,不可不知其害。苟躁心是用,层冰慢履,则为造物所规弄之常久,而不能为造命立命之君子矣。故必洞晓阴阳,深明时俟,知进识退,防危虑险,忘机绝念,息影休心,方能不失其正。若急思前进,则过犹不及,道在目前,当面蹉过。

沙僧道:“忙中恐有错”一语,极为提醒。盖通天河为取经之正路,河中之怪物未收,何能得渡?水中金为通天之妙道,水中之真金未得,拜佛无由。经是水金,不是文字。佛即在家,不在西天。思拜佛而冒险,何如留住陈家为不错。草包马足,其为草草;踏冰而行,却是妄行。自蹈重渊,一沉到底,唐僧自取,与怪何尤?

鳜婆道:“不敢!不敢!且休吃他。宁耐两日,从容自在受用。”何其敬慎小心,从容自在!不特使唐僧无损,抑能使怪物有容,开三徒拯溺之门,留大士伏魔之地,谓非自在之化身谁乎?三徒回至陈家庄,说明灵感弄法。径赴水边,寻师擒怪,返本还元之机在斯矣。

第四十九回 三藏有灾沉水宅 观音救难现鱼篮

悟一子曰:金丹,真阴真阳之气交结而成,法天地自然之运,历四时七十二候,贞下还元,毫无矫强造作。彻悟老子观微观妙之义,方知至道不繁,简易自在,取而服之,尽性至命,立跻圣位矣。此篇正明收服金丹下手之妙用,即观音奉旨上长安释厄救难之密谛,乃一部《释厄传》之大元本、大结穴。篇在四十九者,明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在此也。仙师笔不能尽显,特描写观音鱼篮妙相,昭示后人,其中蕴义无穷,包涵万象,非洞晓阴阳,深明造化者,未易窥其一二。读者谓《西游》无多伎俩,每到事急处,惟有请南海菩萨一着,真扪槃揣□(上“竹”下“龠”)之见也。

二徒计议下水寻师,八戒驮行者真假二身,明三人同志,急须问友寻师;身外有身,岂可当面不识?曰:“老孙在这里。”耳根头,叫不醒呆人胡弄,曰:“你还驮着我。”歌声处,你还有我的原身。快走快走莫迟疑,抬头便是水鼋第。变虾毋,问虾婆,大肚姆姆说生机;见石厘,听石匣,活墓真师哭死路。夸若得弟子同寻至,何患真经不到家!

三藏恨声而哭,历叙水灾,非恨水也;正言自生时以至归泉,莫非水之为用,不可忽也。行者叫道:“师父,莫恨水灾。经云:‘土乃五行之母,木乃五行之源。无土不生,无水不长。’”即“四象五行全藉土,九宫八卦岂离土”之义。言下分明,无须注脚。行者探明消息,着八戒、沙僧入水索战而不同往者,何也?怪本水中真金,合阴阳五行之气,攒簇已成,特因阻符阳火之运用未到,时候不来,故不能返本还元,以归正果。止须八戒之木火煅练,沙僧之真土以制伏之耳。

“手执一根九瓣赤铜锤”,纯阳数足,特立独行之象。八戒道:“你假做甚么灵感大王,专在陈家庄吃童男童女。我本是陈清家一秤金,你不认得我也?”非欲大王认得也,正欲修丹之士认得。此时唯有女相出现,而无事乎童男也。三个在水底下一场好杀,不可仍认作攒簇五行结胎时候,乃胎成之后运火十月之攒簇也。

词云“有分有缘成大道”,阴阳交媾也。“相生相克秉恒沙”,加火煅炼也。“土克水,水干见底”,水得土而凝也。“水生木。木旺开花”,木得水而荣也。参禅法,则混融而归一体;炼还丹,则分见面伏三家。“土是母,发金芽,金生神水产婴娃”,言土能生金水也。“水为本,润木花,木有辉煌烈火霞”,言木火能煅金也。“攒簇五行皆别异,故然变脸各争差”,言此煅炼之时,虽亦攒簇之象,而火候情形,时时变换,皆别异不同,故工僧与怪相战而变脸争差,有由然也。读者认此词为五行生克套语,失其妙谛矣。

“二人诈败,引出水而战。未三合,又淬于水。”火功未足,未可收伏也。“二人还去索战”,火功再进也。鳜婆对大圣说出“大闹天宫混元一气太乙金仙齐天大圣,如今皈依佛教。大王今后再莫与他战了。”夸大圣之始末,乃以明金丹为混元一气,从八卦炉中煅炼而成。火功既足之候,急宜退守,以待运通超说。即崔公《入药镜》所云“受气吉,防危凶。火候足,莫伤丹。天地灵,造化悭”是也。故下文妖精道:“贤妹所见甚长,把门紧闭了。”“任君门外叫,只是不开门。”行者道:“你两个只在河岸上巡视着,不可放他走了。”俱是罢功守城,防危虑险,恐有“夜半急风雷”之患也。

丹阳祖师曰:“水中火发休心景,雪里开花灭意春。”即怪物高垒千层,闭门不出之候。定性归真,有自然而然之妙;普陀自在之菩萨,所以有不期然而自动者矣。菩萨不待行者拜问,“不许人随侍,自入竹林里观玩。”早知妖精当收伏之时,应预制收伏之器,对神观之妙用。非可令人共知也。令大圣“聊坐片时,待菩萨出来。”因时候未至,自须守待,无所用其躁心也。见红孩儿笑道:“你那时节魔业迷心,今朝得成正果,才知老孙是好人。”正明此时乃婴儿现相之时。今日之魔,亦如红孩儿,非得菩萨运神功收伏,不成正果。虽了性了命一理,而收伏各有时节也。行者心焦,恐迟了,伤师之命。时过而金丹走失,失其命矣。“菩萨分付,只等他自己出来。”见金丹之脱胎有候,须待其自出来也。

描写菩萨竹林之妙相,皆自天然,不假装束,显男女于一相,分清浊为两般;忽忙中却甚自在,坐忘内全是条理。神观法器真玄妙,甘露慈云洒碧空。噫!妙哉!通天河妖怪根源,惟菩萨识得;竹林里削篾做甚,岂诸天能知?重整家事无多物,只手提个紫竹篮儿;救取唐僧莫误时,拘不得那着衣登座。未梳妆的菩萨,却像似逼将来的稳婆;上溜头拴篮儿,分明是逆流间的渔父。

菩萨念颂子道:“死的去,活的住!死的去,活的住!”神哉!神哉!生死机关,尽在手中,下手妙诀,不离口授,其颠倒去来之妙,言不能显,第就浅义而论:“住”者,人之主,心苗与肾气而交结,故成活,入我“门”来便是“阔”。“去”者,一之亡,七情与歹意而俱存,故就死,到得“敝”时应自“毙”。活者,神也,气之清,故上达而住,得一以成佳妙,离人以自主持,住其自住,非菩萨住之也。死者,物也,质之浊,故下流而去,着水则犯法纲,如刃则遭劫运,去其自去,刃非菩萨去之也。经云:“菩萨于法,应无所住。”今云“住”,生于活也,活即无住,无住生住也。去由于死,死即住也,住故去。颂子之显义也,其秘妙处不能笔显。

“亮灼灼一尾金鱼”,忽然自入篮来,特菩萨能神观其候耳。菩萨何心哉?溯其本来,出自莲花而无染;究其手段,由于九转而归一。“海潮泛涨”,明其降世成精之因缘;“掐指巡纹”,计其数是还元之时候。“运神功,织竹篮,收怪现相”,以示凡人,大慈大悲,灵感有如此,盖大王即一大士之化身。经云:“观音菩萨,成就如是功德,以种种形游诸国土,度脱众生”是也。大士得龙女、红孩,而显了性之宗源;大王得童男童女,而现了命之根蒂。是一是二。陈家庄众信人等,家家自有灵感大士,鱼篮之妙相,自有收伏灵感大王之妙法,奈何不敬信而尊奉之哉!

大王收入鱼篮,唐僧即已得命,老鼋仍归故宅还元,即是通天已成普渡慈航,何用打船办篙。“忽然河中高叫”,从“知悟本成灵”,“端的是真”,“怎敢虚谬”?放心稳渡胜层冰,“歪一歪,不成正果“;踏盖站身分左右,牵上马,确是河图。噫!白鼋背上,放出五色毫光;通天界里,话尽无生玄妙。返本还元,全凭自在;脱壳成真,须问佛祖。能上无底船,盖缘此处种灵根;取得有字经,还从是河经历去。朝天发誓不差池,我问我问休忘记。

第五十回 情乱性从因爱欲 神昏心动遇魔头

悟一子曰:《西游》一书,讲金丹大道,止讲得“性命”二字,实止是先天真己之气。修性命者,修此一气,性命双全,而还归于一。反反覆覆,千变万化,不离其元。

诸篇立说,或先明了性,而后可了命;或先明了命,而后可了性。或明了性即是了命,或明了命即是了性。或耑明性,而命无二理;或耑明命,而性有同原。或明了性不了命之偏,或明了命不了性之昧。或明了命之先先了性,了命之后后了性。或明性之不了,而落于虚伪,或明命之不了,而入于妖邪。或明傍门不能了命,而反失其性;或明枯寂不能了性,而无由了命。或明性为物欲所诱而不能了,或明命为幻妄所误而不能了。或未能尽知其性之初而不能了,或未能尽知其命之妙而不能了。或正言,或反说,或寓意,或设象。或戏谑闲情,发本然之理;或冷语微词,示下手之功。或隐指其要决,或显露其真传。横竖侧出,旁通曲喻。千魔方怪,无非止讲得修“性命”二字,止修得先天真乙之气而已。

首七篇,原有伦次。以后,或有伦次,或无论次。颠来倒去,篇篇各有深义。如造化之雕刻万物,并无重复,归总本于一元。《参同契》曰:“孔窍其门。”子舆氏曰:“引而不发。”惟善读者能神观默察,而有以自得之耳。如此篇明遇境而迁,不能安身立命,即《易》所谓“思出其位”,《中庸》所谓“不能素位而愿外”之义,总由操守不固,工夫未到所致。

篇首《南柯子》一词,心地工夫,在绵绵无间,句句彻透。何以劈提“南柯”二字?言世路□ [ 左“山”右“险” ] 巇,幻如南柯。若有心贪着,不能随遇而安,出此入彼,便似做南柯梦矣。凡人情境遇最难忍者,莫如饥欲,故易动者,莫如饥寒而思衣食。篇中师徒心和意合,归正求真,所以修性命也。倘遇饥寒,自当固穷,不可妄动。三藏见楼台欲化斋,行者望气色劝勿入,寓有叩侯门而求利达,戒冰山而慎行止之意。

“请下马,平处坐下,切莫动身。与个安身法儿,画一道圈子,叮咛不可走出圈外,只在中间稳坐。”即素位而行,不可愿外。此之谓有坐性,非果画一圈子可当玉帐术也。有坐性无坐性,不在坐而在位。素位而行,便是有坐性,不出圈子。一或愿外,便失坐位,虽终日痴坐,亦是无坐性,出了圈子。处富贵如无有,有坐性也;处贫贱如固有,有坐性也;处患难如无事,有坐性也。随遇顺受,悠然自得,不坐亦坐。苟胸次扰扰,心为境转,有性无性。出此圈,即入彼圈,所谓入于罟获陷阱之中,而莫之知避也。师徒俱端然坐下,行者不避千里,化斋供师,分内之事,亦是有坐性而不愿乎外。

“直至古树参天,一村庄舍。柴扉响处,走出一个老者,手拖藜杖,仰面朝天道:‘西北风起,明日晴了。’后边跑出一个哈巴狗儿来。”又道:“你走错路了。往西天大路,在那直北下。”又“心中害怕道:‘这和尚是鬼!是鬼!’”又“举藜杖就打,行者道:‘老官儿,凭你怎么打,只要记得杖数明白:一杖一升米,慢慢量来。’老者闻言,把门关了,只嚷‘有鬼!有鬼!’”“行者道:‘道化贤良释化愚。’”“使个隐身法,挜干饭满钵而回”噫!妙哉!仙师寓言隐奥,莫可测识。读者谓不过点缀村落吠大,野老鄙啬之情景已耳。岂知乃隐讥有位而窃禄苟容者,自谓能识天时而察人事,仗势头而看风色,实为仰愧俯怍之人,乃是天坐性而出圈子者,殆即纲目书莽大夫之流欤!

何以见之?“古树参天”,非身居木天乎?“手拖藜杖”,非太乙杖藜乎?“村舍柴扉”,非传迹于莽乎?“朝天看风,跑出哈巴”,非看风苟容,仰有愧于天乎?“你走借了路,往西天路,在直北下。”不自知面北之非,而告人以向西之错,于心有愧,故曰:“是鬼!是鬼!”心傍着鬼,非俯有愧于人乎?“老者举杖就打。行者道:‘老官,只要记得杖数明白:一杖一升米。’”盖惟仗记录卜升迁,止知窃禄自温饱,于心有愧,故说:“有鬼!有鬼!”回顾衾影,能不自己愧杀乎!

篇中八戒曰:“我不比那村莽之夫”,已下其人注脚。此其人既非贤良,非道可化;此又非愚,非释可化。似此仰愧俯怍之徒,在位而出位,口是心非,言诈行违,分明老贼,诚不如潜形隐面之辈,挜取干饭,事亲供师,反得至恭至敬也。仙师盖有为而言,所以激励臣节,为千古立有位之防,即《孟子》齐人之喻,贤者自贤,愚者自愚,此有良贵者所以不愿人之膏梁之味也。

唐僧惑于呆子坐牢之说,一齐出了圈外,坐于公侯之门,静悄悄全无人迹,非无人也,即昏夜乞人,如在鬼窟里作生涯也。呆子入见,黄绫帐幔,象牙床上,白媸媸的一堆骸骨,见位至公侯而不修性命,明眼人视之终是一堆白骨。呆子洒泪浩叹,“英雄豪杰今安在”一句,深可猛省。“见帐慢火光一晃”,见石火之易灭。“见桌上锦绣绵衣”,见朱紫之惑人。“不管好歹,拿出背心”,见服官之不择。“四顾无人,谁人知道”,见四知之罔畏。“立站不稳,扑的一跌”,见荣辱之靡常。“把两个背剪手贴心捆了”,见刑法之易罹。唐僧因饥出圈而惊动魔头,呆子因冷贪着而中其机械,皆因爱欲而情乱性从,不清自来,与魔何尤?此修天爵者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行者得饭到圈,不见人马,回看楼台,忽成怪石,黄粱未熟,瞬息变迁,沧海桑田,真堪歌哭!总由不能稳坐共守性命,妄动出圈,贪图温饱所致,岂不错走了路,闯入妖魔口里去耶?

老翁指出“金□ [ 左“山”右“兜” ] 山金□ [ 左“山”右“兜” ] 洞独角兕大王”,兜鍪为首铠,争战之具。兕加独角为亢,王加独角为主,出位兜诅不肯宁静,亢主不臣之象,比之古之驩兜然。故篇首叙师徒正行处,忽遇大山,点缀出石多岭峻,三藏兜住缰绳字样。早以峻岭衬出崇山,以兜缰映带驩兜。至此处忽作“□ [ 左“山”右“兜” ] 字,寓放驩兜于崇山之义也。驩兜与共工相助为虐,作乱于圣世,不臣之甚,出位之尤者,仙师特引以为圣僧魔头之喻。老翁现相,称山神土地,收下斋钵,“待救出唐僧,还奉唐僧,以显大圣之至恭至孝”,明山神非越位滥受,见大圣为分内恭敬也。

大圣找寻妖洞索战,魔头闻言欢喜,道:“自离本宫,未试武艺。”收其欢喜,兜诅出位,好动之情,非可以动胜也。行者战不能胜而焦躁,丢起金箍棒,变作千百条,是以动聊动,而益以就其动。动圈套,老魔取出圈子,把金箍棒收做一条套去,全归于动。而动者不可收拾,皆由我一念之动自先主张也。故曰:“道高一尺度高丈,性乱情昏错认家。可恨法身无坐位,当时行动念头差。”

第五十一回 心猿空用千般计 水火无功难炼魔

悟一子曰:兕者,丑土,在人为意,意放而肆无忌惮,则心随意转,无所主持,失其把柄,是昧却定理,而套去金箍棒矣。“大圣空着手,滴泪叫道:‘岂料如今无主杖。’”言没了主意也。人能主意以格天,天不能强人以主意。若意被物迷而身遭困厄,不知自反,徒虔心告天,是犹失意罪臣。没有棒弄,惟事修词饰敬以希君听,虽称“战栗屏营,深躬以闻”,极尽情文,有何裨益?适以成其斯昧而已。

大圣上天启奏一段,刻画人臣诈妄之状,为君者亦何能取臣心,而使之主诚悃乎?玉帝降旨,可韩司同大圣去查。《周本记》以何姓为韩后。韩者,何也,言可作如何而谘询之义。故细查缴旨,而五帝亦不自主,即着孙悟空挑选天将。天师许旌阳亦曰:“但凭高见选用天将”而已。

行者既选李天王父子,又选雷公合力,而玉帝一如其所请,见天带、天师亦不能为之主也。哪吒太子使出法来,变化多端;魔王取出圈子,望空抛去,把六般兵器套去;邓、张二公不敢放雷,天王道:“似此怎生结果?”见天神亦不能为之主。再请彤华宫之火德纵火,把火龙等又套去;再请乌浩宫之水德灌水,水都往外出来;见水火为无情有质之物,亦不能为之丰。再将自已毫毛变做小猴,把小猴又套去,收了本相,见远取无益,渐有近取诸身之义。不知在皮毛间致力,又何足以制其一意之放荡乎?

众神计议道;“魔王好治,只是因子难降。除非得了宝贝,后可擒妖。”盖降魔之计,莫先夺魔之所恃;夺魔之恃,莫先善己之所用。故邓、张二公道:“若要行偷礼,除大圣再无能者。”偷者,潜移默运之谓。为仁由己而不由人,唯能反躬刻责,潜移默运于心中,自可忽得故物,非可因偷桃、偷丹而浅解其为长技。故行者偷入妖洞,而忽见金箍棒,此偶然忽悟,而主杖还归于本人也。然不保其复失者,以偷见为一隙之明,未能洞见全体,而终难脱彼圈套也。

土居中宫,金、木、水、火,环相为用;分寄四隅,金、木、水、火,环相为体。离本官而偏胜,或土积而金埋,金箍棒套矣;或土障而水阻,水势不胜套矣。土之为正,为至神;为邪,亦为至神。此丑土窃弄其圈,而善套诸物也。故脾败则病危,意邪则事乱。善歧黄者,务理其脾;善生理者,先伏其意。意能害心而乱五德,即土能害性而乱五行也。夫欲收伏意土,非思虑、智谋、威力、强制之所能致功,此天神、雷公、火德、水神之所以无用也。故提纲曰:“心猿空用千般计,水火无功难炼魔。”

第五十二回 悟空大闹金□左“山”右“兜”洞 如来暗示主人公

悟一子曰;慧禅师回:“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指炯炯不昧,无形无息,天性之真去处而言。此篇如来示者,即指示此也。言为意之主者在虚中,知意之主者在坐照。惟得主人公,而意土可定;惟知主人公,而主人公可得。若涉闻见智识之力,而欲情定意宁,是犹请天神、雷将、火德、水星,而终难出其圈套。即有偶觉暂悟,忽得故物之时,亦如偷营劫寨,偏师奇兵之剽掠而已。

“行者偷得金箍棒。又要偷他圈子,做掏摸买卖,见圈而不知圈为何物,不能下手。只见火器明晃,如同白日,见一切套去兵器等物,即满心欢喜,跨龙纵火而回。”此即偶觉暂悟而忽得故物,所谓逐末昧本,旋得而难保旋失也,其“八戒、沙僧、长老仍捆住未解,白马行李亦在屋里,”如何走得路耶?故老魔道;“贼猴啊!你枉使机关,不知我的本事!”诚不知本也。诸神以为得志,一齐再战。“众神灵依然赤手,孙大圣仍是空拳。”盖烟火之明,何能烛迷天之昧?毫无执持,莫可致力,其奈意土之妄动何?故老魔叫:“小的们,动土修造。”要“杀唐僧三众谢土,大家散福受用”。土动则伤性害命,言下分明。

“火德怨性急,雷公怪心焦,水伯闷无语。”均聪明才识,忆逆谋度,乖和失中之象。其致此之由,非如来慧眼观看,何能瞭然?“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即“天之所以与我无可损益者”是也。“慧眼”者,即本性灵明,返现内照,表里莹彻,纤毫弗存,不迎不随,自然明净,明镜止水是也。“行者早至灵山,四方观看,忽听有人叫道:‘孙悟空,从那里来?’”非果至灵山也,灵台方寸地即是,忽然悟到如来境界,故曰:“初来贵地。”如来曰:“你怎么独自到此?”盖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

“如来听说,将慧眼遥现,早已知识,对行者道;‘那怪物我虽知之,但且不可说破。’”云此物唯须自己了悟,难假言说,所谓“无法可说,是名说法”也。又道:“我这里着法力助你。”“行者道:‘如来助我什么法力?’如来即令十八尊罗汉开宝库,取十八粒金丹砂,各持一粒,与悟空助力。陷住他,使他动不得身,拔不得脚。”’妙矣哉!“十八”者,“木”也,解作木能克土为助力,乃据理空谈,叫人何处致力?十八粒金丹砂,令十八尊罗汉取之,各取一粒也。“十八”加“各”为“格”,言能格此物,方能收此物,所谓“打开金宝藏,令人各认取”也。故欲诚意必先致知,致知在于格物。“物”字从“牛”,《说文》云:“牛为大物。天地之数,起于牵牛。”天地得牵牛而成运,人身得诚意而协中。

然何以十八粒金丹砂又尽套去?金丹而曰“砂”,金丹之肤鞟也。仙师特下此一转者,唯恐学人误认格物为博物.而未明格物之精义,终不能致知。必能知至,方谓之能格物。若只相物而不能真知,虽相尽羲皇以来之书,胸罗甲乙;格尽宇宙以内之物,博综动植,仍是远涉泛求,骛外逐末,与性命无关。所谓“自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也。亦何能使此物身不动,脚不挪,被伊—一圈去?“十八罗汉个个空手停云”,名称搜罗满腹之汉,实为停云空手之尊,格安在哉?必能知之至,然后能格之荆择善,则格之尽;惟精,则知之至。择善以明理,惟精以执中,始能降伏此物而无难。如来令降龙、伏虎二尊在后吩咐者,吩咐此也。“二尊对行者道:‘悟空,你晓得我两个出门迟滞者何也?’行者道:‘不知。’”惟知此降龙、伏虎之要妙,而后为格之尽,知之至也。

罗汉道:“如来吩咐:‘失了金丹砂,就叫孙悟空上离很天太上老君处寻他踪迹。’”老君为《鼎》卦之五爻,五虚中而能容物,故能止意而不动。金刚琢为鼎之黄耳,刚以柔节,金而兼玉,始终如一,故能套诸物而无遗。前第六回用此宝贝,打中大圣之时,诠解已悉。此明老君失中之由,在于童子昏昧,非真老君失其虚中,而令意土纷扰也。明人心自有灵童,而昏昧不觉,以致率意冥行,为邪作怪,使性命莫保也。夫以化质之器具,而反为害圣魔头,总此一物之纵放出入而且。此收伏还返之机,贵自己密察,而非他人能助。

“行者眼不转睛,东张西看”,神观也。“忽见童儿盹睡,青牛不在,道:‘老官,走了牛也!走了牛也!’”正寻着脚色,真知实见也。“童儿忽醒”,如梦始觉。“今已七日”,“七日来复,天心复见”之候也。查出偷去金刚琢,方为物格而知至矣。“老君执芭蕉扇”,执清虚之气而致虚中之物,即执中存诚之义。“高叫:‘牛儿!还不归家?’那魔即认得主人公,一扇而圈子丢,再扇而本相视。”所谓“一声唤转灵童子,二气还虚本太清”。“老君跨牛归天,众神取兵回去,师徒整装离洞。”意定心宁,妙在如来之慧眼指示。学道者各具如来之慧眼,奈何独不自认主人公哉?

篇中老君道“七返火丹,吃了一粒,该睡七日”之语,另有妙谛。“七返”为炼成之神火,服食之后,醉骨酥筋,原有七日大休歇,正是大醒,非大寐也。仙师特于昏睡放牛处,闲闲逗露耳。还丹之妙,各篇已经尽泄,明考察焉。

第五十三回 神主吞餐怀鬼孕 黄婆运水解邪胎

悟一子曰:行者敬师,虽取非其有,犹不失一片恭孝之心。土地之言,大似为亲受污定论。彼窃禄而苟容,衣锦而猴冠者,分明是柴扉老杖藜,狗吠金□左“山”右“兜”洞,装衣露骨而已。均任意出位,全无坐性。虽侥幸得免,能不愧死?

三藏道:“早知不出此圈,那有此杀身之害。”行者道:“都因你不信我圈子,却叫我受别人圈子。”盖人圈我圈,总属一圈。二“人”合意同“土”而成“坐”,人不合意而离土,则人自人,土自土,即无坐性而出圈。所争在一念,离合之间,而诚妄分。出此入彼,惟贵自知。如来指示根源,诚坐性离合之觉路,安身立命之正法也。故曰;“涤虑洗心皈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

上言修性之根源,至矣尽矣。然圣人言尽性以至于命,未尝专言性也。谓性之尽者命之至,命即在尽性之中。是圣人以适中不易之道,范围天下后世,使智、愚、贤、不肖,咸能俯而就,跂而及也。故罕言命,以其理为至微,恐启人以幽隐难知之端。唯于《周易》阴阳交泰之道,《坎》《离》既济之妙,万物化生之机,娓娓言之而不倦,初未尝绝人以自至也。此下三篇,明修命而结圣胎,在得先天真乙之壬水以成真,非可执一已以修,而成孤阴孤阳之假象也。

尝读《外彝杂志》:“东北海角有女人国,无男子。照井即有孕,生女也。”篇中称“西梁女国”,即指其地,将借以寓男子一身纯明无阳之象。钟离公曰:“涕唾精津气血液,七般灵物总皆阴。若将此物为丹质,怎得飞神上玉京?”盖男子自破体以后,先天真阳已泄,非唯精属阻,气亦属阴。若执一身修命而欲返真阳,即《参同契》所云:“牝鸡抱卵,其雏不全。以女妻女,以阴炼阴。胡为乎而絪緼,胡为乎而化生”也。修丹之士读仙真上圣诸书,有“男子怀胎,与妇女无殊”诸语,遂思以自家精血交结丹胎,作身里夫妻之妙。此无真师指示,误认玄旨,便是三藏、呆子渴饮子母河水,而结就鬼孕,致成身患也。

“那婆婆哈哈的笑道:‘你们在那边河里吃水来?好耍子!好耍子!”’似此朦昧,真堪绝倒。婆子说出子母河,迎阳馆驿、照胎泉。”言子母合流而俱纯阴,迎阳驿递而非驻驿,照胎得双而唯生女,绝无阳也。人苟炼阴结胎,有形成质,分明是“血团肉块”。“男身既无产门,如何脱出?”非从“胁下裂窟窿”,即“错了养儿肠,弄作胎前脖。“轻手稳婆”.不知何处下手,“只恐挤破浆包”,还须用药堕胎。此等冷语举动,处处机锋,无非扮演出一剧谬作妄为、寻死觅活丑态,以讥刺世人痴愚也,不可作戏耍打挥看过。

婆子指出,“正南上有解阳山破儿洞,落胎泉。”夫三藏、呆子所饮子母河阴水,尚未至迎阳驿馆,未染阳气,可云解阴,何以云解阳?盖以人不解此水为真阳,特着“解阳”二字以名山,谓能解此阳水之真源,始足以破阴水之假结,非可认破阴胎为解阳也。正南者,《离》明正阳之位。泉者,井也。井为《坎》,《坎》中有真阳先天真乙之壬水、乃《坎》《离》交感之地,絪緼之中,激而成真。三元八卦,皆不离真乙之水而变。自开辟以来。凡有形质者,莫不由此而成变化。故圣火取此真水,吞入腹中,点我阴汞,则一身阴邪之气,悉皆消灭,即《悟真》所云:“潭里日红阴怪灭”者是也。

真阴真阳之义,篇中一诗甚明,明者自能解识。此称“如意真仙”,“改作聚仙庵,护住落路泉”者,人能得此真水而修身,无不如意。原是真仙水之所在,即仙之所聚,非可轻易而得之,能无护住哉?但欲求真水,须要钱财买办。若无钱时,只可挨命。婆子之言,句句指迷,真有救世婆心!

行者闻言,驾云到山,见老道人备述通名。而真仙发怒者何?盖真乙之水,顺道而取之则成人,逆而取之则成仙,顺取则易,逆取则难,易则如意,难则未得如意。兹之拂怒战争,喻逆取而难得,如意而不得如意也。不得如意,舍不得善财之故。此所以忽提“圣婴大王”、“善财重于”,彼此较论。其间若无黄婆调剂,从中取事,终难下手。沙和尚属土,即黄婆也。“行者径返村舍,叫沙和尚乘机取水。和尚取出宝技,打倒道入,取了水去。”明非用黄婆宝杖,不能得水也。行者“夺过真仙如意钩”,真乙到手也。“折为两段”,“又一抉作为四段”。钩者,乙也。盖以真乙化两仪,两仪化四象也。真仙又称先生,所执者钩,所护者水,隐括先天真乙壬水之义。“笑呵呵,驾云而返”,见不如意而逆取,适得如意也。

诗中之义,却有深味。言若炼真铅之阳,必须此真阳之壬水。壬水,即真铅也,故曰“真铅若炼须真水”;得此真水之阳,而调和我真汞之阴,则我之汞自干,故曰“真水调和真汞干”;然真汞之阴、真铅之阳不相配合,难得其气,是有形质而无母气,不能成丹,故曰“真汞真铅无母炁”;务必加灵砂飞升之灵药,有气无质者,方是仙丹也,故曰“灵砂灵药是仙丹”;若只就一身而修,不过咽津吞气,吸邪餐液而已,纵成胎象,乃是纯阴之病,故曰“婴儿枉结成胎象”;惟有黄婆调和金水,而施功下手,则为真妙之道,故曰“土母施功不等闲”;明此者,即是“推倒旁门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还”矣。

此水“只消一口,就解了胎气”。即真乙之气入鼎点汞,解造作之鬼孕,成自然之仙胎,有一举两得之妙。彼吞阴餐质者,岂非口业自祸哉?故结云:“洗除口孽身干净,销化凡胎体自然。”篇中老婆子说出“要割肉做香袋”一段,是言取水之时,大用现前,如入虎穴取虎子,有性命之关,不可不小心慎防之意,然已伏下文女国之可畏矣。

第五十四回 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

悟一子曰:修丹之士,才闻真乙之气,由阴阳交感而结,途谬猜为男女配偶,待时采取而得,是来后天浊乱之阴,而非采先天真乙之气也。盲师以迷引迷,决裂至道,此等造作,不惟伤命,并乱法性。仙师特借西梁女国为喻。诗曰“国内纯阴独少阳”一语,燎然斩截。盖男女媾精,万物化生。女得之为人种,男得之为仙种。交媾迥别,顺逆不同。女国老少妇女,一齐鼓掌欢喜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言以女见男而喜悦,不过求顺其所欲,而为顺则成人之化生已耳。至迎阳驿照胎泉,一路所见,贵贱服饰,都是形容纯阴无阳之景象,明人道尚未能成,何由成仙作佛?

