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西门鸽一觉醒来，已是早上七点半了。
丈夫黎卫东在客厅里看书，听见卧室里有动静，忙放下书本，走进卧室，见妻子在伸懒腰打哈欠，于是笑道：“睡到现在还没睡够？”妻子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说：“昨天晚上画画给我诉苦诉到半夜，我都快睡着了她还给我说，说说哭哭，哭哭说说，烦死人了。”
昨天晚上，画画约她到一家咖啡馆里诉说她思念西门鸽三哥之苦，当然也说她与自己老公的冷战。画画对西门鸽说，她这样下去不死也疯。西门鸽知道，她三哥打过画画，骂过画画，可画画还是要死心塌地追她三哥。可以这样说，她画画在她三哥面前，一点自尊和尊严都没有了。西门鸽问画画你为啥这样呢，画画说这是爱，是刻骨铭心的爱呀！
丈夫黎卫东冷冷一笑说：“她画画还不是看上了三哥手里有钱，如果三哥是个收破烂或是个讨饭的，她还会这样死皮赖脸地追三哥吗？你告诉画画，三嫂可不是一般人物，有家庭背景，有社会势力，三嫂本人也有些手段，她惹着三嫂了可没有好果子吃！”
西门鸽懒洋洋地说：“人家想做三哥的小老婆，只要三哥同意，人家画画就马上离婚。不争权、不夺利、不要名分，悄悄给三哥当偏房。”
丈夫说：“真是天之大，事之奇呀！”
西门鸽坐起来说：“我去洗漱了，你下楼打点饭上来。一会儿我还得和大嫂一起到公安局办赴俄罗斯的手续呢。”丈夫说：“还没有办完？大嫂本人就是外事警察，办起来也这么难？”西门鸽说：“现在办事靠制度而不是靠熟人！大哥还是公安局局长呢？照你说我们不办手续就能去俄罗斯？程序是不能少的，懂吗？”黎卫东好像还要说什么，见妻子去了洗漱间，也不再说什么，下楼买早饭去了。
上午公司没有什么事，黎卫东吃完早饭想继续看书。这两天他在读出生在捷克斯洛伐克、定居在法国的小说家米兰·昆德拉演讲本《小说与欧洲》，还有他的另一本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两本书他都在读。一位大师说过：人类一思考，上天就会哭。上天为什么会哭？因为人类在思考。如果一个人在思考，那么这个人的思想就跟另一个人的思想相隔万里。如果一个民族在思考，它就会上升为区别其他民族的民族意识，于是他有可能与其他民族发生战争。于是人类悲剧就开始了。黎卫东想：大师就是大师，说出的每一句话既有历史意义，又有强烈的现实意义。黎卫东又想，妻子近日就善于思考，她思考的核心是将来哪个哥哥接班。也就是她的思考，她的思想与三个兄嫂的思想越来越有距离。
本来，这次老父亲安排小鸽去莫斯科，黎卫东想妻子肯定不会去，因为她从来不关心爷爷的事儿。谁知妻子却很爽快地答应了，并积极主动地办手续。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刚才在吃早饭时，黎卫东问她：“莫斯科真的有关于爷爷的档案？”西门鸽说：“没有老爸让我和大嫂去干啥？”黎卫东又说：“如果到那里找不到爷爷的有关材料，爸爸会失望的。”西门鸽说：“已经找到了，我们正在付款，只等我们去拿！”黎卫东说：“那感情好，你们快去快回。”
早饭后，西门鸽就与大嫂田野香去出入境管理局办手续。她们到那里后，很快就办完了。其实就三项手续：一是照张照片，二是填张个人信息表，三是输录一下指纹信息。办证大厅的干警都认识田野香，不管男女都向她问好。一个据说是副处长的女警察走出来拉住田野香的手说不够，并说中午要请她吃饭。田野香也迎合地说了一些客气话，无非就是问她工作忙吗，身体好吗，儿子大学毕业没有等等。西门鸽被冷落站在一边，此时她在思考，如果大嫂不是副市长的夫人，他们会这么热情吗？
