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平头煞免费查,八字平头煞怎么化解

频道:免费 日期: 浏览:2
八字平头煞免费查

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柠萌团子 | 禁止转载

1

她的名字叫禾荔。

稻禾的禾,红荔的荔,怎样都是丰盛繁茂的好寓意。

可或许是应了物极必反的道理,许禾荔的身上看不见一丝生机,她的脸色暗淡,嘴唇亦是苍白得可怕。

她侧头靠在椅背上,像是睡着了。

老保姆将淮生引进房间里,留下他一人等着禾荔醒来,他立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端详面前的墙,墙纸是青灰色的,绘着精致的绿萼梅纹样,极淡的一抹,看得久了,才发现是浮雕的。

太阳影子一分分地斜下去,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直到墙角茶炉发出嘟噜声响。他望了望禾荔沉睡的面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炉子熄灭了。

禾荔其实睡得浅,这一下便将她惊醒了,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恰巧遇上叶淮生转过头来。

他留着利落的平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低垂着,只在抬起的一刹那,显现出训练有素的警敏。

她笑了笑,“你叫什么?”

“叶淮生。”

“橘生淮南?”

“是。”

“哦。”她略带嘲讽地说,“那恐怕我这儿只能生出枳来。”

他来前就被叮嘱过她脾气,所以选择了沉默以对,大约是见他无趣,禾荔轻嗤了一声,摇着轮椅往另一间屋子去了。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但屋子里拉着厚窗帘,昏暗而幽静,四面是顶天立地的书柜,一排排的书籍,彷如细密的瓦,瞧得人眼睛发花。

终于响起一点窸窣声,却是禾荔拿起只沙漏把玩,她说:“你把这些书都晒晒。”

2

淮生,叶淮生,天之骄子叶淮生,空军七飞学院最出色的学生,格斗飞行的佼佼者,L-8阅兵梯队的预备成员……这名字曾承载了无数的荣光与骄傲。

可星星陨落只在一夕之间,负责政审的教员叹息着撕碎了保荐表,白花花的纸片在他眼前落下,就好像他的心,也永远落下去了。

他不得不离开那个寄托全部梦想的地方。

谁能想到他父亲会突然卷进国资财务造假案件中,在对身家清白有着严苛要求的部队里,这几乎意味着他与蓝天永别。

停飞的日子并不好过,从顶峰跌下来的叶淮生很快尝尽了世态炎凉,不过是几个月,于他却仿佛是过了半生,从前的锋芒全数折断,只剩下了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叶淮生 。

好在还有人伸出了援手,同学黎嫣打来电话,无意义的寒暄后,她委婉地说:“我舅舅身边缺人做事,不晓得你愿不愿意去?”

他见过黎嫣的舅舅,那是在开学典礼上,那人高坐在主席台中央,肩上的两杠三星灿然生辉。

他咬咬嘴唇,轻声说:“谢谢了。”

他一去就是替驾驶员的补,黎嫣起初还担心他开惯了飞机会不适应汽车,没想到他上手迅速,开车平稳而快。他人又细心,一辆车被打理得纤尘不染,首长上车时,座椅上总放着温热茶水与崭新报纸。

到后来首长已然十分欣赏他,有天把他叫到家里,问:“能帮我个忙吗?”

首长的女儿许禾荔,曾是一颗冉冉升起的舞蹈之星,十六岁就一举夺得春风桃李杯,熠熠星途正要展开,却在亚运会开幕前夕,因为彩排车台的提前移动而从高处摔落,至此永别舞台。

首长说:“她身边有个保姆打点事情,就是出门不方便,需要个小伙子跟着,你做事妥帖,一定可以的。”

说这话时他微露苦色,淮生便知这事没那么简单,最后首长果然又交代他:“禾荔从小性格古怪,出了事以后更加——总之你都忍着点,将来绝不会亏待你的。”

淮生将这嘱咐记在了心里,安分地听从禾荔的一切安排,譬如晒书这样闻所未闻的活儿。

他是军队出来的男生,干这种活如同赶鸭子上架,摸索着折腾了几天,总算收拾完了一柜子书。那天是晌午,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他大汗淋漓地在太阳下挪架子,恰好保姆推着禾荔从他身边经过。她瞥了一眼,问:“这算是做好了?”