驿丞启奏,女王便满心欢喜,称“夜来梦见,乃今日喜兆”,道:“我国中自混沌开辟之时,累代帝王,更不曾见个男人至此。我愿与他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夫亘古及今,从无与男人阴阳配合,生子生孙。今见男人而欲顺其所欲,成开辟以来希有之事。是犹亘古及今,从无与女人阴阳配合,顺其所欲,而成仙作佛者。却见女人而欲与配合,顺其所欲,成开辟以来希有之事,岂不是夜来做梦耶?故成仙作佛,虽不能离男女化生之道,第非形交而顺其所欲,乃神交而逆用其机也。此女见男为可喜者,男见女为可哀,哀其能丧我真元,而性命随之矣。唯在炼性忘情,通境逆制为要。

“太师、驿丞到馆议亲道喜,侍立称臣;说吉梦,夸国富;传旨排驾迎亲,铺设摆宴,列妇女,盛銮舆”,描写奇遇易摇之境。“女王近前扯住三藏,娇语叫道:‘哥哥。’同携素手,共坐龙车;倚香肩,偎桃腮;会宴择吉,成亲登位”,极拟销魂夺志之事。“又见笙歌韵美,红粉妖烧;十指尖尖,捧杯安席;一张交椅,龙床请坐;娇滴滴笑道:“御弟哥哥又姓陈。”又道:“我与你添注法名,好么?”以女而添男,分明“好”字;以“陈”而称唐,隐示东来。“哥哥、你我”之称,宛然两口;问姓书名之态,曲尽多情。夫人情之最易动者,莫如女色,而况乎一国女色之王?而况乎一国女色之主而惟我一人是爱?而况乎一国女色之王、之美、之富贵,而礼仪备至,千娇百媚,智慧多情,并肩倚腮,为开辟以来希有罕遇,而处于必不可拒之势,万分难制之时?危哉!危哉!

评者谓三藏八十一难中,当以此为第一大难,询知言哉!所赖以起死回生者,幸有行者“假婚脱网”一计。行者道:“师父只管允他,老孙自有处治。”天下之理,刚者可以柔制,柔者不可以刚制。女国,柔道也。女王招夫而逊位,柔而更柔,柔之至者刚之至,我将何以用我刚神哉?行者道:“师父放心,到此地,遇此人,不得不将计就计。”盖彼以至柔制我,我即以其至柔御彼。凡彼之柔,皆为我用,又柔之至者也。

何以故?取经之道,必经女国地,不可避也?女国唯人,人不可伤也,务在得其通关信宝,两全其美而后可。三藏道:“徒弟,我们在这里贪图富贵,谁去西天取经?却不望坏了我大唐帝王?”行者道:“你若执法不允她,她便不肯倒换关文,不放我们走路。俏或意恶心毒,喝令多人割了你肉,做什么香袋。”此寓言我大国而真阳受伤也。又道:“我等岂肯善放?一定要和她动手。”“这一国的人,却不是怪物,还是一国人。若打杀无限平人,你心何忍?”此寓言彼小国而真阴受伤也。《悟真篇》曰:“大小无伤两国全。”言彼既无伤,我亦有济,方成妙道。行者预定定身法,而设“假亲脱网”之计,只骗他把通关文牒用了印,交付与我,以便西行,“一则不伤她的性命,二来不损你的元神”,岂非彼此无伤,两全其美?此假亲、定身而脱网者,无非为得其通关宝樱若无女国之通关宝印,无路取经,故必须女王添注法名,亲手画押也。西女为取经之正路要站,所以设有迎阳驿、照胎泉,与他国之通关牒文不同。

“三藏并倚香肩,同登凤辇,到西关之外。”行者三人“同心合意,结束整齐”。“长老对女王拱手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八戒至驾前嚷道:‘我们和尚家,和你这粉骷髅做甚夫妻?’”一声喝破,须知国色不过骷髅,假亲无非为道。一得关文应解脱,三人同志切防危。《敲爻歌》曰:“夺走烟花断淫欲,行禅唱咏胭粉词。”《丹经》曰:“不色之色乃真色,不交之交乃神交。”此法性西来,计脱胭花之的旨也。

女王于牒文内独提出“陈”字,明自东部抵西。东为《震》男,西为《兑》女,噫!《震》、《兑》交欢,似世法而非世法;阴阳配偶,假夫妻而是夫妻。顺而不顺,逆以成其顺;用而不用,洁以善其用。离女色不离女色,真交媾非真交媾。“路旁闪出女子”,忽把唐僧摄去,烟花风月之间,可畏也哉!

第五十五回 色邪淫戏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坏身

悟一子曰:此篇明女色伤人,其毒与蝎相敌,故曰:“毒敌山”。称“琵琶洞”者,象蝎之形。蝎至成精,阴毒无比;女至淫邪,伤人益甚。行者伤其头,八戒伤其口,如来痛难禁,菩萨不敢近,俱形容其毒之不可当,非蝎状妇人,是妇人状蝎也。

上文国色之女,处女也,人也,取经必由之正路,非得其掌国之信宝,不可以西行。能假婚定身而脱网,不但修命更修性。此风月之女,淫女也,取经误走之邪径,若遭其伤人之马钩,必至于中毒。倘不能坚持真性而沾染,不但害性并害命。故遇国色之女,以修命之术修性,性由命全;遇风月之女,以修性之真修命,命由性保。提纲“色邪淫戏”、“性正修持”所由著也。

西梁女辈都道“是白日飞升之罗汉”,“错认了中华男子”,正指女国乃修丹者白日飞升之真去处,不可错认了中华男子为人种,而不知其有如此超脱也。悔悟回朝,无损有益。唐僧当第一大难之中,而行第一大用,在得女工通关信宝,添注名字之妙。仙师恐世人强猜妄想,谓有所沾染而得之,乃抛身入身,至于坏身,而莫之能救,故又设此一喻,以示儆戒。

青石屏门坚牢,未易打破;蜜蜂采花贪恋,最难分解。“人肉馅”,包藏祸心;“澄沙馅”,隐充国色。“富贵荣华”,犹堪共赏;“清闲自在”,独嗜欢娱。“正好念佛看经做道伴”,分明佛口蝎心,如羊伴虎;莫道“百岁和谐真个是”,须知猴头佛手,倒马钩猪。女主是人动以礼,犹可将计就计;此怪是邪欲害命,急直强打精神。劈破递素馍,三藏几乎打开一藏;囫囵与荤包,道心却能不露人心。两个攀谈恐乱性,二徒急救是防危。奋勇相持,方识妇人兵器利,那怕你八卦炉中炼过闹天金箍额;滥淫贱货,骂她哄来做老公,空费了高老庄上磨成拱地铁嘴锋。

善哉三藏!真僧真戒体,雨意云情不见不闻全然不动念,煅就我万两精金;妖哉妇人!阴邪阴毒手,摩弄捆缚一声一递叫道好夫妻,几吸人一腔骨髓。慈哉菩萨!明其脚,知其尾,指其本身降伏处,除非特达光明;神哉昴星!现其相,昂其头,高其叫喝死在坡,真个见…………左“日”右“见”雪消。阳官临而阻精伏,潭日红而阴怪灭,谁在正性修持,不使物欲摇乱而已。故曰:“割断尘缘离色相,推干金海悟禅心。”

尝读释典,姚秦鸠摩罗什,神僧也。著《实相》二卷,诵于草堂寺。姚兴及群臣大德沙门千余人,肃容观听。罗什忽下座谓兴曰:“有二小儿,登我消欲障,须妇人。”兴乃召宫女进之,一交而生二子焉。此真僧何以破荤?兴又逼令妓女十人,别立解舍而受之.此与抱琵琶何异?彼时诸增多效什受室。什乃聚针盈钵,谓诸僧曰:“若能见效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举匕进针,与常食不别。诸僧愧服乃止。盖什已修成真金不坏之身,故能进针生子,以消欲障,非破荤也;受妓以游戏三昧,非抱琵琶也。示寂时,薪灭碎形而舌不烂,示不朽者在也。未成金丹,岂容破荤抱琵琶?

第五十六回 神狂诛草寇 道昧放心猿

悟一子曰:“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所以者何?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盖心体空空,物物而不物于物;无内无外,廓然大公;不迎不随,行所无事;如鉴如谷,物来顺应。如是,则虽万变纷拿,而此中莹然,未尝与之俱扰;寂然,未尝与之俱驰,即此便是心。若物未至,而有迎物之心;物既至,而有滞物之心;物已去,而有逐物之心。是即如来所说“诸心皆为非心”。非心害心,尘积而鉴暗,垢壅而谷窒矣。故有心乃是放心,无心方是收心。

然养心于无,则又有无所而仍放,放则性昏命摇而趋于死,心之所以为死之根蒂也。唯心死而性彻,性彻则命定,而复于生初。长生之诀务死心,无心之诀务死心,死心之诀务忘机,忘机之诀务养气,养气之诀务恬静而不狂。此三篇,首言着意有心之为害,中言着意无心之为害,终言着意有心无心之并为害。直到如来面前一棒打死六耳猕猴,方结出死心妙谛。噫!说到这里,无人深识,无人承当,故仙师不得不出其辩才,散天女微妙舌根,敷演三则,以昭示来。兹识与不识,非所逆计也。

篇首统冒一词,云“灵台无物谓之清”,言心体本虚也;“寂寂全无一念生”,心体本无物,故心贵无心也;“猿马牢收休放荡,精神谨慎莫峥嵘”,言有心即放也;“除六贼,悟三乘”,死心以收心也;“万线都罢自分明”,心死而性复也;“色魔永灭超真界,坐享西方极乐城”,性复而命全也。

三藏遭女魔之难,“咬钉嚼铁,以死命留得真身。”譬如遇风涛而问维楫,历峻岭而肃缰衔,死心而不放矣。然舟之覆,常覆于安澜;马之踬,恒踬于坦道者何也?由心放而不能死心之故。“师徒当平阳之地,八戒举钯上前赶马,催促大家走动。行者把金箍棒幌一幌,喝了一声,那马溜了缰,如飞似箭。长老挽不住缰绳,让他放了一路辔头。”俱状意马躁进,看意而心放。心才放,则主人失守,而贼众豺生。故“正走处,忽听得一棒锣声”,“坐不稳,跌下马来。”此着意行动而有心,心放之为害,即张拙《见道偈》所云:“断除妄想重增病,趋向真如亦是邪”是也。

贼众道“我们在这里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专要些财帛。”夫挡要路而专要财帛,起一片虎心者,都是有心作贼,利己害人。虎似好汉,而虎心即是畜生心,何论这世那世?三藏言“那世里变畜生”者,亦有心劝善,欲令这世回头耳,未免又在有心处遭魔。贼闻言所以大怒,敲打捆吊,无所不至,以冀必得,不知杀身之祸,已踵其后。

“三徒见师父吊在树上,行者肩上背着蓝布包袱,到前边叫师父,问什么勾当。三藏道:‘这伙拦路的要买路钱。因我身边无物,却把我吊在这里,只等你来计较。’行者道:‘你怎么与他说来?’三藏道:‘他打得我急了,没奈何,把你供出来了,是一时救难的话。’行者道:‘承你抬举,正是这样供。’”妙哉!仙师都写的是包苴说合的情形,吊打虚招的扳害,忽入一“供”字,曰“没奈何,把你供出来”,曰:“承抬举,正是这样供。”分明指的是贪墨吊打,衣冠中之大盗,而实描写性命中之危微。

行者诳许多金,连包贡献,又引古书“德者,本也;财者,末也”二语,曰:“此是末事。”盖恐此书古僻深奥,非念“之乎者也”,而为挡路截劫者,所能读到解说,以见举世学人读书,如此二语也不能读得。贼道:“将盘缠留下,免得动刑!”行者道:“说开,盘缠须三分分之。”曰:“就要瞒着他师父留起些地。”曰:“若多时,也分些与你。”语语宛肖酷刑禁吓、说事过钱、行贿分赃口吻;即听讼一节,而状有心作恶之为害;即《大学》“就岸狱之末而释畏志之本”之义。

行者奋用神威,扑杀二贼,原未为过。奈长老既不顾行者,倒走了错路;反姑息草寇,而祝其独告姓孙之人;致激动行者性子,“有玉帝天王等诸神,随你去告不怕”之语。此有心为善之为害,而道昧神狂而心放也。篇中写得错综陆离,读者须当融会贯彻。

“长老怀嗔,师徒们面是背非”,有心而心放也。“三藏用鞭指道:‘我们到那里借宿去。’”盖有心为善而不辨是非,即是纵贼豢寇而道昧,未免错定作恶之门矣。“行者厉声叫道:‘雷公是我孙子,夜叉是我重孙,马面是我玄孙!’”有心夸慢而神狂也。“师徒草堂吃斋,问性问儿,说出恶逆行踪。行者道:‘似这等不肖之子,要他何用?等我替你寻他来打杀罢。”’有心除恶而心放也。“杨子结伙打门;见白马,问来由,知取经和尚借宿;走出草堂,拍掌笑道:‘兄弟们,造化!造化!冤家在我家里。’”意动而贼现,贼现而道昧,道昧而心放。在家里,不放乃放也。“老儿放走师徒,贼兵追及长老。行者道:‘放心,放心。’”放而不放,不放而放,总放也。

大圣提“金箍棒打倒多人,三藏在马上看见,慌得放马奔西。行者取逆子首级,到唐僧马前。”有心诛恶而神狂,神狂而心放也。总因有意“大家走动”,有心“寻来打杀”放之也。“长老口中念起《紧箍儿咒》来,道:‘我不要你了,你回去罢。’行者叫道:‘莫念!莫念!我去!’说声‘去’,遂不见了。”念咒本以收心,今反念以放心,可知有念乃是有心之放,有心之害。心如此,非“寂寂全无一念”之旨也,故结曰:“心有凶狂丹不熟,神无定位道难成。”

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诉苦 假猴王水帘洞誊文

悟一子曰:犹龙氏曰:“人之大患,以我有身;我若无身,又复何患?”予则曰:人之大患,以我有心;我若无心,又更何患?《南华经》曰:“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予则曰:吾守心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何以故?有心为取法。有心为不善,为取非法;有心为善,为取非非法。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应舍非法,舍非非法,舍法何心何有?故无守无心,明万法之幽邃矣。

然谓无心而放心于无,其为害甚于有心,何以故?圆明未照,为善恶混淆,所谓茫荡空也。“大圣起在空中,进退两难;还见唐僧,更不答应,兜住马,即念《紧箍儿咒》。”放心于无,而落于茫荡空也。岂知无心之无,有而不有,放而不放,所以去得西天。若一味茫荡,如何去得?“行者曰:‘只怕你无我去不得西天。’三藏道:‘实不要你。’又念真言,更不回心。”是真茫荡空矣。大圣只得又起空中”,盖欲无心而并放真心,不能强人而使之悟是心也。

“忽然省悟道;‘这和尚负心,且告诉观音菩萨去来。”’观音者,神观察识之清净海也。行者道:“那长老背义忘恩,反将弟子驱逐,直迷了一片善缘,更不察皂白之苦。”迷心不察,其无心为害,不已甚乎?菩萨道:“三藏一心秉善,你打杀许多草寇,据我公论,还是你的不善。”若曰一心为善,而不善之心宜放也。行者道:“纵是我不善,也当将功折罪,不该这般逐我。”若曰心有功有罪,嗔心之为不善,而并放其为善之心,其可乎?此告诉观音菩萨者,非诉苦也,在神观慧照之处,分剖心之宜放不宜放,而论定其妙理也。

论到念《松箍儿咒》,方是心无拘束,复还元体。然“《紧箍儿咒》传自如来,却无甚《松箍儿咒》”,无咒可传,出于自然而然,不到如来地位,不能解脱也。故曰:“我去拜告如来,求念《松箍儿咒》去也。”妙哉菩萨!放之既不可,松之又不得,曰:“你且住。”“端坐莲台,运心三界,慧眼遥观.遍周宇宙。”即《金刚经》云“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已默示无心之妙境矣。“霎时开口道:‘悟空,你师父顷刻有伤身之难,不久便来寻你。你只在此处,我与唐僧说,还同你去取经,了成正果。’大圣皈依,侍立于宝莲台下。”噫!一心清净观,是佛真实义;定慧不相离,住心三皈处。放而不放,无心之真也。故提纲曰:“真行者落伽山诉苦。”

“三藏五更时出了村舍,又饥又渴;呆子纵起空中,仔细观看,一望全无村舍。”是神不守舍,有舍而不见舍,观之不真。如欲療饥,而不能得斋;欲止渴,而不能得水,无心之假境界也。故忽见假行者,而认为真行者;见假水,而认为真水;见假行者“无我去不得”之言,而认为真来缠我;见假行者变脸,而认为真行者变脸;见假行者轮棒砑脊背,而认为真行者轮棒砑脊背。己自一片昏迷,能无昏晕在地,包袱牒文一并失去而不知?此不辨善恶真假,而无心之为害也。

“八戒托钵化斋,无心之间,忽见草舍,变容乞饭;已得满钵,又遇沙僧舀水,欢欢喜喜而回。”盖以为其心清净,空无烦恼,若见满钵矣。岂知“白马撒缰,在路旁长嘶跑跳,行李担不见踪迹”乎?心因求静而转纷驰,假之乱真也如是。八戒道:“还是孙行者赶走的余党,来此打杀师父,抢了行李。”沙僧道:“师父还未伤命。”长老道:“好泼猴,打杀我也!”归罪行者之赶走贼党,而不归咎唐僧之赶走行者;知师父之未伤命,而不知师父之已失心;见行者之打杀我,而不见似行者之打杀我;不见我之赶逐行者,而致来似行者之打杀我;致来似行者之打杀我,抢去包袱,而以为真行者之打杀我,抢去包袱也。师徒识昧目迷,总缘无心之故。

八戒要讨包袱,安息师父于化斋之家。妈妈道:“刚才说是东土往西天去的,怎么又有一起?”八戒笑道:“就是我。”盖人只一心而真假分,何曾有二?真去则假来,假来则所行所见无非假矣。沙僧曰:“我去,我去。”则亦未免走到假处去也。故曰:“身在神飞不守舍,有炉无火怎烧丹。五行生克情无顺,只待心猿复进关。”言唐僧空具法身,而行者之真神不守,如有空炉而无火煅炼;虽有药物,而五行各一,其性何能成丹?必待行者之真心来复,神运烹炼而后可。

“沙僧直抵花果山水帘洞,见行者高坐石台,朗念牒文,念而又念。行者抬头,不认得是沙僧,叫:‘拿来!拿来!’”盖认假为真而真者去,虽念念认真而不见真;认真为假而假者来,虽抬头遇真而犹见假。假行者曰:“我打唐僧,抢行李,不因不上西天,亦不因爱居此地。我今熟读了牒文,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经,送上东土。我独力成功,叫那南赡部洲人立我为祖,万代传名也。”奇哉!妙哉!独力成功者,欲一体孤修以成道,即放心之妄想;立祖传名者,欲专心自用以传经,非无心之真谛。沙僧笑道:“自来没个‘孙行者取经’之说”,若说行者可取经,则即心可以悟道,如来何以必令金蝉转东到西,而授以三人护法也?岂不是枉费神思,有何实用?此处已透起下篇“一体难修真寂灭”之秘旨矣。故假行者道:“贤弟,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一心是真,二心是假;一体是假,二体是真。岂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哉?双关妙谛,贯彻前后文,不可忽读!又曰;“难道我就没有唐僧?”盖不识真心之妙,而弃真从假,则假心自现。而唐僧假,八戒假,沙僧假,白马假,一假则无不假矣。西方拜佛求经,亦第文焉而已,何能身抵其域裁?故曰:“假猴王水帘洞誊文。”

“沙僧打死假僧”,显出真土。“到南海拜菩萨”,诚溯本穷源之意。“忽见行者站立在旁”,可知真心不离净土,而真意自会真心也。菩萨道:“悟空到此,今已四日。我更不曾放他回去,那里有另请唐僧,自去取经之事?”“你与悟空同去看看。是真难灭,是假易除。”盖取经必须真僧,真僧必须真心。真假混淆而无以深识吾心,则无以深识吾真。乌乎 !

第五十八回 二心搅乱大乾坤 一体难修真寂灭

悟一子曰:人只一心,有心者此心,无心者此心。有心,有有心之真假;无心,有无心之真假。其相貌体用无二。若未能灭假从真,则二心互持混乱不分,是非莫辨,何能攒簇五行而修真寂灭?

此篇着笔行文,俱写二心扰乱情状,而提纲注意,其实在于“一体难修”句上。盖“一体难修”之秘,即在“二心扰乱”之内。故只在于打死猕猴之后,叙明“依旧合意同心”六字;作四句诗,以结出攒簇五行修丹本旨。仙师说法传神之妙,可谓凿鬼窍而拔天根矣!

行者、沙僧“两道样光”,一本良心,一有疑意,已倒射起“合意同心”之义。“二人洞外细看,果见一个行者,种种一般无二。”是三藏放真行者时,一并放来也。“搅在一处,不分真假”,乃伏于自己幽独之中,非他人可代为认识者。故即落伽山神观之目,亦所难明。何也?二心俱心,非外观所能见而使之一也。即暗念紧箍之咒,亦所难剖。何也?二心本一心,非咒语所能强别而使之二也。虽有诸天之眼力,天正之照妖镜,亦所难辨。何也?二心总一行者,目力有所不能穷,照鉴有所不能及也。即知己莫如友,而后先变辙,隐显殊情,不可定也;知弟莫如师,而始合中离,忽来忽往,不可测也。甚矣,真假二心之难认也!以其至幽至冥,而非可以显迹外貌观,是必仍于幽冥中求之。故入幽冥森罗殿,而索之于猴簿;而无二心,并无一心,已于大闹时一笔勾之矣!

说到无心之谛,则知二心俱妄。住而听之,自有真谛。故地藏菩萨道:“且住!且住!等我着谛听与你听个真假。”谛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谛听俯伏在地,须臾知怪。不曰“视”而曰“听”,不曰“听”而曰“谛听”。黜聪堕明,而以心谛为听,明之广而聪之至也。又“不可当面说破,不可助力擒他。”何以故?盖心有自欺之力,知无缚心之法。知此心者此心,昧此知者亦此心。二心互持,心自不听命于知,反能悖知而扰幽冥之神,故不能擒。谛听所说,诚为真谛,不可不敬而听之。曰“佛法无边”,已直指无心之妙境,二心之并害矣。

诗曰:“人有二心生祸灾,天涯海角致疑猜。欲思宝马三公位,又亿金銮一品台。北讨南征空扰攘,东驰西逐若虺左“兀”右“贵”。禅门须学无心诀,静养婴儿结圣胎。”熟玩末二句,须知无心方是一,真心不属心。试听如来说法,有无俱不立,色空两无倚,始达妙音也。

二心兢斗至雷音胜境,大众听他两口一声,亦莫能辨。观音特来拜告者,知心为心,而不知为四猴混世,扰乱乾坤也。故如来笑道;“汝等法力广大,只能普阅周天之事,不能遍识周天之物,亦不能广会周天之种类。”言不能格物之尽,而深明混世之心耳。

“四猴”,指心之四智而言。灵明本于先天,知识起于后天。由有后天之智识,而先天之灵明因之而扰,故必扑灭知识之心,而后灵明之心自现。假悟空乃六耳猕猴,“六识”之谓也。如来不令起此六识,将钵盂圆空之器盖着落下,现出本象,即以灵明之心,劈头一下打死,死心之妙谛如是。然此种至今尚存,而谓“至今绝此一种”者,以有如来之钵盂,悟空之金箍棒,至今尚存以绝之也。

《书》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诗》云:“上帝临汝,毋贰尔心。”识知非传心之妙道,一心乃上帝之天心。假行者既除,而假唐僧、假八戒自一齐打死,夫而后心无歧趋,道可潜修。去其心之似道,明其道之合心,阐合意同心之要诀,炼五行攒簇之真机;整装车马,大道在望矣。故结云:“大道中离乱五行,降妖聚会合元明。神归心舍禅方定,六识祛除丹自成。”此“真寂灭”之真禅,“一体难修”之的旨。

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孙行者一调芭蕉扇

悟一子曰:二心者,不但是道心、人心间杂,即道心不力,半途疑贰者亦是;不但是一人二心,即三徒三心,而与唐僧不合一者亦是。何也?必三家合一而结婴儿。若只一体孤修,难修真寂灭也。故“三藏遵菩萨教旨,收了行者,与八戒、沙僧剪断二心,锁笼猿马,同心戮力,赶奔西天。”既结上文修性之要旨,又起下文修命之妙义。此篇火焰山者,乃火之炎上真阳也。真阳必得真阴相济,而得中和,生万物。苟偏阳无阴,则至道失中,法性不圆,虽有千思万虑之能,终成幻妄。走了东西错路,何能收结金丹,炼成大道?

篇首特冠一词,以示性命妙谛。云“若干种性本来同,海纳无穷。”言人、已无二性,非可离人而独立。“千思万虑终成妄,般般色色相融。”言思虑之神并般般色相,总成幻妄,切须融化。“有日功完行满,圆明法性高隆。”言能知人、己之性本同,而合体同修,至功完行满,而法性圆明无上也。“休叫差别走西东,紧锁牢笼。收来安放丹炉内,炼得金乌一样红。”言只此自东至西,一路为取经之正道,休叫差别错走西东。谨谨修持,收归自己炉内,方可炼我金乌之阴丹,而成一样之阳丹也。“朗朗辉辉娇艳,任叫出入乘龙。”言得此圆陀陀、光灿灿之元本,任我乘龙直上天也。

三藏问:“秋天反有热气?”八戒疑为斯哈哩国,日落之处;沙僧疑为秋行夏令之故。见路旁庄院,一片都是红,不过引起火焰山之气色耳,原无深义。老者道:“敝地四季皆热,正是西方必由之路。”指明修丹者,推此真阳之处经练而成,舍此别无取经之道也。“红车儿”,“热气糕”,又提火焰之气色。逆入火里,下种之妙,必须真阴相济,而后能生育也,故曰:“若要糕粉米,敬求铁扇仙。”芭蕉扇一扇息火,二扇生风,三扇下雨,乃三阴生而《坤》道成之义。铁扇仙坐落在西南方翠云山芭蕉洞,西南即《坤》方,《易》云“西南得朋”是也。“翠云”、“芭蕉”,借碧洞秀郁,能消暑气之意。

称“花红表里等物,诚求方得”,即“欲求天上宝,须用世间财”也。樵子说知铁扇公主即罗刹女,牛魔王之妻,行者不觉大惊。借扇之难,想起红孩儿及解阳山破儿洞故事,见罗刹所爱者善财。今不见善财,而无花红表里等物,径欲空手借扇.岂不又与解阳山破儿洞一辙乎?虽得毛女通殷勤,难解罗刹心头怒。只因善财不见面,一扇推开八万路。行者、罗刹,一问一答,逐段曲曲描写,总寓言欲求真宝,非财不得,任尔令色巧言,顽头强力,亦属无用也。

行者被阴风刮到小须弥山,叹道:“好利害妇人!”知妇人不得不近,又不容易近也。记得灵吉菩萨,访问消息路程,说出“芭蕉扇本是昆仑山混沌开辟以来,天地产成的一个灵宝,乃太阴之精叶,故能灭火”。分明指出太阴之真水,能制烈焰之真火。若用定风之宝而善法以取之,何虑不成大功?灵吉助以定风丹,诚修持必需之法则也。行者既得定风丹,复回借扇,连被三扇,巍然不动。如本固邦宁,民安国富而求战,有取于人,无损于已矣。

“噙丹口中,变作蟭蟟,入其腹内。”言必推心置腹,令其勿隐勿瞒,如见其肺肝,而后可得其相济。此非可弄术以欺之,在真诚以动之也。行者道:“老孙一生不会弄术,都是些真手段,实本事,已在尊嫂尊腹之内耍子,已见其肺肝矣。”此本理气感通之神用,而非有造作之术也。《诗》。云“式饮庶几”,“式食庶几”,乃是以诚相动。故曰:“我知道你饥渴了,我送个坐碗儿解渴。”又曰:“我再送个点心你充饥。”此等恭敬诚求之妙喻,真笔歌墨舞,极文人之乐事矣!

然我以诚求,而彼以伪应者何?罗刹先有言矣,曰;“陷子之仇,尚未报得;借扇之意,岂得如心?”子者,母之息也。母不见子,则无利以悦其心。虽用吾恭敬之心,而未用我亲爱之意。才能得扇,而不能得其真扇。以其情未尽输,而真宝犹匿也,总由我未能深识耳。故行者得假扇而不能辨,取而误用之,一扇,二扇,三扇,而火光益炽矣。

夫火为取经必由之路,既不能别转无火之方;扇为取经济火之宝,又不可假借无用之物。自必依有力为之,盖“见金夫而不有躬”也。“头顶偃月冠”之老人,自能深明炉火中之法物。古仙云:“偃月炉中摘下来”,良有秘旨。故曰:“若还要借真芭蕉,须是寻求大力王。”寻求大力之义,一以结求取真阴,必须善用法财;一以起下真阴走失,如大力王之难制。句内包涵要诀,如神龙夭矫,莫测其首尾。

第六十回 牛魔王罢战赴华筵 孙行者二调芭蕉扇

悟一子曰:大力王为真阴之主,欲得真阴,必先寻大力。牛为阴土而大力,为魔王则更大,谓其易纵而难擒。《参同契》曰:“太阳流珠,常欲去人。卒得金华,转而相因。”言人身阴精,为太阳之流珠,如铅里之汞,易于走失。若能得金华之铅气以制之,则可转而济火之炎,以相固结。此牛王之赴华筵,而转得与罗刹相会,即影借金华铅气之义,而因得会合真明之妙也。心属火,肾属水。火为阳,水为阴。猿以喻阳,牛以喻阴。其初则同原,而继则相射,终相为用。“五百年前曾结兄弟”,溯其由来也。

土地道:“这火原是大圣放的,”实为确理。先天八卦颠倒而入于后天,《离》火所由偏胜。人见君火之偏胜,而不知由己之颠倒致之,故曰“你也认不得我了”。曰“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曰“老君八卦炉内煅炼”,曰“开炉时蹬倒落下余火”,曰“我本是守炉的道人。”其说井然,非牵合之枝论。《离》火非得《坎》水,不能济炎而成中道,故必寻求大力,以借真阴。真阴者,水也,《巽》女主之,非借大力,不能必得,故须从百方家财之处,求大力王也。

然有大力者,必有色欲之外诱。“现在积雷山摩云洞”,言雷动而云行雨施,恣情纵欲也。“玉面公主,百万家私”,言财色两齐,而其欲易纵。“弃了罗刹,久不回顾”,言罔顾真阴,久而不返。火焰益炽,无可相济。“寻着牛王,拜求来此,方借得真扇”者,言须戒欲制情,保固弗失,如夫妻相守而不离,然后可得真阴以济炎也。“积雷山坐落在正南方”,《离》位也,后天真阴之所,乃为外宅次妻,非如铁扇之元配,为先天而有真扇也。

“行者找寻消息,忽见松阴下有一绝色女子,手折了一枝香兰,袅袅娜娜而来。”正阴精出现之象。至假意探问,托词激怒,以及吓走跟随,倒怀撒娇,哭笑温存,诸般情态,写得有声有色,恍然如见其形,如闻其语。所以明尤物动人,堪爱堪怜;大力之系恋,销魂夺魄也。

牛王与行者相见,话旧叙温,说明善财极乐之故,已见善财之宜舍矣。牛王道。“害子之情,被你说过;你才欺我爱妾,打上找门,何也?”分明道出善财可舍,而美色必争,以见大力殉色之由。

大圣叩求周济,借扇息火,说到“兄长开天地之心,同小弟到大嫂处一行。”言《坎》、《离》济舍,为天地之心;夫唱妇随,乃阴阳之道。长兄不到大嫂处,则真阴不相见,而真阳不相济矣。牛王以欺妻灭妾而狠力争持,总状其好色不好德之意。忽闻“早临安座”之请,而罢战赴筵者,言既迷于色,则必耽于酒,非此则彼。神情淆乱。沉沦水窟而横行乱走,能不自失其辅身之脚力?然酒者,水金也。得金华而罢战、有转而相因之机。故行者卒得金睛兽,而变牛魔王;魔王卒得散华筵、而来会罗刹也。

“乱石山碧波潭”,浊中还有清;“蟹介士不知礼”,横行岂无直?大圣窃兽变形,径到芭蕉洞,读者谓骗借真扇之幻术,不知乃采取真阴之实理。火眼金睛之大圣,而跨辟水金睛之神兽,水火有相见之象。心猿以为之心,牛魔以为之体,心肾有交济之形。夫见旧妻,而亲爱益饶;妻见金夫,而绸缪愈密。形虽假合,理有真机,其宝不觉吐露其间,固有天然之妙用也。极拟夫妻叙阔,姿态横生,或终笑中带妒,或肃雍内含娇;或假怒里默逗真心,或娇嗔处勾取实话。携手温腮,跃跃然描画出戏水双鱼;雨意云情,几几乎洗不清巫山十二。读者谓深得夫妇闺中比昵之情状,然遗却寓言妙道矣。

其曰:“大王宠幸新婚,抛撇奴家,今日那阵风儿吹你来的?”言恋身外之妻而抛身内之妻,一朝返顾,为可幸也。其曰:“非敢抛撇,只因玉面公主招后,家事冗繁,朋友多顾,是以稽留在外,却也又置得一个家当了。”言被财色外诱,迷恋稽留,不能内顾,因致外重而内轻也。

“其故意发怒骂道:‘那泼猴儿时过去了?”’又拍胸道:“可惜!可惜!夫人错了,怎么就把这宝贝与那猴狲?抱杀我也!”言取经之道,非得真阴,不能前进,岂能舍真扇而过去?又岂能舍我而得真扇?若夫人就与宝贝,仅是错也。其曰:“大主燕尔新婚,千万莫忘结发,且吃一杯乡中之水。”言身内夫妻为真结发,身外夫妻为离乡水,切勿贪恋情缘,忘却水源也.其曰;“我因图治外产,久别夫人,早晚蒙护守家园。”言夫妻失位,而阴阳偏置,欲辅阳光,必壮水之王也。其曰:“‘康者’,齐也。’夫乃养身之父。”言阴阳两齐,而草木芳菲;真阴无阳,不能长养万物也。至并肩俯就,交口哺果,相倚相偎,吐出宝贝,明阳尊阴卑而相吞相啖之妙,有非形容譬喻所能及者。

大圣得宝,暗想出神,罗刹酒酣,真情说法。盖宝贝原是我家故物,由于纵欲荡情,丧失真实,以致胡思乱想,不能复识。故罗刹道:“大王,你想是昼夜贪欢,被那玉面公主弄伤了神思,怎么自家的宝贝事情也都忘了?”世人梦生醉死,得此数语,大可猛省。“左手大指头捻着七缕,念一声‘□左“口”右“四”、嘘、呵、吸、嘻、吹、呼’,即时长一丈二尺。这宝贝变化无穷,八百里火焰,可一扇而消。”言按住七情之牵挂,而运用一气之指归,则真阳自长,而变化无穷,九宫八卦,莫非此水之妙用。息火济炎,有何难事?

