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雨夜死别十余春。
梦中慈目渐恍惚,黄土怎掩思念魂。
故园渺渺今何处,十年草木盖荒冢。
东望渭水殇不尽,犹记天外训儿声。
当父亲知道了他每天注射的仅有5毫升的药价值500元时,靠在墙角的他一下瘫在了地上,泉眼般的泪水瞬间和地上的黄土和成了稀泥,眼泪、鼻涕、绝望,无情的砸在了这个一辈子都没掉过眼泪的汉子身上。从那一刻起,他便再也没有住过院,他怔怔地说,“我不会再拖累任何人了”。两年前,父亲因患病就戒烟了,每天两次罐罐茶成了他唯一的嗜好,他挑集市上最便宜的茶,那些和旱烟叶子一般的茶沫子煮出来没个茶样,父亲却满足地扬起脖子,连茶带水全喝了下去。我至今都不能忘记,父亲托着浮肿的脸,在火盆旁吹火煮茶的样子。
每周回家,我都感觉父亲好像精神头好了一点,我知道,他从来没有放弃生的执念和活下去的勇气。当他从亲戚朋友口中得知中药或有疗效时,他激动之余,托着沉重的身子,来回十几趟,找大夫开了几十包草药。还有那些土方子,他一天都没闲着,数着个儿试了个遍,那些草药不知被他煎了几百碗,直到药渣子堆了几窗户,再也喝不进去了,这才免了那些苦药。
距上次父亲出院已经两个月了,也到了高考要冲刺的关键阶段,我内心是激动的,是充满期待的,心里想着考个好大学,父亲一高兴,病情一定会大有好转。一天放学,父亲在校门口等我,其实,那时父亲已经脱了形骸,看着他孱弱的身体,浮肿的脸颊。当四目相对时,一阵酸楚从心头划过,两股难捱的眼泪滚滚而下。
三天后的下午,母亲托人传话给我,说让我回家一趟。此时的我,并未意识到是父亲不行了,两三天前他还走了十几里路来看我,直到进了家门,才发现气氛不对。亲房、邻居挤满了上房,围在父亲跟前,我哭着冲到父亲面前,趴在炕沿边上,一遍一遍的喊着父亲,但此时父亲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却又一句也听不懂了。我当即决定,送医院,我赶紧联系车辆,约摸半个小时,车来了,大家齐手,连同被褥一起抬到了车上,一路疾驰,向定西奔去。
其实,一旁有经验的老人早已看出父亲已不行了,但也不愿意悖着我的想法有意相劝,人命关天,作为唯一的儿子,大家也都不再好说什么。就这样,近三个小时的颠簸,我一路抱着父亲,听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哀嚎,安抚着他身体僵冷而发出的不住抽搐。行至半路,雷鸣电闪,天际骤沉,老天像撕破了一道口子,瓢泼大雨、一泻而下。两只雨刮器已到了刮之不及的程度,中途因看不清路,三次被迫停车,屋破偏逢连夜雨,车上死一般安静,父亲急促的呼吸,让我和大伯的心情一下跌入了万丈深谷。
夜里九点五十,总算到了医院,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医生,却是不一样的心情。在一阵抢救中,父亲总算平稳了一点,转到病房,看着滴滴液体输进父亲的身体,我忐忑的心情慢慢也平复了下来。三瓶液体,未输一半,父亲感觉在示意我过去,有话要说,我贴在他的耳旁,攥着他的手,他吃力的抽动的嘴角,终是一字未吐,撒手而去,眼角流下了两行泪水。那年,父亲才48岁,看着父亲冰冷的身体,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难过,窗外雷雨依旧,房中大伯和我涕不成声。一时间,几年的压抑、悲痛和求医治病的艰辛经历,在夹杂着雷鸣电闪的狂风暴雨中无情的释放着。
父亲是个性格开朗而又不善言谈的人,或许他的不善言谈是故意给我们儿女们看的,众人早习惯了他的无所不谈和齿牙春色。无论走到哪个地方,他总能找到众星捧月的自信,父亲是那个年代农村“闲话台子”上的段子高手,他的幽默诙谐和侃侃而谈从来不缺听众,也常常逗的众人前仰后合。在那个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面对农村苦闷的生活节奏和艰辛的生产劳动,父亲却依旧是那样的豁达和乐观,将无限的快乐不断地传递给身边的人。
