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铺耒阳农军主阵地位于耒阳市大和圩乡春江村19组(现存谷村11组)大坳上,至今还可以在赤褐色的土层上隐约看到纵横的沟壕,而敌军阵地位于新老坳上,两地隔塘相望,距离约500米。在朱德和耒阳县委的号召下,春江铺阻击战动员全县数万农军,防御攻势延绵数十里。他们以梭镖、大刀与敌肉搏,独立阻击敌两个正规师的轮番攻击二十多天,是湘南起义期间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牺牲最为壮烈的一次战斗。
一
3月中旬,在蒋介石的调停下,湘桂粤三省军阀暂时取得妥协,并与江西军阀勾结起来,以七个师的兵力,从南、北、西三路,对湘南地区的苏维埃政权实施“协剿”。其中,耒阳作为湘南起义的根据地,及工农革命军主力驻地,既要阻击敌人再次重兵进剿,又要打开会师井冈的通道,抵御住数万敌军的三面夹攻。
在继续动员三县农军攻打安仁,率主力扼守中路以策应农军的同时。朱德与中共耒阳县委、县苏维埃政府的领导召开紧急会议,提出“守住北大门,保卫苏维埃”的响亮口号,决定东侧以春江铺为主防御阵地,阻击敌人沿衡耒大道进犯,设立前敌指挥部,任命县苏维埃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李天柱为前敌总指挥,耒阳工农革命军第四师师长邝鄘为副总指挥。会后,立即进行战前动员,一场波澜壮阔的红色政权保卫战拉开序幕。
3月11日,哲桥三益墟上红旗招展,锣鼓震天。元子山、火田、哲桥等附近乡的数千农军云集在此,召开誓师大会。随后,李天柱、邝鄘率耒阳工农革命军第四师数千人也赶赴现场。李天柱一个箭步登上台,台下片刻鸦雀无声。李天柱情绪激昂地发表动员讲话后,随即命人将哲桥一带臭名昭著的反革命分子邓祉臣押上台前,诙谐地问道:“你们当中谁会算命吗?请算一算邓祉臣的寿命还有多长吧,他今天是死还是活呀!”会场一片寂静。他告诫群众:“命运不是八字注定的,我们之所以受苦受穷,都是封建剥削制度造成的,是这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土豪劣绅、官僚地主造成的。我们要起来革命,就是要革他们的命!大家不要迷信八字命运,要敢于向一切敌人发起进攻,清算罪行,讨还血债。”随后,李天柱宣判邓祉臣死刑,十几名赤卫队员冲上台,将邓祉臣当场刺死。台下农军举起梭镖、大刀,齐声呐喊,士气大振。
会后,李天柱以农四师为前锋,调集与会农军浩浩荡荡地向春江铺进发,沿途许多农民见状也纷纷拿起锄头、大刀加人。农运骨干邓宗翰当时肺病发作躺在床上,特意没通知他。当他听到屋外人声沸扬,接着弟弟拿起梭镖要走。从弟弟口中得知要到春江铺阻击敌人时,他吃力起身,拿着马刀,跟在队伍后面。李天柱看到后,劝他回家养病,可怎么劝也没有用。半路上,他们遇到敌李宜煊的先锋,李天柱举起快慢机喊声“冲”,数千农军遮天蔽地地掩杀过去。敌人曾经吃过耒阳农军的败仗,吓得扭头就跑。农军奋勇追击,一把夺下敌人的旗帜,逃得慢的被当场打死。敌人从石塘铺往北溃败,农军一鼓作气,直接追到了春江铺,然后在曾家湾开饭。几天后,周鲂、徐勋也带着县赤卫队赶来,沿途调集了两千多农军,还抓了七八个俘虏。
后来,在县委的号召下,其他各地的农军陆续奔赴春江铺,达到数万之众。指挥这场战争的都是耒阳赫赫有名的革命精英,总指挥李天柱毕业于黄埔军校4期,副总指挥邝庸毕业于黄埔3期,参谋长徐康也是黄埔军校4期生,还有伍云甫、徐勋、谢维俊、周鲂、谭冠三等,均参与了这次规模空前的战斗。
二
农军在春江铺一带集结完毕后,县党政军领导人邓宗海、刘泰等赶到前线督战。天气还有些微寒,不时飘着细雨,但是农军斗志高昂,边战斗边修筑。很快,就以农四师为中坚,摆成梯形,构筑起延绵数十里的防御工事。农军前后呼应,两翼联动,其气势之雄,组织之严,参战人数之多,前所未有。