大圣真宝人手,演试方法,未得口诀,搴在肩上。此不能收伏入口,变化从心,所以不免得而复失也。牛魔王散华筵,辟水兽已被窃,铅散而真汞失驭。解蟹介横行之因,悟悟空偷兽之计,见省悔而还返有机。驾云径归翠云,罗刹撞骂“天杀”,夫妻俱不谨,故致真宝失守,而彼此匆忙也。猴狲赚奶奶宝贝,牛王拿奶奶兵器,真假阴阳俱错乱,木、金、水、火一齐争。

第六十一回 猪八戒助力破魔王 孙行者三调芭蕉扇

悟一子曰:读者谓“三调芭蕉扇”与“三顾茅庐”、“三打祝家庄”一格,是等大道之宝箓,为小说之套言。犹读《兔园策》、《龙虎经》而茫无区别也。

火焰山从天而下,交于地,乃《乾》交《坤》而生三阳,本大圣先天真动之气所化,守八卦丹炉之道人已详其由来。一调者,大圣在《坤》而索《乾》也。一索而生长女为《巽》,《巽》为风,故为扇;得之于《乾》金,故为铁扇公主。土之长女,故为丑之长妻,而一阴现。二调者,大圣在《坤》而再索也。再索而生中女为《离》,《离》为火,故坐落正南,南面一王之象,故得玉面公主。土之中女,故为丑之次妻,而二阴现。三调者,大圣在《坤》而三索也。三索而生少女为《兑》,《兑》为泽,为水金;位乎西而色白,故为白牛。牛属土而生金,遍历九宫,为力甚大,故为大力王,为铁扇公主养身之父,真阴之主也,故三阴现而真扇献焉。《坤》三索而生三阴,济火炎而育万物,总不离先天真乙之气为之,此大圣一调、二调、三调之妙旨也。

“牛王赶上索还,而变作八戒”,明阴阳有反覆相索之机,见土之为用神也。上能随运转移,土克水而逆取,则水不无反决之伤;土假木而顺受,则水自来滋生之益。故道:“我若问他当面索取,他定然不与。倘若扇我一扇,要去八万四千里远。”“即变作八戒一般,抄路迎着大圣,赚索扇子到手,知收放之根本,依然变似杏片,丢入口中。”道家以口为火焰山,真阴人口,仍取《离》象。修道者欲得《离》中之真阴而成《既济》,非藉土木之作用,不能索取而成功。故下文专以土地、八戒助力施为为骨。

“唐僧坐在途中,火气蒸人,心焦口渴”,孤阳成亢也。“问土地而察神通,叫八戒而使努力,卷帘做伴”,本土住于中宫而不离。“道上认路行”,土运于南方而寄旺。“正行时,忽见厮杀。土地道:‘天蓬,不上前,还待怎的?”’言土能相木,而乘时以动,非有待也。“八戒战败牛王,土地拦住大力”,木盛土旺之候。八戒、大圣、牛王三人奋勇争持,乃金木和同而致真阴现相,故即有积雷山摩云洞之玉面公主助力而来矣。

“八戒因扇子难得而思转路”,未免生躁进疑怠之心。土地道:“大圣莫焦恼,天蓬莫懈怠。但说转路,就是入于旁门,不成个修行之道。你师父在那正路上坐着,眼巴巴只望你们成功。”言唯大圣之金,天蓬之木,金木交并,同心合力,勇猛施为,方能得真乙之水以济大道。若舍此而思转路,是舍正道而人旁门,水火不能既济,何由得路而去西取经?此水火既济之道,正是在正路上坐守而望金木之成功也。

行者发狠道:“正是,正是,说得有理。”曰:‘好施为,地煞变。”曰:“打破顽空参佛面。”言作用于《坤》宫,而神通变化以参佛,非如禅家专言性宗而堕入于顽空也。八戒努力道;“管甚牛王会不会!”言驱牛归土,作用在我,而牛无知也。曰:“木在亥,配为猪,牵转牛儿归土类。”言木火为夫,阳中阴也。牵转木汞,不使放纵,使归于土,则得真阴以济火,即八成之努力也。曰:“申下生金本是猴,无刑无克多和气。”言金水为妻,明中阳也。发现金铅与木汞相吞相啖,交会调和以成丹,即大圣之施为也。曰:“用芭蕉,为水意,火焰消除成既济。”本文自明。

“两个领着土地、阴兵,一齐上前”,其运用总不离土。故三人争战之顷,而土地拦住道:“大力王,那里走?吾等在此!”老牛、行者,彼此赌斗变化,与前番天宫时与二郎赌斗相对。彼为先天而顺行天道也,人道也;此为后天而逆制天道也,仙道也。总一顺一逆之妙道也。

老牛由地而升,初登于天也。变为天鹅,天一生水,水生木,顺也;行者变为海东青,东青,木也,木因水生,而木反克水,逆也。牛王又变为黄鹰,黄属土,水受克于木而水反生土,故变为黄鹰;上受克于木而土反克水,土干而木枯也。故东青不能制黄鹰,而黄鹰能制东青,逆也。行者又变为乌凤,乌属水,木受制于土而上反生水,故变为乌凤;水受制于土而水反克上,水决而土陷也。故黄鹰不能制乌凤,而乌凤能制黄鹰,逆也。老牛又变为白鹤,白属金,上受克于水而水反生金,故变为白鹤。行者又变为丹凤,丹属火,火受克于水而水反生火,放变为丹凤。天一之水,化五行而生万物,不外青、黄、乌、白、丹之五色,此道之一顺一逆,而变化照察于上也。

老牛由天而降,后入于地也。变为香獐,地二生火。獐与鹿同类,与马同宫,火也;由白鹤之金而变,则金反生火。行者变为饿虎,虎位乎西,金也;由丹凤之火而变,则火反生金。论理,金不能克火,而虎有食獐之力,则火反受克于金,逆也;老牛又变为金钱大豹,金豹为金类,以獐变豹,火变金也,逆也;行者又变为金睛狻猊,狻猊为火兽,以虎变狻猊,金变火也,逆也;老牛又变人熊,熊属火,豹变熊,金变火也,逆也;行者又变为赖象,象力在鼻,土也,狻猊变象,火变土也,顺也。《剥》之《象》曰:“顺而止之,观象也。”地二之火,化五行而生万物,不外金、木、水、火、土之五象。此道之一逆一顺,而变化昭察于下也。

天一生水,地二成之,水火既济,总归于土,故牛王有原身,而白牛现焉;土化为白,则木平、水和、火息、金明,而金丹将就,故行者就现原身,而万丈金身之象,巍然毕具矣。诗曰“奇巧心猿用力降”,言修道全藉心灵而力专。曰“必须宝扇”,言舍金水不济木火。曰“黄婆扶元”、“木母同情”,言土木之运用宜勤。曰“和睦五行归正果”,言五行攒簇而归于一体,不相克害,方证西方也。此下大圣与牛王争逐,处处俱是八戒、土地努力,金火之煅炼,唯赖土木之运用也。其诸神将、佛力之护卫拦截,及李天王、哪吒父子之斩头、照像,无非火水土之精神焕发也。

北有神通广大泼法,南有法力无量胜至,东有毗卢沙门大力,西有不坏尊王永住,四面八方都是神兵天将,上有托塔李天王父子神将。“老牛还变做一只大白牛”,返本还元之象也。太子变三头六臂,飞身牛背,斩下牛头,《乾》变为《坤》而象阴。“牛”去其首而象“午”,故钻出一头,口吐黑气而生阴,生生不已,而真阴尽现。哪吒便吹真火,而真阴真阳相济。煅炼既成,而以心镜照住本象,不使腾挪。大力收伏,真宝自昭,此皈依佛法之正路也。

哪吒牵转白牛,罗刹献出真扇,四大金刚道:“圣僧,恭喜了!十分功行将完!”乃金丹将成之候也。又道:“汝当竭力修持,勿得须臾怠惰!盖指示尚有金丹之火候,不可须臾懈怠也。一扇而火寂,再扇而风动,三扇而雨霏,造化在吾掌握,指示运用火候之次第,出自天然。

诗云:“牵牛归佛休颠劣,水火相联性自平。”盖阴阳既合而牛力自驯,水火一气而大道归真。此三藏所以“解燥除烦,清心了意”也。牛王径归佛地,皈依净土;罗刹索还本扇,自去潜修。所谓丹成之候,一切坛炉鼎灶器具,离而去之也。“连扇四十九扇,永绝火根”。七七四十九,七返运火之功,毕露于此。然非有强作妄为,乃自然之运用。《易》云“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是也。“有火处下雨,无火处天晴”,《离》下《坎》上,阴阳交泰,天清地宁之象。故结曰:“坎离既济真元合,水火均平大道成。”

此篇与二郎擒大圣篇紧相照应,彼以阴剥阳而成《否》,此以阴济阳而成《既济》,故篇中俱着李天王、哪吒父子为用。其立言玄奥神奇,而章法倒射之妙如此。

第六十二回 涤垢洗心惟扫塔 缚魔归正乃修身

悟一子曰:石蕴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浮图贮宝而光照四表,人身得道而粹面盎背,一理而已。读者谓屈轶生庭,系于主德;荧惑徙舍,感自君心。浦珠视公私为去还,田荆因分合为荣瘁。西阳溪水,以令之贪廉为清浊;临安石镜,准守之臧否为明昏。征应之理,信有然者。此黄金宝塔宝去光潜,喻人身受污而失德,君臣无道而化阻,确有实义。

前篇师徒水火既济,已得妙道;散诞消遥,西天在望矣。然必抱一守元,时刻温养,使心地光明,毫无沾染,方能候足功完。若稍有懈纵,则至德不修,至道难凝,故篇首冠《临江仙》一词,以示其要。云:“十二时中忘不得,行功百刻全收。三年十万八千周,休叫神水涸,莫纵火光愁。水火调停无损处,五行联络如钩。阴阳和合上云楼,乘鸾登紫府,跨鹤赴瀛洲。”语义明白,总言一年三万六千刻,三年十万八千刻,刻刻温养,不可纵放。盖得丹以后之保固功夫,唯洗心涤虑,以正其性,否则性昧而丹不固矣。

师徒行至祭赛国,见和尚被枷带锁,蓝缕不堪,问是金光寺负屈的和尚。三藏,无人相、我相、众生相。和尚负屈,就如三藏负屈,故叹曰:“免死狐悲,物伤其类。”此血污宝塔,即是血污三藏;塔宝失去,即是三藏自失其宝,所以为一难也。

同至山门观看,三藏止不住心酸,拜佛转到后面,义甚不忍见,仅见大同一体为心。“众僧来叩头问道;‘列位相貌不一。’”又道:“想是惊动天神,昨夜都得一梦,今日果见这般异相,故认得也。”盖言人相、我相、众生相,虽有异姓,而神明默告,幽梦自通,无不认得。以众僧得梦认得相貌之语,隐括无人相、我相、众生相之意,引入扫塔为唐僧切己身上事,迨读至“国王道:‘圣僧如此丰姿,高徒怎么这等相貌?’大圣听了,道:‘陛下不可貌相。’”方显无人、我、众生相之义。文心幽造,有神藏鬼匿之妙。

“舍利”者,佛身子也。昔隋王劭有《舍利感应记》:秦华州思觉寺起塔,天将阴雪。舍利将下,日便朗照,有五色光气,去地数丈,状若车轮,正覆塔上。数十里外遥望之,则正赤上属天。舍利下讫,云雾复起,瑞雪飞散,如天花着人衣,久之而不湿。宝塔中舍利放光,原有已然实事。此金光寺宝塔中有舍利,而祥瑞霞彩,远近同瞻,非创说也。

国中文不贤,武不良,君无道,致生妖孽雨血盗宝,四方失望,由上召之,乃反归罪于众增,何异己不修心迪德,而怨天尤人?曰:“昏君”,曰“赃官”,曰“千般拷打,万祥追求”,曰“前两辈已被打死,今又捉我辈问罪。”俱极拟烦刑厚敛、贪酷朘生、枝蔓诛求、积习旧染之污也。

三藏道:“今日甚时分了?”曰:“今日至此”,曰“与我办一把新笤帚,待我沐浴了,上去扫扫,解救他们苦难。”言欲去其污莫如自新,苟能自今日而毅然维新,如盘铭沐浴之戒,则下学上达,而污垢目除。此三藏沐浴扫塔,自新新人,一层又上一层之的旨也。

“行者正扫处,听得塔顶上有人言语,踏云观看,只见十三层塔心里,坐着两个妖精.一盘嗄饭,一碗一壶,猜拳吃酒。”言捡身获宝,务笃信明决,不容空言犹豫。若不择一固执而拳拳在念,则其心中反覆持疑,探讨无定,即是两妖坐在塔顶心,猜拳吃酒,一味胡猜而已。

“行者逼往,两妖道:‘不干我事!自有偷宝贝的在那里!’”盖猜疑之为祟,由于知识之淆乱。“供出乱石山碧波潭、万圣龙王及万圣公主、九头驸马、九叶灵芝种种名号”,俱状予圣自雄、万虑多思、极地搜天、无不周到之意,而不自知其心中,实奔奔波波,添灞劫劫,而全无定准也。两小妖名为”奔波儿灞”、“泔波儿奔”,肖其颠倒参差、仓皇急速之情状也。“供出孙悟空神通广大,沿路专一寻人的不是。”惟悟空专一之是,故能寻人不专一之不是,所谓得一以御万也。行者道“这泼魔专干不良之事”,正见不专一之不是;“锁妖到寺”,正专寻人不是也。

“三藏朝王,启奏寺僧负冤,扫塔获贼情由,国王惊师徒相貌不一”,正国王见有人、我、众生之殊相,而不能捉贼也。大圣道:“人不可貌相,若爱丰姿者,如何捉得妖贼?”言涤垢洗心,惟在廓然大公.无内无外,不着于相。一着于相,则未免于丰姿上打点,而私欲充斥,妖贼横中,何能捉得?此其责任,舍无相之大圣难以称职!行者之大轿黄伞,八抬八绰,所由特简也。呆子笑道?“哥哥,你得了本身。”盖此等职分,得之在我本身,而不操之子君相,所谓天爵而非人爵也。

“两妖供出:有个万圣龙王,生女多娇”,言内而识纷算广,匿情偏主而自大;“招赘九头驸马,神通无敌”,言外而欲扰思烦,附意纠缠而自多。“龙王与驸马会伴”,心意与物欲交乘、“先下血雨”,自污以污人;“后偷舍利”,妨人以利己。“现今照耀龙宫,黑夜明如白日”,自矜私智,谓可烛幽;“又偷王母灵芝,潭中温养宝物”,贪窃天功,安希作佛。此种修身,促用奔波,枉劳灞劫。故提纲曰“缚魔归正乃修身”,言必切实下手,方是修身。擒贼擒王,舍大圣谁与归?八戒道:“我与师兄手到擒来。”乃真能下手也。

第六十三回 二僧荡怪闹龙宫 群圣除邪获宝贝

悟一子曰:道非虚悟,修是实功。下手要着,先唯制眼。《阴符经》曰:“其机在目。”《正道百字诀》云:“真常须在目,在目气随精。”《易》称“仰观俯察”;老云“观徼观妙”;佛说“静观止观”,复圣请事“四勿”,视为之首;臞仙著述“三要”,目为之枢。至谓“道在目前,顾諟明命”,自古圣贤仙真佛祖、经传诗词,无不以目为要机。奈何世人辜负天赋,空具两眼,作障作翳,甘瞥甘窥,莫能洞瞩熟睹!此即祭赛国所谓“肉眼凡胎”者,岂知上仙古佛菩萨,现在目前乎?

大圣火眼金睛,何藉两妖做眼?“把两个小妖带去作眼”,正明首先下手工夫,在制两眼也。大圣拔毛可变刀,此何独将金箍棒变一戒刀?“一割妖耳,一割妖唇,撇在水里,说我齐天大圣在此?”明举动务执一定之理以为戒,使耳勿作妖听,口勿张妖言,两眼入于碧波而无蔽;戒动、戒耳、戒口,总是戒目。惟欲其瞩目,真一上仙之齐天大圣在此也。

“两妖报道:‘祸事了’”,告戒也;驸马笑道:‘泰岳放心”’,不知戒也。“使一柄月牙铲,叫道:‘是什么齐天大圣?我偷宝贝,与你何干?却无故伤我头目,又上我宝山厮闹!’”“明”者,日月之力也。目之明者如日月。今驸马使月牙铲,乃勾月之偏光,目不能识大圣,而汩没宝贝,谬视宝山,反以戒目为伤我目也。

行者道:“贼怪甚不达理!我虽不受王惠,你偷他的宝贝,僧人是我同气,我怎不与他出力辨明?”盖立德非由于感恩,施功不专为一己,无我相、人相、众生相而为明也。“大圣先加一棒,八戒后筑一钯。那怪九头,转转都是眼”。即不能鉴前而知止,又不能顾后而知戒,眼虽多,亦奚以为?

“现了本象,十分凶恶。八戒道:‘是甚血气生此禽兽?’”正道有云:“禽即兽。”夫禽两翼,兽四足,何以言即?《礼》云:“猩猩能言,不离禽兽。”兽兼禽言也。此九头多目,是甚禽兽?禽兼兽言,极言其非人类,而并非一禽一兽所得而名状也。

“那怪展翅斜飞,半腰里又伸出一个头来,将八戒咬去,欢喜贺功”。拟其斜行瞥见,偏听狂啮,全与“四勿”相反,而不知鉴戒,妄自称雄也。“行者复变螃蟹,咬断索子,救脱八戒;使个隐身法,偷出钉钯,递与八戒。”蟹者,解也,难之散也。隐者,潜也,昭之孔也。盖解脱纠缠,使潜行戒性也。

“八戒打进宫殿,破门碎器,惊起老幼”,正励精努力,除旧生新之下手处;“行者忽见追赶八戒,就半空踏云雾,一棒打烂老龙头”,正是眼明手捷,扑杀偷心之老贼,以一御万之不二法门。薛文清有云:“万起万灭之私,乱吾心久矣,当一切决去,以全吾湛然、澄然之体。”此一棒打杀万圣老龙,而碧波潭斯不为乱石所淆矣。

然万圣老怪无识而行偷,溺于爱也。犹心具众理而不辨是非,名虽万圣,实是多偷。能死偷心,其怪易灭。若九头孽邪多见而作贼,恃其智也。犹意附外诱而四顾奔驰,名虽九头,实是十恶。贼党多端,其邪难除。是必大张天讨,如秋令之肃杀万物,方可惩创而维新。“行者忽听得狂风滚滚,惨雾阴阴,仔细观看,乃二郎显圣七圣兄弟。”二者,偶也;七者,少阴之数,其时为秋。《道藏歌》曰:“白帝行气道当新。”此除邪之大时候,大手段也,故曰:“倒是一场大机会。”

夫秋气杀物,而天心仁爱行乎其中,杀中有生也草木枯解而万宝成熟者,则天刑行,而顽残歼,民志肃,君子秉义禔躬,而嗜欲绝、鼓德修,皆去污维新之道也。道贵自知悔愧,方获有济。大圣因“曾受降伏,不好见他”,自知悔愧也。“八戒请住真君,与大圣话旧说因,即在二郎营内欢叙一夜,待天明索战。”有姬公兼三施四、坐以待旦之义。

八戒筑杀老龙子孙,细犬咬下九虫一首,怪物逃生,止住勿追何也?盖孽种尽锄,已靖巨魁之穴;杀一儆百,姑开自新之门。

逆之首必诛,所以垂鉴戒;贼之附或宥,乃以昭至仁。“至今有个九头遗种滴血”,盖尽刑以快一时,不如赘刑以儆万世也。犬发口中之声,示谳狱以决枭。戌为九月之卦,寓藏宝于火库。学者斩欲修诚,痛自刻责,立德立业立言,存几希而异禽兽者,以此。

“行者变化驸马之形质,讨出两匣宝贝”,化邪为真,从一得二也。“八戒扑杀公主,提出龙婆,留置塔内”,戒妖冶而示婆心,舍委存仁也。“国王究明不朽之舍利,并获天生灵草”,解冤珍德,烛幽晰玄也。三藏安佛宝于塔顶,置龙婆于塔心,行者“将芝草把十三层塔层层扫过,安在瓶内,温养舍利子。这才是整旧如新”矣。此饬躬砥行,步步脚踏实地,步步莫非天宝,岂彼空言虚悟,对塔谈相论者比耶?

国号“祭赛”,示宝而不蓄德;寺名“金光”,流闪而不宁谧。

今“祭赛国”之“金光寺”,改作“伏龙寺”,暗然自得,回光返照,斯可大可久。如万圣、九头炫耀徇私,行偷袭取,予圣予智,果何益哉?故结曰:“妖邪剪灭诸天乐,金塔回光大地明。”

第六十四回 荆束岭悟能努力 木仙庵三藏谈诗

悟一子曰:王道荡荡,世途坦坦,原无荆棘,荆棘生于人之胸中。人胸中在在荆棘,人人胸中有荆棘,而荆棘弥天漫地,宁独一荆棘岭哉?此篇特借荆棘岭,以概自古及今,莫不皆然;借木仙庵谈诗,以概自古乃今之谈道者,皆有荆棘,莫不如斯谈诗。

《南华》云:“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却曲,却曲,无伤吾足。”伤荆棘之充斥难前也。予不避荆棘之嫌,窃努天蓬之力,通而论之:凡古往今来鸿章丽词,藻绘缤纷,淹博兴核,敏妙绝伦。或故为涩晦,以夸渊奥;或放言触忌,以逞才情;或宏辨百折,滚滚不竭,以资议论。按其实义,通无关于身心性命之学者,皆荆棘也!不特此也,凡著书立言,谈玄阐幽,而不能身体力行,徒搦管掉舌,道听途说,虽发尽道妙,可法可传,亦是鹦鹉巧簧,慢侮圣言,皆如木仙庵谈诗,而为荆棘之尤甚者矣!

天生三教圣人分头度世,其原同出于《河》、《洛》、太极、阴阳造化之道,后世道、法、禅宗分门别派,百谲丛生,争鸣炫说,互相低诽,又皆荆棘中之荆棘!其儒教执中精一,廓然大公,民胞物与,至当不易,与守中定慧,无欲有欲,无我无人何异?孔子犹“犹龙”赞之,犹谓“西方有圣人出焉”。后世胶执章句,不能体认实践,读“玄”语必辟之,自背于羲文玄黄之义而不知;见“空”字必斥之,自背于孔子“空空”之说而不觉;论“真乙”之气必疑之,自昧于孟子“养气”之妙而不识;言“真空”必异之,自外于子思“自诚”之旨而不语。夫至造论理,岂论字句?必故为排贬,以为为圣道之防,廓然大公之谓何,非欲剪荆棘而荆棘横胸之甚乎!

按《黄帝内传》:道教始自元始天王,开辟混沌,以定三才,化生万物,至周而老子传《道德》五千言;按《周书》:儒教始于黄帝,命苍颔制字,始有书契,至周景王二十年孔子生,而宣明其教;按梁王《佛统》:佛生于东印度国,其时周庄王九年四月初八日也。自汉明帝永平八年,其法始入中国大行。尝稽东印度国人,性强健,好杀伐,以战死为吉利,以善终为不祥。老子出函关,作浮屠法化之,令其内外剪除,不伤形体,名曰“浮屠”。周庄王九年四月初八日,恒星不见,星陨如雨,是夜释氏生,能修伯阳之道,国人宗之日“佛“。佛即中国称“神”之谓,其次曰“菩萨”。其国种类繁盛,无鳏寡孤独,故人愿往生焉。然则佛教由中国而及西度,由西度而复回中国,非彝教也。老子实为佛祖,佛实演老子之法;神即佛,佛即神,不过中外字音之不同耳。儒本于黄帝之制字,发三才化生之妙道,黄帝实为儒祖,孔子特宣明其教,奈何后世以黄老为异于儒哉?总缘不知三教之源流,而荆刺横胸之特甚者也!佛者,神也;神仙者,神也。至诚如神,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同一称神,而必谓儒与二氏有异,岂不自生荆棘耶?天帝爱其所生所化之人物,而特生圣天子以主宰之,养育之;特生三教大圣人以明其造化之理,尽其教化之法,善其万万世运会之气几。同生一时,分途牖导,天帝实式临之。

予闻之,聃子宗通显传家,耶输陀,释迦妻;罗睺罗,释迦子;上升时,妻、子躄踊甚哀,岂若今日之鳏且寡哉?后人恶其流弊,而不恶儒流之亦弊,执滞不察,摘其一句一字,辄加毁谤,侮圣违天,胸中自横荆棘,何以剪世道之荆棘乎?今之儒者,掇拾时艺,希博青紫,其发端起念,只以贾各媒利荣肥为计,不知性命为何物?康济为何功?所知所能,与经书所载迥异,儒教之异端,较二氏为更甚,而不知剪除荆棘,吾未知将何底止?不得不为此荆棘之说,为天蓬螳助一臂也。若此一书,说魔说怪,人视之为道中寸寸生荆棘,予视之实为道中步步布芝兰,识者采焉。

篇首伏龙寺众僧不知进退,妄冀同往,不识道中荆棘之多也。行者变虎止住,有“大人虎变”,非众人所识之义。至荆棘岭不能前进,诗称。“处处薜萝缠古树,重重藤葛绕丛柯。为人谁不遭荆棘,那见西方荆棘多。”正明西方亦多荆棘,即指木仙庵“四操”空谈诗文之类是也。八戒道:“若要度,还依我。”责在我之能自剪除耳。“身躯变长二十丈,把柄变长三十丈,双手使钯,左右搂开。”盖身具二仪,手握三才,合五行而明戒性,努力剪除之意。故曰:“自今八戒能开破,直透西方路尽平。”

到一段空地,忽被十八公会友谈诗。孤直公、凌空子、拂云叟所吟诗句,俱道本身脚色,其义自明。唯曰“吾等非‘四皓’,乃深山‘四操’。”以见世之修道者绝俗避嚣,寄迹深山,矫托隐逸旷致,高谈性命而全无实学者,皆道学之曹瞒也。凡虚伪欺世之流,必欲结纳诚实君子,以卜其名,故计摄三藏而与之谈禅论道耳。

三藏对众诸言,亦老僧之常谈。至云:“访真了元始钳锤,悟实了牟尼手段。”又云:“玄关口说谁人度,我本元修大觉禅,有缘有志方能悟。”此本道教之真谛,而非虚悟之空禅,佛即仙也。四老谓“圣僧乃禅机之悟本”,亦可谓知言。拂云叟道:“禅虽静,法虽度,须要性定心诚,总为大觉真仙,终证无生之道。”亦为的旨。至云:“我等之玄,又大不同。”言天生自然本质,无破无伤,不假修为,还返而证道者。此有质而不加修,有知而不实践,外务高谈而内鲜实济,此其所以为“操”也。

曰“我等生来坚实”等语,皆状其质,无甚深义。至于“道也者,本中国,反来求证西方,空费了草鞋,不知寻个什么?石狮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彻骨髓。忘本参禅,妄求佛果,都是我荆棘岭葛藤谜语,萝蓏诨言”。又云:“必须要检点见前面目,静中自有生涯。没底竹篮汲水,无根铁树开花。灵宝峰头牢着脚,归来雅会上龙华。”此数语,句句打破禅关空寂,勾出玄妙精髓。一部《西游》立言之大要,“荆棘岭”通篇之骨子也!

凌空子道:“拂云之言,分明漏泄。圣僧不必执着。”此先师借拂云、凌空之口,显传妙道真谛也。既达真诠,须知伪学。四操为月明游,原不为讲论修持;四老与木石居,只成就赤身鬼使。联章琢句,徒工文翰以夸奇;寄傲栖迟,悠游林壑而自弃。无体无用,矜命非凡,言清行浊,不知老死,亦可哀哉!甚有修真误认,贮阿娇以采炼阴精;妒正防贤,纵红莲而破伤戒行。此弄月吟诗,杏仙作合所由,极著其伪也。

三藏道“汝等皆一类怪物”,均操行也。始以风雅谈玄,今以美人局诱,明明指破,无庸赘诠。天明惊散群妖,师徒寻出根踪,乃桧、柏、松、竹等木为怪,分明仙佛门中荆棘之精,而伪为道学之怪也。八戒努力,一齐筑倒,岂不轩然明快哉?学者慎毋舍性命之实功,而空谈道德,作无益之诗文,而甘为荆棘岭木仙庵之四操。陆象山有云:“寄语同游二三子,莫将言语坏天常。”邹南皋亦云:“寄语芸窗年少者,莫将章句送青春。”同一义也。

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

悟一子曰:前篇假仙矜夸资禀,不事修持,徒滋讲论,虚作诗文,僻居逸处以为怪;此篇假佛窃取名理,工饰外貌,多诱善惑,人莫辩识,似是而非以为妖。彼自害而害人者小,此害人而至于陷命灭性,乃以学术杀天下后世也,所以为大厄难!

“三藏既脱荆棘攀缠,又见高山天接;过岭西下,忽见样光蔼蔼,彩雾纷纷,楼台殿角,隐隐钟磐。行者仔细观看,瑞蔼之中,又有些凶气景象;也是雷音,却又路道差池。”盖道学真伪,各有一种气象。真者根心,伪者饰貌。根心气象,如树生之花,精神焕发,本诸自然;饰貌气象,如剪彩之花,色泽沮涩,出于汝点。暗然、的然攸分,明眼人自能辩识。所以行者细观而知道差他。雷音寺而曰:“小”,即小人之的然也。三藏看不真,而不见其小,故道就是佛祖道场,误入其门,率徒下拜。行者看得明,而见其小,故掣棍喝道:“怎么假倚佛名,败坏如来清德?”声罪致讨,名正言顺。然三藏早已下拜而堕局,纵有智者,亦无如之何矣!