包括我在内的80后农村孩子大多是被放养长大的,可在我看来,无人问及学业的日子简直是无比的快活。那个年代,一个班上能有多少人懂得上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想,少不了和我一样,整天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几天才到礼拜天的孩子吧,于我而言,上学是痛苦的。长期厌学落下的课程,让我吃力的维持每天无聊的学业,稀里糊涂又上了初中。初一第二学期,我再也学不进去了,脑子一热,和同学骑着自行车离家出走,一路来到省城兰州,就这样,学业在此中止。父母虽气得肝肠寸断,却也终是无可奈何。
在我失踪的两年时间里,父亲每天魂不守舍,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一样,父亲再也不是那个大家眼中的他了,往日的开朗、豁达、谈笑风生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到他身上。一辈子滴酒不沾的父亲,每天却要靠着酒精的麻醉才能睡去,酒精腐蚀了他的健康,但却没能舒缓他沉闷的心情。两年后的重逢,父亲深邃的眼窝,花白的头发,憔悴的容貌,与之前判若两人。
后来,父亲病重的时候,母亲关于那两年的回忆,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字字铿锵犹如尖刀深深地插在我心头。父亲原是爱我的,那无声地,看不见的爱和天下父亲的爱并无二般,只是顽劣成性的我没能理解、没能感受到罢了。如今,阴阳两隔,纵使万千的理解,终是无处倾诉,就连父亲高大的形象也慢慢变得模糊了起来。那看不见的爱,终究变成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终生慨叹,和无法释怀的心头遗憾。
父亲虽只有初中文化,但却文艺范十足,印象中的父亲只要在家,总是捧着一本书,他有着走火入魔般的阅读习惯,为此,没少跟母亲拌嘴,母亲总说父亲懒得干活,才看书,即便如此,父亲还是依然“我行我素”,照样捧着书沉浸在他的世界里。
父亲热爱音乐,热爱文学,我常在想,如果当年不是家庭条件所限,父亲能够上更多的学,或许他也非寻常之人。他喜欢阅读,长于写作,他能歌善舞,又唱的一嗓子好秦腔,练得一身好武术。他勤奋好学,手不释卷,记忆中,他经常盘腿坐在炕上,支起家里一米见方的炕桌,总在写着什么。在他的遗物中,手写体的资料占了大半,每每读起这些白纸黑字,一字字、一行行,都成了我能够走进父亲内心世界的唯一钥匙。
印象中的父亲一直以来都留着跟鲁迅一样的八字刀锋须,他大概是极其佩服这位文学巨匠的,因为在父亲的一些短文中,时不时会流露出两句尖刻而提神的鲁氏风格。父亲虽没能掌握更多的文化知识,但他勉励自学、博览群书、兴趣盎然、爱好广泛,在那个苦涩的青年时代,俨然一副文艺青年的范儿。在父亲留下的遗物几十本书籍中,我意外的发现了一本不起眼的绿色笔记本,发黄的内页满满当当写了一本子,上面有记录的乐谱,有摘抄的剧本,还有十几首父亲自己写的类似于散文的小诗,虽文采平平,却展现了父亲的一颗文艺心。
父亲一生有两个爱好从一而终,一个习武,一个唱戏。村里人都说父亲手上有几下子,但父亲一辈子与人为善,和旁人一句嘴都没拌过,想来他是严守武学精神的。我从未见过父亲当众卖弄过他的功夫。我虽没见过父亲打过一路拳,但在父亲遗物中,在那些包了牛皮纸封面的武学经典当中,却仿佛看见了一个痴迷于武林的少年正在那里舞拳弄棒、怡然自得。父亲练武却不动武,自强但不恃强凌弱,有功夫但却低调沉稳。这让我想起霍元甲一生为强健体魄而习武的武学精髓。父亲不也是这样,默默地执着于他一个人的武林吗?