敌李宜煊师两个建制团虽来势凶猛,但曾多次领教过耒阳农军的厉害,临阵畏惧不前,在对面对峙数日,不敢轻易进犯。农军人数虽多,但自知武器简陋,多为梭镖、大刀、土雷等,不宜发起强攻,于是每逢敌军小规模试探,就将鞭炮点燃放进油桶里,发出“突突”声响,使敌人误以为是机关枪在扫射,然后乘势掩杀,吓阻敌人的多次试探。他们都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迟早会被敌人识破。
3月14日,消停几日后,就在李宜煊师接连受挫,士气低落之时。突然听到松树炮“轰轰”作响,敌方阵地只见漫天的铁块、碎石倾泻而来。就在敌四处躲避,惊慌失措之际,紧接着就是密集的“突突”声,在邝鄘的指挥下,农四师扑面袭来,他们边打边冲,土驳壳砰砰作响,土雷遍地开花;后面的农军提着大刀,举着梭镖,呐喊着奔涌而来。李宜煊见两万多农军突然发起全线反攻,一时间阵脚大乱,连忙指挥部队仓皇后撤。农军乘势掩杀,敌人溃不成军,伤亡惨重。
第二天,敌人稳住阵脚。李宜煊已经明白过来,农军缺少远程武器,松树炮、土驳壳等杀伤力有限,但是农军人多势众,也不宜近战,于是隔水构筑工事,继续对峙,另觅战机。农军前敌指挥部也知道,采用这样大规模突袭的方式已难奏效,于是改用白天对峙,夜间偷袭的方式,从农军中挑选熟悉附近地形的青壮年,组成若干个小分队,夜间在老乡的带领下袭营,或干扰敌人的驻地。一次,敌一个连的兵力驻扎在春江铺侧边的周家村。农军派周家村的二十多名赤卫队员回到家里,摸清敌人的驻防情况。夜间,两百多名经过挑选的农军摸进村里,悄悄解决敌人的哨兵后,迅速将敌人围住。敌人做梦也没想到这些农民军竟敢偷袭营房,一个个睡得死猪似的,农军手起刀落,砍瓜切菜般,将敌人杀得尸横遍地。
3月20日,在夜间小分队的袭扰下,李宜煊师夜不能寐,白天还要打起精神,继续与农军对峙,苦不堪言,悄悄地退回衡阳,农军欢呼胜利。借此机会,前敌指挥部忙调整战略部署,抽调部分农军随张奉岗攻打常宁白沙,以及随邝鄘去攻打荫田,并将伤病人员送往县城医治,告诫前线农军提高警惕,防止敌人的反扑。
三
3月28日,国民党第七军第二师取代十九军,向春江铺急速开进。这是桂系李宗仁的嫡系部队,师长李朝芳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三期炮兵科毕业,是桂系“三虎将”之一。
此前,因已抽调部分兵力攻打白沙、荫田。面对强敌压境,前敌总指挥李天柱紧急动员,号召四周乡附近村庄16岁以上男人全部上阵参战,誓死捍卫红色苏维埃政府。周围群众纷纷响应,有梭镖的拿梭镖,有大刀的提大刀,没有的就扛起锄头把子,不到半日就有数千人加入了农军队伍。敌军首先利用远程优势,对农军阵地进行炮轰。之后,利用掩体向前沿阵地不断逼近,机枪阵地在后侧掩护,疯狂地向农军扫射,一批批农军战士不断倒下,但这并没有吓退以勇猛著称的耒阳农军。等到敌军接近阵地时,只听一声号响,数十门松树炮一齐轰鸣,漫山遍野的农军战士喊杀连天,带着满腔的仇恨,不顾一切冲向敌军阵地,拿着大刀、梭镖与敌贴身肉搏。敌人的机关枪响起,又有更多的农军倒在血泊中。李天柱两眼直冒火,当即令第一区独立团农军绕到敌军后面,冲进敌机枪阵地。敢死队队长梁育田挺身而出,带着敢死队员绕到敌身后,像离弦之箭冲人敌机枪阵地,紧紧抱住敌人的机枪,身后队员急忙掩杀过去。敌军何曾见过这样不怕死的打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夺了数挺机枪。紧要关头,第一区独立团其他农军迅速赶来,全歼机枪阵地的敌军,随后返回阵地前沿,与其他农军一起浴血奋战。敌军见机枪哑了火,就像失去了主心骨,顿时慌了神,纷纷后退。农军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当追到衡阳堆子岭时,没想到李朝芳早已在此设了防线。一阵机关枪响,弹雨呼啸而下,敌人居高临下,疯狂向农军扫射,敢死队长梁育田和几千名农军冲在前面,还来不及反应就壮烈牺牲。指挥部急令农军返回,沿途收留被打散的农军,到春江铺加固工事。