“被他撇下一副金铙,连头带足。合在铙内。师徒一齐被拿,身心俱遭困缚。佛祖现出妖身,阿罗都是小妖。”这正是小人之道小而陷人之魔大,错入旁门,岂不枉费求道之心?诗句甚明,不必诠说。“金铙”者何?“铙”与“挠”同义。庄生曰“天生万物,无足以挠心”者,言不可屈挠至刚也。小人之心,邪僻徇欲,坚忍不拔,作恶怙终,执迷不通,全然昏黑,无一隙之明,所谓“下愚不移”,如金饶胶合而不能撇脱响亮然。故行者合在金铙里,黑洞洞不能得出。其势力又能泼用其金,上下弥缝,随高就下,专工排陷。故我置身于高,而彼即以高制我,而我行不通;我置身于卑,彼即以卑制我,而我行不通。总是其昧心刚愎,而无隙缝孔窍以容人转动也。“行者变钻钻不动,众神力薄掀不动,玉帝差二十八宿使枪、剑、刀、斧,扛、抬、掀、撬,漠然不动。”此正“天生万物,无足以挠其心’,所谓锢蔽已深,牢不可破也。

亢金龙道:“观此宝贝,定是个如意之物。”指其黑心如其恶意,而权势法力足以笼罩人物也。君子不幸遭陷,必内持中正小心之理,外借猿引犄角之势,方可脱离免难,韬其明而就其暗也。否则,未有不糜烂肢体,丧其性命者。”亢金龙变角尖如针,顺着钹口合缝上,用千斤之力方能穿透里面。”“合缝”者,两铙适中之处,顺其口之张合也。“亢”者,固非附会谄媚,然亦非高亢,乃上下相当而无卑屈,言执中正之理,而力大于身,心细如发也。“行者将角尖钻孔窍,身子变芥子,蹲在钻眼里得出。”所谓小心空顺,仔细钻研,不矜己能,倚角猿引,识得窍中窍,踏破天外天也。

“掣出金箍棒,打破金铙。”一悟而千迷顿解,一败而四大如虀,小道之迷惑,亦何足恃?此老魔能不梦中惊觉也。然其暧昧黑心,不可屈挠,可解识而破。至其窃持“民我同胞”、“物我同与”之说,则入为道中之至真,而人神所不能出其笼络者,所以又有后天袋之为大难也。

那妖道:“此处唤作小西天,因我得了正果,天赐与我宝阁珍楼。”自称为“黄眉老佛,设象显能,要打赌赛,将汝等打死,等我去见如来取经,果正中华。”盖欲自我作祖,妄自尊大,而不知为剽窃假托之小人也。“争战之顷,老妖解下旧白布搭儿,将圣众一搭儿通装去”,由其怒心一起而罗致多人;“个个捆住,不分好歹,俱掷之于地”,以陷诸狱也。

夫佛法无差等,不分好歹,兼爱也。今转而为兼恶,以生人之具,而为杀人之物,其妖邪为特甚,此所以皆遭大厄难也。就其后天袋而论,至大也。即“民我同胞”,“物我同与”,“佛无差等,不分好歹”之意。经云:“若菩萨为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与儒家所谓“廓然大公,无内无外”何异?若云佛无差等而不分好歹,则抹杀其妻耶输陀,其子罗睺罗,及父母养生送死,悲痛之行,以至语射于教诸天神,一切忠信孝弟之说矣。此“不分好歹”,即是作恶,故为假佛。空有其宝,而倒行逆施,真不识佛门衣钵也。

试看行者将身解脱,先解师父,次放八戒、沙僧,又次解二十八宿、五方揭谛,又次牵马,又次还寻行李,一颠沛患难之顷,而犹分亲疏、尊卑、贵贱、缓急,次第有等,即此已是佛门中行李衣钵,讵“佛无差等,不分好歹”之谓?故曰:‘人固要紧,衣钵尤要紧!包袱中有通关文牒、锦斓袈裟、紫金钵盂,俱是佛门至宝,如何不要?”言君命、师傅尤为要紧。读此者,可悟“佛无差等,而不分好歹”者,即是伪佛、毁佛也。

“行者见得衣钵而大喜,惊动老魔而大战”,总为此衣钵也。“行者见得分明,众人不解其意,又被都装在里面”,而混入于不分好歹之布袋也。“行者跳在九霄,嗟叹多时,宁神定虑,以心问心”,不觉痛恨浮大无主之为魔,思得荡魔天尊,以靖此大难,实未得其原主,故云:“仙道未成猿马散,心神无主五行枯。”

第六十六回 诸神遭毒手 弥勒缚妖魔

悟一子曰:六经皆治心、治世之法物,本诸圣贤,精神血脉,明体达用,大小兼该,而总不离于一真诚至宝也。后世俗儒伪学,莫不剽窃其说,掇取功名,其立心起念,只为荣肥之计,竟忘其本来面目,甚至盗名托义,败坏纲常,行好作乱,无所不至,是救世之书而反为祸世之资,罪可胜诛哉!庄生谓“儒以《诗》、《书》发冢”。”,予则谓儒以《诗》、《书》灭性害命,与黄眉童儿暗拐佛门布袋诸宝贝,以假佛作怪何异?此仙师特借黄眉假佛,寓言假儒流毒之害,以为世道人心之大防也。人心昏昧无良,惟赖圣贤《诗》、《书》之泽,启迪开牖,以兼成康济也。今之伪儒,借尧、舜之道,而为盗跖之行;托孔、孟之言,而济渔猎之志。其生心害政之祸,烈于洪水猛兽矣。虽圣贤亦未如之何,故批提曰:“大圣无计可施。”

读者谓小雷音之假佛,自当求大雷音之真佛以治之,何释此不务而漫为武当、蠙城之行,岂不多此一番踯躅踉跄?噶!埋没作者关系世道人心之硕论鸿文矣。二位祖师,一镇北方,一镇泗洲,皆以治水显灵,而猛兽、毒龙、水母、水猿、一切龟、蛇、龙神大将,皆其所制伏而且为之用,是洪水猛兽犹易驯治也。溯厥生身成道之由,叙述收伏神通之大,若舍此二祖,无能荡平者。今非惟不能荡平,而神将反被装去,正极拟伪学之祸,烈于洪水猛兽也,岂不可痛哭流涕哉?

“行者对功曹滴泪道:‘我如今愧上天宫,羞临南海,怕问菩萨之原由,愁见如来之玉像。才拿去者,乃真武龟、蛇、五龙,叫我再无方求救,奈何’”妙哉仙师!行者岂真愁、怕、羞、愧,陨涕若是?益深痛天仙佛祖立教,原以度世释厄,今学者即假其教以祸世荼灵,拿弄其真而恣行其假,虽菩萨、如来,亦已无可如何。一提其因,一想其容,而已惨戚难忍,又安忍复见之耶?夫圣人垂训,道智化愚,善身心而福万物,今反掠其说以济欲,窃其义以长奸;洪水可治而此流不可治,猛兽可驯而此毒不可驯;起尼山、泗水于今日,当亦如武当、泗洲同调而无可如何。噫!行者为佛子,而愁见如来;使行者而为儒生,当羞登杏坛之函丈,愁听璧水之鼓钟矣。盖不禁感慨悲恸,而甚言伪学之为祸烈耳!

那妖见龟、蛇、龙将,怒道;“备生有何法力?”见太子四将笑道:“你有甚手段?只好欺侮淮河水怪罢了。”喜怒任情,毁神侮圣,屡战屡捷,一齐被装,其为害岂不烈于洪水猛兽哉?当此凄惨之时,必得极乐场中第一尊佛祖大开笑口,主持世教,指示天地生人之心,令人人在根本上下种,个个务切实返里,禁绝骛外伪学,寻还已碎真金,方是狂澜砥柱,猛毒神杵也。

行者忽见弥勒下降,指示后天袋为人种袋,乃仁心、仁政之本原,包罗天地万象,非可窃以欺君罔世者;狼牙棒为敲磐槌,乃振俗醒迷之法器,觉悟智、愚、贤、不肖,非可执以伤人害众者。治之之道,莫如务实;务实之道,如种瓜然。种瓜得瓜,生根课实之理。弥勒种一田瓜果,以诱其渴食,示舍华就实之方。下手之法,必先禁遏节制,抑其故智。写一“禁”字于掌中,运之于掌而俾无夸诈、奢靡、侈大、贪婪之行。且攻且退。放禁善诱,渐引近实,而乘机开悟;入其腹心,使知有性命之关,因而收服以摄其心。此行者变瓜入里,抓肠蹬腹,摆市攻心之大法力也。那妖只叫。“主人公,饶命!”方知性命为紧要之至宝,而识得主人公矣。其后天袋、敲磐槌,自不得倒行逆施,为世所忧患矣。

食瓜实而知实学在于性命,入布袋而知布种切在己身。散碎真金,失而复得,须融会一气;带来故物,放而仍收,宜返本还元。佛祖驾回极乐,众神各归本位,师徒解厄脱身,除小雷音而赴大雷音,皆务本实学也。呜呼!黄眉借包罗万象之布袋,而为婪收众生之欲壑,殊可悲涕,幸得一瓜实以收之。今儒、释、道门中,多黄眉铙袋并施,安得遍地种东陵而重烦行者哉?

第六十七回 拯救驼罗禅性稳 脱离秽污道心清

悟一子曰:这篇书明大隐不妨居市,居市而不可为市孽所侵;离尘不妨入尘,入尘而不可被尘迹所染。前文木仙庵之伪仙,小雷音之假佛,俱另作规模,似避嚣绝俗之状,非大隐实学。

篇首“三藏道:‘往那条路上求宿去?’行者笑道:‘前行自有宿处。”’言当随遇而安,不须预计也。仙师故设言稀柿同极污之处为喻。柿落实,刚离“木”而为“市”。七绝,比人七情。爱恋难割,终归毒害。至积久为秽,夙障为山;阴气酿成蟒穴,康庄变作豕途。此驼罗庄吃人之长蛇所由来,七绝山拱路之封豕所自出也。

“驼罗”者,即梵语“陀罗净土”也。“共有五百多家”者,乃罗汉所居,释典“阿罗汉”,总名杀烦恼,堪总供养,不受三界所生,远离诸恶,清净受用,所谓“禅性稳”也。今与稀柿同为邻,而连遭蛇怪侵吞牲畜,男女惶惧危殆,是性地邻于蛇窟,净土翻为舌场,岌岌乎如拯溺救焚之不可缓也。此非有大智慧、大法力如孙行者,未易消弭驱除,获有宁宇。岂彼烂西瓜之凡僧,落汤鸡之凡道,所能稳禅性而清道心哉?唯行者第一等手段,方可唱喏承担,再无别人可请。

然非洁己寡营,而或留恋金银田土,便是贪货渔利,与市为徒,虽齐心除害,仍是以魔攻魔,万不可得。故行者现身说法,尘视金银,而不与市同黩;累视鱼田,而不与市同渔。推积德是务而已。盖市心狙桧多端,而总似一蛇,道经云“烦恼毒蛇,睡在汝心”者是也。其积习也,见牛马则噬,见鸡鹅则噬,见男女则噬,无论人物巨细,筹之烂熟。目悬两炬,暗中睹利极明;舌舞双抢,左右遮拦最捷。只到平旦之时,天心来复,未免消阻闭藏,究竟藏头露尾,出不得高人手眼。但当气盛,软柄枪无限花巧;及至途穷,张巨口顷刻平吞。吁!可畏哉!常人畏之,而恐遭其口吻;至人迎之,而如见其肺肝。至人之体,刚洁纯粹,磨不磷,涅不淄。故能身入市心,而不为所化;躬亲利薮,而不为所伤。

最妙在蛇腹里搭桥、变船二义:谓茹膏血而长蠢肉,何如枵腹以驾东虹,为有利行之积德也;聚资斧而肥幻脊,何如破产以造慈航,为有施济之积德也。殄嗜欲之恶孽,结普渡之善缘,恐怖俱泯,各遂所生,功德备至,咸安其性,何快如之?

今而后虔心实腹,变相施工:拓开万古之心胸,久塞胡同,还成旧路;离脱千年之宿障,积污柿岭,同证菩提。即玄宗内典所云:“对境忘境,不沉于六贼之魔;居尘出尘,不落于万缘之化”是也。故诗结云:“六欲尘情皆剪绝,平安无阻拜莲台。”

噫!妙哉!触目莲台,个个人心成净土;通神花藏,家家有路透西天。超柿同而济莲台,孰清孰秽,孰塞孰通,惟人自悟。然驼罗庄之惧蛇,何不徒而去之?稀柿同之积秽,何不尽伐其木?其殆地无苛政,孽根不易除欤!

第六十八回 朱紫国唐僧论前世 孙行者施为三折肱

悟一子曰:此篇至七十一,皆明修炼金丹大道,惟张紫阳《悟真篇》为得其宗,人当绍衣而身体,观后结出“真人棕衣”一段自明。

提纲特揭“朱紫国”三字,寓朱紫之贵,倒射不如紫阳之真也。漆叟喻“牺牛披锦绣”,尼父视“富贵若浮云”,子舆“重天爵之贵而轻绣梁”,君平谓“高车驷马带倾覆”。陈处士云:“紫陌纵荣争似睡,朱衣虽贵不如贫。”自古圣哲深切指示,奈何世人读尽万卷千经,而竟不识字耶?

行者劈头唤醒道:“师父原来不认得‘朱紫国’三个大字。”盖朱紫尘荣,幻梦泡影;帝都皇洲,征禅代谢;欲知后来,须观前世;前之视后,亦犹后之视前。故三藏溯三皇而迄五帝,由揖让以及征诛;垂统争雄,兼并角力;治乱相寻,延促殊撤,而终归于唐王之一梦。噫!于敷演迂论之中,而寓无限悲歌感慨妙谛。正如城上杏黄旗,风吹乱摆,若非老孙看不明白,饶你识天文,知地理,辩阴阳;安邦立国,寄书酆都,改加年寿,一切皆属“魏徵”。终不若拜佛祖,取《大乘经》三藏,为能超度孽苦升天也!《法苑珠林》云:“孔雀虽有色严身,不如鸿鹤能远飞;朱衣虽有富贵力,不如出家功德深。”朱紫国王有色严身而身危,有富贵力而心病呻吟,嗟叹拯救无人,却不与唐王梦游地狱一般?

称“会同馆”者,不期而会,不约而同;前古后今无异世,尔疆彼界有同规也。国君衣朱紫而享光禄,国人图衣食而走利名,同一口体之嗜欲,而均病性命之膏肓。”故八戒一闻酒米绫罗,饮食芬芳,而不禁垂涎入市矣;行者一见皇榜招贤,朱紫列土,而不禁喜就医国矣。究竟转东过西,逐物充肠原是假;须知弯腰揭榜,随缘医国亦为要。八戒求食而得名,不意中忽怀医国之榜,子子孙孙、奶奶妈妈、婆婆公公,一齐悻得虚称;行者作耍而认真,敦请时俨居王者之位,尊宠的,承奉的,排班的,参拜的,顷刻间演成傀儡。

但凡果是豪杰,出口鲜不惊人,故庸愚不惊,不足为豪杰;真有经纶,下手难与虑始,故始谋不拒,不足以善经纶。此行者进前厉声而国王唬倒,阐摅妙理而“叫他去罢”也。语之惊人者,不在“进前厉声”,而在“一千年不得好”。人不修道,纵所营富贵皆遂,亦是鬼窟生涯,与死为伍。生而病,病而死;生为病人,死为病鬼;万劫轮回,何时了歇?千年不好,该万劫受病而言,岂不惊愚?理之莫测者,不在“悬丝诊脉”,而在“三毫每条各长二十四尺”。《素问》、《难经》、《本草》、《脉诀》,治一时之症,延一生之命而已。医术之庸,若分三毫为三关,簇五行为精气神。按三毫为二十四气,天关在手;合三条为七十二候,地轴生心。乃治千万年之病;而为医术之大经纶,世人万难深识!故仙师于结尾指示曰:“心有秘方能治国,内藏妙决注长生。”

予尝游泾阳,题药王祠联云:“民间疾苦几何?饮之食之,宜从仙子寻丹决;世上膏肓万状,名也利也,何似山头多白云?”撰此者,想认得“朱紫国”三字,而能打破人间蝴蝶梦,请进而共读此书。

第六十九回 心主夜间修药物 君王筵上论妖邪

悟一子曰:浮荣虚业,梦熟黄粱;世味尘缘,捷于石火。世人目为老僧之常谈,谓名教中自有乐地。究之终身碌碌,系风抱影,瞬息长眠。古往今来,解脱者几人?卢仝曰:“功名生地狱,礼教死天囚。”真堪醒梦破迷!仙师此篇,特提清夜之良心,指示修其之觉路,令人自认自识。盖欲修道,莫先清心;欲清心,莫先去病;欲去病,莫先知其病根。古之神医,视瞩重垣,术惊二竖。悬丝诊脉,原非荒诞,不过形容三思而贯通,默运而神会之意。

鸟之雌雄有定偶,鸟离群则鸣;人之阴阳不可偏胜,人失调则病。医治之妙方,愚盲没处捉摸。医官道:“八百八味,理无全用”,见其用之不能全也。行者道:“药不执方,故要全征”,见其方之神于用也。曰:“八百八味”,明二八之数也。二八者,即《参同契》所谓九还、七运、八归、六居。九、七皆阳数,合成十六,男子真精全;八、六皆阴数,合成十四,女子天癸至。以月之上弦、下弦为象,故又曰“上弦《兑》数八,下弦《艮》亦八,两弦合其精,《乾》《坤》体乃成。二八应一斤,《易》道正不倾”是也。

《悟真》曰:“月初天际半轮明,早有龙吟虎啸声。正好下功修二八,一时辰内管丹成。”言阴阳交媾,宜修药物之喉。故行者道:‘我等到夜静时,方好制药。”“及至半夜,天街人静,万籁无声,八戒道:‘哥哥,赶早干事。”’均指示修二八之候,急早下手也。取用大黄,至阴;巴豆,至阳。“大”者,“一”、“人”;“巴”者,“一”、“己”。人、己合而性全,阴阳和而药备也。故八戒曰:“八百八味,只用此二两,诚为起夺人了。”盖言只用此二八,诚足起死回生,夺天地之造化,而为全征之药味也。

前三藏答国王曰:“三个顽徒,更无一人知药性者。”兹沙僧熟悉大黄性寒,八戒深谙巴豆性热,俱若素善歧黄者,不知执药性而论,虽知药性,何能医国?仍是未能知者。行者曰:“贤弟,你不知。”“你也不知。”特借此二味而屡提“不知”,以令人细研其妙,不可执粗迹而求也。

篇中“碾细”字,就药而言,却不就药而言。“百草霜”,取土釜之调和;“龙马尿”,取水宫之至宝。曰;“锅灰”,曰“金汁”,其义甚显。至搅和一处作为三九,攒簇五行而分理三才也。名“乌金丹”,以显金丹之旨,医国之秘方尽于是。噫!妙哉!仙师唯恐世人不知,又于药引中结出秘妙六物,皆寓意也。“老鸦”为《离》中阴,取其气;“鲤鱼”为《坎》中阳,取其精。“王母粉”,阴土己也;“老君灰”,阳土戊也“头巾三块,”,聚顶三花也;“龙须五根”,环阳五耀也。取身中之气精,合戊己而成圭,乃三五之妙道。此无质之物,从虚空中来,非世医愚盲之辈所能识,故曰:“此物乃世间所无者。”谩评者谓此方医谎病最妙,不知俚语中寓有妙理,而非谎也。那一般药引用无根水,亦是天上落下;使龙王打喷嚏吐津液,亦非寻常雨水。如泥丸公所云“精涎津唾液,只可接助为阶梯”是也。

津液化为甘露,三盏送下三九,如辘轳之声不绝,打透三关,而病根自除。此方医国如神,何不明著竹帛,使天下后世俱得服食?秘而不言,何也?行者道:“国王倒是个大贤大德之君”,“我与你辅弼而左右之。”此知苟非大贤大德。不可轻与。祖师云:“得人弗传秘天宝,误传匪人,七祖受苦。”考昔紫阳真人三传匪人而三遭天谴,可为鉴戒!岂容明著竹帛?故八戒说“药里有马”,而歇后不吐;行者即嗔其口敞,而忽以“马兜铃”掩饰之,皆发明不可轻泄以贾祸也。

下文伏太岁解金铃,迎金圣,,乃下手金丹之诀,然不明失散之由,不识还返之妙。国王筵上之论,正明失散之病根也。乌者。《离》中之精,本有元配,失群不返。而独乌无偶,虽能内养五神,不能外合一气,只去得身中后起之病,未退本来身外之身。故前用‘乌金丹’,犹非纯阳紫赤真金也。

国王道:“正值端阳之节,在海榴亭看斗龙舟。忽然一阵风,现出妖精,自称‘赛太岁’,在麒麟山獬豸洞居住,将金圣宫摄将去了。”端午为天中之喉,忽然风起,六阳始遇一阴而成《姤》。夫《姤》者,天风也,□卦爻图略;《剥》之渐也,《复》之根也。在人之身,如始御女而贪结子,戏龙舟而好顽耍,故曰“御花园海榴亭斗龙舟”也。此时也,破六阳《乾》体之真金而陷入于《坤》土,则彼六阴《坤》土反得真金而为《复》。《复》者,地雷也,□卦爻图略也,《剥》之反也,《姤》之终也。雷出地奋,勾芒之神自现。“自称‘赛太岁’”,正如献真金而祷祀之,岂不是“赛”?麒麟者,仁兽也,性惟爱物;獬豸者,神羊也,智能恶奸,即爱恶之心。太岁窟穴于其中,而摄去金圣宫,则吾失其爱,易所不爱而成忧;得其所恶,易其所不恶而成疑。忧疑之疾所由锢,非仁者不忧,智者不惑之本体矣。

然数载忧疑,三年积滞,用一贴灵丹可打通;若大岁收服,金圣迎还,非三折妙诀不易得。避妖楼避不得邪来,如躲得正南上,正不得邪去。却须认他,惟认得出他,方知病根,可修药却病而安邦。故曰:“安邦先知君王病,守道须除爱恶心。”曰“王”,即心君也;爱恶心,即君心也。

第七十回 妖魔宝放烟沙火 悟空计盗紫金铃

悟一子曰:金丹之道,《易》道也。《乾》、《坤》其门户,《坎》、《离》其妙用,《姤》、《复》其化机。《姤》终必至于《否》,《否》则必至于《剥》,《剥》极则必归之于《复》,《复》则必归于《泰》。阴阳消长,循环无端。即篇中所谓“有来有去”者。是大修行人,先具一双慧眼,亟须狠力一棒打杀,不使他再到剥皮亭。潜通消息,方能消息由我,相机下手,盗转紫金铃,迎还金圣官,完全《乾》体,而超凡出世也。

“金铃”者,先天真乙之宝,混而为一气,分而为三元,人人具足。只因交《姤》之候,忽然失去。如治国者,不能内安而召取外乱,举国忧疑者然。若非良谋善策,大展雄才,以图恢复,仅作避妖地穴,终避不得。三番四覆索取宫娥,能无日促国百里乎?国王筵上一论,说出病根;行者酒中灭火,讲明丹决。乃因病立方,大展经纶之妙手也。这般法力,正是打开生死路,明师传授的大道。诗中“为鼎炉”,“团乌兔”,“采阴阳”,“悟玄关”,“运天罡”,“移斗柄”;“退炉进火”,“抽铅添汞”“攒簇五行”,“和合四象”;“归二气”,“会三家”等句,字字金丹药物火候之的髓也,同一金铃也。

太岁本《坤》土,而得其《乾》金,既《复》矣。然挟女后而图交姤,是《复》而复《姤》也。故太岁摇动金铃,_放烟火而为害,放飞沙而为害,虽曰计,而实为妖魔。国王失《乾》金而陷于《坤》土,既《姤》矣。然不忘金圣而志图迎复,是《姤》而复《复》也。故行者动静不拘,变人物而为盗,变有来有去而为盗,虽曰计,而实为悟空。

“有来有去”,本是天理之流行。学道之人,当于天理流行中,讨问出“一个神仙,送一件五色仙衣与金圣宫妆新”的妙道,开“有去无来”的正法眼,方能入道从真。故行者一变火鹞子而上极乎天,二变蜢虫儿而下入乎地,三变道童而中位乎人。勘破上下今古,而能将有来有去一棒打杀也。

“战书揣在三藏怀里,莫与国王看见。”书中何语?盖有难以形诸笔墨者,终秘而不言,正打杀“有来有去”之妙也。然天理之流行,如何打杀,得非诳世?不知打杀正是打活。打杀者,“有来有去”;不曾打杀,“无去无来”。故无去无来,仍不离有来有去的模样。行者打杀而为无,仍一变为有,所谓“着有真成幻,去无不入中。有无俱不立,内外悉皆空”也。咦!妙哉!一双黄金宝串,分明两个夫妻,匹配团围,连环相顾。若能于此物打通消息,便是降魔复圣的机关。行者径入剥皮亭,不答妖王问,展施于胳膊之上,玩弄于礼法之中,乃去来无碍,微妙圆通之作用也。行者虽变有来有去,实是无去无来;虽是大王心腹小校,实是金圣心腹小校,总是国王之心腹小校。盗取金铃,迎复金圣之下手秘诀也。

三个金铃,火为神,烟为气,沙为精。动而摇晃,则烟、火、沙散而为魔;静而涵虚,则金火同宫凝聚而为丹。此般至宝家家自有,只因女后之姤,而入于魔手,原非妖魔己物。复得之道,仍须从魔手盗来。故失铃出于姤,得铃亦必由于姤。若非叙夫妻之情,彼此喜悦,把铃与她收贮,终难下手,所谓“外作夫妻心盗贼”是也。

金圣宫说出“共枕同衾,前世之缘”,即骗出金铃,付其收藏。又说“我与大王交欢会喜”,“做出妖烧之态,哄着精灵。行者在旁取事,把三个金铃轻轻拿过”,俱是实法。最妙是“在旁取事”,“跟在我身边,乘机盗我宝贝”二语。盖金铃系夫妻欢会付托收藏之物,盗之者,盗其夫妻之所有而为我有,窃天地之道化,非乘机不可得也。然又必深知奥妙,从容静悟而取,非粗率疏躁而得。特演叙“不知利害,就扯棉花,进出烟、火、黄沙,惊动妖王”一段,以明难得易失之故。

仙师又借妖王之口,频说“仔细搜寻”之语,以叮咛提醒之。国王与金圣宫,真夫妻也,真者一姤而忽遭魔难,顷刻分离,“弄巧反成拙”也;太岁与金圣宫,假夫妻也,假者一姤而即成宝藏,还返有机,“作耍却为真”也。结出二语,学者仔细搜寻。

第七十一回 行者假名降怪犼 观音现像伏妖王

悟一子曰:《敲爻歌》曰,“纵横逆顺没遮拦,静则无为动是色。”常人不解其妙,谓“静则无为”,是道;而“动是色”,非道也。不知静无动,动无静,物也;静而动,动而静,神也。又曰:“酒是良朋花是伴,花街柳巷觅真人,真人只在花间现。”又曰:“只因花酒悟长生,饮酒带花神鬼哭。”“神鬼哭”者,六贼三尸之鬼,不能猖狂也。古佛云:“汝知得老婆禅否?汝明得皮壳子禅否?”又云:“袈裟下大事不明最苦,裙釵下大事不明更苦。”皆言“动是色”之妙谛也。篇首“色即空兮,空是色,人能悟彻色空禅,何用丹砂炮炼?”即是此义。学人不仔细搜寻,而反视为痴愚,不知痴愚中之妙用,有非智者所能及。

行者变痴苍蝇,而妖王不能窥其踪迹,所谓“微妙圆通,深不可识,大智若愚”者是也。此金铃妙道,非得真师附耳低言,终难解识。行者到娘娘耳根后悄悄的叫道:“你可再以夫妻之礼哄他进来安寝,我好脱身行事,别作区处救你。”此即附耳密传之要诀。先次作夫妻,金铃得而未识;再作夫妻,金铃解而可得。分明两次夫妻,而有颠倒反覆之妙用。娘娘闻言,惊疑不信,如下土闻道而见疑,以为鬼话也。行者曰:“我也不是人,我也不是鬼,如今变做个痴苍蝇儿在此。”噫!妙哉!他篇行者会变苍蝇,乃其常技之变相;此处变蝇儿,则系变体之正谛。非神非鬼是蝇儿,明金丹入手,全在结婴儿。变蝇儿而嘤嘤呼应,金丹灵悟之象也。娘娘道:“你莫魔寐我。”入在娘娘手中,方解惑而不疑,正形容结婴入手之妙。

三丰祖师曰:“打开门,说与君,无酒无花道不成。”纯阳祖师曰:“也饮酒,也食肉,守定烟花断淫欲。”盖酒足破除万事,道家不禁,故行者道:“只以饮酒为上。”春娇者,花也。春为花朝,娇为花容,原是假相。“行者变作她模样,在旁伏侍,却好下手。”此花中之理,真天机下手之秘。“假春娇在旁执壶道:‘大王与娘娘今夜才递交杯盏,穿个双喜杯儿。’”“娘娘与妖王专说的是夫妻之话,一片云情雨意,哄得妖王骨软筋麻,只是不得沾身。”俱是实事,即“守定烟花断淫欲”之的旨。

夫妻作合,先天宝贝自现其中。然宝贝在其腰间,如何到得我手?必须伺其切肤受啮,不能自主之际,而后可以乘机窃取。故行者变三样怪物,以攻其肤体;而妖主不觉自惭出丑,解脱金铃矣。从旁伏待之假春娇,着意观看,因得下手得来。此有法有候,至妙至神,祖祖相传之正法眼、大作用,《悟真》曰:“《复》、《姤》自兹能运用,金丹谁道不成功”是也。金铃入手,弃假认真,金圣娘娘自当复合,外丹还返之法象如是。若执一身而寻取,则非以假易真、阴阳顺逆之至道。故行者又自称“外公”,“还我金圣娘娘来”一节,以演其义。此道原系教外别传,故娘娘以“外受傅训”一语以明其旨,弗看作俚谑之词,博粲笑而已。

既得之后,须加温养保护之功,切要防危虑险,故又以战喻。夫战者,危事也,杀机也。惟能守雌而不雄,方可保守而不失。行者道:“二三如六循环转,我的雌来你的雄。”盖雄,故失;雌,故得也。妖工恃摇铃而自雄,不知已被守雌者所算,有而忽无,雄固所难得;行者守雌而摇铃,不知亦犯自在者所戒,无而忽有,有而忽又无,雌亦不易守也。不立有无之名,并泯雌雄之迹,方为观音自在之宝相。“只闻得空中厉声高叫:‘孙悟空,我来了也!’”岂不是托净瓶,拂甘露,霎时间烟消火灭之真空处耶?

金毛犼反本还原,紫金铃仍归自在;射雀还如自射,拆风即是伤雏;灾因自作,亦因自消,犼无尤也。即如金丹至道,失之由我,得之亦由我,故曰;“犼项金铃何人解?解铃还问系铃人。”此乃紫阳真人之的传,得之于金圣还宫之时,特显其象,以示宗旨。“宗”字加“木”,穿挂金圣之身;金木交姤,光生五彩,乃是真宗。天下后世所当绍衣而披服者也。服之三年,脱之一日,夫妻才得重谐,雌雄不失其群,阴阳不失宗位,金丹始终之义备,而大丈夫能事毕矣。朱紫浮荣,何足贵哉!故曰:“有缘洗尽忧疑病,绝念无私心自宁。”

第七十二回 盘丝洞七情迷本 濯垢泉八戒忘形

悟一子曰:前结“洗尽”、“无思”之语,似起下“盘丝”、“灌垢”之义。读者未免视七情为喜、怒、哀、惧、爱、恶、欲,因而迷其本心。八戒忘形,为不能洗尽其垢,务一丝不挂,万虑皆空,一尘不染,清洁自好而后可,似是而实非也。

《参同契》曰:“是非历脏法,内视有所思。阴道厌九一,浊乱弄元胞。诸术甚众多,千条有万余。”钟离翁曰:“涕唾精津气血腋,七般灵物总皆阴。若将此物为丹质,怎得飞神上玉京。“缘世人从业识中来,却又因业识中而去。一阳奔失,形虽男子,而身中皆阴,非惟真精七物属阴,五脏六腑,俱阴无阳。若独修此阳里阴精之物,孤阴无偶,如牝鸡抱卵,欲抱成子,万不可得。其所抱成者,亦是螟蛉异种,如此篇中之蜜蜂、蚂、蠦等之阴毒,非本性之嫡子,岂不迷失其本源耶?