“刚放进去。”

淮生忙得汗流浃背,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双颊亦被晒得发红。她盯了他好一会儿,目光清透,像是要将人看个彻底,“你视力多少?”

“双眼2.0。”

“很不错。”她赞叹地点点头,随手拣起一本书,“这么大个虫眼看到了吗?要挑出来拿去补。”

她翻开书对着阳光照看,“你没手帕吗?纸张上有指痕。”皱着眉扫了一眼书箱,“图书馆有没有去过,要照它那样分门别类。”

“许小姐。”他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我没——”

“花功夫才能做好事。”她说,“下次上心点。”

心里涌上的挫败感让他低下了头,但即使如此,他脸上的神色却仍是克制而平静的。

倒是难得的不卑不亢,禾荔心想,这人有点不大一样。

淮生早就晓得禾荔并不高兴他的出现,实在是因为保姆阿余年纪大,许多事无法操持,才勉强应允了首长的安排。

他此后便更加留心,拿捏着分寸向阿余打听禾荔的秉性爱好。阿余是个好人,悉心告诉了他许多事。淮生拿着本子一一记下来,动作间露出手臂上的淤青,阿余瞧见了,一下子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瓶药油递给他。

他本能地拒绝,“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搬东西多,老磕着碰着。”保姆说,“现在天气又热,抹点这药油还能预防中暑。”

他坚持不肯,最后保姆无可奈何,“晓得你们男孩子粗枝大叶,但你总得领了荔荔的这份情,这药油还是让人家从国外捎来的。”

原来是她,他愣了一下。老保姆继续说:“荔荔脾气差了点,但心地是很好的。”又补充,“其实小时候她很开朗的,还不是因为——”

她欲言又止,匆忙含糊了过去。

药油微带苦涩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散,保姆后来说了什么他忘记了,只记得她反复念叨:“荔荔脾气差了点,但心地是很好的。”

3

淮生很努力地去适应这份工作,就像早前读书那样认真用心。不管这工作性质是什么,许家算是给了他一个落脚点,能让他按时将工资寄回家中贴补母亲,缓解眼下的困窘。

他每天五点起床洒水浇花,打扫庭院,而后便拿着保姆写的清单去农贸市场买菜。

禾荔的衣食是同外头大宅分开的,连带着她住的院子都有着与世隔绝的意味。淮生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古怪,却没有兴趣探知,只是埋头做好手头上的事。

他很少碰见禾荔,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几乎足不出户。

唯有一次,那天他从医院取药回来,到家差不多两点,往常这个点禾荔都在午睡,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将药按时段分好,又找了纸和笔写标签,预备贴在药盒上。

他正专心致志,突然听见地板的咯吱声,有女声幽幽传来:“你在干什么?”

他站起来,许禾荔摇着轮椅过来,向桌上看了眼,淡淡说:“字写得不错。”没再多余的话,径至向里头去了。

他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遂又坐下来,刚写了一行字,书房忽然响起“轰隆”一记闷响。

保姆回家去了,他来不及多想,连忙跑进了书房。

禾荔喘着气靠在书架上,发丝蓬乱,身边落了一地书籍。

她其实是能走的,只是行动很吃力,这回大约是想自己拿什么东西,可偏偏力不从心。

淮生弯下腰,将书一本一本地拾起来。禾荔冷眼旁观,没有说一个字。这样安静而诡异的氛围持续到他捧出一只檀木匣子,那是一只年代久远的匣子,木色乌紫,光泽温润而饱满。

他走到她面前,习惯性地低下头,“您是要找这个么?”

