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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夺走了全国3000多个生命，这之中也许谁也没想到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昨晚一夜无眠之后，我想来谈谈死亡。
2019年到2020年，我亲历了太多生命的离去，到了这个时候，可能再也没有一个时间点，比现在更适合来谈论这个话题了。
2019年初，我的外婆因为一场重感冒住院，某天夜里在睡梦中悄悄离开了人世；夏末秋初，男友的父亲因十几年的旧疾，身体愈来愈虚弱离世；年底，奶奶的侄子，也就是我的表舅，因肺癌治疗无果离世；2020年初，爷爷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小爷爷，癌症复发后在化疗过程中肺部感染离世。
短短一年时间，花开花谢，但已物是人非。
年轻的时候，经历亲人的离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将分崩离析。
我的爷爷是在九年前十二月的一场车祸中去世的。当时我还在国外读书，微信尚未普及，家人在爷爷去世的第二天才与我联络上。听到噩耗的当时，我几乎是崩溃的。
爷爷是这个世界最疼我的人，也是第一个离开我的至亲。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尚年幼，根本不懂死亡为何事，同时很抱歉对外公的记忆基本为零。
但爷爷的离世，对于刚离开家人，开始独立生活的年轻的我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情。因为那时的我，认为世界还无限精彩，认为家人永远健康年轻，还可以无限期支持我到处闯荡。
得知爷爷去世消息的时候，我还有一周才结束所有课程的期末测试。家人坚持让我考完试再回家，因为马上回去也已经赶不上葬礼。
我照做了，行尸走肉般过了一周，结束最后一场考试才登上回家的飞机。而这个决定，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决定之一，也许今生我都将为此懊悔。就算迟到了，当时我还是应该立马回家的。
回到家，我依旧感觉不到爷爷已经离开，仿佛他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而其他一切照旧。
爷爷去世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己经记不清是几个月还是半年，也许更长，几乎每晚我都在泪水中入睡。之后更长的几年中，爷爷在世时的片段常常浮现，梦中的爷爷却总是尚在人世的，直到现在依旧如此。
只是梦里的爷爷通常都是带着疾病的，但事实上爷爷生前从未生过大病，身体格外健朗。也许是因为在我的潜意识中，爷爷去世的时候一定很疼；或者我承认他出了车祸，但车祸仅仅夺走了他的健康而不是生命，因为我从未承认他已经离开。
年纪渐长，经历了岁月的磨损还是什么（以我的年纪说这种话也许很奇怪），或许人心已变得迟钝，或许是刻意逃避不想面对，死亡这件事仿佛已经变得没有那么惊天动地。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也很痛苦，她也是这个世上最疼爱我的人之一。但那种痛苦没有持续很久。甚至守灵期间，心情也是过山车一般时而伤心难过，时而平静接受。很快我便投入忙碌的生活，只在偶尔想起她的夜晚，才觉察隐隐作痛，迟迟不能入眠。
我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现在这种结果，只知道外婆在世的最后几年，我已经离她越来越远，无论是物理上的那种远近距离，还是心理距离。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即便每个月回老家两趟也只是偶尔去探望她。
最后的几年里，几乎只在过节的时候才见到外婆。而这些时候，也只有我们小辈在那里热烈谈论，耳朵已不太听得见的外婆仿佛自行退出了这个圈子，只是在角落里默默吃完，听我们讲一会儿就急着回家，临走匆匆忙忙还塞压岁钱给我。两个表哥是从来不给的，因为，就算我已经长大有赚钱能力了，在她心里，我依旧是那个她最疼爱的小外孙女。
男友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和闺蜜在一场计划了很久的旅行途中。当时男友父亲的身体看似有所好转，男友坚持让我出去玩。才走两天，他父亲的病情就开始恶化，男友为了不打扰我，每天编谎话骗我一切都好，直到他父亲说想听我叫一声爸爸。