更有稍识阴阳之义,而不识阴阳得类之的,乃妄猜为御女采战,以阴炼阴,抛身灭身者,尤可怜悯!此提纲“迷本”、“忘形”之所由着也。

首叙“三藏别了朱紫国王,正行处,望见是个人家,欲自去化斋。”寓言学道者辞别富贵,向往修行,错认人家,执已独求之意。“原来那人家没个男子。”乃纯阴寡阳之处,如诗中所云“游蜂错认真”者是也。“静悄悄,鸡犬无声”,二物属阳而全无,阴寂可知。“见女子踢气球”,阴气交互之象。石洞、石门、石桌、凳,内外俱阴质也。故总拟之曰:“冷气阴阴。”

“长老心惊,、暗忖多凶少吉”,身心阅历而始惊疑也。然虽惊疑,“没奈何,只得坐了”,以舍此之外,别无寻讨处也。那知此内安排的东西,不过是人油、人肉、人脑,尽人身之阴质,绝无阳气,故曰:“若是这等东西,我和尚吃了啊,莫想见得世尊,取得经卷!”即“若将此物为丹质,怎得飞神上玉京”之义。迷人不识真本,误认门户,转转纠缠,莫可解脱,如绳捆高吊一般。即欲寻思出路,脱去外层,还有里层;解了上截,还有下截;思愈多则门愈闭,与丝绳漫了庄门何异?旁观者见其千百层穿道经纬,而不知实是盘丝岭盘丝洞七个女怪而已。噫!一盘迷局无头绪,七扇灵扉总障缘。若欲更求解脱地,亟须沐浴任天然。

提出天生浮垢泉一座,宜从正南方寸之地,寻出除旧生新之境。此境原是天仙所处,亦是妖怪所到。倘误认妖怪为天仙,而转思变计,虽一时尽损盘丝,而又入旁门邪行矣。故“行者一变为采腥之蝇,钉在路旁,须臾间,见丝蝇皆尽,而又听得一声柴扉响处”,即人思变计而又见旁门也。若行御女之术,是自促于死。行者道:“这七个美人儿,假若留我师父,要吃,也不够一顿吃;要用,也不够两日用。动动手,就是死了。”仔细算来,有不为众妖蒸啖之肥肉也几希。

叙汤泉出处,原诸后羿射日,落九留一,喻“阴道厌九一”之意;叙众女脱衣洗浴,极拟艳质销魂之状。彼婪色之饿鬼,自必如饿老鹰,张翅轮爪,叼去衣服,而罔顾廉隅;彼渔色之淫精,自必如鲇鱼精,滋东滋西,腿裆乱钻,而弃舍体相。行者、八戒,俱是现身说法,显相形容。叼衣钻裆,俱御女采取之象也。气盛时,“一味粗夯,不知借玉怜香”;祸发来,百骸受伤,却如左磕右跌。“身麻脚软,头晕眼花,爬也爬不动,只睡在地下呻吟”,俱是实事,岂不性命了耶?

“七女笑还旧室,八戒多跌跟头”,无得于人,反害于己。《阴符经》云“火生于木,祸发必克”,此之谓也。且阴类多端,抱成似我,而绝非本种,非但不能实腹成丹,抑必至于通身作毒。其干子蜜、蚂、蠦、斑、”蜢、蜡、蜻,当缠满肢体,而千变万化,莫可医治。虽有黄、麻、□(左“鸟”右“戎”)、白、雕、鱼、鹞之药,亦失之后矣,深足鉴戒。

《庄子》云:“吾守形而忘身,现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予则云:“若忘形而御女,迷于清渊而观于浊水。”此等旁门邪行,急取一把火烧个干净。

第七十三回 情因旧恨生灾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

悟一子曰:上文因孤修之非,而变计于采战;此又因采战之非,而移情于烧炼。总皆思虑之识神,强猜误度所为。虽有千眼万目,自谓张天罗地,明极四表,终是眼下寸光,盲修瞎炼也。岂知真阴真阳之妙,至简至易,纯粹精一,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日用寻常,天然自在,随手拈来,微妙莫测也?若烧炼朱汞黑铅,有质非类之物,乃是酿毒杀身,万无长生飞腾之理。

纯阳翁曰;“可惜九江张尚书,服药失明神气枯。不知还丹本无质,反饵金石何太愚!”紫阳翁曰;“休炼三黄及四神,若寻众草更非真。时人要识真铅汞,不是凡砂及水银。”白乐天曰:“东岳前后魂,北邙新旧骨。复闻药误者,为爱长生术。”《魏夫人传》云:“昔有再酣灵液而叩棺,一服刀圭而尸烂。鹿皮公吞玉华,而流虫出户;贾季子咽金液,而臭闻百里。黄帝火九鼎于荆山,尚有乔岭之墓;李玉服云散以潜升,犹头足异处。墨狄饮虹丹以投水,宁生服石髓而赴火。务光剪薤,以入清冷之泉;相成纳气,而胃肠三腐。”均明烧炼服食之术,不足为贵,非自然造化之大道,皆此篇之金针也。《道藏歌》曰:“观见学仙客,溪路放炎烟。阳光不复期,阴精不复明。”悲烧炼之曲径,障本然之大原。犹取外物而欲成胎,缀采花而希结子,必不得之数也。

黄花观道主,烧炼铅汞之流。观额门联,虚张“黄芽”、“琪花”之号;“坐着丸药”,便是修道者,冤家藏伏处也。道士曰:“这枝药忌见阴人。”只知人属阴,而不知己为阴中之毒。此辈假托秘术,聋瞽愚蒙,咨婪财帛,勾诱脂膏,不尽肉竭髓,难填其壑。七妖所诉先抢衣服,后行奸骗之事,即其门中家常愤业。以自作者转以诬人,犹欲恋食人肉,而反恶人害己也。“取梯子上屋梁,取下药来。”贮药已久,专以毒人,乃刮取鼎上轻清之物,即时师烧炼家所谓“拔毛飞升至宝”也。

道士曰:“我这宝贝,若与凡人吃,只消一厘,入腹就死;若与神仙吃,也只消三厘就绝。”又曰:“但吃下,个个身亡。”痛指金石之药至毒无比,仰之者必死,不可不慎也。独是大圣已知茶中有毒,何以不即救止,必待吃后方与分理?道士曰:“你撞下祸来,你岂不知?”只因在盘丝洞化斋,祸中于深思而不解;又因在濯垢泉洗澡,祸成于淫佚而难制。自撞消渴痨瘵之祸,甘心破产殉身以求死药,情势有非人所阻遏者。故邪师得以毒药投之,深信不疑,虽死无怨,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也。

到此尽头,七女牵缠之本相,自现脓血之质而已,何能飞升?道士吃肉之狠愿,方明眼下之识而已,何能超远?丝绳晃亮,虽有穿道经纬之巧,思头穷处,“蜘蛛”还自“知诛”;两胁金光,纵有千只并放之焰,十里余外,“蜈蚣”怎及“悟空”。黎山老母熟阴符,说出百眼魔君多目怪,指纯阴之识神,包藏毒焰;毗蓝婆子司阳气,宛然千花洞上紫云山,状至阳之灿赫,显透光明。绣花针,非钢非铁亦非金,昴日眼里炼成真。朗自然之慧照,捐意识之迷津。“响一声,破金光”,无数聪明终是幻;“合了眼,装瞎子”,太阳一出火无光。蜈蚣阳毒之本相自现,道士“黄芽”“琪花”之道安在哉?

慧以破识,阳以制阴,微以寓显,善以消恶,一以毕万,丹以解毒,此篇兼该其旨。修行人能于公鸡之母,除服娱蚣处,深得真假,收伏根源,则一切旁门障碍,烧成烬煨,可得命而了性矣。

第七十四回 长庚传报魔头狠 行者施为变化能

悟一子曰:枯修采炼,无益长生,反多促死,是魔非道矣!舍此之外,再向何处讨寻消息?务必虚已下人,求明师指示。或盛气大言,或狐疑阻滞,则必起莫大魔头,挡住进西大路。篇首云“行功进步体叫错”,指示学人须小心请教,得个真的去处。

“三藏师徒打开欲网,跳出情牢,正行处,忽见一座高山,峰插碧空,真个是摩天碍日。见老者高叫:‘西进长老且暂停!这山上有一伙妖魔,吃尽阎浮世上人,不可前进!’”此是因自高自大,率意冥行,不肯求教,自耸凶峰,化作魔头,拦截去路。盖冒起下文阴阳窍妙,不知虚心屈已,不会钻研透彻而成魔也。《老子》曰:“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左传》曰:“将有所求,必先下之。”孔子曰:“虑以下人。”《道诀碑》曰:“柔弱为趋道之津。”皆叫人气质巽顺,虚衷求益以入道也。

“三藏道:‘你的相貌丑陋,言语粗俗,怕冲撞了他,问不出个实话。’”乃此篇要旨。行者笑道:‘我变个俊些的去问他。’即变做小和尚。”可谓能变化气质。而“贬解起身”等语,又未免夸大不逊。“老者道:‘这和尚说了过头话,莫想再长大了。’见他言语风狂,一句不应。”言语矜夸,难讨实信。另着八戒拜问,又烦指示。此唯虚心,方得真信之的旨。

指出“狮驼岭狮驼洞”,喻傲僻之气,放荡难驯。若心无主宰而肆无忌惮,则南北东西、四面八方皆张魔口,而身为肉馅矣。故行者道:“我自有主意。”金星道:“只看你变化机谋,方可过去。如若怠慢些儿,其实难行。”

三藏闻言,欲问另路转去,亦是变化权谋,行者何云“转不得”?《离骚》曰。“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切痛世途榛莽,直道难行也。转去者似权也,不知舍正路而言转,是犹舍经而言权,舍秤而言锤。反经折衡,非较轻重称物平施之妙用,不足以言权也,故曰:“转不得”。自汉以下,无深识此义者。仙师每于取经之路,指示“转不得”三字,深明舍阴阳窍妙之正路,不得西行,可谓深识经权者。此施为变化之能,所以独归行者也。盖转之转,魔主我而我避魔,魔仍在,而魔之在转处者更多也。魔在,乌乎用我转?不转之转,我主魔而魔亦归我,魔自伏,而魔之在转处者先伏也。魔伏,即是用转,而我不失其正。是以大修行人,知外魔皆由内魔,不问外,只问内;不畏魔,只畏我也。行者道:“只要我们着意留心。”

“变做苍蝇儿”者,化大为小,变粗就细,为婴儿善柔之状,而不失其赤子之心也。婴儿之心,天然良知,毫无私意,魔所不能窥。入于魔之耳,出于魔之口,即此会变婴儿一念,已足钻透魔腹矣。心主火,而虚灵不昧,故称为“烧火的”;火得风,而乘势益燃,故称为“总站风”。

最妙在“查勘真假”一段:统大小于一体,混真假为一家,此纵神造鬼幻之笔,描心口商量之词,非可泥为实相也。真心原是真钻风,在魔则为假;真钻风原是假心,在魔则为真。以假勘真,假可为真;以真从假,真亦是假。故曰:“合着我,便是真;差了些,便是假。”此知小钻风之实话,即总钻风之大话矣。盖矢口之魔,出好兴戎,原属自造,小妖所告“吞天兵”、“欲争天”、“蟠桃会”诸语,适与行者五百年前所为吻合。魔之所为,即行者之所为,行者所以道:“若是讲口头话,老孙也曾干过。”然“一口曾吞十万天兵”之语,虽似诞妄,不过形容豪迈夸大之概耳。如宋玉云”弯弓挂扶桑,长剑须天倚”;又“饮如长鲸吸百川”;杨大年云“手可摘星辰”;王右军云“笔阵独扫千人军”;文天祥云“南人志欲扶昆仑,北人志欲河带吞”,皆是也。唯言大而夸,狂荡失中,实为入道之魔。行者始而“暗笑”,继而“暗想”,终而“暗惊”,乃三思自反,检束着里也。

“阴阳二气瓶”,变化莫测,精微融浑之妙理。以粗豪遇之,鲜不葬埋其中;以浮夸处之,罔不汩没其内。其窍至虚而至坚,苟不细心研究,深入其际,终难出窍。行者道:“只是仔细防他瓶儿。”

防之之法,务先平气慎言为要。然多口尤为心害,故要拿洞里妖,必先除门前怪,吹散小妖,去多口也。妙在唐僧肉“不多几片”一语,言道味淡泊,简要无多,众口嗷嗷,万不得一,亦空费垂涎而已,多口果何用哉?然则说大话骗人,只可吹散小妖,何能免大魔之吞噬乎?

第七十五回 心猿钻透阴阳窍 魔主还归大道真

悟一子曰:此明炼精化气之妙用,施为变化之初乘也。昔老聃语孔子曰:“去子之骄气。”盖“骄”之一字,道之魔也。人能以柔用,以弱进,则无刚不柔,无强不弱。我善养锐锋,而魔自失其完垒,魔还归我之真矣。非逊志善下,洞晓阴阳,深明造化,终莫窥其底里。

老子云:“吾无欲以观其妙,有欲以观其徼 [ 微 ] 。”紫阳云:“不会钻研莫强攻。”切指阴阳二气之徼、妙不易钻研也。后人不知大道之的,谓即心是道,以心钻心,尽失其徼、妙。张子曰:“由气化有道之名。”则已明指道属二气而不属于心,特心为钻透徼妙之主耳。

“大圣变小钻风,进了狮驼洞”,正变化柔弱而虚心寻讨也。“变苍蝇”,柔弱之至。惊动老魔,不觉一笑,戏渝疏忽,自露圭角,焉得不被魔所缚,拘于宝瓶乎?宝瓶合阴阳二气,水火浑沌,涵罗精神,无物不化。就人身而言,即脐内中黄呼吸之根蒂,修炼家认为玄牝,凝神结路之处,所谓“白玉连环”也;位居中央,而七宝、八卦、二十四气,无所不包。人身有天地,而此穴象太极,原无二理。然此为顺则成人之徼、妙,而非逆则成丹之徼、妙。学道者说到此处,茫然不识,无可钻研,惟有缩手待毙而已。唯能于此内打通消息,则知丹道法象亦只如此,特有内外顺逆之差别耳。奈何世人谬执此宝瓶,谓精能生气,气能生神,凝神此穴,用意封固,以自取速化耶!

老魔曰:“猴儿今番入我宝瓶之中,再莫想那西天之路。”仙师设此二语,提醒春梦多矣。“装入瓶中”,凝神气穴,炼精化气之象。“闭息忘言”,寂然不动也,不动者,静也,静属水;“失声发笑”,感而遂通也,感通者,动也,动属火。故闻人言而火来,动静感应之理。“四十条蛇揪做八十段”,四象分为八卦也;“三条火龙上下盘旋”,君火、相火、民火互为运用也。又三四为七,二四为八,三八为二十四,四八为三十二,循环计之,仍合宝瓶中“七宝、八卦、二十四气”、“三十六人”之义。“身长则长,身小则小”,总明随身动静,不能知微妙而解脱也。盖执此中而欲超凡证果,是执有名之体而冀无名之始,岂不自误?行者道:“何期今日误入此中,倾了性命。想是我昔日名儿,故有今朝之难。”想到菩萨心传三根救命毫毛,方归真谛。变化钻研,透彻天机,开菩萨之法眼,泄阴阳之秘妙,打破疑团,脱离火阱,真造化出身之大道也!

“变蟭蟟,暂借一枝栖,姑且魔顶游衍;“放下杯”,忽讶瓶之罄,能不失声破釜!“空者,控也”,空劳水火煮空铛;“搜者,走也”,搜寻虚窟难搜着。噫!瓶子钻破,装不得人”,犹人身真阳已泄,还不得丹,古人比之“破叉袋”,即此义也。钻研至此,道心自现,魔胆自惊。真精化气,真气化身,悟彻真空,头头是道。魔刀下处即成我,我者,魔之分身,劈做两半,还做两身,虽千万亿身,无非我也;我头迎处即成真,真者,魔之原体,搂上身来,依然一个,虽千万亿魔,无非真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故魔现原身吞真我,我即真魔;我入魔腹伏魔头,我即魔魔。

“住过冬,到清明”,寓阴阳往来之气机;“行吐纳,打喷嚏”,喻口鼻施为之妄作。“吃药洒,喇叭口”,几见桃花脸上红;“撒酒风,翻跟头”,方是优昙肚里宝。咦!化气!化气!如何出去?此必有法也。“等老孙把金箍棒往顶门里一搠,搠个窟窿:一则当天窗,二则当烟洞。”岂不是出气的徼妙?阐道者发泄天机至此,可谓知之深而言之尽矣。神哉!妙哉!然此唯心知其真徼,而未能实得其真妙也,故为“初乘”。

第七十六回 心神居舍魔归性 木母同降怪体真

悟一子曰:此明炼气化神之妙用,施为变化之“中乘”也。《庄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先师曰:“心者气之主,气者神之根,神即性也;形者气之舍,神者形之精,气即命也。”盖能炼其形,则精能化气;气聚,则化神;凝神气穴,则气益聚,而神自灵。但此精不是交感精,此气不是呼吸气,此神不是思虑神。缘督子曰;“从虚无中来,不在心肾,而在于玄关一窍。”学者不识阴阳,只于自身摸索,而认彼昭昭灵灵之识神以为真实,转辗差池。篇中“老魔叫一声:‘大慈大悲齐天大圣菩萨!’”连叫“大”字,认就“一人”而求命也。“行者道:‘省几个字儿,只叫孙外公果。’老魔措命,真个叫:‘外公!外公!’”言认得外来二八厶厶方是真借命也。

送出山,何用一乘香藤轿?言唯此一乘法,余二即非真也。“行者在魔肚里做勾当”,心神居舍,治内以安外也。“变一根绳儿拴着心肝”,置之一处,执商以御多也。“又将身子变小,见妖精钢牙利刃”,敛形束魄,以小制大,以柔胜刚也。“打个喷嚏,迸出行者,见了风就长三丈”,炼气而元神出现也。“割断外边,里边恶心”,内外一体,情不离性,非判然斩载也。“三怪一齐落下,一齐叩头,众怪收兵,尽皆归洞”,此炼气化神而魔归真性也。修行者至此,阳神虽现,而阴气尚未与我一体,则魔仍在也,如行路者正在中途一般。篇中“师徒收拾行李马匹,都在途中等候”,篇末“妖魔同心合意的,西进有四百余程”,仅示适当半途之意。自须勤加火功,谨慎提防,稍一怠慢,则阴气未伏,侵累元神,何时超脱?

“二魔之假降索战”,不伏气也;“三魔之调虎离山,不伏气也。“三十个怪,安排茶饭,款待唐僧”,阴气之盘桓也;“十六个鬼,递声喝道,替换抬轿”,阴气之环扰也。“望见城中恶气”,阴气之侵障也。“各怀怒气,雷轰奋争,三僧三怪,舍死苦战”,阴气阳神混合相持也;“抬拥唐僧,掩旗息鼓,众怪左右旋绕,长老昏昏沉沉”,阴气之众盛惨寂,而真阳复陷也。追原其故,由木母徇私而火功不力。“动不动要散火”,火功不力也;“攒下私房”,木母徇私也。唯不力,故一战而遭鼻卷受缚,火因土泄而败;唯徇私,故一吓而信勾司打诈,木缘水泛而浮。

取经之道,切忌呰窳偷安,全要苦心协力。行者道:“也叫他受些苦,方知取经之难。”知取经之不可无木母,而怪体之必籍同降也。金木交欢,夫倡妇随,兄弟式好,伯埙仲箎。“行者听八戒而棒穿象鼻,八戒听行者而柄打象皮。两个象权,同降怪物。”岂不真神并力,真怪现体哉?故提纲曰:“心神居舍魔归性,木母同降怪体真。”

第七十七回 群魔欺本性 一体拜真如

悟一子曰:此炼神还虚之妙用,施为变化之上乘也。前伏狮魔之心,而得初乘;伏象魔之性,而得中乘;末伏鹏魔之气,而得上乘。来了真如之大道,虽曰心神居舍魔归性,而神气未曾合一浑忘,还之太虚,则此心性终滞于有,而不能超脱凡笼。故大鹏不伏气,而狮、象亦复从,“魔群欺本性”也。先师曰:“伏气不服气,服气须伏气。服气不长生,长生须伏气。”鹏不优气,是任真乙之气,纵横于天地而不能归伏,为魔滋大。

“狮”,喻心,属火,多猜,故色青。火未发而烟起,火兼木也,为修道之领袖,行道之起脚,故称老魔。擅其号曰“狮驼岭狮驼洞”。“象”,喻性,属土,生金,故色白。上寄体而位乎西,土兼金也,为载道之大力,体道之灵明,故得称二魔。能伏二魔,则臻二乘法门,修性之妙用也。大鹏者,即《庄子》所云北溟之鲲,化而为鹏,九万里而图南是也。北溟,水也,“至阴肃肃,其中有阳。”水中之鲲属阳,化而为鹏,九万里而图南,则极阳九之数。而“至阳赫赫,遂乎大明之上”矣。鹏为凤属,南方之朱雀也。《石函记》曰:“朱雀炎空飞下来”,丹经所称“赤凤”同义,俱指真阳之气,而言修命之妙用也。读《南华》者,亦知其为自言,而不知其实阐大道之要妙如此。

篇末如来说出“混沌初分,天开地辟,万物皆生。凤凰又得交感之气,育生孔雀、大鹏”,以及“封为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诸语,明此气实所以生仙、佛、圣人、万物,绝非荒诞,故曰“佛母”。狮、象皆跨于佛下,鹏独在于佛顶,先天至清之气也。其封号“大明王”,亦本《逍遥游》“遂乎大明之上”之义,故能扩狮驼洞而独大之曰“狮驼国”。后人读至此等言说,不解其妙,莫不骇为不经,未免作鷃鹍之笑。悲哉!

篇首“老魔咬去八戒”,木火遭木火之魔;“二魔卷去沙僧”,土金遭土金之魔;“三魔挝去行者”,水金遭水金之魔。捆在一处,因未能收伏,浑化归一,即是本性为魔,而欺本性也。

“一翅九万”,即“鹏抟九万”之义,前解已明。唯阅九十九回中叙难内开“怪分三色”,为“六十二难”,则鹏怪赤色而金翅,北溟南抟,浑合狮、象二色,乃五行先天真乙之气,不显其色,不专其名,此其所以为大也。出世之道,必修伏此气。倘专了心性以为真,则吾身后天之气,皆在其吞啖循环、轮复消化之中,万万不能脱根,而出其牢笼。故前小钻风云:“我大王一口能吞十万天兵。”又云:“我大王意欲争天。”又云:“五百年前吃尽了狮驼国,夺了江山。”即已伏此义矣。

“老魔赞其力量智谋,命小妖打水刷锅,抬出铁笼,烧火蒸僧,各散一块。”又道:“捆在笼中,料应难脱。”数个小妖轮流烧火,以待空心受用。”言不能脱其五行轮流蒸气之中,而骨肉必至解散也。“长老哭对行者道:‘怎么得命?’二僧亦一齐痛哭。”言人皆不知有得命之道为可悲。“行者笑道:‘师父放心,兄弟莫哭。凭他怎的,决然无损。’将其身出神,跳在半空。”言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人欲得命,自有跳出其身之法也。

人生五行之中,如入铁笼中受蒸,火到候足,无有不肉烂骨糜。故人之死,如日之有夜,无一获免。得命之道,先在伏龙节欲制情,作灶底抽薪之法,而使火性不腾。大圣遣北海龙王入锅下护持,伏龙抽薪也。次在戒气怡情养心,开坦荡畅适之襟,而使气性不郁。八戒发“闷气”、“出气”之论,因行者盖上而云“今夜必死”。“长老嘤嘤啼哭”,明闷气之为魔,最可痛也。八戒道:“咦!烧火的长官,添上些柴怎的,要了你的哩!”妙哉!天蓬身遭铁笼之惨遇,当危急之地,而潇洒玩弄如无事戏耍,然知其俯视一切,不足为魔,其胸怀为何如也?宜乎烧火小妖瞌睡寝息矣。

“行者现身来救,八戒道:‘救要脱根救,莫又要笼蒸。’”谓能逃五行蒸气之外为脱根,不能逃五行蒸气之外为复笼。倘修行之人不能超凡出世,虽德行无亏,仍在轮回之内,终是凡体生根,难免入笼复蒸之患。故行者道:“若不为师父是个凡体,我三人不管怎的也走了。”但此脱根出世之道,乃劈破鸿蒙、凿开混沌之大超脱,非不顾行检、算计爬墙之小法门。

师徒爬墙,而魔头忽起,纷纷拿住,势必复蒸,不省已错报怨于人,果有何益?然何以不复蒸,把唐僧抱住不放,入于锦香铁柜之中,设为生吃谣传之计?盖明世间一切旁门小术,俱是爬墙,必至入柜而后已。若欲借此逃命,反自促其死,不必俟五行之气极而肉烂,即已自罹戾气而生就魔口矣。伤哉;世人多犯魔口之夹生活嚼,三藏犹然,大圣闻之,能不心如刀搅,泪如泉涌而放声大哭?曰:“努力修行共炼魔”,“气散心伤可奈何”,此大哭也!乃大哭世人当于此时困心衡虑,砥砺增益之时,故现身设法,急急回头,扫荡狮驼洞而猛省,见如来念《松箍咒》,以图超脱也。你看“径上灵山”,“哮吼如雷”,抑何勇往精进耶?

如来指示老魔二怪之主,说出大鹏系凤凰所生,与孔雀一母同气,是亦佛母也。所言孔雀出世之时,一口吸四十五里之人,如来亦被吸去,即“一口能吞十万天兵”之意。但如来已修成丈六金身,故能入魔口而剖魔脊。三藏未成金身,未免为魔口所吞而不能超脱。故必收伏此魔,而后能成丈六金身也。然则凡魔之捆我、蒸我、吞我、柜我,皆魔之所以爱惜我、生育我、陶铸我、造化我,非唯有大仇,而有大恩也。孔雀、大鹏,皆大慈大悲而真为怫母,夫复何疑?后人见孔雀封佛母,以佛法冤亲无等为痛,殆未深得孟氏“动心忍性,生于忧患”之义;亦未深识大鹏喻真乙之气,实为生仙、佛、圣人之母耳。夫美珠沉于海底,坚金炼于烈火,至真出于大魔,极贯之物,未有不从难险而获。学道若不遭大鹏而勇猛收伏,终不能成仙作佛,不易之定理也。

“如来引文殊、普贤至狮驼国,命行者与怪交战,诱至佛前。那怪见过去、未来、现在三尊佛像及罗汉、揭谛,认得主人公。”非认得心为主人公也,所以者何?“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狮、象两怪,乃心性之魔,认得非心性,乃得真心胜。归正现相,泯耳皈依,心性之归于一气也。

“只有三魔不伏,扶摇直上,如来用手往上一指,那怪飞不去,只在佛顶上,现了本相,乃是一个大鹏金翅鹊。”此一个,即一粒金丹真乙之气,如来已明明指示收伏之法矣。“对如来叫道:‘你怎么使大法力捆住我?’”大法力,乃佛门正法眼。教外别传,言不能显。“欲脱难脱,只得皈依。”“佛祖不敢松放,只叫在光焰上做护法。”所谓“得其一,万事毕。”炼神还虚,脱根救度之无上乘也。

然必发大勇猛、大刚断,方能制伏此魔。大鹏云:“猴头!寻这等狠入困我!”狠处正是慈处,即是能施真法之人。不能施真法,则为狮魔、象魔、鹏魔而成群魔;能施真法,则为狮真、象真、鹏真而合一体。行者悟到如来施法伏魔,沙僧一棒打开铁柜,救僧上路,仅是狠人狠法,百折不回之真人。故曰:“真经必得真人取,魔怪千般总是虚。”

第七十八回 比丘怜子遣阴神 金殿识魔谈道德

悟一子曰:《道德》五千言,要在“得一毕万”。“一”者,先天真己之气,生天地人物之理也。如先天既生果实而为后天,果实中又有仁而为先天,后天之仁,即先天之气所在,人人具足,至近至切。人能得仁,则生机存而枝叶自茂,长生之事毕矣。

“仁”,象“二、人”,有阴阳合德之妙,非一人孤修所能全。《易》云:“一阴一阳之谓道。”《孟子》云:“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后世学人不识《道德》真诠,《坎》《离》妙用,谬解妄谈,甚以采阴补阳邪说治身惑人,以盲引盲,譬犹救饥服砒,恶寒负冰,必至于伤生害命而后已,是舍至仁而行大不仁。大错!大错!仙师特垂怜悯,借鹅笼赤子为喻。“鹅”者,讹也,言讹至于此,如将无知之赤子而加以牢笼刀俎之惨也。揆厥所由,皆因心君昏昧,惑于邪妄所致。故篇中屡提“昏君,昏君”,以示其义。

夫人人有赤子之心,本广大慈悲,今讹笼锢蔽,临死无知,分明原唤“比丘国”,今改作“小子城”。师徒见鹅笼而惊疑审视,到金亭驿馆问驿丞,请教鹅笼不明之事,疑其不知养育之法。丞云:“‘天无二日,人无二理。’养育孩儿,怀胎十月而生。生下乳哺三年,渐成体相,岂有不知之理?”明知生育之道出于天理人心之自然,而强制造作,残忍伤生,至于此极者,以为此中有道,吾不知其道于何有?故曰“无道之事”。

说出“道人献女,国王宠幸美后,不分昼夜贪欢,弄得身体尪羸,命在须臾;采药完备,单用着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的心肝为药引,服后有干年不老之功,谣言叫做小子城”等语,讹哉!惨哉!较之麻叔谋、赵思绾其人而更甚!世岂果有此采心为药之邪妄哉?特以借喻邪人外道,无知被害之烈祸己耳!然言千百十个心,不过一个心而已。人心皆同,言多以示其惨也,看一个“一”字自明。

行者道:“只恐他走了旁门,不知正道,徒以采药为真,待老孙将先天之要旨,化他皈正。”盖御女采药,丧身灭命之术,后天渣滓之物,安可为真?若先天要旨,绝无形质,出于自然。唯能神明默运,潜施阴德,摄脱讹笼,使被陷之赤子转杀为生,无复以采取为事,当下即是救生药师佛,而得先天度世之要旨矣。

三人齐念药师佛,大圣施为发令,众种各使神通,阴风惨雾,摄去鹅笼,而昏君之迷惑有开悟之机。故三藏一见,国王即喜道:“远来之僧,必有道行。”此金殿之论禅谈道,自不能已已。三藏论禅,皆主心言而辨其采取之非。曰:“坚诚知觉,须当识心。心净则孤明独照,心存则万境皆清。”又曰:“一心不动,万行自全。若云采阴补阳,诚为谬语;服饵长寿,实乃虚词。”缘国王安用其心,而入于邪道,因病以下药也。至国丈道:“寂灭门中,须云识性。你不知性从何灭,枯坐参禅,尽是盲修瞎炼。”又曰:“夺天地之秀气,采日月之华精。运阴阳而丹结,按水火而胎凝。”又曰:“应四时采取药物,养九转修炼丹成。”又曰;“你那静禅释教,寂灭阴神。涅槃遗臭壳,又不脱凡尘。”句句都是《道德》真言,与木仙庵拂云叟所谈无异。但彼以空言而成荆棘,此行谬行而成邪妄。行者明眼识破,知其口是心非,叫道:“师父,这国丈是个妖邪。”

国丈道:“才见入朝来,见一个绝妙的药引,强似那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之心。”盖先因昧心而误认采取,自灭其良心,继因失心而转以人心为道心,皆邪妄也。昏君不察,求僧取心,是犹御女而欲取其身中之物以为药也,其可得乎?不知采取先天真一之气,有大小颠倒,改换头面,变化腾挪,鬼神莫测之妙用,而不专属于心。故行者道:“若要好,大做小。”“八戒撒泡尿,一团臊;行者泥作片,像猴脸;吹口仙气,长老变;摇身变作僧脸。”忽倏之间,内外互济,转移造化,妙道天机,默不能隐,语不能显,徒谈《道德》而昧心错认、妄希取用者,乌足以知之?

惜哉!比丘上不能乞真法,下不能乞真食,空有释家乞土之号,不与尼山丹丘同实,竟误用而成小子,悲夫!

第七十九回 寻洞擒妖逢老寿 当朝正主救婴儿

悟一子曰:羁縻小子无知之心而求道,则锢蔽其心而无道;强执成人有知之心而求道,则空费其心而无道。盖小子无知,心虽多,只一个;成人有知,心虽一个,实多般,总见其昏也。心君一昏,或惑于采取而无知,或惑于人心而有知,去道益远。此大圣所以现身说法,开心见诚,尽剖其心中之所有,“咕噜噜滚出一堆”,“一个个捡与大众观看”,以示此心之中色样多般,俱是假像,并无可为药引之处。如止盗者锢钥而守御之,不如发箧而示之以无也。故曰:“都是红心、白心、黄心、悭贪心、利名心、嫉妒心、计较心、好胜心、望高心、侮慢心、杀害心、狠毒心、恐怖心、谨慎心、邪妄心、无名隐睛之心,种种不善之心,更无一个黑心。”若云此即黑心,此等心之外更无黑心也!