记忆中,父亲总是人未到,声先至,他走在路上总是自哼自唱、字正腔圆的秦腔张口就来,情到酣处,不免手舞足蹈,父亲一生痴迷戏曲,那些手抄的戏曲本子足足有几十本。那时候,村里有业余秦剧团,他不仅自己唱戏,而且还是剧团的指导老师。记得每年耍社火,都要编排几本大戏,当时我也是参与配角的演员之一。每次,大家都等着父亲来了开始排练,当别人说父亲不来没人导演的时候,我心里便觉得无比的自豪。那些年,年年都会耍社火,村村都有社火队,我们村子的社火出去,整本的经典大戏成了方圆最受欢迎的社火队,而父亲也成了十里八村最受欢迎的角儿。
他是村里的能人,那些年,拮据的生活造就了他一身的本领。他是村里能数得着的泥瓦匠,干活精细无可挑剔;也是自学成才的机动车辆修理工,那时,全村的农用车隔三差五都在我家被大卸八件,最后也都毫无悬念的一次次修好。他是修鞋匠,靠着修鞋的本事闲冬时候赚钱补贴家用;他是杀猪匠,靠着蛮力与娴熟的技巧支撑着清苦的家庭。他爆过米花、卖过冷饮、干过砖窑、下过煤井,跑过工地,他是千千万万个农村社会最为普通的父亲。
父亲一生爱唱戏,却留下了戏一般的一生。少小之时,家境清贫,虽幸免大灾之年,却常在饥寒之际;求学路上,囿于家境,只得止步于义务教育;未及束发之年,慈父离世,遭遇人生第一大悲;青年成家,为顾妻小而备尝艰辛。一生为奔波生计,抛家舍业,独闯南北,吃尽苦头,看尽脸色,苦至中年,清福未享,儿女未安,却不想积劳成疾,未及天命之年,遗憾终生,撒手人寰。正如他的外甥女所说一般,父亲是个苦命的人。
(作者:马良宝)
征稿启事:
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车声上路合,柳色东城翠。花落草齐生,莺飞蝶双戏。空堂坐相忆,酌茗聊代醉。
——孟浩然
一年一度春草绿,又是一年清明时。受疫情影响,为做好防控,今年,我们不便到亲人墓前敬一杯酒、叙思念情。
但,这是一个慎终追远、缅怀故人、寄托哀思的时节。
每每这个时节,总会有那么一瞬间,在记忆的深处、在甜甜的梦乡,亲人的一个笑容、一句问候,让人泪流满面……
拿起一个老物件,亲人的身影总在眼前呈现。遇上一件难心事,亲人的寄语让人勇往直前。或如孟浩然一样,以茶代酒,独坐空堂忆往昔……
曾经的欢笑,曾经的酸楚,曾经的点点滴滴,萦绕心间。曾经,从笔尖流露的思念。此刻,寄托在字里行间。我们,一起缅怀。
一、征稿内容
讲述与已逝亲人的点滴故事,表达对亲人的怀念。讲述已逝亲人的生前事迹,表达对亲人的怀念和从亲人事迹中学到的正能量。
二、征稿要求
稿件体裁不限,篇幅控制在2000字以内,可提供相关图片资料并附文字说明。
三、征稿采用
所有文稿经编审小组审核后,择优在中国甘肃网原创栏目、清明节专题编发。同时,择优在中国甘肃网“西北角”客户端、微信公众号、微博等各类平台编发。
四、征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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