一切手续办完后，大家都热情地和田野香告别。西门鸽开车，田野香在右边坐着。西门鸽边开车边发笑。“你笑什么？”田野香问她。西门鸽说：“看来你在这里威信不低呀，退休了还这么受欢迎。”田野香也笑了笑说：“嗨，这你也当真？逢场作戏罢了。现在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真情少得很，到处都充满了虚情假意。像刚才看似很热烈的情谊，其实都是表演出来的。越真越是表演的，像你看电视剧一样，你这边被剧情感动得哭了，那边却是在演戏，只是演得真实些罢了。真正的朋友反而见面表面上很平淡，更不会巧言花语过分地亲热。这是一种无形的平衡。”西门鸽说：“大嫂一针见血呀。现在的社会第一是钱，第二才是义。不过也不绝对！”田野香扭脸看了看她问道：“什么也不绝对，你想说什么呢？”西门鸽摇摇头说：“算了，不说了，这件事让你知道了不好。”田野香想了想说：“好吧，不方便就不要讲，讲了你反而会有压力。”田野香把头靠在靠背上，像是要睡着的样子。大街上车多、人乱，西门鸽小心地开着车。
车上放的轻音乐是俄罗斯民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西门鸽好像是在为去俄罗斯作情感上的准备。
“我还是给你说说吧，这件事与咱家族有关！”她突然说。田野香正在闭着眼养神儿，听妹妹说与家族有关，忙睁开双眼问：“到底是什么事儿？”西门鸽微笑着说：“三哥招惹一个女人，他正痛苦着呢？”田野香忙问：“是吗？爸爸最恨这种事儿。”西门鸽说：“这种事能让爸爸知道嘛？这个女人叫画画，她已下破釜沉舟的决心跟着三哥。那天爸爸过生日，画画拿着鲜花也来祝贺，被三哥派来的打手打回去了。画画好像不是为了钱，也不是想当正宫娘娘，她说三哥能收她做偏房就行。”
田野香一听顺口问道：“她脑子有毛病呀，是个正常女人吗？”西门鸽说：“我看她还算是正常人，但看她做的事儿不算正常。”
田野香问：“多长时间了？”西门鸽想想说：“他们纠纠缠缠有五六年了吧，听说三哥没少在画画身上花钱，主要是掏钱买平安。她闹得厉害了，就给她点钱花花，但是他越是这样，她越是闹他，这样形成了恶性循环，我怕长期下去会出事儿。”田野香又问：“能出什么事呢？”车到了一个十字口，是红灯，西门鸽把车停下来，叹口气说：“画画是死心塌地要跟三哥好，长期下去我看她要疯，她一旦疯了，就没有底线，就会到咱家大闹，一闹就乱，一乱父亲就会知道。大嫂你是知道的，父亲千错忍，万错容，就是不容他的儿子们花心。父亲如果知道三哥有这样的事儿，可能就会影响他接父亲的班！”
田野香一惊，忙问：“你怎么知道父亲让你三哥接班？”
绿灯亮了，车又开始流动。
西门鸽继续说：“我不知道父亲的真实想法，但我知道大哥不会接，只有二哥三哥接班，难道让我接不成？”她说完自己咯咯地大笑起来。田野香笑道：“不让你接，让你接你也干得不比男人差。”西门鸽笑得更响了：“算了吧，大嫂，别拿我开心了，我这一生是以享受生活为主题，那么费心劳神的事儿，我才不干呢？”
一会儿田野香问：“你认识画画？她怎么叫这么个古怪的名字？”
西门鸽说：“我们很早就认识，她姓华，叫华晋然，小名叫画画。后来她与三哥纠缠到一起，她把他俩的事儿一点不留地都给我说了。”田野香问：“你三哥知道你认识画画吗？”西门鸽说：“他不但知道我认识画画，而且还让我帮助处理他俩的事儿。”
田野香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告诉你三哥，让他处理好这件事，搞不好他会身败名裂的。”西门鸽说：“我已经给他说了多次，他也正在努力摆脱画画。其实三哥根本就不喜欢画画，他说想起她来就会做噩梦。”田野香说：“你还要告诉你三哥，摆脱她可以，坚决不能来硬的，给她二百万三百万不就了事了吗？”西门鸽说：“我三哥在她身上花的钱不低于这个数了，画画是你给她多少钱她都要，但三哥这个人她还是坚决不放过的！她是个既要钱又要人的主儿。”田野香把脸扭到右边去看窗外，她想到了她和西门鹏的关系，想到了西门鹏身后的一些事儿……她看着街道上的行人、汽车、商店和树顶上的蓝天在沉思。她突然声音大而有力地说：“这么说这个画画挺可恨的，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有可能死都不知怎么死的！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死得越多越好！”西门鸽听了，不知道一向宽和的大嫂何以说出这样激烈的言辞，只好无言地开车。