夫仁、义、礼、智根于心,道心也。此心本诸天性、良知良能,无用再求,特放以上诸人心,则道心自见。然则孟子所谓“收放心”者,非收也,放亦是收。如比丘王所言:“收了去!收了去!”不知收此等心在内何用,故圣人知无心之为要,而息虑忘机,廓然无我。若取人心以为道,而钩索远致,虽呕尽心血,作用千般,吾知其所希得者,只是一个黑心而已。

“国丈指定道;‘要你的黑心。’假僧道:‘我和尚都是好心,这国丈是个黑心,好做药引。’”非真谓其心可为药引,言如心可为药,人人同心,人所自有,何必采阴以为药?又何必执心以为采?又何必舍自己之心而采取他人?非其本心黑洞洞而昏惑之甚者哉?心也者,火脏也,卦气属《离》,外阳而内阴,外明而内暗。若谓即心即道,纵操至入定出神,终是后天阴神,非先天阳神,未成正果,仍堕轮回。何况认假为真,以阴采阴,而妄行邪说以为道乎?

“国丈认得大圣,迎敌不住。将身化作一道寒光,进宫带去妖后,并化寒光而去。”见乘风御女而行阴邪之道,自此而真假可辨,昏君之主公亦可寻觅而相见。三藏道;“我这个臊脸,怎么见得人?”只此一语,已骂尽世间邪妄之徒千般害人的丑态。

《参同契》曰:“阴道厌九一,浊乱弄胞元。诸术甚众多,千条有万余。”彭真人曰:“世人不达大道之宗元,而趋旁门曲径,此属多般,皆为左道乖讹,天理愦乱,生真本期永寿,反尔伤生。”“大圣与八戒找寻妖处,但见千万株的杨柳,更不知清华庄在于何处。正是:万顷野田观不尽,千堤杨柳隐无踪。”即“千条万余”、“此属多般”之义也。土地说出“一颗九叉杨柳下,左转三转,右转三转,连叫三声‘开门’,即现清华洞府”,即“九一”、“浊乱”、“曲径”、“左道”之义也。大圣依言叫门,“霎时间,一声响亮,呼啦啦的两扇门开,不见树的踪迹”,即“趋旁门曲径”,“乖讹”、“愦乱”之义也。“见石屏上有‘清华仙府’四字”。“府”即腑,清似烟,华本花,盖烟花自迷而不知为“浊乱胞元”也。“见老妖怀中搂着个美女,齐道‘好机会’,行者掣棒叫道;‘毛团!什么好机会!’引怪喊杀,八戒推倒杨树,筑得鲜血直冒。”正见御女邪术为兽行杀机,不能永寿,而‘反伤生’”也。唯能洞悉根源,除此妖邪,方可得寿。故正当喊杀之际,而有南极老人星不期自至。“寿星陪笑道:‘望二公饶他命,他是我的一副脚力。’”言此为永寿之脚力,岂可妄行而害命?现出白鹿本相,扑杀白狐妖女,“同到比丘,现相化凡”,收结大圣剖腹剜心,现身说法之意。

“行者对国王笑道:‘这是你国丈,这是你美后。’”痛切指示,能不令人颜甲皆汗!国王羞愧而感谢,无知赤子之心,不觉顿然悔悟而发露,故曰:“救我一国小儿,真天恩也!”

寿星说“与东华帝君着棋,一局未终,寻他不见。若还来迟,此畜休矣”;又道“欲传你修养之方,你又筋衰力败,不能还丹。只有三个枣儿,是与东华帝君献茶的,今送与你”一段,读者视为收煞余文,不知为仙人临别叮咛吃紧度人处。言人生光阴迅速,世事如棋,须急早修行,切勿迟误,莫待筋衰力败,不能还丹也。“三枣”者,一早节欲,二早导师,三早下手。上阳子曰:“凡人七十、八十至一百二十岁,皆可还丹”,为筋衰力败之老人鼓励;此云“筋衰力败,不能还丹”,为少壮不努力之人儆惧;即孔子年至四十五十亦不足畏之意,非真谓筋衰力败不能得丹也。国王求教,行者曰:“从此色欲少贪,阴功多积,凡百事将长补短,自足以祛病延年。”言凡百事将长补短,还丹之法未尝非,将长补短之事就是教也。

“正进出城,忽听得半空中一声风响,两边落下一千一百一十一个鹅笼,各家齐来,认出笼中小儿,欢欢喜喜,跳跳笑笑,无大无小,若男若女,将师徒簇拥回城。”见仁人之心,本人我一体,大小无分。昔遭迷惑而久已陷失,今得开悟而—旦来复,如从空而下,人人复得亲儿,不遭陷害,何快如之!这才是:“阴功救活千人命,小子城还是比丘。”然心中既无药物,学出世之道者,当向何处寻讨根苗?故仙师急示下篇之出产。

第八十回 姹女育阳求配偶 心猿护主识妖邪

悟一子曰:此篇至八十二,皆明修道者须步步照护本来面目,还归本性,偶一失足,便陷空无底,难得超开。

篇首行者引古语云:“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沙僧云:“只把工夫挨他,终须有个到之之日。”言不可一念一刻懈惰止息也。前篇欲念惑于采取,得之外诱,能猛省返照,犹为易制。此下明欲动于天,念由自起,最难遏绝。

所称“姹女”者,乃吾《坎》宫之至精;“育阳”者,吾《坎》宫所育之阳。《坎》为男,而何以称女?其外为阴象也。后天之阳,包育于中。当人事纷扰之际,常寂而不动;当天定静会之时,必跃而自形。盖阴阳之妙,循环无端,其至妙在《坤》《复》之交,动静之间,即亥末子初之候也。屈原《远游篇》曰:“一气孔神兮,于中夜存;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朱子曰:“此言……,广成子告黄帝,不过如此。”修道者苟能存虚以待,而逆以制之,则为神;不能存虚以待,而顺以纵之,则为妖。此其妄生死之关,最宜察识防范。

“师徒正自闲叙,又见一派黑松林,唐僧道:‘悟空,我们才过了崎岖山路,怎么又遇这个深黑松林?是必在意。’又道:‘徒弟,一向西来,无数的山林崎险,幸得此间清雅。这林中奇花异卉,可人情意!我要在此坐坐。’”坐在松阴之下,岂其坐在松阴下哉?黑松阴,黑憩之气象,乃动极而思静。正静坐合眼时候,静中忽然有动,而妖邪生矣。篇中“忽然见”、“忽听得”,俱是妙谛。

“只见那大树上绑着一个美貌女子,上半截使绳索绑在树上,下半截埋在土里。”盖此女子吾《坎》中之阳精也,至亥末之时,由天而动。亥属木,故上半截绑在树上。亥过交子,阳生候也。子属鼠,故为鼠精。子末交丑,属土,故下半埋在土里。常人以为常,顺而行之,多方求配偶;道人以为怪,逆而制之,畏惧而护持。故仙师直指曰:“咦!分明这厮是个妖怪,长老肉眼凡胎,却不认得。”见了他,未免心动,“就忍不住”。一念方遏,一念复萌,惜惜怜怜,盘桓一路,危哉!危哉!

“行者从旁冷笑”,识破妖邪,劝阻护持,全赖此心之坚忍镇静也。“霎时间,到了镇海寺,又忽听得一声钟响。”由动中又转一念,如铜钟一撞,忽然惊醒,以明欲海无边。而忽得真金之刚,断以镇摄之也。然铜钟在地,而上半如雪,下半如靛者何?谓铜不因外物之侵损,而变其声;人不可以物欲之难制,而失其守也。三藏摸钟感叹,道人拾砖击打,同一机缄。及人寺中,见“前边狼狈,后进齐整”者,言“镇”者,真金也。此心坚忍,能如真金之不变,虽有前边之狼狈,自有后边之齐整,何足为病?然此言“育”者,育阳而已;“求”者,求偶而已;“护”者,护主而已。俱引起下篇要妙之词。

第八十一回 镇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众寻师

悟一子曰:此明色易动人,最难遏制。愚人赏之而殒命,至人遇之而悟真。只要看得分明,知他为怪,斩然不染,才为慧剑,才是真金镇海。倘见不真切,稍有沾滞,便踩一粒米之差,即落于姑息,不能刚克果断,而镇海寺为怪所窟矣。唐僧带他到寺,即沾带为累;叫小和尚引他往后去睡,即窝藏祸根。朦朦胧胧,恹恹缠缠,如病人不能前进模样。此道力不足之故,非夜半不谨,受了风吹,走不得路耶?自己病体沉重,犹不忘情女菩萨,想送饭与他吃,乃一味留恋,流于姑息之病,安得不受困中途,步步牵挂,想要寄书回归,走回头路乎?

“行者忍不住呵呵大笑曰:‘师父,你忒不济。’病根皆由打盹一念之昏,左脚下踩了一粒米所致。”左者,差也,言修道者不可有一粒米之差。若非修道之人,即为众生所左者多,佛故不以为念。你看众僧不能降龙伏虎,不识怪,不识精,三日里就被他吃了六个,这不是“愚僧都被色欲引诱,所以伤了性命”?唯行者知怪而努力剿除,犹不免于脱陷;唐僧心已无主,能不被妖精摄到陷空山,进了无底洞耶?妖精善用花脚,脱空飞诱,人无有不堕其术中。灵如悟空,被他两口到来,闪一个空,就中了他计,何况唐僧惜惜怜怜,不知畏避,忽然陷之,固其所也。这正是唐僧左脚下一米粒之差,而妖精亦将左脚上花鞋脱下。我以左往,彼以左迎,以左就左,而一脚之差,全身失陷矣。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也。此时也,心神错乱,本土不宁,闹闹吵吵,无头无奔。阅历到此,方识妖精果是这般利害。

前唐僧思想寄书回东,身犹未动;这番身径东回,三徒能不一径回东而走?盖妖精原起于黑松林,忽然而现,仍须在黑松林搜寻。急急放下,一场大静,另换头面;和合四象,打起精神,奋力诚求;讨出陷空山无底洞消息,然后知其下落,可以齐心行救,风驰云逐,无可迟疑。此一陷也,正修道不可不历之境,不陷不知其陷之易,不陷不知其底之深,谁知陷空无底,斯知真履实践。然则妖之陷空山无底洞,即吾之真履境实践地也。诸般色相,总不外静中自动之念为之。

土地指明“正南下”,乃上《离》下《坎》也。《乾》之中爻,下陷而成《离》;《坤》之中爻,上交而成《坎》。即《坤》阴摄去《乾》阳,亦即女妖摄去长老之象。“花鞋”字,从二“人”二“土”,从“化”从“革”,左为阳土,右为阴土.转旋无定,故为脚上脱“化”变“革”而出真身也。

佛殿一段情景,悄悄冥冥,喝喝哝哝,分明桑间濮上态致,虽是现身说法,原是抛身入身。此处即是陷空山无底洞,能不入其彀中?吁!女包之花巧脱陷,可畏矣哉!

第八十二回 姹女求阳 元神护道

悟一子曰:此篇特借“陷空山无底洞”一段姻缘,扮演说法,处处俱有要妙。夙有仙骨者能神明默运,悟彻精微,蓬莱阆苑,只在目前。咦!灵山会上千尊佛,若个能逃此处过?修道者到这田地,亟须打点精神,猛图超脱,千方百计寻觅出路。这其间却有个秘密金刚,乃“渡河筏子上天梯”也,祖师不敢泄露,故伏此九九之数,终而复始之会。跃跃真机,引而不发,子舆氏所谓“能者从之”,其在斯与!

《参同契》曰:“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鬼隐龙匿,莫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注云:“黄芽,即兔髓,水中金也。”姹女为《坤》象,《坤》得《乾》之中爻而成《坎》,《乾》易《坤》之中爻而成《离》。姹女之求阳,阴阳交感,自然之理也。学道之人,必返《坎》中之阳,以实《离》中之阴,成真金不坏之体。然阳既陷于《坎》中,即如落于陷空山无底洞一般,如何得出?数百年来,袤侮圣书者,竟不知解陷空山无底洞为何物,作孽!作孽!

《坎》卦之象,上既空,下亦空,分明是山空而无底。开讲便“见两个女妖在井上打水”。并者,《坎》也;妖者,爻也。两个阴爻,明示于此。又见“头上戴一顶一尺二三寸高的蔑丝□(上“髟”下“狄”)髻,甚不时兴”。这二句乃收伏金丹之秘要,仙师亦显露于此,人自不识耳。大凡学道,要气质温柔,不可别立崖岸,即老子“齿刚舌柔”之说,“用兵之道,良者胜也”意也。行者道:“温柔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移。”又援柳、檀二木为喻,深得老子之义。

“两妖精来此打这个阴阳交媾的好水,安排素筵”,指出个“好”字来,非阴阳交媾,则子自子,女自女,而不成“好”也。“男女媾精,万物化生。”仙道备矣。迷者读至此,又猜为来补之术,失之愈远,难以摸索救援。椎行者跃身而入,便钻到“好去处也,是个洞天福地”。但入其中,只要把捉得牢,不可”自丧真阳,身堕轮回,不得翻身”。须急急寻条出路,不可忘了,分明示人受中以生,须主敬保真,急寻出世姻缘,不可忘了本来旧路。

三藏道:“进来的路儿,我通忘了。”提醒世人须要仍从本来路地寻个出去的极因。行者道:“莫说忘了路,他这洞古怪,不是好走进走出的。来时是打上头往下钻,如今救你出去,要打底下往上钻。”还“不知可有本事钻出去哩?”噫!仙师微言冷语,指示出世的法门,似下学上达之象,而实非也。明眼人于此处了彻,自可悟得顺则成人、逆则成丹之道。

行者算计出去的法门,要在酒盅内斟起喜花,变作蟭蟟入腹,在于水金之中使变化手段也。谁知花儿已散,不能成事。此时女求而男不应,惟女意中落有“哥哥妙人”,如阳在上,阴在下,天地《否》也,空喜也,乃是鹰飞轮爪,掀翻桌席,摔碎盘碟之象。行者不得不翻身复入,转作红桃之计,传授唐僧以假合之密谛。嗣后语意相投,情同鱼水,妖精遂说出枝头果熟、阴阳日月一段道理,缱绻情浓,行者得以乘时行事,“轂辘一个跟头翻入腹中。”此时妇倡而夫随,真是“妙人哥哥”,如阴在上,阳在下,地天《泰》也,实腹也。

“妖精道:‘孙行者,你千方百计的钻在我肚里怎的?’行者道:‘也不怎的,只是吃了你六叶连肝肺,三毛七孔心,五脏都掏净,弄做个梆子精!’行者在肚里就轮拳跳脚,支架子,理四平,几乎把个皮袋儿捣破了。那妖精忍不住疼痛,倒在尘埃。”及至搀起,妖精道:‘我肚里已有了人也!快把这和尚送出去!’”学者看此段景象,果是何解?《悟真篇》曰:“果生枝上终期熟,子在胞中岂有殊?”分明于此处演出。亦可悟攒簇五行、作用金丹之妙道矣。及小妖都来打抬,行者肚内叫道:“那个敢抬!要便是你自家送我师父出去。”盖自然功夫,非人力可助之意。

“妖精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没处下金钩!把这厮送出去,等我别寻头儿罢。’他一纵样光,直到洞口。”正状金丹出炉之法象也。“又闻得叮叮噹噹,兵器乱响。行者道:‘是八戒操钯哩!你叫他一声。’三藏便叫:‘八戒。’八戒听见,道:‘沙和尚,师父出来也。’”叫八戒者,知火候也;呼沙和尚者,须着意也。咦!正是:“心猿入穴降邪怪,土木同门接圣僧。”此段情景,乃炼就金丹出炉的奥妙。三人同志,虑险防危,主辅应求,毫不可忽也。

“姹女”之“求阳”为大道,“元神”之“护道”有秘诠。世人无不入其洞中,能守真不溺,自计求脱者,谁能?迷者不从心上洞察阴阳,求师指示,以臻无上妙乘,谬认为采战御女,便是地狱种子,万劫不得翻身矣!慎之!畏之!

上篇是陷于洞之根苗,此篇是出于洞之因果。

第八十三回 心猿识得丹头 姹女还归本性

悟一子曰:出世之道,在于制伏金精。倘知制伏之法,而工夫不到,未得其真,则不能返本还元。理欲交战,仍与性体为二,势必飞飏奔越,纵肆猖狂,使我站脚不定,所谓“工夫不到不方圆”也。三藏之既出而复陷,由知之未尽,而得之未真。故求丹之要,须精心根究,识得丹头。仙师恐世人认假为真,又发此段,令人察识精妙。若看做水穷云起,绝处逢生,不过为文家之波澜,便埋没作者婆心矣。

经云:“金来归性初,乃得称还丹。”当行者化桃入腹,强其负僧而出,原非心悦诚服,自然超脱者。故出来而重整旗鼓,争战乱打,置唐僧于独坐无援之地,非和合攒簇之理.由金不归性,而水火土木相持,是金为假象,而先错于左者,今又错于右,故右脚上花鞋,又脱变而莫定也。子精为《坎》中之物,出之于地,又名地涌夫人。不闻地涌金莲乎?金莲为夫人之纤趾,饰以花鞋。鞋附《坤》土而行,为归性;脱下凭空而起,是飞飏奔越,金不归性矣。左属阳,右属阴,前以偏阳左旋,而左非真;此以偏阴右旋,而右非真。“鞋”者,谐也。左右分飞,何谐之有?故不能脚踏实地,站立不定。

然姹女者,吾之性也,何以称妖?归性则为真精,离性则为妖精。归性,则成吾之真,而长潜其形;离性,则成妖之精,而吾遭其陷。“唐僧被其一把抱住,咬断缰绳,连人和马,复又摄将进去。”总因不能制伏真金,以致脚根不实,御缰中断。唐僧龙马之脚力,原不如妖精左右花鞋脚力之大,故必只只收伏以作根基。大圣见半截缰绳,不觉兴悲无力,满眼流泪,急急转身,勇猛精进,寻出根源,方有实济。见金字牌而识其父兄姓名,便识丹头,岂不满心欢喜?其父归之,其子焉往?抱牌径上天堂,陈告玉帝,而全家可收矣。此擒贼先搞王手段,溯本穷源之要妙也。

迨玉帝命太白金星宣李天王对簿,而天王不识其为女,哪吒说出“灵山偷吃如来香花灯烛”一段根苗,方知为“结拜”之恩女。女则女矣,何以言结拜一节缘由?天王李姓,属木,论木之子,火也,其女安得属金,而为金鼻白毛。通身金象乎?不知水中之金能克木,而金又能生水以生木;木中之火能制金,而火又能生土以生金。先仇而后恩,故为结拜之恩女。《悟真》云:“金公本是东家子,送向西邻寄体生。认得唤来归舍养,配将姹女作亲情。”其中伏藏颠倒之妙,不可以言尽。何称“半截观音”?观音,水月也,有水无月,不成全体。姹女只是水中之金,非半截乎!

至此,“精在东南黑角另有小洞”,而金已归性返到东家,正是洞房花烛,“黑气氤氲,暗香馥馥”,匹配团圆之际所由。“行者寻着唐僧和马匹行李”,而脚力已备已,此老怪寻思无路,磕头诚服,天王、太子押怪回宫时也。今而后,唐僧四众竟可策马长驱,担挑负荷,齐上大路。故修丹者必先炼伏金精性体,坚忍不磨,而后脚根踏实,方能向西前进。

今兹众生沉欲海而不悔,焚忿坑而不濯,投利阱而不怨,坠名渊而不悟,死酣壕而不醒,骛迷途而不返,落荣网而不飞,皆昧其性而陷于空,终无底止。悲夫!

前篇以镇海寺隐涵真金二字,此篇以寻着金位金炉为识得丹头。所飞越者,左右之金莲;所收伏者,白毛之金鼻。言此内自有真金,即是金丹要妙,不可不知。

第八十四回 难灭伽持圆大觉 法王成正体天然

悟一子曰:此篇只万法皆空,无有执着,便了大义。人生本圆觉妙体,人我无分,自法立而人我分。我无法,人即以法灭吾之无;人有法,我即以法灭人之法。惟人我大家无法,而天体圆成,方为大觉。其为道也,以知见为妙门,寂静为正味,慧思为甲盾,慧断为剑矛。破内魔之高垒,陷外贼之坚阵,镇抚邪杂,解释缧笼。深明形质不可以久驻,而真灵永劫以长存。知化者无常,存者在我而已。

本非法,不可以法说,本非教,不可以教传。所谓“圆陀陀,赤洒洒,不立一丝毫”也。然其中却有个脚踏实地的根基,倘随风倒柁,一味茫荡,佛谓之“茫荡空”,仍是陷空山无底洞的局面。孔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必能立,而后可以言权也。仙师开口说个“三藏固守元阳,脱离了无底妖洞,随行者投西前进”。这便是脚跟已实,可与立的时候。虽然,未可也。故下文忽有老母高叫:“和尚,不要走了!进西去都是死路!”此大士慈航渡世,劈头一棒,拦住去路,明非和光混俗,随方逐圆,一步行不通也。你看灭法国现在目前,说出个万僧愿,杀够无名,只等有名的,凑成一万,分明指明万法皆空影子。三藏便思方便路转过去,老母笑道:“转不过去!转不过去!”这一笑中,喜的是不径行直遂,笑的是转辗差池。须要从中路而行,自有方便法门,经历过去;莫要走了旁门曲径,错了路头。故又急忙连声拦住。盖权非反经而行,乃从正经路上权其轻重,委婉一心而不直骤,必至于取经而后已。自汉以下,无人深识其义,未免舍中路而就曲径,何能合理?故不能守经者,每入邪径而托权以文邪;知行权者,必由正路而化经以从正。此从中路行方便法门,真圣人仙佛之行权法门也。向来读《西游》者,以大士现身不过为文字穷处过接,不识此等冷处闲言,尽是妙义。

道也者,无为无不为。以虚无为体,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又曰:“变动不居,与时推移。”此大士西来度世之的旨也。故指示已明,径回南海。行者即隐名避难,变化灯蛾,望明而进,仔细观看,相机而行;就道过得去,改换衣装,效微服过宋之法。正是和光混俗,不执己相也。

看尽旅店客件,小心勤苦世情,房中婆子带孩补纳俗态;乘时窃取,因势玩弄,运动天机真趣,显出活活泼泼气象。“扮作俗人近城,改换官儿称呼;贩马客,十弟兄;汉子牵马进店,妇人请客上楼;点灯来问宝货,夸张马数,自赞房宽;议房钱,讲饭价;呼宰牲,跌跌脚;庚申斋,辛酉开;小娘儿,明日来;那里睡,倚着柜;女儿抱,近前道;没买卖,马贩来;要黑睡,有大柜;盖上盖,早些来。”这都是曲尽人情世态,以见行者不着我相,随方逐圆之妙。所谓“能运无碍心,普入于一切。见若不染也,知若不取识。是名真实见,亦名解脱知。佛观离生灭,诸法等如是”。咦!离了世法无佛法,会到无心即道心。

最微妙者,“入柜捣鬼”一段。老子曰:“良贾深藏若虚。”若身无长物,又何妨虚而示之以实?突出明火执杖,知就暗遭明之困;打劫马贩,见慢藏诲盗之危。法网罗密,在在可畏,皆行者现身说法之处。到此地位,大圣又有出神入化,肆应无方之妙用。左臂右臂,即左之右之,无不宜之,运于掌上,而左右逢源。故金箍一晃,而散弥六合;总捻成真,而退藏于密。所谓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故能分身而千百其化身,拔毛而千百其利器。上而宫府部院,下而庶僚百执,无贵无贱,无小无大,神通默运,格貌移情。此便是行者化身变刀,将头发尽数剃得精光,使人我一相,个个圆成,去来无碍,天体自然,岂不是人在睡梦中忽然大觉耶?吁!灭法无法,钦法得法,法无定体,如是哉!

第八十五回 心猿妒木母 魔主计吞禅

悟一子曰:是篇,读者谓从前妖精莫可思拟,此特平平无奇,却似敷衍弱笔。不知无奇之奇,奇更奇:可思之思,思非所思也。

上篇看破人情世态,万法皆空,须和光混俗,随方逐圆,虽从应事物,接运用机神,而原根于心体之光明广大。恐人不能从心察识,则非依体为用,是触事生心,而随尘动静矣。故仙师急急从外面打入内来,特题“《心经》莫远求”之妙旨,令人察识此心,切勿稍有芥蒂,以自遭魔陷也。盖圣心如明心止水,常明常静,常应常止,万用未尝非一体,一体未尝远万用,故曰“体智寂寂,照用如如。”倘稍芥蒂,则心体朦昧窒塞,而在外作用,遂涉欺妄,便是雾迷灵窍,而禅心被吞,不犹阴雾隐于连环透明之洞中,而摧折撑天之柱耶!故下篇命名曰“隐雾山折岳连环洞。”五岳为天柱,一心为身主,岳折而天无柱,心迷而身无根。举动不根于心,则一切皆烦恼,何禅之有?适成其为灵窟而已。

夫禅以消魔,杵以降魔,何以魔反持杵而吞禅?差禅止一心,而魔通六道,拘禅灭法,是以魔治魔,未免充魔腹饥肠,而生吞活嚼矣!何以故?遂心非禅心,分开为戒、定、慧。开而为六度,散而为万行。禅者,六度之一耳,何并总诸法哉?其不为魔也几希。况禅心难净,而金木未融,又何能却群有而除万法,鲜有不遭算者。若万法皆空,非无法也。心为万法之所生,而不属于万法。得之者,则于法自在,自心而证,随愿而起;不必同,不必不同,不必不必同;非常法,非非常法,非法非非法,岂可以执迹而寻哉?

夫法者,如发之伙也。在外诸法,犹身之有仪容,无法即为失仪,篇首于众臣口中提出“失仪”二字,大是分明。但诸法空相之妙,非执世法者所知。臣曰“不知”,君曰“果然不知”,各泪汪汪,洵可悲涕。迨国王悔悟戒杀,倾国皈依,改“灭法”为“钦法”,是“佛无坐相,无住生心”之旨。盖执法即为灭法,不执法即为钦法,故坐禅为坐佛,坐佛即杀佛;执法为住心,住心即魔心。长老在马上欣然道:“悟空,此一法甚善,大有功也。”已见万法归一,头头是道气象。沙僧即接云:“哥啊!那里寻得这许多整容匠?”在世法谓之“失仪”,在佛法谓之“整容”。似属相反,实则相济,法之不可泥也如是。此是法无定体,变化神通,运用根心之妙。

行者说了一遍,急提《多心经》四句《颂子》,曰:“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唐僧曰:“千经万典,也只是修心。”“心净孤明独照,心存万境皆清。差错些儿成懈怠,千年万载不成功。但要一片志诚,雷音只在眼下。”此“心”字,即前两篇关切处也。

猿为申金水也,猪为亥木火也,相克而实相成。猿劳而措懈,以劳形劳而怀妒,以懈比劳而生欺;下边正因懈怠不志诚而差错,以致风雾忽生矣。“八戒躲懒,行者哄以妖为善,雾为气,蒸米饭,面馍馍,菜蔬咸,吃不多;吃嘴的,见识有,马要搅,要草料,寻嫩草先喂马;只斋俊,不斋丑;口中哼‘上大人’。”彼此言不由衷,互相欺诈,所谓好吃懒做,口是心非,岂非落于群魔圈子阵耶?若非行者回心返照,暗地救援,则匿欺破戒,性命难逃。故吾心一念至诚,则群魔退舍;一念意妄,则群魔现形。魔非外来,魔即吾心自召之影也。试看行者、八戒欺以风雾明净,魔即收风敛雾以欺之;行者、八戒要吃斋,魔即要吃僧;行者言蒸笼之气,魔即刷锅要蒸僧;八戒、行者变矮和尚、假行者,魔即变假魔;行者为分身之术,魔即为分瓣梅花计;行者见妖精败去,拨转云头,径回本处,魔即败回本洞,高坐崖上,默默无言;行者叫八戒为开路将军,魔即封小妖为先锋。志诚则禅为主而吞魔,怠妄则魔为主而吞禅,如竿影谷声,混灭不得。禅耶魔耶?是一是二?

结出唐僧绑在树上,樵子亦绑在树上,各言事君事亲一段心事。树者,根本枝叶也,明君亲为天地大经,忠孝乃人身根本,皆从心地根本上发露,着不得一毫虚假妆点。能鞠躬尽忠,而安生恤死,不负君恩,方为取得真经;能竭力尽孝,而养生送死,报答亲恩,方为拜得活佛。苟不从根本真性施为,而在外矫诬文饰,便是隐雾山艾叶花皮豹,倒持降魔杵而吞禅矣。迷根本而披艾叶为魔,易可胜悼?三藏、樵子,能不伤情痛杀哉!

篇中妙义跃然,俱在文字笔墨之外。平乎?奇乎?可思拟乎?不可思拟乎?

第八十六回 木母助威征怪物 金公施法灭妖邪

悟一子曰:此承上篇,言禅心被障。由于怠欺,须精勤振摄,不可使一毫假借,然后能表里洞彻,通透连环也。

“隐雾折岳连环洞”,前解已明。自称“南山大王”者,南者,《离》也,属心。“数百年放荡于此”者,言由久放其心而成,故特提出李老君、佛如来、孔夫子三教大圣人,以证其自尊自大之妄。五祖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进而言之:“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虽有安勉之殊,总明心体之宜明净也。

猪属亥,亥为木;猴属申,申为金。不合则金能克木,而成妒,合则金能生水以生木,木中之火亦能生土以生金,故能助。金木有相制之义,亦有相成之理,金得水火而成真金,木得金水而滋生息。原作夫妻配偶,终不相离也。夫妻和而家道成,金水调而身命理,是水固和宁内安外攘之道,此邪魔所以从此收伏也。

然则魔若外至,而实自心生。故心之所为,魔知之;魔之所为,心知之。行者知是“分瓣梅花计”,又知“此间妖精住处,师父必在他家”,俱是自心察识。而特不可认假以为真,如妖精以绝不相似之柳树,做假人头,此假易辨;而特恐似真者为难辨也,如妖精以鲜人头做真师父,似是而非,最难察识。此行者兄弟所以不觉一齐大哭矣。明真假之分甚微,而是非之端易淆也。

然则此一哭也,岂行者果信为实然,而率众大哭耶?悲素丝可青而可黄,歧路可东而可西。一齐大哭,寓意深矣!夫惟大哭,而后可即假以为真,亦可寻真以弃假。何也?哭者,心之痛也,有声有泪,皆认真中流出,能发真心。魔以假乱我,我以真自主,则邪不胜正,而魔自潜形。所以“努力向前,把石门打开”,而坚垒可破。昔之偷安怠欺者,一旦奋勇争先,而志趣精明,南山大王放荡之形状,不可尽识哉?

行者前以假分身而起魔,今以真分身而除魔,“从外边往里打,从阵里往外杀”,合力同心,内外夹击,打倒用计之苍狼,堵住久放之老怪,然后静气存心,细察其门户,洞晓其源流,潜身直入其洞中,而真假毕露,大怪小怪,纷纷鹿鹿。设计布害,果何惧之有?知其为魔,炼成真窍,诸怪自倒,顿皆寝息,即现出本相,而打破旁门矣。夫而后真者显,假者灭,断其根,现其形。艾叶花皮之浮障已除,而在我之真心无损。此即樵子用心尽孝,感动高天厚地,死里逃生,得见亲娘一理也。

樵子曰:“如今山上太平,孩儿彻夜可行。”又曰:“这条大路向西不满千里。”噫!内外一体,表里洞彻,近在极乐之乡,道其庶几乎!