她一把夺过去,将匣子紧紧抱在怀里,那神情与姿势,仿佛这是世上最要紧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打开了那匣子,开关的一刹那,淮生瞧见里面的一帧照片:非常美丽的一个女人,眉目与禾荔依稀相似,只是笑容和煦,是与她迥然不同的明媚生机。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他又忍不住回过头,只见她一个人坐在书架前,肩膀微微塌下,蓬勃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显得她身影愈加单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

此后的日子一如既往,除了交予他的事,淮生仍不大进屋子,闲来扯把椅子坐在院门口,看人来人往。

在许家待得久了,他也识得了几个人,有时大家聚一起闲聊。他也零碎听说了些事,譬如他在的是东院,最西头住的是许太太母子,而她并不是禾荔的母亲,两人只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没想到一月后淮生就见到了她,许太太领着儿子来探望禾荔,她年轻漂亮,口才亦是了得,开口滔滔不绝。禾荔起先还应两句,后来实在不耐烦,对淮生说问:“打点水,去给太太添茶。”

再明显不过的送客之意,许太太讪讪离去,临走时还嘱托淮生许多照料事项。淮生望着她离去的窈窕身影,随口说:“许太太还挺懂。”

“当然。”禾荔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语气尖锐又讽刺,“服侍人是她的发家本事,怎么能忘了呢?”

4

本以为这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谁晓得会在日后生出别的事来,许太太的儿子许聪竟对淮生起了兴趣,此后没事就要来缠着他。

淮生听保姆提起过这个男孩,家中的幼子,自幼便被许太太娇惯得顽劣,人人避之不及,堪称混世魔王。

淮生被他折腾得够呛。今日要捉蛐蛐,明日要打麻雀,有时还被迫模仿打仗,那木头制的子弹射在人脸上,简直是钻心地疼痛。

那会儿保姆探亲去了,禾荔又是如同冰山般的存在,他这样焦头烂额的日子过了足有一个月,直到出了事。

淮生的父亲在监管下,每个月需要许多钱打点,母亲一个人应对里外心力交瘁,没多久就住了院。这一下如同雪上加霜,他只能愈发地省吃俭用,尽力将月薪全寄回家中。

这天他满怀愁绪地从邮局回来,舅舅们的信一封接一封,字字句句都是催他尽快筹钱,他一路魂不守舍,到门口才想起小男孩叫他买几个蝈蝈笼回来,于是又折回去。一来一去,耗费许多时间,他看天色已晚,就择了西边小门进去,打算抄个近路。

他刚跨进门槛一步,就察觉了异样,敏捷地一转身,右手顺势一掰,只听砰一声,木棍掉落在地,两个女仆惨叫着跌坐在地。

“真是好身手。”似曾相识的慵懒女声,犹带着凌人气势,许太太立在院中,仆从乌泱泱地簇拥了一堆,宛如众星捧月。

淮生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已有人抢先说:“聪聪房间里少了一块怀表,最近只有你一个外人进出过。”

冷汗从他额上冒出,他极力镇定,“不是我。”

“谁会承认自己做贼?”许夫人似笑非笑,“搜一搜不就清白了。”

汇款单从他口袋里被翻出,他的脸色煞白。并不是因为旁的,只是觉得屈辱,这样无缘由的栽赃,肆无忌惮地剥夺了他仅剩的一点尊严,可他只能眼睁睁受着,没有任何力量去改变。

许太太冷笑着接过款单,两下捏成纸团,说:“这点钱就当了怀表,真是眼皮子浅的蠢货。”停了停,“大小姐身边是该清清人了,阿余到底年纪大了,竟让这种不三不四——”

“怎么就不三不四了?”

多年后的淮生仍然记得,禾荔清越的声音响起,他讶异地转过头,漫天霞光中,她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她难得没坐轮椅,在保姆阿余的搀扶下,拄着拐,一步步地走进院子。

院子里静得连落根针都听得见,待走得近了,许太太才如梦初醒地咳了一声,堆起满脸笑容。一迭声地招呼人拿椅子来。

“不必了。”禾荔扬起脸,姣好的侧面在夕阳下仿如雕塑,亦如雕塑般冰冷,“你们是在唱哪出戏呢?”

