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薇
洪业评价杜甫，有句切实的俏皮话：“据说诗人的生活通常由三个‘W’组成：酒（Wine）、女人（Women）和文字（Words）。其他诗人可能如此，但杜甫不是。杜甫的三个‘W’是：忧虑（Worry）、酒（Wine）和文字（Words）。”陈寅恪在《元白诗笺证稿》中说：“唐世士大夫之不可一日无妾媵之侍”，在当时拥有三妻四妾很正常，倚红偎翠也被视为风流美谈。比如“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杜牧，比如写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种感人至深诗句，自己却是《莺莺传》负心男主原型的元稹，以及写了千古名篇《黄鹤楼》的崔颢，“娶妻择有貌者，稍不惬意，即去之，前后数四”，类似的事迹不胜枚举。他们对待女性的态度往往随便。中唐时白居易曾向裴度要一匹好马，裴度开出的条件是拿你的小妾来换：“君若有心求逸足，我还留意在名姝。”家中蓄了十几位家妓的白居易仍是不舍，回信道，“不辞便送东山去，临老何人与唱歌？”也可看出，在他们眼中，妾室地位大概若同良马，一如李白诗所写：“千金骏马换小妾，笑坐雕鞍歌落梅。”
杜甫一生只娶妻杨氏，不曾纳妾蓄婢，确是诗人中少见的专一。有人说那是因为老杜穷，一辈子时时囿于生计，哪有资本流连花丛。但杜甫也不是从来潦倒，逆境顺境皆如此，穷且花心的诗人大有人在。“初唐四杰”中的卢照邻，明代张夑感叹他是“古今文士奇穷，未有如卢升之甚者”，命途窘迫到这种地步，还是在四川留下孽情债，惹得“专喜欢管闲事，帮痴心女子打负心汉”的骆宾王，愤愤写了篇《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打抱不平。
关于杜甫妻子杨夫人的记述很少，只有元稹应其孙之邀写的《唐故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志铭》中简单记载：“夫人弘农杨氏女，父曰司农少卿怡，四十九而终。”关于杜甫结婚的年龄，学界说法不一，像洪业就认为杜甫是41岁大龄才成婚，现在主流看法是30岁。陈贻焮说，“老杜同夫人感情甚笃，集无悼亡诗，他作中亦丝毫不露鼓盆之戚，可见杨氏当卒于后，且较老杜小十岁有余”，推论成婚时杨氏约估19岁左右。
杜甫诗中称呼妻子最多的是“老妻”（“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瘦妻”（“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山妻”（“理生那免俗，方法报山妻”），显得很不解风情。这倒符合他一贯一身正气的形象。杜甫因要仰仗官场上朋友的接济，免不了要应酬陪宴、写诗唱和，女妓侑酒司空见惯，但他可能是酒席上有点煞风景的那位。杜甫写的宴乐诗，像个冷眼旁观者，多口吻戏谑地描写场面上的调情求欢，对女子也多予同情，比如典型的《陪诸贵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晚际遇雨二首》。他在四川梓州时，梓州刺史章彝多次招待他，杜甫写过一首《数陪李梓州泛江有女乐在诸舫戏为艳曲二首》：“上客回空骑，佳人满近船。江清歌扇底，野旷舞衣前。玉袖凌风并，金壶隐浪偏。竞将明媚色，偷眼艳阳天。白日移歌袖，清霄近笛床。翠眉萦度曲，云鬓俨分行。立马千山暮，回舟一水香。使君自有妇，莫学野鸳鸯。”他也写“佳人满近船”，也描绘歌舞声色，“江清歌扇底，野旷舞衣前”，但最终结尾还是回归杜氏价值观：“使君自有妇，莫学野鸳鸯”，更对施政者含蓄表达“好乐毋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