第八十七回 凤仙郡冒天致旱 孙大圣劝善施霖

悟一子曰:此篇明修真者,必先积阴德,阴德未充,名虽美而无用,功垂成而忽隳,鬼神不能默佑,事业总属虚文,急须返躬内省,发大慈悲,戒谨精进,广施阴德。何谓阴德?修己之天,以敬人之天,阴德也;暗中行方便,阴德也;施与不图报,阴德也;积善无人知,阴德也;不迫人于险,阴德也;隐人之丑恶,阴德也。经云:“彼以祸来,我以福往;彼以怨来,我以德往。”皆阴德之事,解灾消孽,广大无边。《悟真》曰“大乐修之有易知”也,知由我,亦由天。若非积行修阴德,动有群魔作孽障。盖我命不由天,是造化之妙存乎我;由我亦由天,默想之功存乎天。行者道:“但论积功累德,老孙送你一场大雨,”是此篇的旨。

称“凤仙郡”者,跨凤登仙之美郡,今不能阴积功德而阳卜虚名,虽阳为爱民,实阴以害民,民命倒悬,守实主之,天怒其可回乎?然郡侯上官“十分清正”,“爱民心重”,求雨济民,乃万善之事,即此一节,善念无穷,何以不能回天?曰:此阳德,非阴德也。盖十分清正,则过于明,偏于义,如阳刚之烈,故曰“不仁”。《洪范传》云:“若明则旱。”明为阳刚,使无阴道以济之,膏泽不能下究,人事失于下,天道应于上,旱其征也。故为上者惟存仁施济,广行阴德为要,不尚乎察察为明。先贤有曰:“明而不恕,不如不明。”尧之三宥,禹之下车,汤之解网,皆明而恕也。臣子食禄天朝,奉命守土,体国爱民,职分宜然,何德之有?明德者,非人所知,而天独知之。至于“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官氏将斋天素供推倒喂狗,口出秽言,冒犯上天”,乃阴恶也,亦人不及知,而天独知之。

夫民者,天之所生,天无不爱其所生,君子能体天之心以爱民,必受天之阴报,一定之理也。爱民必自敬天始,故曰“敬天勤民”。今上官氏不能敬天而反亵天,罪莫大焉!夫民以食为天,斋供者,民所仰食之天,天所养民之本也。推倒喂狗,欺灭天、民,其为不仁,孰甚于此?故阳善万端,不能胜阴恶之一事。是以圣人兢宥密,君子严幽独也。

夫阴者,独知之地;德者,有得于心。非沽名,非钓誉。屋漏为康衢,梦寐同白昼;精神呼吸,默通帝座,感应之速,有不捷于桴鼓哉!但获罪于天者,郡守也,何以降灾于兆民?守为风,而民为草:守不仁,则民不义。上行下效,气类相感。夙夜之负疚,酿成黎庶之隐忧;一念之敬肆,播为苍生之休咎。守造之而民爱之,理势之自然也。故地方灾变之非常,必由有位之失德,其冒天致旱也固宜。

然天心至仁,每缓于罚恶,以容人之省悔;亟于贪善,以诱人之进修。又有阴阳缓急之各宜,如阴德每缓之,以俟积累而大其报;阴恶则必速之,以彰显应而信其诛。盖阳为人所共知,而阴为天所独知也。虽有缓急之不同,绝无丝毫之舛错。志之极明,加之相称,非天也,人自召也。故守当推倒素供时,而米、面山已高一二十丈,罪同山岳而不可以数计矣;喂狗时,而拳鸡已紧嘴慢嘴,长舌短舌,行邻禽兽而积愆难消矣;冒犯时,而金锁坚牢,仅一明灯燎焰,而融解无期矣!

虽然,一恶固足以败百行,而一善亦足以回百恶。四天师对大圣笑道:“这事只宜作善可解。若能一念转恶为善,惊动上天,那米、面山即时就倒,锁梃即时就断,你去劝他归善,福自来矣。”可见作恶由己,迁善由己,只要自己悔悟向善,方可化恶为善。转祸为福。龙王也不能为情,大圣也不能为力,即上天也不能强人,惟垂象三事示戒而已。苟能诚心返照,广施阴德,则烈焰化为甘露,星岭崩入浮云;鸡平数罪之喙,犬截抵尤之舌;嚼火不事,贯索消沉矣。霎时间布降霖雨,点滴不爽,快何加之!神祗亦开明云雾,各现真身。格天地,动鬼神,岂不由一改之善心为之哉?故名曰“甘霖普济寺”。修丹之上,不知改省而行阴德,其犹炊沙作饭,接竹点月,必无济也!又何“普济”之足云?

然仙师又有至奥之旨,伏于此篇交接之间。前篇诸法空相。明心见性,内外一体,微妙圆通,凡从以天竺雷音,是望佛在是矣,

更拟向何处加功?樵子曰:“这条大路向西不远。”何以非歇脚处,尚在走路时耶?盖积德累功,不过初学人德之事,何以云于圆明已照之后?而不知有妙道存乎其间。看篇首冠以一词曰:“大道幽深,如何消息,“说破鬼神惊骇。挟藏宇宙,剖判玄关,其乐世间无赛。灵骛峰前,宝珠拈出,明映五般光彩。照彻乾坤,上下群生,知者寿同山海。”此词隐括金丹之的旨,鬼神尚闻说而惊骇,何况于人?故不敢说破。要必性体坚,而后可修金丹;亦必阴德厚,而后可以成金丹。金丹之道,妙而不可消息如此。昔姚秦鸠摩罗什常叹曰:“香若著笔作大乘,阿毗昙非迦旃子比也。今深识者既寡,将何所论?”古人不欲说破,使鬼神惊骇,有同揆也。

第八十八回 禅到玉华施法会 心猿木土授门人

悟一子曰:“此明大道必藉师传。得道不传遏天道,得道轻传亵天宝,不可不悟也。

“玉华”者,玉液还丹也。到此地位,性体成就,吝而不传,使后无来者,便是遏绝之私;倘传非其人,而轻泄秘妙,亦必身遭魔难。篇中发明,最为醒切。三藏到了玉华,“吩咐徒弟们谨慎,切不可放肆”,正示不可轻泄之之意。

“八戒低头,沙僧掩脸,行者搀师”,亦善韬藏矣。犹未免齐声惊异,道:“我这里只有降龙伏虎的高僧,不曾见降猪伏猴的和尚。”盖世人只识龙、虎为修行之作用,而终不识龙、虎为何物,降伏为何功。不知猪、猴即龙、虎之别名,而忽然惊见,能无骇疑?申猿为金水,亥猪为木火,沙土为中央,正五行攒簇之理。读者不知其妙,悬揣为心猿意马,置沙、戒二家于无着,亦与不曾见降猪伏猴的和尚者同一见识。世人见而却走,跌跌爬爬,惟恐避之不远,谁知“经过一十四遍寒暑,其中万恶千魔,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才到得宝方”。言此宝非容易逸获,原足为王侯所师,但浅露圭角,自炫求售,便取轻薄。经曰:“被褐怀玉。”又曰:“若虚若愚。”祖师垂训谆谆,非自私自淑之心。盖独弦绝调,骇众惊愚;知音寡而和者希,益人少而失已多。可不戒慎?

篇中著出“暴纱亭”,明浮露轻扬之义;标窃神兵,示炫惑疏失之虞。“暴”者,宣布也;“纱”者,轻薄也;“亭”者,暂处也。偶一发越轻亵,而好奇者邀求,假托着乘隙矣。你看惊动王子、殿官,都惧其相貌丑恶,请去暴纱亭吃斋。此便是皮相和尚,而不识其蕴藏之美,故不诚心假馆尊师,而推暂时邮亭延客也。迨至王子自雄夸技,而三徒腾达演长,醯鸡已羞瓮小,井蛙亦觉管窥。“父子倒身下拜,行者冷笑旁观”,乃是法可施行之会,何不可即于暴纱亭,大施一番济拔?法有必秘而不可暴者,有可暴而不必秘者。如禅者,沙门之法也。沙可暴,而接引众生,以为奔逐利名劳途困顿者,歇息停车之地。故玉液还丹,为明心见性之妙道。玉华之灿烂,荣于甫华、衮;玉色之温润,艳于嫱、施;玉质之悠久,坚于鼎钟。人人具足,家家自有,故不妨汲汲于开诱,遣遑于救援。皈归者不俟请则可往,求益者不俟愤则可启;童幼不以用吾简,骛狠不以加吾怠。可为众生不速之良友,可为四依十地之主人。非如金液还丹万劫一传,必秘而不可暴者。此三僧即于暴纱亭静室之间,同日受徒,收神传决,运遍周天,亦曰暴传沙门之法已耳,不过如身外之兵器技勇一般,其降猪伏猴之秘妙,固未曾一字说破而暴白显露也。

八戒所用钉把,连柄五千零四十八斤,一藏之数也;沙僧宝杖之数,也是五千零四十八斤,亦是一藏,无二理也。独行者之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盖已总三藏之数,而特缺三五之妙合耳。此器可照样造作,而不可昼夜刻离,在佛家谓之“降魔杵”,在道家谓之“慧剑”,在儒家谓之“刚断”,乃天生之智力,卫正除魔之宝贝,不可须臾离也,故“霞光万道冲天,瑞气千条照地”。倘不收神归舍,而晷刻暂离,便遭外魔掩袭。所以“放在蓬厂中三日”,遂致豹头虎口之席卷而去也。

王子得师传受,元神归本,脱胎换骨,如死而复苏,就用得神械。可见禅家之法门,既到玉华地位,固足以点化凡躯,广施愿力。彼有尚未窥其门户,而假托头陀,广行长舌者,其即后之豹头虎口。

第八十九回 黄狮精虚设钉钯会 金木土计闹豹头山

悟一子曰:此言黄冠者流,假窃道号,无师妄作之祸。前玉华而施会,是祖祖相传,真知实力,故曰:“施法会”。此钉钯而设会,乃盗道无师,师心自用,故曰“虚设会”。

说出“豹头山虎口洞”,明明吞噬耽逐之徒,俨然托迹神仙,而不自知其为恶物也。其头所戴者道冠,而实为豹头;其口所吐者道言,而实为虎口。推而论之,长绦短麈,师剪尾之雄风;衲服芒鞋,极斑烂之色相。遇绥狐而施利爪,葫芦贮夜夜之娇;攫青蛇而张牙吻,囊内挟铮铮之匕。彼有杖远公之迹,而三藐不闻;着达摩之农,而一归未解;诵波罗之经,而诡谲丛生。蒲团作狡兔之窟,钵盂觅酣蘖之乡。昼祗园而夕花市,身比丘而心盗跖,亦何以异?篇中王子说:“人言洞中有仙。”行者曰:“定是这方歹人。”一语已湛奸人肺腑,可见假托诳世者,可詟俗而不可罔智也。

“见两个狼头妖怪,朗朗的说话道:‘我大王连日侥幸:前月里得了个美人儿,在洞中盘桓,十分快乐;昨夜里又得了三般兵器,果然无价之宝;明朝开宴,要庆“钉钯会”哩!’”夫一心清净观,定慧不相离,是佛空虚相,是法微妙光;佛空法亦空,僧空心自住;住心三空宝,亦名三皈处。故曰佛、法、僧三宝,自心印证,非假外来,岂可袭取而得哉?黄狮暗窃三宝,私心庆幸,且只庆钉钯,不庆金棒、宝杖,不但不识三宝之妙,并不识钉钯为何物!殆见钯齿与爪牙相似,足以助其锋利,为可庆耶!曰“钉钯会”,不过会其牙爪,以虚张声势而已。得美人而快乐,不知为伐性之斧;得钉钯而开宴,已酿成掘命之根。贪淫纵饮,树党标名,不僧不道,夸张盛事,牟尼、老子当亦发大慈悲,现韦驮相,飞斩妖剑,立时殓灭也。

“只见两个小妖往乾方买猪羊”,《乾》方为诸阳所自出,而使小妖去买猪羊,其错认可嗤类如此,总由其骄气成性,不求真师,专工剽掠,悬揣妄为,自谓聪慧过人,明彻四座,不知适形其为刁钻古怪、古怪刁钻而已。八戒变刁钻古怪,行者变古怪刁钻,沙僧扮猪羊客人,虽曰设计,其实言道也。“计”者,“言、十”也。言东三南二、北一西四、中央共十之理。行者为金水,阴中有阳,故一变而为古怪刁钻,古怪中有刁钻也;八戒为木火,阳中有阴,故一变而为刁钻古怪,刁钻中有古怪也;沙僧为中央土,寄四而分旺,故为诸阳之客,乃《河图》理数。彼以虚设,此以实计,以实击虚,能不败露?

访出他原身为金毛狮,为九灵祖之门下,噫!既破虚猜,自来觉慧。两个刁钻,已定住两样身心;一张请帖,分明是一纸供状。九灵祖空费了神思,须因着三僧棒喝;四明铲斩不断迷根,怎生逃万劫轮回?金木土,五耀阳神,其道术,何反说“弄虚头骗我宝贝”?金毛狮百般阴险,假狐禅,免不得扫洞焚巢,奔役师救。竹节山,节节通透,也只是暗里空穿;九曲洞,曲曲玲珑,只不过纡回摩揣。狮头狮尾乱蓬松,少不得一毫不是;狮祖狮孙纷扰攘,总投半个投机。吁!妄想偏思,果何用哉?

九灵能通众狮,可谓之狮祖,而不可谓之祖师。思虽多,亦奚以为?《语》曰:“以思无益,不如学。”经云:“若无师指,入思得天上神仙无着处。”师心妄作,冥慧自戕,可悯可叹!此处明指三僧为金、木、土,其心猿意马之说,始亦师心之见乎!

第九十回 师狮授受同归一 盗道缠禅静九灵

悟一子曰:此篇大道渊微,奥妙莫测,仙师笔墨不能了其义,不得不如是而止也。他如披阅寻绎,殚思竭识,而仅得其肤鞟者,固不具论。如卓吾李公读至结尾“顿脱群思,潜心正果”两句,知九头为九思,分至无思而后可,似得其肯綮矣,而不知仍得其肤鞟?

提纲云:“师狮授受同归一,盗道缠禅静九灵。”明悟者解上句则曰:“狮”者,“思”也;“师狮”者,师心也。“授”者,传也;“授受”者,传受也。师心而悟道与传受而得道,虽有安勉之殊,而总归于一致。解下句,则曰“盗道”也,“缠禅”也,“静九灵”也,权术渐顿之目也,即申由此同归之象,已超于李解矣,而抑知仍系得其肤鞟?

更有卓识者,解上句则曰:“师狮”者,师心而已,道非可以师心而得;“授受”者,授教而已,道非可以不悟而传。师心之非,与授教之非同也。解下句则曰:道非可盗也,禅非可缠也,九灵亦何能静?欲不悟而得,则为“盗道”;欲师心而得,则为“缠禅”。“师狮授受”之非,是犹“盗道缠禅”,而欲静九灵以归于一也,岂可得哉?此已进于肤鞟矣,而抑知仍未得其肯綮?

师思者,“师狮”而已,狮非可师也,必得真师传受,而后吾心之思可同归于一。何以吾心之思不可师?必得真师之传受,而后吾心之思可不谬而同归。未识所传者何法?所受者何义?则又不可得解,而笔墨不能尽矣。

昔者释迦如来,在世八十年,为无量人天声闻菩萨。说五戒八戒,大小乘戒,四谛,十二缘起,大波罗密,四无量心,三明六通,三十七品,十方,四无畏,十八不共法,世谛,第一义谛,无量诸解脱,三昧总持门,菩萨涅槃,常住法性,庄严佛土,成就众生,度天人,教菩萨,一切妙道,可谓广大周密,廓法界于无疆;彻性海于无际,权术渐顿,无遗事矣。最后独以正法眼付大迎叶,令祖祖相传,别行于世,所谓教外别传,不予世人耳目之所及见者也。非私于迦叶而外于天声闻菩萨也,顾此法为众生之本源,诸佛之所证,超一切理,离一切相,不可以言语智识解,无隐显推求而得,但心心相印,印印相契,使自证知光明受用而已。祖祖相传,密示妙谛,原非可师心冥悟,袭取强求而获也。

虽然,道者性所固有,非可盗也,而不知实有盗道之妙,正是法眼单传,不可思拟。《阴符经》曰:“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陆真人曰:“窃天地之机,盗杀中之气。”则道固自盗而得。真师之传,传其道而并传其盗道之道。盗道之盗,非常道也。故曰:“道可道,非常道。”不可以名象,不可以言传。

虽然,道云可盗矣,则禅亦可缠乎?既“盗道”矣,而又何事于“缠禅”?禅者,真空也,倘若于缠,则如绳之两股交扎,而不可解脱,“缠禅”果何为乎?不知“盗道”必须“缠禅”之妙,正是法限密法,静思归一之的旨。盖独思不能“盗道”,专禅不能静思。“盗道”之妙,在“授受”之真,而非“师狮”;“缠禅”之妙,在“盗道”之后,而非静思。若以静思为禅,是以静扰禅,而落于空寂,非真禅也;若以禅参道,是以思奔道,而内无真种,为假道也。九灵亦无由而静,即“师狮”之妄作,而非“授受”之真师矣。然则“盗道”为“静九灵”之始基,而“缠禅”为“盗道”之止境,非笔墨之所可了其说。此正法眼之法,固所不得而闻者也。

其要当先知九灵之为吾身,害吾身之六欲为六狮绕匝左右前后,而又有青脸猜识为之引,中有九头者其帅也,布列于《坎》宫,则先天之阳,陷溺而不可复起。所赖三僧之真五行,狠命相持,亦胜负各半。惟有灵心变化,意随心转,能不受缚。奈九灵之根自天而来,一经思虑,六欲摇动,而全军被陷矣。所贵存心制欲,打点精神,直探虎穴,至万灵竹节山九曲盘桓洞,方晓其底里也。六根难断,最不割舍,故老妖不觉下泪,务须强制心猿,从头打点,如倒在锦云窝一觉大锤,而后真心忽然透出矣。真心一透,自能扑灭三尸,从容解脱。倘躁动自惊,欲根窃发,彼即仍能制我,不得其主以御之故也。惟竭诚察识,寻出他主人公,方可收伏。

“东极妙岩宫”,真性之地也。“太乙天尊所居”,为天之所师。六狮所不能窟,九狮所不能扰。天尊叫出御狮奴,指明偷吃太上轮回玉液,三日不醒,而走失九灵之由,正见“盗道”之妙,未能静思之时。天尊至竹节山,指出“元圣儿是一个久修得道的真灵,上通三界,下彻九泉”,言思能作圣而通彻上下,极往知来,昭昭灵灵,可以为真。不知离真一而自为主,则旁猜曲引,纷扰妄动,虽灵即昧。椎认得主人,不事摇动,而归伏浑忘,方是“缠禅”之妙,已静九灵之候。

盖“师狮”不可以静狮,“授受”则可以“盗道”;“盗道”不可以不“缠禅”,“缠禅”则可以静狮而同归。《悟真》曰:“始于有作无人见”,“盗道”也;又曰“及至无为众始知”,“缠禅”也。盗为窃取,缠为欢度,“盗道缠禅”,而九灵归一矣!学道者其不为邪师窃器者所惑,六欲扰道者所累,则庶几乎!仙师特借暴纱亭以薄示其义云尔,故篇中有“又至暴纱亭”、“—一传授”之语。篇首“青脸怪紧挨九头狮”,示胡猜乱思之象,明心须传授,切莫强猜之意。青兽,“猜”字也。真人曰:“饶君聪慧过颜、闵,不遇真师莫强猜。”故行者一棒打杀猜疑,而古怪、刁钻并为肉饼也。

玉华、金平为天竺外郡,玉华是玉液,禅到玉华,施法授徒,俱为王子。有“七十二般之解数”者,七十二候之义。所授之器,“棒一千斤,钯、杖各八百斤”,是一气先天,八八青龙之义。此处有“虎口洞”,与下回“金平府青龙山”相照,互文也。下回“金平府”是金液也,紧与“玉华”相对,正月十五月圆之时,金气正平也。有“青龙山”与此回之“虎口洞”相照,亦互文也。

第九十一回 金平府元夜观灯 玄英洞唐僧供状

悟一子曰:此下二篇“金平府”紧与上三篇“玉华州”相对,“玉华”是内五行法象,“金平”是外五行法象。此特明外丹之火候,不可错失也,故以观灯为喻。

紫阳真人曰:“铅遇癸生须急采,金逢望远不堪尝。”又曰:“前弦之后后弦前,药味平平气象全。”“铅遇癸生”者,时将子也:“金逢望远”者,月将亏也。弦前属阳,弦后属阴,阴中阳平,得水中之金八两,其味平平,其气象全。自初三至十五,三阳备,法象《乾》,此时阴魄之水消尽,阳魄之金盈轮,是以团圆,纯阳而无阴,故云月望。言急宜乘时下功,不可晷刻怠误,失却天机也。“正月十五上元,金灯桥三盏金灯”,正水中之金平满之候,宜看得明白,急早下手。“不上三更,就有风来”,是阴气已盛,火候已过,而不堪尝之时矣。

“四个人赶着三只羊,从西坡下而来,口中齐吆喝‘开泰’”,明说出“三阳开泰”之义。西为白虎之方,而阳生其中,时至而来,急须采取。只因“师父宽了禅性,在慈云寺歇马贪欢,所以泰极否至,乐极悲生。”明言过此一候,则阳渐交阴,而差过火候也。四人为年月日时,正火候之眼目,非火眼金睛,谁人认得?

“旻天县”者,可泣可号之义。“香油扑鼻,价值矜贵,只点三夜”之语,正言三日月出寅,乃至贵至难得之时,如民膏之难积,民髓之易竭,非可以寻常花费也。倘不识其中难得易失之消息,而认假佛为真性,大可悲悯。你看不识西方之乐,说“这里向善的人,看经念佛,都指望修到中华托生。”又云“西去灵山,我们未走。”此以地方之位置为西东,而不识西东不属于地方之位置,正错认路头,误了去向也。如唐僧不察其假,见佛就拜,乃自己错误,与人无尤,一如其供状而已。

开首“离了玉华城”一句,便见与金平为接壤。看几个闲游浪子,进慈云寺略歇歇马,称院主闲养自在,留唐僧宽住耍耍,俱是描写偷闲失明之态,故失惊道:“把光阴都错过了。”篇中以元夜视灯,寓看火候之旨,极为显明。至辟寒、辟暑、辟尘,假佛输油等名目,写出一段放荡避闲,偷游过日的匪类,认假为真、虚度驹隙情状。

行者大怒道:“你这个偷油的油嘴贼怪”,乃实录也。“油”者,“游”也,如“羊”者“阳”也。本书隐语类然。然“偷油”二字,正发明不识火候,采取过时之义。油属水,为阴。三犀系阴土,俱水中之物,亦为阴。望月而过时采窃,乃以阴盗阴,岂能成真?故为假佛。盖深明火候之要妙,而乘时采取,则为盗道;不明火候之至理,而违时误用,则为偷油。同一盗机,而真假悬殊有如此。沙僧曰:“少迟恐有失。”八戒曰:“趁此月光,去降魔。”均是此义。读者着眼下文,紧接青龙山,深有妙旨。

第九十二回 三僧大战青龙山 四星挟捉犀牛怪

悟一子曰:此明以阴盗阴之为假佛,亟宜别识歼灭,以正妖妄。油者,纯阴之水,渣滓之物,喻人身望远之阴,不堪济用。三丑假名托像,蛊惑愚民,谓佛心须油,油可供佛,不知空费脂膏,徒滋邪僻。如求丹者错认阴阳,从而采炼,失之远矣!

篇首直接“青龙山玄英洞”,即指示黑洞洞地气象。盖青龙为东方阳中之阴,外明而内暗,如“男子四大一身皆属阴,不知何物是阳精”是也。务借一点阳光,转辗内照,战退群阴,方为去假认真,知时识候;急须黔察精进,发大勇猛,毋自错认,耽误了也。故提纲特下“大战”二字,以提醒之。

行者变火焰虫自照入洞,看妖精关门熟睡,竟如长夜,岂不是一块纯阴,与黑暗地狱相似,无分宵旦耶?唐僧在暗中讶“西方景象不同”,谓“此时正月,萤虫蛰振,为何就有萤飞?”评者为唐僧能识气候,而不知唐僧正坐不识气候也。盖阴阳有颠倒之理,进退无一定之候。经云:“冬至不在子,卯酉徒虚比。”若执月令而识飞萤,是执夜半为子时,晨昏为卯酉也。大错!大错!故行者急承之曰:“师父啊!为你不识真假,误了多少路程,费了多少心力!”噫!此等闲言冷语,已足令错认阴精、懒惰失候者惊出一身冷汗。夫萤光遇夜而显,为阴中之阳,若能时时回光返照,亦足指引迷途。唐僧之讶其非时,与假佛之关门熟睡,同一昏惑,能不供招认罪?深锁牢关,急欲解锁脱逃,犹掩耳偷铃,岂可得之数哉?沙僧道;“莫是暗害我师父。”呆子道:“偷油的贼怪。”处处俱说出他脚色履历,’大是醒目。

“此时约有三更时候,半天中月色如昼”,而八戒、沙僧受缚者何也?月为阴中之阳,阴气乘时而动,弃暗就明,故能取胜,亦暗合时候之一验也。但丑者土也,木能克土,应上东天,何以行者反上西天?见太白金星,查其来历,乃穷源悉委之策,在真金处究其假也。前玉华州擒狮应上西天见如来,何以反上东天见东极妙岩太乙天尊?在真一处制其纷也。同一运用,玉华之虎口洞,金平之青龙山,俱见阴阳倒颠,映带互发之妙。

“犀半成精,惟四木禽星可以降伏。三妖看见四星,现了本相,各各顾命奔逃。”读者谓木能克土,五行之常理,别无深义。不知此处正见真假之辨。盖真仙之道,逆用先天之阳,以火炼金而真金现,元夜视灯之妙也;假佛之精,顺用后天之阴,以木克土而假土崩,三更偷油之误也。

遂于洞中救出唐僧师徒,收拾许多珠玉金宝等一段,乃木来助火,而荡涤埋土之真金,如珠宝之增光;土被火伤,而剥落附金之假土,如兕犀之遁迹。故三牛奔命,不敢赴南方火旺之乡,而反入西海水深之处,欲于我克处求生,而不知在生彼处寻死也。违悖乖讹,无知误用类如此。

经曰:“火生于木,祸发必克。”采阴植木,火发自焚之祸也。四木与天蓬一气,故其议声罪三犀,必须的决,诚知理明律也乎!乌能不按律执谳?曰:蠢尔牛精,披毛戴角,罔识“三羊开泰”之义,谬矜三牛成奔之能。嗜闲好窃,惑众聚财。假佛面以啖生灵,肆行阴险;驾妖风而吸脂髓,广播猖狂。消长之机全昧,趋避之哲毫无。扫党焚巢,明彰国法;骈首脔尸,大快民望。呵呵!行者驾转金平府,半空中一翻号令,真法雷化雨,贤愚共仰者也。

师徒五更早起,暗渡陈仓,其亦有惩于偷安错认,误了路途耶!今而后,须急早修行,莫再差!

第九十三回 给孤园问古谈因 天竺国朝王遇偶

悟一子曰:此篇从头到尾,翻复数过,掩卷沉思,而终莫得其解。苏子曰:“读书不求甚解。”然则以不解解之也可.倘强解之曰:修道者修心而已,心本空洞无物,有何言语文字?篇中“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即是“谈因”。唐僧、行者道“解得”者,解此也;“布金禅寺请得世尊说法”者,说此也;“天下多少斯文,肚子里空空”者,空此也;“老和尚、唐僧给孤园玩月,听痛苦之声感触心酸”者,感触此也;所谓“悲切之事,非这位师家明辨不得”者,明辨此也;“三藏与行者听罢,切切在心”者,切切此也;“万望到国中广施法力”者,广施此也;“谈因”之说,然耶?否耶?

倘强解之曰:修道者采取元阳真气而已,必身心和合而阴阳配偶是其真解,谓之“遇偶”。“乱纷纷都去看抛绣球”者,去看此也;“行者不忘老僧之言,同去彩楼辨真假”者,辨明此也;“假公主知唐僧今年今月今日今时到此,而假借采取”者,采取此也;“楼上齐声发喊道:‘打着个和尚了!’”打着此也;“我三人入朝,其间自能辨别”者,辨别此也;“行者道:‘呆子莫乱谈!且收拾行李,好进朝保护’”者,保护此也。“遇偶”之说,是耶?否耶?

强解之,姑强听之,而实否否,然舍此而别求真解,便令人莫可思拟。盖此为正法限,乃教外别传,不可以言说。诗中“道在圣传修在已”七字,已解得明白,言可传而不可解也。

唐僧自乌巢禅师传授《心经》之说,“颠倒念得”,行者何以云:“师父只是念得,不曾求他解得?”三藏未曾解得,一经提醒,便说“‘猴头,怎又说我不曾解得?你解得么?’行者道:‘我解得。’自此再不作声。”读者认是夫子呼参也,唯不知彼以师授徒,此以徒授师,乃是仙道逆法,别有旨趣。八戒逼住请解,沙僧说:“大哥扯大话,哄师父走路。”俱是不知解者。故唐僧说:“悟空解得是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

何为真解?昔南泉示众云:“心不是佛,智不是道。”陈尼丸云:“别有些儿奇又奇,心肾原来非坎离。精神魂魄心意气,观之似是而实非。”吕公曰:“四大一身皆属阴,不知何处是阳精?”又曰:“莫执此身云是道,独修一物是孤阴。”提朗禅师问石头:“如何是佛?”头云:“汝无佛性。”无业禅师貌状俊伟,见马祖,祖曰:“巍巍佛堂,其中无佛。”僧问于善觉禅师云:“狗子还有佛性?”“我非众生。”云:“既非众生,莫是佛否?”师云:“不是。”“究竟是何物?”师云:“亦不是物。”云:“可思见否?”师云:“思之不及,拟之不得,故云不可思拟。”杏坛之性,无不可得,而闻子舆之养气为难,言三教圣人皆不执心为道,务至于格物致知之极处。若解《心经》而为即心即佛,是不解色空、空色之妙也。其妙不可以言语文字传,故行者“再不作声”也。然非心非佛,非可以心悟,必待师传而后知。故当日给孤长者以黄金为砖,布满园地,方买得太子祗园,请得世尊说法,其莫得而轻传有如此!天下多少读斯文者,肚子里空空,谁人晓得?深可悲惜!若认此等空空冷语,谓系文人郊、岛之消,浅而又浅矣!

提出“百脚山”,隐示纯阴之处非可行动;说出“鸡鸣关”,须待一阳来复时也。“此时上弦月皎”,明示道体所在。“忽有道人来报:‘老师到来矣。’”领到给孤园说法之处,玩月而行,澄心静听,忽闻悲切之声。“悲”者,“非、心”;“切”者,“刀圭之土”,非心而实切也。妙矣哉!“所言悲切之事,非这位师家明辨不得。”非遇唐僧这般人,再作声不得。“是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

“旧年今日”,上年上弦月皎时也。“正明性月之时,忽闻一阵风响,就有悲切之声。到祗园台上,乃是一个美貌端正之女。”此风月之中,明示世尊说法处,忽散天花,落下天女,而非可认作妖邪也。此世尊已将正法眼授之玄奘矣。故三藏与行者听罢,已得其妙,可切切在心矣。切切者,刀圭也。师徒临行,老僧又向叮嘱悲切之事,行者笑道:“谨领!谨领!”正授受已明,拈花微笑时也。如金鸡一唱,而忽然惊醒,可上大路,一同过关,不复为百脚山所阻矣。

自此直抵金城天府,同赴彩楼看抛绣球。“彩”者,五采,五行焕发之色;“球”者,太极,阴阳浑全之形。唐僧忽想“先母也是抛打绣球,巧遇姻缘,结了夫妇”。妙矣哉!从生身之处,悟到这段姻缘,乃是本来面目。篇首诗云:“不论成仙成佛,须从个里安排。”噫!谁能不从父母生身之处安排下来耶?假公主欲得和尚真气,以成天仙;真和尚不可被假公主迷惑,而入地狱。行者能辨真假,正是解得《心经》也。

行者设“倚婚降怪”之计,唐僧点头自知,天竺国王不识,假公主亦不识。八戒、沙僧互相打诨,驿丞言语颠倒,《法华》所云“若说是事,一切世间诸天及人,皆当惊疑”者是也。予今扯长话篇,并未解得《心经》一字,与“再不作声”无异。当日唐僧祗园步月,遇老和尚,忽闻悲切之声而悟。读者请勿复执文妄想,其亦遇老和尚,闲步上弦月色,听悲切之声而可乎!