今儿中午她俩约定回家看父母，同时也把赴俄罗斯手续办理情况给父亲汇报一下。车很快就到了家门口，执勤的保安见是西门鸽的车，忙打开大门让车开进去。
入夏了，天有些热，父亲和母亲及保姆、医生在院里的大树下乘凉。父亲身边有一个小音箱，里边放播着京剧。父亲最爱听“西皮流水”和“西皮散板”“西皮碰板”等唱腔。这种精致的音箱其实就是个放数控U盘的音响，是西门鸽从网上给父亲邮购的。她给父亲下载了很多京剧名段，专供他老人家欣赏。西门鸽和田野香进院，见父母都在院内，忙向父母问好。这时，二嫂梦洁和三嫂娄若鲜从室内走出来。西门鸽见她俩也在家，忙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当家的都回来了？”二嫂梦洁说：“怎么，兴你和大嫂回来看爸爸妈妈，就不许我和你三嫂回来孝敬父母？”三嫂娄若鲜提高嗓门儿也说道：“刚才咱妈说中午改善生活，你和大嫂闻到香味了吧？”说完自己笑起来。田野香说：“刚才在车上我还想给你俩打个电话，让你们也回来呢，原来你俩捷足先登呀，真是心有灵犀呀！”
父亲不听她们在说什么，只管陶醉在京剧的妙腔神韵中。
因为父亲让田野香和西门鸽去俄罗斯还属于保密阶段，她俩还不能提去公安局办手续的事儿。西门鸽说：“刚才我和大嫂到红都主题商店选衣服，看见几件上档次的衣服，特别有两件最适合二嫂三嫂你俩穿，我想给你们买回来吧，怕你俩眼高看不上，是不是大嫂？”她说着看了一下大嫂，双眼微微地眯了眯。田野香见她给自己使眼色，忙说：“是啊，那两件衣服特别好，一件是天蓝色，一件是轻灰色，如果我再年轻几岁、再瘦一点的话，我非要不可。”梦洁说：“我这把年龄，穿什么也不行了，女人四十豆腐渣，我已快60岁了，还说什么穿上档次衣服？再上档次也吸引不着你二哥了！”娄若鲜性格活泼，生活中爱讲排场，穿戴上有些张扬。她说：“在哪个柜面上，我有空去看看。”西门鸽说：“二楼夏日烈艳区二柜台！”娄若鲜听了点了点头说：“那是我常去的地方，前不久那里的经理还给我办了黄金卡呢。”
大家热闹了一阵子后都围着父母坐，父亲身边还放着老花镜和报纸。报纸上刊登着铁流和徐锦庚共同创作的报告文学《曙光中的足迹》。副题是“一本《共产党宣言》的中国传奇”。文中介绍：1920年3月，在上海的戴季陶找到了《国民日报》主笔邵力子，让他找一名日文高手把一本日文的《共产党宣言》翻译成中文。邵力子眉目一展说：“此等重任，非杭州陈望道莫属！”于是戴季陶就找到了陈望道。陈望道接到这个任务后，躲到浙江义乌的老家水唐村一个月，把日文的《共产党宣言》译成中文。首印后，陈独秀派多名共产党员向内地传送。其中有一本传到山东广饶刘集村后，演绎了一段荡气回肠的传奇故事。1975年1月病重中的周恩来仍惦记着这本《共产党宣言》首译本的下落。这年秋天，一个叫刘世厚的农民把他用生命守护近半个世纪的首译本《共产党宣言》献给了国家。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作为国家一级革命文物，如今被珍藏在山东东营市历史博物馆里……
西门洪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他家里也有一本《共产党宣言》小册子。母亲说是父亲转交给她的，于是她就保存下来。这本册子是不是首译本，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母亲很珍视它，常常锁进箱子里。后来这本小册子找不到了，因为他当年被打成右派，家里的东西丢失的很多。
西门洪剑常想：父亲当年是不是也护送过《共产党宣言》这本书？……想到这儿，他把音响关了，问女儿西门鸽：“事都办完了？”今天这儿人多，他不能挑明是什么事儿。女儿心照不宣地说：“快了，一周，慢了，半个月准能办妥！”父亲说：“那边打电话来了，让尽早去见。”女儿说：“我知道了，大嫂也和对方联系上了，只等手续完备了就动身。”父亲经常和儿女们谈公司里的事儿，二嫂、三嫂也不在意妹妹和父亲说些什么，她们陪婆婆在玩一只小花猫。