立时有人将话重复了遍,许太太抖着那张汇款单得意洋洋,“人赃并获他还不承认。”

“不是他偷的。”禾荔神色自若地说,“这钱是我给他的。”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众人面面相觑,许太太脸上的笑容再挂不住,勉强说:“大小姐,您可不能这么护短啊。”

淮生震惊地看着她,他从来没想到,闭门不出的禾荔会来趟这趟浑水,而禾荔只是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袖,说:“我家好东西多着呢,也不差这么块表。”

空气里仿佛是渗了胶水,缓慢而凝固,迫得人呼吸困难。鸦雀无声中,禾荔一字一顿道:“今日发生的事,谁敢在外头说半个字,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5

宅子里的人最喜搬弄是非,流言是最不能阻挡的事,淮生不是个爱面子的人,却委实忍不了这种指指点点,逐渐地消沉起来。保姆猜出他心思,索性放了他几天假。

他独居在最偏僻的一间屋子里,早起跑步,白天看书,终于落得了清静。

就在他期望日子可以这样清静过下去时,禾荔寻到了他住所。

这天清晨他锻炼回来,刚走进院门,就瞧见了她。

其时是初秋了,枣树黄灿灿的叶子落了一地,风里携来酸枣的清香。而她就坐在那金色中央,微微仰着脸,眉头凝蹙。

多日不见,他有些局促,就在他思索该如何做时,禾荔已然回过头来,口气淡然,“等你很久了。”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好说的。淮生想着要给她泡杯茶,他捏着一包珍藏许久的六安瓜片在开水房站了许久,最终还是只倒了杯开水出去。

禾荔正在他桌前翻看什么,他还没说话,她已经扬起手,晃了晃那本《飞行器结构力学》,“你一直想着复飞?”

“没有。”

“不可能。”她竟然笑了,“叶淮生,你给我说实话。”

她生了双如湖水般深邃的眼睛,也如湖水般清澈,有着教人无所遁形的洞察力。

他看着,忽然就失了神,轻声说:“这是我的梦想,但也就是想想罢了。”

梦想,禾荔轻嗤。淮生并不知道,梦想这两个字对她意味着什么,断诊双腿二级残废的结果下来的那天,她坐在窗前,亲手烧掉了二十年来穿过的所有舞鞋。

她给淮生留下一句话:“这点都想不通,是飞行员该有的心理素质么?”

淮生第二天回到了东院做事,人家再对他旁敲侧击,他也只是波澜不惊地答一声,从不多解释。禾荔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而保姆向来喜欢他,慢慢将事都交给了他去做。

转眼就到了冬至,按着习俗该去扫墓,他跟着禾荔去祭奠母亲,不出所料,墓碑的主人正是他瞧见照片上的那位。隔着烛火,眉目温和而动人。

禾荔心情低郁,一整天都没说话,下山时碰见许许多多的人向附近的西山那边去,保姆下车去打听了番,回来笑着问:“荔荔,他们是去西山祈福放天灯的,你想不想去看看?”

她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保姆路走了一半便腿痛,只能由年轻力壮的淮生推着禾荔上山。那天人很多,寺庙里在举办法会,许多人绕宝塔而行,向佛祖祈求万事顺意。禾荔腿脚不便,不能凑这样的热闹,淮生主动说:“你等着,我去拜一拜。”

他从不信鬼神,却替她屈膝下跪,求一个平安健康。

她笑了笑。

淮生本想她早点回去,禾荔却不肯,她说:“我好久没出来了,来都来了,看完灯会再走嘛。”

许禾荔从来都是高傲的,他反倒难以拒绝语气低弱的她,于是只好陪着她等。

夕阳徐徐落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约是应景生情,禾荔向他说起父母的事,“当年我妈妈从家里偷跑出去,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去北大荒找爸爸。

“可是她过世没多久,爸爸就娶了这个女人。”她讲起上辈纠葛,最后问,“淮生你说,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呢?”