他父亲没有坚持到我回去，在我的航班降落前离开了人世。后来我才知道，最后的两天里，他父亲一直拉着他们兄妹俩不让走开半步，念叨我何时回去。
下了飞机赶火车去到男友家，才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男友已经瘦掉一圈，见到我便抱头痛哭。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件抱憾终身的事情。我不想面对他父亲慢慢离世，那种感觉太难受，但同时我也不想在他父亲最想见我的时候却不能露面，在他最需要我陪伴的时候却不在他身边。
男友和他父亲的感情很深，他父亲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经常郁郁寡欢，好多个夜晚抱着我默默哭泣。偶尔感到开心的时候，他都会怀疑自己是否太不孝，这么快就把父亲遗忘了。现在他也时长梦见自己的父亲，和我梦见爷爷一样，他父亲在梦中也尚未离世。或许我们都一样，在某个深夜，想起来阵痛，过后继续“没心没肺”地工作、旅行和生活。直到表舅和小爷爷去世，我的难过变得越来越短暂，我开始越来越快得投入到正常生活中，越来越容易选择逃避痛苦，保护自己。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得铁石心肠、麻木不仁了，还是伤心难过终究是一件过于奢侈的事情。当生老病死在你的生命里渐渐成为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只是，心底的愧疚是一直存在的，在自己感觉到幸福的每个瞬间；在回忆起爷爷当初旁敲侧击想我放弃留学，以便离他近一点的时候打马虎眼，最后却缺席他的葬礼的每一刻；在爷爷的骨灰搬到新公墓之后我一次都没去看过，自以为心底有他就是对他最好的纪念的每一刻；在察觉到外婆生命的最后几年我再也没有好好陪她来聊过一次天的每一刻；在回想起小爷爷化疗期间去探望他却无话可谈，每次去他家串门仅仅是打个招呼的每一刻……
我想，每个生命在即将结束的时候都是孤独的，不管是儿孙满堂，富贵荣华，还是孑然一身，穷困潦倒。当一个人渐渐老去，晚辈无暇顾他的内心需求，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认真倾听他的声音，他仿佛渐渐失去了话语权，和他人之间竖起一道高墙。那么，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人懂他了。
然后，他们会为自己的生命描画一个终点。
仿佛人去世之前，自己都是有预感的。爷爷去世那年，他经常谈起算命先生说他今年有个大劫；外婆去世前的周末对我说，自己身体不好给子女添麻烦不如死了算了；男友的父亲去世前老觉得自己坚持不到冬天；小爷爷生前经常说自己最多活到他大哥（就是我爷爷）的年纪，结果他们都在69岁去世了。这一切让人觉得，仿佛生命的终点都是可以自我规划的。
我的奶奶，因为一场脑溢血，已经卧病在家近两年，刚开始还愿意出去晒晒太阳走动走动，近来有些自闭，除了上厕所不愿离开房间半步，也不愿看电视，除了打招呼也不再和我们多交流，一坐就是一整天。
尽管母亲事无巨细照看着奶奶，但也无暇顾及她心里所想，或者说，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那些每天静坐的漫长日子里。
图 | 摄图网
很多时候，奶奶经常出现记忆混乱，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回去过，每隔两周回老家的时候都认为我已经几个月没回，笃定一整年只见过我两次。而每次离开前，她都要求我说好下次什么时候回去，尽管下次她依旧不会记得。
而这样的奶奶，总是认真说自己还剩五年的寿命，仿佛她都自有安排。尽管近些日子，这五年时而变成半八年，时而又变成十年。
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对爷爷，外婆还是小爷爷，对他们最大的愧疚源自于，他们健在的时候，我漠视了他们的孤独，没能给予更多关注，或者至少提醒其他亲人注意到这一点。现在，家里还有一个老太太，虽然她已经不像两年前那么生龙活虎，那么“嚣张跋扈”，还能和我唇枪舌前大战几百个来回，但至少在她每个念叨起我的日子里，我要尽我所能，回到她身边，让她有一天离去的时候，少一些孤独，哪怕是看不到的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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