中午吃饭时，因为父亲爱静，他和老伴、保姆三人回他们房间里吃。妯娌三和西门鸽在客厅里吃。她们早已让厨房做了下酒菜，取了瓶法国红酒，每人一大杯，边喝边聊了起来。
娄若鲜爱说话，话题每次都是她先挑起。她说：“前天我和老三去见了大师谷子，让他给我算算命，他竟然摇头说，算命是小儿科，他不算。我问他算什么，他深沉地说，他算国家的命运，算国际体育赛事，算一个单位的工作走向。你们听听，他多会吹大话！他还说，如果算命，他只算正厅级以上干部的命。乖乖，你看老谷子现在牛不牛？”
西门鸽说：“他去年刚出现时，不是给普通人算过命嘛，怎么现在不算命了呢？是啊，大师现在不是人，是神了。人一旦变成神，什么奇迹都会发生。”
梦洁举杯看了一会儿酒色，轻轻地抿了一小口，然后说：“人根本不会变成神，但人会造神。人一旦被大众造成神，他本人就不由自主了，不想当神也不行了！”
田野香说：“我感觉谷子大师不像你们刚才说的那么玄乎，反而是个很正常很正义有善心的人。”西门鸽说：“关于他的事儿流传的版本多呀！”田野香问：“他真的能算国家的命运？算球队的输赢？”
娄若鲜说：“听你三弟说，当年他算过伊拉克要亡国，最后萨达姆被吊死了。他算过利比亚要战乱，结果卡扎菲被乱棍打死了。他算过乌克兰要动荡，结果总统外逃了。还有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他算出的金牌国与实际金牌得主基本相符。还有……”
梦洁本来是在端着酒杯，一听她这么介绍，忙打住说：“得得得，这些国家的结果都是他算出来的？这天大的谎言也有人相信？谷子大师是经世之才，能这样说？能这样做？纯是胡编乱造的谣言！”梦洁说完，冷冷地笑笑，喝了一口酒。
娄若鲜说：“反正他现在在人们心目中已经是神了，说什么都有人相信。我听说大师与市里的林副书记打得火热，与北京的洪小兵也来往密切，看来大师不光是神呀，还应该是政客呀！”娄若鲜刚才提起“洪小兵”的名字时，西门鸽的眉毛不由得舒展了一下。因为，洪小兵昨天晚上已悄悄来风台市了，今天晚上洪小兵约她要在他住的别墅里会面。她现在与洪小兵的关系，属于高度机密，她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对任何人讲。西门鸽看一眼娄若鲜说：“三嫂不愧是社会活动家，看问题入木三分。市里的秘密事你也知道得不少。”
梦洁好像只顾喝酒，无言地听着她的谈话。
西门鸽问娄若鲜：“你和三哥去见大师，是真算命呢？还是算事呢？是不是公司有什么重大决策要出台，让大师预测一下？”他们的“西门海”公司往日有什么重大行动，上什么重大项目都要请人算一算，预测一下前程如何。这些天老三西门鹤和妻子娄若鲜想得最多的是接班问题。父亲年高病重，他们不可能不考虑这个决定个人命运的问题。西门鹤和妻子若鲜去见大师就是预测这件大事。但娄若鲜不能说出他们去的真实目的，她呷了一小口酒，吃了一口菜，放下杯子说：“我们这次只算命，不说公司的事儿！”
梦洁说：“肯定算得不错，算命先生给熟人算，都是拣好的说。”说完自己笑了。
娄若鲜说：“错了，大师一点也没给我们留情面，说我们将面临一场小小的灾难，原因是身后有小人使坏。”一句话，说得大家都一愣，相互看了看，很静。西门鸽和田野香此时想到了画画。
西门鸽“啪”地把筷子放到桌子上说：“别听他胡说八道，算命人都是先算你有灾，然后再给你破灾，主要是想多收你的钱呢！”
娄若鲜说：“老三和我当然不信，我们也没有放在心上。”其实，他们真是让谷子大师预测“接班”前程的，大师并没有说“小人”之类的话。
父亲和母亲早已吃完饭，午休去了。
她们姑嫂4人又热闹一会儿，散了。
西门鸽下午要理发美容洗澡，晚上要见洪小兵。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