3月30日,敌第七军组建一个纵队再次进抵春江铺。经过前次试探,敌军已经知道农军火力不强,于是放开胆子向农军阵地猛冲。农军奋起反击,在长达几里的战场上,喊杀声响彻云霄。他们拿着简易的武器,一批批跃出战壕与之肉搏,前赴后继,前头倒下一人,后面马上填补上去。但是敌人火力太猛,机枪肆意轰射,农军伤亡惨重,很多人刚刚上战壕,就被击中。危机关头,李天柱急令农四师冲到阵地的最前沿,拼命还击。几阵排枪齐放,撂倒几十个敌人,方才勉强稳住局面。敌人仍不甘心失败,再度调集重兵器,加强火力掩护,轮番实施冲锋。李天柱率农四师精锐拼死反击,掩护身后的农军撤退。激战中,身边的警卫员膝保合中弹牺牲,紧接着接替副总指挥的资建候也腿部挂花,许多农四师的战士相继倒下。据老人回忆,战斗结束后,整个春江铺各个山头尸横遍地,血腥恶臭,附近老百姓几年都不敢进山。
他们边打边撤,被迫退至火田资家村。资建候被敌人逼到山上,子弹打光了,见突围无望纵身跳下身后山崖,被半山的树枝挂住,才侥幸逃出重围。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敌方阵营枪声大作,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独立三团300多名战士,在胡炳泰的率领下,从长源熊家横插进来,一路急冲猛打。敌军被打得措手不及,慌忙回撤,这才为农军突围撕开一个口子,得以安全转移。
四
1942年在延安,朱德对美国记者史沫特莱动情地讲述了这段感人至深的历史。他沉重地说道:“耒阳农军由于接连胜利的鼓舞,竟然独自向国民党正规部队发起了冲锋,因而一再遭到屠杀......。当时桂军两个师占领了战略要冲工业城市衡阳,桂军将领的打算是要占领湖南全省,和蒋介石争夺全国领导权。耒阳县名叫大刘(指刘泰)和小刘(刘霞)的两个农民兄弟,决定把敌人赶出衡阳,夺回城池。他们也不等候我正规的军队,就召集农民开始进军。他们边前进,边收留入伍的农民,最后带着一万多名满怀希望的农民,在衡阳郊外(指堆子岭地区),向那两师桂军猛扑过去,等到硝烟散去,战场上布满了几千具农民的尸体......”言谈之中,充满着朱德对耒阳农军的赞叹和惋惜之情。
其实,在前一阶段农军打得挺有章法,但是到了第二阶段,就有些孤注一掷、与敌同归于尽的意味。为什么在此关键时刻,县委和县苏维埃政府都没有提前与朱德部队商议?
朱德的回忆仅讲出了部分缘由,其更深层的原因应是:在3月下旬的敖山庙联席会议上,耒阳县委、县苏维埃政府领导人都想留住朱德部队,希望帮助他们保卫耒阳红色政权。但是,朱德、王尔琢根据事态发展趋势,坚决主张向江西方向转移,与毛泽东的部队会师井冈,并力劝耒阳农军跟随撤退。而耒阳县委、县苏维埃政府要挽留住朱德部队,就必须证明自己有实力阻挡住敌人的进攻,并取得足以改变战局的胜利。因此,到后一阶段,动员了几乎所有的力量,以及所有的军政骨干,抱着与苏维埃政权誓死同归的精神,不计牺牲,前仆后继,与敌殊死相搏。而此时,在3月28日当天,恰是第三次攻打安仁之时,朱德将战略的重心放在此处,在扼守中路的同时,还抽调一个营攻打安仁,有些自顾不暇。也许正是考虑到这些因素,在进行大规模反攻之前,并没有与朱德商议,甚至是汇报。所幸,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独立团及时赶到,方为耒阳农军突围撕开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