他没有作声,只注意到她的嘴唇发青,拿出早准备好的外套给她披上。

夜幕降临,天灯升起,一盏又一盏,漫天都是明明灭灭,最大的那盏天灯升起时,所有人都低头许愿,禾荔拉起他的手,催促他:“快许愿。”

她的手指柔软而冰凉,这冰凉教人心惊,可他来不及细想,在她的催促下依葫芦画瓢合拢了手掌。

她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他老老实实:“希望你健健康康,好好生活。”

“哎呀。”她的眼睛亮晶晶,“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吓了一跳,“是么?”连忙说,“不要紧,我会去寺庙多许几次。”

灯会结束在凌晨,灯光湮灭,人群散去,一切绚烂化为乌有,就像一场梦。

禾荔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她竭力控制自己愈加急促的呼吸,但仍被淮生发现了,他大惊失色,禾荔从没见他这样慌张过,即使是在被许夫人刁难时。他扔了轮椅,背起禾荔就往山下奔。

冬夜寒冷,他跑得满头大汗,只想着禾荔等不得了,他要快些,再快一些。

“叶淮生。”禾荔艰难地张口。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是不是觉得难过?”

她的呼吸喷在他颈间,渐有微弱之势,“不是,你慢一点,今天你们都很累。”

“没事。”他笑着说,“上学时候经常半夜四千米负重拉练,这点算什么。”

禾荔没有再回答他,她双目紧闭,晕过去了

6

第二年春节时,淮生没有回家,因为没什么好回的,亲戚向来只锦上添花,不添把霜已经仁至义尽。何况禾荔自那次昏厥后,病情反复,常常上医院,保姆一个人根本顾不住两面。

他跟着禾荔回了山西祖宅,许家偌大一族人,个个是有头有脸的主儿,他处处恭谨,唯恐出一点差池。许久不见的黎嫣笑他,“淮生啊淮生,你怎么变得跟个小媳妇似的,还是你吗?”

说这话是当着两人的面,淮生觑着禾荔脸色,说:“哪有,倒是认不出你来,越来越漂亮了。”

黎嫣哈哈大笑。

他晓得这话让她生了气,当天晚上保姆就传话说禾荔要与同学聚聚,叫淮生这几日不必过去了。

黎嫣过了几天才知道这事,找到淮生道歉,“一下忘了禾荔脾气,倒连累你了。”

“没事。”他正聚精会神地拆卸一架苏-27战机模型,保姆塞给他把房间钥匙,让他来这消磨时间,这房间装满了飞行模型与相关书籍,淮生简直如获至宝。

黎嫣拿起只涡轮把玩,问:“我表妹难相处么?”

“她人挺好的。”

“哦。”黎嫣一笑,“也是,荔荔一向只看不惯家里人。”

这话说得古怪,淮生放下手里的事,问:“你是说首长和夫人?”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他们怪怪的。”黎嫣静默了片刻,说,“她或许曾经跟你说起过一些,可一定没有同你说过,那女人是我舅妈住院时的看护。

“当年那女人十分讨好荔荔,荔荔起先很依赖她,那时候她只有七岁,多么天真的年纪,对一个人亲近,是要把心都掏出来的。

“我舅妈去世的时候,把名下所有的财物都转到了女儿名下,后来想起来,她是早知道丈夫背叛的事,提前做了准备,但从头到尾,她一句话都没说过。

“舅妈去世后的五个月,那女人怀着身孕进了许家的门,荔荔从小就聪明,瞬间就明白了,而她自己,或许也曾是这件事的掩护。为人子女,谁能过得了心里这关。从此以后,性情大变,再不肯与人亲近了。”黎嫣的面上渐浮起惋惜之色,“她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舞蹈上,可老天作孽,连舞都不让她跳了,真是要彻底毁了她。”