第九十四回 四僧宴乐御花园 一怪空怀情欲喜

悟一子曰:此下二篇本不欲解,恐解之而愈不识也。如来云:“若说是事,一切诸天及人,皆当惊疑。”世人惊疑,器识浅钝,姑置勿论,云何诸天亦复惊疑?则其间必有可惊可疑之事。故不欲解之,以滋人之惑。读者谓是空桑之演义,漆园之寓言已耳,亦莫能解其所演何义,所寓何言。甚将篇中之玉兔,取南风以相谑,真是罪孽!试取书中之显见者解之,或可不事惊疑。

人尽读《西游》矣,前篇“谈因”之“因”字,不当重读耶?“因”者,由来也。此回即谈父母未生以前之因,与受生以后之来因也。人尽读《周易》矣,前篇“遇偶”之“偶”字,不当重读耶?偶者,阴爻也。此下回即明《乾》动而陷于《坤》,以成《坎》;《坤》动而陷于《乾》,以成《离》之配偶也。当日世尊度世婆心,谈因说法,欲脱生死者,必知其生之因,而后可以学死。如治病者,必知其病之根,而后可以下药。故前篇将入给孤园而先谈因,此回将入御花园而先问因,惟有御花问因之妙,然后晓得给孤谈因之理。所以留在此处说出来因也。

唐僧至金銮殿,国王问道:“僧人从何来?”唐僧奏道:“往西天求经,因有关文,特来朝王。”已经说出来因矣。及三人召至午门,午门者,《离》门也。三个齐齐站定,乃离□卦爻图略(上下各一阳,中一阴)之象。国王问道:“那三位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因甚事出家?取何经卷?”非问来因乎?唐僧叫道:“陛下问你来因,你即奏上。”非问来因乎?行者奏道:“父天母地,曾拜至人,学成大道。只因乱蟠桃,反天宫,压在五行山下。”非来因乎?八戒道:“一生混沌,遇一真人,谨修二八之工夫,敬炼三三之前后。只因蟠桃酒醉,戏弄嫦娥,遭贬临凡。”非来因乎?沙僧道:“因怕轮回,得遇仙侣。养就婴儿,配完姹女。因为蟠桃会上,失手破盏,贬在流沙。”非来因乎?倘不识解因为何因,则三公履历备见前书,此番似觉重赘而无谓矣,岂知为大道之根由,自当于布金寺世尊说法之处发露,必当于御花园行法之处究明也。然唐僧来因虽已说过,行者云:“幸我师出东土,拜西方。”八戒云:“保唐僧径往西天。”沙僧云:“随唐朝佛子往西天。”似于三公口中重叙一遍,又见其师徒原属一体之来因也。

三公俱是蟠桃会来,又见其兄弟本属一气之来因也。三公原来《乾》体,只因一动而为,一奇变为偶,而真阳陷,《坤》因之而成《坎》,《乾》因之而成《离》,正恍惚之间,阴阳匹配之所致,乃来因之正理也,遇偶也。若前之真公主落陷于布金寺中,纯《乾》之地而成《离》象;此三藏师徒都到御花园中,《坤》宫之内而成《坎》象,来因之异数也,亦遇偶也。

篇中妙义难尽。如行者道:“我们出家人,得一步进一步。”兹“谈因”、“遇偶”,可谓“进一步”矣。

试为诸人再进一步,非如世尊所说之事为何惊疑者,幸勿惊疑。真公主者,即唐僧三徒之变体;唐僧三徒,即真公主之分身也。何也?真公主内阳而外阴,虽女象而实男子也;唐僧三徒外阳而内阴,虽男象而实女身也。《悟真篇》曰:“日居《离》位反为女,《坎》配蟾官却是男。不会个中颠倒意,休将管事见高谈。”此因之可常谈者也。

试再为诸人进一步:假公主者,即唐僧三徒、真公主之假身;唐僧三徒、其公主,即假公主之假身也。何也?天宫之一动而嗔欲生,月宫之一动而嗔欲生,皆因一动也,总为一怪也。因有月兔之一怪偷走阴宫,因而混乱入宫,因而颠倒天宫,因而难以平静结果也。然则假公主非玉免为之,皆因唐僧三徒、真公主为之也。唐僧今日之陷于《坤》宫,非假公主陷之,皆因行者大反天宫,自陷之也;唐僧今日之招赘于假公主,非假公主招之,皆因八戒醉戏嫦娥,自招之也;唐僧今日之打着绣球,非假公主打着,皆因沙僧打破玻璃盏,自打之也;真公主之被陷于布金寺者,非假公主陷之,皆因素娥一掌思凡,自陷之也。五行总为一气,三僧总为一僧,分其相,则可为四;万真不过一真,一怪变为百怪,要其归,则无非一。若然,则真公主又即为唐僧三徒,唐僧三徒又即为真公主。唐僧三徒、真公主,又即为假公主。今日之抛球招赘,非假公主为之,皆因素娥之一掌为之也。此因之不可常谈者也。

再进而谭之:以男求女,礼之常也。假公主何以以女而求男,若娶妇者然?此颠倒之故,诚有其因矣。试再为诸人进一步:通百回中之千妖百魔,皆一怪也,皆因假公主之一怪为之也;通百回中干魔万难,皆一动也,皆因真公主之一掌为之也。其真假之因,诚有莫得而辨明者矣!此来因中有“遇偶”之妙也!试欲再为诸人进一步,恐有涉于可惊可疑之事,故不得不因是而止也。

篇中“行者想着长老之言,就此探视真假。”说道:“是真女人,你就做了驸马。”又说:“拜堂时一齐大闹领去。”“师徒相随,更无刻离。”俱是欲辨明因果,自求超脱之义。“镇华阁”当辨明金之真,“留春亭”当辨明留之假。人留春,上镇华,须从假而识真;各饮宴,强随喜,又以假而应假。春夏秋冬,宜对景而忘情,假中有真;喜会佳期,虽彼倡而此和,真中有假。衔杯酣睡,真也而非真真;耍子叫喊,假也而非假假。十二佳辰,原有佳妙;一团花锦,却是虚花。昭阳宫奏丑恶,恐以真而破假;御花园,掐指算,恐以假而破真。管放心,闪闪身,真可为假;去灵山,便转身,假可为真。出真身,变蜜蜂,假合卺,鳷鹊宫,假假真真,不可泥状。然其来因,犹易明辨,惟布金寺老和尚所言真假之因果,非唐僧三徒莫能辨明也。请熟玩下篇,“遇偶”中又有来因之妙。

第九十五回 假合形骸擒玉兔 真阴归正会灵元

悟一子曰:金乌玉兔,日月之精灵;晦朔望弦,阴阳之交合。天人本无二理,神运自有同规。月借日之光以为光,阴承阳之用以为用。甘入轮回者,心随气转,而真假互为乘除;能逃死生者,性存气返,而真假终归一相。急须明辨,狠力擒来;切莫差迟,任伊归去。

此篇正明辨真假之来因,乃《心经》之真解。布金寺长老叮咛悲切之事也。明即在明之中,辨不出明之外。月色正明,金气盈轮,指月印证,配偶成真之妙道,在是矣。其下手功夫,只在见色不色,全不动念。故篇首行者见师父全不动念,暗自夸道:“好和尚!”不动念的根基,须要看得破,识得真假。行者看破,叫道:‘师父,公主是个假的。’长老道:‘是假的,却如何叫她现相?’”噫!妙哉!识得假中真,便是西来佛。盖假者,假公主;假假者,是何物?假中还有真,必现真相,方是明辨。

“如何叫他现相”,则必有法矣。行者道:“使出法身,就此拿他。”可见行者也是假相。若不现本相,是以假合假,其真莫辨。故“现了真相,上前揪住,骂道:‘你在这里弄假成真,骗我师父的真阳.’三藏抱住国王,叫:‘陛下莫怕!此是我顽徒使法力,辨真假。’又劝娘娘:‘莫怕!你公主是个假做真形的。”处处题醒“真假”二字。

“那假公主解脱衣裳,甩落首饰,急弃其假.精着身子,与和尚争打。”此等处都是天机真妙,无丝毫着假矣,此假合中之真也。迨交战之久,而赶近西天,乃西方金物也,回身就于西天门外相持,忽“将身一幌,金光万道,径奔正南上。至一座大山,按金光,钻入山洞,寂然不见。”可知西是本乡,而南为寄身之地。《易》曰:“西南得朋,可与类行”者是也。

行者收兵回转,仙师于此处指出妙道,曰:“此时是申时矣。”何以忽着此一语?“申”者,金也,壬水长生在申,此申即为长生之申。时耶?申耶?有“申时”耶?隐语跃跃。夙有仙骨者读至此语,当恭设香案,俯伏百叩,曰:“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至仁至圣、至灵至妙大菩萨。

国王道:“既然假公主是妖邪,我真公主在于何处?”行者道:“拿住假公主,那真公主自然来也。”真即在假之中,擒得假者,真者自然而现,此就假救真之正法眼。到此田地,谨宜保护。“分了内外,心上挂怀。”此一段乃防危虑险工夫,最为吃紧!如此,方可辨明真假,不至空费心力。

“到正南山上,那妖钻入窝中,虚怯隐藏,山神告道;‘此山亘古至今没有妖精,乃五环之福地也。大圣要寻妖精,还是西天路上去有。’”此是知识低浅,不能辨视真假之处。不知五耀环阳之地,正金精潜伏之乡。及“寻至南山绝顶上窟中,见两块大石将穴门挡住。用铁棒撬开石块,那妖果藏在里面,‘呼’的一声,就跳将出来了。唬得山神、土地倒退忙奔。”所谓说破鬼神惊骇者,此也。大修行人,识得有山绝顶,有五色莲花出现,便解得大地山河,只是一粒宝珠藏纳。假中有真,真中有假,谁人辨得了耶?

忽见太阴星指明玉兔偷走一载情由,说出素娥思凡一宗公案,识破真假来因,“打滚现了原身”。可见即以太阴之明,明太阴之真假;而一明之外,无余明也。“正南上一片彩霞,光明如昼”,正玉兔现相归真之候。“行者高叫”,分明唤醒迷人。“八戒动淫”,乃是切戒淫欲。“国王又问前因”,知假公主为真玉兔,而真公主恰为假玉兔。去其假,寻其真,布金寺中老和尚叮咛悲切之事,从此可明辨矣。迨玉免收归月府,而真阴迎还天竺。溯玩月观花之夙障,叙抛球假合之姻缘,写母子分离之悲切,改宝华降伏之制度。余绪闲言,均关至理;而明辨真假,更须心悟。

进而明之:假公主者,固假也,假合形骸而假也,其未假合之先则为真;未擒之时,为假公主也,既揭之时则为真。假也而实真,人辨之乎?真阴者,固真公主也,真阴归正之后,而为真也;其未归正之先,则不得谓之真。归正而始可会灵元也,其未归正之时,亦得谓之会灵元乎?亦假也。真也而实假,人辨之乎?

更进而明之:玉兔者,仙兽也;素娥者,仙女也。月宫之中,只玉兔一点仙灵,诸仙之药,皆赖其杵捣而成。月宫可少素娥,不能少玉兔也。玉兔为王宫之假,而为月宫之真;素娥为《坤》宫之真,而为《乾》宫之假。又不可不辨。

前篇行者称:“女之夫为贵人,岂有不坐之理?”“坐”字,两“人”合一“土”。土中有戊己,人非此土不能配偶,“坐”字为“切切在心’之妙也!佛祖曰:“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不在心肾,而在于玄关一窍。”“贵”宇,即“中有一宝”之象,称为贵人,亦“悲切之事”之妙也。若“天竺”、“宝华”名色,言“天”为“二人”,“竺”为“二个”,其中有宝生华,又“遇偶来因”之妙也!篇末“了性”、“真空”四字,非灭性虚寂者比,亟须明辨。

第九十六回 寇员外喜待高僧 唐长老不贪富贵

悟一子曰:此下二篇,明护法之祸与灭法之祸同。彼以杀万僧为喻,此以斋万僧为名。修道者须察识关心,倚有大德量、大脚力者为护法,不可炫耀资财,以召灾祸也。

篇首“三藏问徒弟道:‘此处又是什么去处?’行者道:‘不知,不知。’”两“不知”,正是眼目。盖人心叵测,而事变无常,虎坐门楼,而有斋僧之主,岂曰虎口不可以就食?寇姓员外,而无劫人之行,何疑寇部而怀嫌?老妪不怕丑陋,识天人下界,何以前恭而后倨?心叵测也;儿子颇有同心,亦倒身下拜,何以善始而恶终?事无常也。

春尽夏初,天道方亨之日,听二人闲论兴衰,切须关心猛省。铜台府,可与同金之处;地灵县,幸到人杰之乡。“惹得市口里人都惊惊恐恐,猜猜疑疑,围绕争看。”形容不善韬晦,显露圭角,惊愚骇俗之足畏也。见“万僧不阻”四字,已得护法之人,而灵山不远矣。

可惧者,妇人小子,拂意怀嗔,搬弄是非,如“穿针儿”、“小秀才”,真绵里裹针、根莠败秀。可戒者,主人好名,高悬奖善之额,宾客填门,喧传鼓乐之声。结彩张筵,挥金夸胜,以为尊师取友,而不知为开门揖盗,谓之寇员外,自寇之也。盖好客则惊人耳目,而觊觎者乘之;不贪反违人意愿,而嫉妒者衔之。所谓“无贪犹取恕,剧喜必生优,众女兢闺中,独退反成怒”也。

唐僧到华光行院,见华美光耀而行违悖“良贾深藏”之训。忽然黑云大雨,一时骤至,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可不防之意。结云:“泰极还有否,乐处又逢悲。”信然。

第九十七回 金酬外护遭魔毒 圣显幽魂救本原

悟一子曰:此承上篇,明人心叵测,事变无常,泰中有否,乐处逢悲,无足怪异。须精彻幽明感通之理,预防变幻不测之虞。借大脚力以镇压群愚,运神通力以救护原本,与灭法国紧相对针。

彼以灭法而杀僧一万,不曾杀得个有名的僧,要四众凑杀做圆满,凶矣,而未足为凶;此以护法而斋僧一万,不曾斋得个好僧,要四众凑斋做圆满,吉矣,而未足为吉。见吉凶无终穷之理,而心愿难满也。

彼避杀在柜而被盗,此避斋被盗而在狱;彼官兵逐盗而获四众,此四众获盗而被官兵;彼在小二店暗窃衣帽,此在禁子前明献袈裟;彼杀僧而反剃光头,此斋僧而忽遭飞脚;彼作恶而一夜大觉,此为善而顷刻长眠;彼用千手剃遍国中,此只一脚踹满县堂;彼娘儿两个商量宿客,此母子三人算计陷僧;彼行者与寡妇说透面前世务,此老头与妈妈酷肖背后闲言;彼在阳世间显试手段,此在阴间里暗弄神通;彼剃发僧是行者而全然不晓,此上盗绝非四众而偏肯认真;彼遭灭法而钦法,此遇护法而犯法;彼行者扮商冒俗,此行者捏鬼装神;彼见作恶不可恃,此见为善不可矜。

即本文而论:员外姓寇而被寇,唐僧求道而得盗;死员外倒会说话,活强盗不能开口;和尚做问官而放真贼,刺史执诬状而勘平僧;师徒还赃而受赃,各盗行劫而失劫。诳告者信口嚼舌,而现据赃证;归明者数尽限终,而反增寿考。生前留僧不住,死后却忽回来。花扑扑,送僧出户,鼓乐喧天;明晃晃,惹盗进门,悲啼满地。事情变幻,反反复复,倒倒颠颠,不可名状。总形容多财者必暗遭飞脚,有道者易招苦恼,非有踹满县堂之大脚力,不能摄服群愚,消解魔毒.故有道之士,于本原之地谨自维持,暗加防护,不使偶一失足也。

何谓大脚力?有财而不私,大脚力也;有名而不居,大脚力也;有势而不用,大脚力也;有法而不露,大脚力也。柔弱为用,与世无竞,尽世甲兵不能加,大脚力也;知几相时,进退以正,水火虎兕不可害,大脚力也,噫!可与从事矣!故结云:“地阔能存凶恶事,天高不负善心人。逍遥稳步如来径,只到灵山极乐门。”

评者谓此回为地狱之终,下回为天堂之始,亦非无识。但天堂、地狱,理欲二端,出此入彼,原无终始。唐僧造诣未极,不能纯一,难免地狱之累。到凌云渡独木桥,犹似地狱景象.直至上无底船,登彼岸,方是脱离苦海。始终之说,始属依稀之见耳。

第九十八回 猿熟马驯方脱壳 功成行满见真如

悟一子曰:祖师慈悯世人根性迷钝,恐无有把握,到此惊疑,故此篇从实地上接引众生,使渠脚踏实地,而免疑惧畏葸也。

噫!“凌云渡”、“独木桥”、“无底船”,可谓至险至虚矣,何以云脚踏实地?及分若不显露此旨,虑当日祖师制金丹之心不传,仙师代祖师制《西游》度世之心终不传。使庸人下士,茫茫苦海,无处着脚;凡夫俗子,汩汩轮回,没有出头。学佛坐禅者,如磨砖作镜,万无一成;学仙了道者,如画饼充饥,毫无实济;学圣尽性者,如对电穿针,当面错过。不如“凌云渡”、“独木桥”、“无底船”之正路,为脚踏实地者也。

老子曰:“人之大患,以吾有身;吾若无身,又复何患!”盖人有身则有患,欲免大患,莫若体夫至道;欲体夫至道,莫若明夫本心。心者,道之体;道者,心之用。人能察心观性,则圆明自照,无为之用自成;不假施为,顿超彼岸;诸相顿离,纤尘不染;身不能累其性,境不能乱其真,一切大患,乌足为患!此上智达人,真体未亏,心若明鉴,鉴而不纳,随机应物,和而不倡,故能胜物而无伤,无上至真之妙道也!奈何世人根性迷钝,陷失本来,执有其身,而恶死悦生,故卒难了悟印证。黄老悲其贪着,乃以修生之术顺其所欲,渐次导之。此金丹之术,盖为中人设法,脚踏实地工夫,使其身有把握,可以渐登彼岸、紫阳真人于《悟真篇》阐之甚悉,于《后序》载之极详。此《西游》一书,仙师取唐僧一人由渐而悟为脚踏实地榜样。借取经之旨,于魔百难,引至“凌云渡”、“独木桥”、“无底船”之地,使其超脱尘凡,毋须疑畏。灵山绝顶,不外吾身而自得矣。

请明“凌云”、“独木”、“无底”之实处;大道坦坦,如砥如矢,有何“凌云”、“独木”、“无底”之象?自人识趣卑暗,物欲障碍,彼岸高远,若凌云然,倘能尘视一切,旷然物表,养成浩然之气,充塞于凌云之渡矣;自人肆行无惮,幽隐自欺,内省危微,若独木然,倘能兢业小心,临深履薄,一则慎独之神,往来于独木之桥矣。岂非真履实践之境?然必有事焉,而非袭取而至;在格物焉,而非执一而能也。惟“无底船”又为“凌云”之难渡、“独木”之难行而设,难渡难行者,凡以爱身也。故欲渡而爱身,则必以船,以船则必以底。无底则是溺身,溺身则不如不渡不行,而何以为爱?不知有底,则爱身而反溺;无底,以不爱身而反不溺。何也?人不知有底之为虚,无底之为实也。船之有底者,人所日用之船,使之获身而不溺,人或畏溺而不用者有之矣;船之无底者,人所一用之船,使之获身而必溺,人或畏溺而不用者必无之矣。今试执途之久而问之曰:“今有无底之船,汝乘之乎?”人必嗔之,谓非愚则妄,不知已旋乘无底之船以溺之矣。又试执途之久而问之曰:“今有无底之船,汝乘之而必不溺也。”人必嗔之,谓非诬则诈,不知亦有乘有底之船以溺者矣。然则无底之船,人人所必乘而不可慢乘者也。

人有浩然之气而不能善养,有慎独之心而不能格物,未至于“凌云”、“独木”,是猿强而马劣也,不可以乘船而渡也。人能善养浩然,慎独致知,已至于“凌云”、“独木”,而犹欲乘有底之船以渡,是猿未熟而马未驯也,不可以乘船问渡也。猿必圆融无碍,而始称为熟;马必功力悉化,而始称为驯。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盖言非闻道则必不可死,而能闻道则死亦可。此云“猿熟马驯方脱壳”,言非猿熟马驯,不可以乘无底船也。人共知无底船之能溺身,不知不能溺猿马;人共知无底船之能溺身而必不起,不知无底船之不能溺所驯熟之猿马而必起而不溺。及人乘无底之船,而犹以为有底,诚有底也,而必溺而必不起不知也;又见人乘无底之船,而必以为无底而必溺而必不起,诚不起也。而不溺而必起不知也。同一无底也,而彼必以为有底而不溺;同一无底,而有溺与不溺之迥别也,而彼必以为同溺而无别。然则彼之所谓有底者即无底,此之所谓无底者即有底。”彼之所谓有底者,并猿马而俱沉;此之所谓无底者,并患身而悉免。有底者实平?无底者实乎?有底者稳乎?无底者稳乎?故乘无底船而实且稳者,非猿熟马驯者不能;欲猿熟马驯者,非金丹作用不能。猿之熟,非心之熟,乃道体之圆融:马之驯,非意之驯,乃功力之悉化。错认心为猿、意为马,便非脚踏实地工夫。篇中“假境界而强下拜”者,非猿熟马驯也;“到真境界而翻身下马”者,猿熟马驯也。

“道童接引”者,金丹之灵也。“被观音哄”者,非哄也,见唐僧之能渐而不能顿也。“沐浴”者,猿熟马驯之验也。“昨日褴缕,今日鲜明”者,金丹就而脱却尘凡也。“未登云路,当从本路而行”者,明舍修仙之本路不能到灵山,见唐僧之必由渐而语也。“云来云去,实不曾踏着此地”者,见行者之能顿而不由于渐也。“就是观宇中堂穿出,后门便是”者,有为而后即可无为也。“唐僧见活水飞流,心惊错指,行者笑道:‘不差。’指明大桥,要从桥上过,方成道”者,见此身未离尘世,危险尚存,必养气至于无可养,慎独至于无可慎,而后成道,正真履实践之时,寻不得别路,故曰:“正是路,正是路!”

“行者上桥,跑过去、跑过来”者,上智之顿悟,猿自熟也。

唐僧曰:“难!难!难!”八戒曰:“滑!滑!滑!”中人之疑惧也若欲驾云捷渡,便是邪路自迷,故行者急止不容,引就切实正道。

脱壳之后,师徒两不相谢,又二施俱得之旨,施法施财之的旨也。

但世间上智少而中人多,无不畏死而不得不死,无不恐上无底船而不得不上,特泛观以实且稳者,惟有金丹之道耳。未得金丹,而此身不无患者,已得金丹,而此身终为道患。虽不上,未始不可,而不如上之之为超脱也。如《传灯录》:吕祖游擂鼓台,听黄龙机禅师说法。师知其仙也,诘问:“座下河人?”答曰:“云水道人。”师曰:“云尽水干何如?”吕不能对。师复语曰:“黄龙出现。”吕去,留诗云:“弃却觚囊击碎琴,如今不恋汞中金。自从一见黄龙后,始悔从前错用心。”此非悔汞金之错,悔汞金之贵脱化也。故有诗又曰:“布袋和尚上明州,策杖芒鞋任处游。饶你化身于万亿,一身还有一身愁。”此又于脱化之中。更上竿头之意。故大佛上仙,或蝉脱而去,或火化而灭、”或只履西归,或攀树示修,或受害偿债,迹非一辙,而总在于猿熟马驯之候。盖深明形质不可以常住,而真灵万幼以长存。此接引祖师,所以有“万动安然自在”之的旨也。

“上船踏不住脚”者,临时恐死之心陷之也。“一把扯起”者,平日金丹之道扯之也,非你也,皆我也。“上流淌下死尸,都道‘是你,是你’”者、非我也,皆你也。到此地位,岂不可贺可贺?所谓广大智慧、诞登彼岸、无极至真之法,尚何“凌云”、“独木”、“无底”之可见也哉?解脱凡胎,功成行满;逍遥于灵山之顶,拜身于如来之下;方识加来慈悲,一片之心,尽托于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之内、总不外于无字之真经也。此经至尊至贵,慎勿白手传经,以致风俗愚迷,毁谛慢取。以无字之经度上智。以有字之经度众生,佛祖之分别传经,与孔氏之因人施教,夫何异哉?阿难先传无字之真经,非欺也,恐其慢亵也;后换有字之真经五千零四十八卷者,得金钵而传金丹也。盖无字为顿法,有字为渐法。顿为无为,渐为有为。由渐而顿,由有为而无为,皆真经也,真经不离无字之《河图》,有字之《周易》,故曰:“实三教之源流,宝之!重之!内有成仙了道之奥妙,发明万化之奇方也。”提出“共计一十四年,乃五千零四十八日,还少八日,不合藏数”。噫!真奥妙之奇方也!

读者又以此书为仙佛同源,而道为入门升堂,禅为登岸造极,似矣!不知此书专为仙家金丹大道而发,篇中“成仙了道”一语,为全部注脚。佛仙非金丹不能成,仅自有为而造于无为,非有优劣。仙即佛也,佛即仙也。佛称“大觉金仙”,仙称“大罗真仙”,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故结云:“见性明心参佛祖,功完行满即飞升。”

第九十九回 九九数完魔铲尽 三三行满道归根

悟一子曰:此篇总明“毫发差殊不结丹”之义。欲人洞察阴阳,深明造化,准则刻漏,细推火候,不可过,不可不及,方得金丹服饵,脱胎换骨。倘有毫发差殊,如行百里而半九十也。诗内结出“古来妙合《参同契》”二语,乃是全部本旨。

通天河,适当十万八千之半途,提出此处还元,以全九九之数,明九九缺一,即如此处之半途而废也。特取“通天”者,天之所在,五万四千里,即一藏之数,正大士鱼篮救元之时。虽曰一半工夫,而后一半工夫亦只完得前一半而已。老子曰:“玄之又玄。”“玄之”者,前半也;“又玄”者,后半也。此非祖师亲授玄旨,如何识得?噫!通天还原之旨甚微,熟读篇中“九九归真”一诗,或可晓悟一二。

“行者抬头回望道:‘是这里!是这里!’”读者以为行者之闲言,不知大有关系。明明认得通天河地方,何故评察而重言之?言功夫若有差错处,即是这里也,却要仔细,须谨记莫忘。“八戒对沙僧道:‘想是你的祖家了。’行者道:‘不是!不是!此通天河也。’”说出祖家,反复指定,何等提醒!行者道:“驾不去!驾不去!”言九九之数有自然功夫,非人力可为,所谓‘自有天然真火候,何须柴炭及吹嘘”也。老鼋高叫:“圣增!这里来!这里来!”言从这里去,还从这里来。“师徒四众,连马五口,驮在身上”即《河图》法象也。正五行还归一太极,而无分尔我,如人完得本来面目,而大道归根复命矣。

下文老鼋忽问,唐僧无言,将身一晃,通皆落水,读者不可错看。此时唐僧道果成就,岂真还少一难,必须补足耶?盖结丹在此,还元在此,毫发差珠,不能成真。特借老鼋一段遗忘失信公案,在通天河至要至紧关头叮咛嘱咐,明此间有真信,切须谨记,不致失信而有毫发差误。正“八大金刚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谨遵菩萨法旨,不得违误’”之真衣钵,非可以言语文字显说者也。若解为道体纯《乾》,而不容一毫阴气;灾星未满,而尚赖此处补完,则不识还元之妙理矣。

“三藏按住经,沙僧压住经,行者左右护持,以防阴魔之作耗。”明此经此地易于差失,急须保护,以待阴消。行者说:“此经乃夺天地造化之功,可以与乾坤并久,日月同明,寿享长春,法身不坏。”俱金丹实义,非夸赞形容。垂成之候,恐有外魔侵耗暗夺,最要防范缜密,切勿疏慢。至经尾沾破,“乃应天地不全之奥妙,非人力所能与。”老子曰“大成若缺,其用不敝”是也。读者谓乾坤缺陷,正是大处,乃浮谈悬揣耳。人谓被此公一口道破,愚谓正被此公一口解坏。若解“天地不全”为妙,本文自有,何消解得?惟其中“不全奥妙”,须待真师传授,岂能揣摩而了。噫!会得潮源消长理,始知身上有盈虚。

“陈家庄澄、清迎迓,谢昔日救儿女之恩,唤出陈关保、一秤金叩谢,创建救生寺”,俱是还元中始末关会。盛名之下,不可久住;尘嚣之俗,非客常住。“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香风荡荡,起在空中”,大丈夫之能事毕矣。故曰:“丹成识得本来面,体健如如拜主人。”

第一百回 径回东土 五圣成真

悟一子曰:此篇全部收煞,包括金丹大意,只着诗中“五行妙色空还寂,百怪虚名总是空”二语,便了却要领。盖金丹由五行攒簇而成,始虽有为,终则无为,故云。“道果完成,自然安静。”其诸般险怪,皆属空虚而已。《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本自一气,一气包涵五行。五行攒簇,而阴阳和,天地位,万物育,成始成终,方是至真无上之妙道。若偏阴孤阳,失中乖和,焉能成真?则与天命率性之理违背,而未能悟其同原,神化之所在也。

按:佛经每卷之首有“耶输陀、摩睺罗”者,佛氏未出家时,娶妻曰耶输陀,生子曰摩睺罗。出家十二年归,与妻子复聚。其语送终父母际,甚悲痛。及语射子教诸天神之说,多孝悌忠信等语,是未尝外吾彝伦之教也。按:老子之子名宗,为魏将。宗子注,注子宫;玄孙假,仕汉文帝;假子解,为胶西王太傅。子孙显达于世,俱以忠孝传家。后世不事心体力行,乃强制情缘,谓为离尘捷径,故其徒皆鳏居而无妻子,岂佛、老教哉?外男女之别,废衣冠之正,而徒语心性之学,此施之于面壁闭户之间则可,施之于天下国家,其不大乱者几希!无怪吾儒之得隙,而异视之也!晋、梁、唐、宋之间,君相巨卿亦多师事,听其说法,惟昌黎不附,后复与头僧深友,晚年竟谬饵金石,终未能穷其真谛耳!

《朱子语录》:“或问‘老氏之无与佛氏之无可以异?’曰:‘老氏依旧有,如所谓“无,欲以观其妙;有,欲以观其徼”是也。若释氏,则以天地为幻妄,以四大为假合,则是至无。’”愚按;朱子倒底输黄面老一着,以其为至无,而不知其为至有。如知其为至有,则知与老氏之有合一而无以异;知老、释之合一,则知与吾儒同原而亦无以异矣,读篇中“经卷原因配五行”一句,其诸经所说五行之理,与吾儒仁、义、礼、智、信之说果有异乎?否耶!

“树枝东向而西归”,系玄奘取经实迹,即此一节,已见其诚能动物,而天心犹默相其灵也。八大金刚空中叫:“圣僧,自去传了经,即便回来。”三藏历叙三徒出迹来往功程,正是传经之的旨。“连去连来,恰在八日之内。”言只在三五妙道运用之内也。篇中“来东已五日,则归西只三日”,来五回三,已分明指示,人自不悟耳。读者谓此等处俱不可思拟,奈何“三五一都三个字,古今明者实然希”耶?金,紧,禁,不须动念,自然脱去,盖道未成之先,须以法制,金所首用,如念动生根,不可移动;道成之后,安静无念,跳出范围,金为无用,不求脱而自脱。所谓“渡河筏子上天梯,到彼悉皆遗弃者”,此也。

长春子丘真人留传此书,本以金丹至道开示后世,特借玄奘取经故事,宣畅敷演,明三藏之脱壳成真,由尽性而至命;三徒之幻身成真,由修命而尽性。虽各有渐顿安勉之殊,而成功则一,皆大觉金仙也。分而为五,则各成一圣;合而为一,则共成一真,皆真乙金丹也。后人不识为仙家大道,而目为佛氏小说,持心猿意马、心灭魔灭之浮谈,管窥蠡测,失之远矣!

紫阳真人曰:“金公本是东家子,送向西邻寄体生。认得唤来归舍养,配将姹女作亲情。”又曰:“学仙须是学天仙,唯有金丹最的端。二物会时情性合,五行全处虎龙蟠。本因戊己为媒聘,遂使夫妻镇合欢。只候功成朝北阙,九霞光里驾翔鸾。”此“径回东土,五圣成真”之妙也。人人自有仙佛圣人之灵根,从后天而返先天,成之者不拘东土西方,理至简,功至易,修之者宁待来生异世哉?

全部立言,总惟“舍妄成真”而已。此予之所以著《真诠》之志也。夫予勉之,人勉之,天下后世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