他想起老保姆那日的欲言又止,恍然大悟。

那天黎嫣同他说了许多话,末了说:“许聪这小子去年因为你被舅舅训了顿,一直记到现在,这两天回来四处找你,你千万要躲着,他心眼坏得很。”

黎嫣的这句话,教淮生在日后想起,竟只感受到宿命般的悲凉。他留了心,提了神,终究还是被聪聪抓着了。

男孩笑眯眯,“小叶哥哥,你能不能帮我去掏个鸟窝?”

那鸟窝在一颗香樟树上,香樟树很高,淮生将两把梯子拼在一起才勉强够着。

眼看淮生已经碰着了鸟窝,聪聪又指了指更高处,“那边还有只小鸟,你也一起捉了吧。”

他狐疑地向上望去,扶着树枝的手略松了一松,就在那一刹那,他脚下一空,云梯整个被突然抽开。

刻在骨子里的职业素养救了他,急速的高空坠落中,淮生一直试图抓住枝桠减缓冲势,这救回了他的一条命,却依然无法阻挡他的左臂在落地瞬间磕在青石板上。

剧痛从肩胛处传来,真痛啊,那是仿佛要死去的剧痛。可再残忍的痛,也比不过从内心涌上的绝望。

他再也没有上天的希望了。

禾荔来晚了,她眼睁睁看着淮生跌下,眼睁睁看着许多人一拥而上,搀扶着她的保姆吓得语无伦次,“小叶不会死了吧?”

“不可能。”

许禾荔扔开了拐杖,她跌跌撞撞地走向叶淮生,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她推开议论纷纷的人群,“叶淮生不会死,他是最好的飞行员,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7

淮生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左臂粉碎性骨折,同时还伴有轻微脑震荡。

首长发了大火,将许聪狠揍一顿,许夫人同他争执,却反被他训斥,干脆地将许聪送到偏远的学校去了。

期间他没见过禾荔,来往的只有老保姆和黎嫣。

许家给他请了最好的医生治疗,他恢复得很快,那天医生来给他做完照影,笑着说:“到底年轻,马上可以出院了。”

“我……”他嗫嚅了半天,“还有可能飞吗?”

医生同情地看着他,他其实早知道了这结果,只不过是想借医生之口断了念想。

希望全断的感觉是什么呢?他无法描述,只是再睡不着觉,枯坐在窗前,看日升与日落,一天又一天。

咔嚓轻响,门被推开了,屋子里没有开灯,可他也知道那是禾荔,他转过身,“你来了?”

“来看看你。”她坐到沙发上,依然没有去开灯,对面的霓虹灯光扫射到她脸上,照出她愈见清减的脸庞。

“我跟爸爸说过了。”她说,“你回部队先做地勤,再给你个电子科大的旁听身份,留得青山在,总还有柴烧。”

他不吭声,禾荔继续说:“我马上要出国治病,你想留在这被那女人作践么?”

“不——”他想解释,却被禾荔打断,她古怪地笑了笑,“嫣姐费尽心思把你弄到许家,不就是为了这个,只可惜我对你不大好,还把你牵扯进了我的恩怨,彻底毁了你梦想,算我对不起你。”

她今天话说得很费力,好像是拉风箱一样的喘息。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刚要询问,她已然背过身去,“将来和嫣姐有什么好消息,我祝福你们。

“再见了,叶淮生。”

她说这句话的尾音略略颤抖,像是曲子收尾时音符的战栗。

门再度被关上,又恢复一地寂静,恍惚间他听见淅淅沥沥的声音,是泪么?不是,是窗外开始下雨了。

8

淮生被分去部队做地勤机械师,首长叹气:“都是聪聪造孽,还有什么要求小叶你尽管提。”

出书房时他碰见许太太,她的目光森冷,而淮生只以欠身致意。

到部队的头些日子还算顺利,但安生日子没过多久,淮生就开始莫名其妙地被修理,床单泼了水,饭里掺沙子,还差点被污蔑手脚不干净,亏得他早有准备,幸运躲过了处分。

无比熟悉的低劣手段,许太太那张阴郁的脸在眼前浮现,他心有愤恨,但眼下只能继续谨慎度日。

尽管经历波折,他还是想留在空军,即使不能再上天,也总可以与飞机相伴。

好在转机很快到来了。

那天从沈阳来了考察组,很多同事被叫去参会,他晓得轮不着,干脆要求留下值班。

回值班室已是午后,三伏的天气,园区里人烟稀少,他远远就看见大树下蹲了个老头,穿汗背心和黑布鞋,见到淮生走来,老头大咧咧地打招呼,“有水吗”?

看打扮像是外头来的司机,淮生领他去了茶水间,自己则坐在角落里掏出英文字典背诵。

“学外语干什么?”

“手上的苏机有点问题,想看下欧美的文献。”

“你说毛子的东西有问题?”老头儿咕噜吞下水,饶有兴趣,“说说,是怎么个问题法。”

“毛子设计时候压根没考虑过后续维修,导致了很多麻烦。”

“哎哟。”老头儿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小伙子,将来你能做歼击机的总设计师。”

这可是天大的笑话,他笑笑,又摸出包压缩饼干递过去,“您饿不饿?我这还有吃的。”

过了几天,部队领导忽然找他去谈话,他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忐忑不安地去了办公室,谁知道领导异常和蔼,询问了近况后,说:“研究所要两个人去哈工大学习,毕业后直接去他们那上班,你有没有这方面意向?”

怎么会没有意向,直到走进学校的那一刻,淮生依然觉得他活在梦里,只有在梦境,才会有这样的好机缘。

老头儿出现在开学后的第一次大课上,他仍是见面时那副朴素打扮,端着搪瓷茶杯晃上了讲台。

他姓宋,是中国工程院的首批院士,国内航空工业的奠基人。

9

老头格外喜欢他,许多人都说宋总严厉,但淮生不觉得,因为他与老头有种天然的亲近,是一种仿佛在哪见过的熟悉。

他是老头最小的学生,此后的年月,淮生跟着他南下四川,西进甘肃,每一天都过得紧张忙碌,却充满了希望与憧憬。

他至此重获新生。

科研任务重,一帮人长年累月蹲在试验场,睁眼闭眼都是分析模拟,称得上是与世隔绝。

有联系的只剩下黎嫣。提笔的数次,他想问一问禾荔,可踌躇再三,却仍是放弃,只是养成了逢庙必拜的习惯,这在科研所无异于大笑话,而他却不为所动。

不咸不淡的通信持续了许久,直到黎嫣找着了他。

那段时间他们在西湖疗养,因为老头病了。他身体一向很好,长年在一线奋战,但在半年前回北京时生了病,大家传言是家里出了事,所以才消沉起来。

疗养的日子无所事事,淮生削了根竹竿去湖边钓鱼,一坐就是一天。

这样虚度光阴大半月,有天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叫他:“叶淮生。”

那嗓音很耳熟,他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穿烟灰色风衣的身影,瘦而高,烫一头波浪卷发,时髦又美丽。

他脱口而出:“禾……”

但并不是她,黎嫣笑着伸出手,“淮生,好久不见。”

他收起渔具,同黎嫣一齐去附近的宝石山散步。

闲扯了许久,他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大小姐,还好吗?”

“你从没叫过她的名字。”黎嫣微笑着说,语气淡淡,“她在西山晕厥的那一次,就是心衰的发作,拖了两年还是去了,你们宋总当时也请了假回去,他是禾荔的姥爷。”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他想起禾荔乌青的嘴唇,想起她颤抖的话语,想起她最后说:“叶淮生,再见。”

其实他早该明白过来,所谓的巧合与缘分,不过是有人的费尽心思。

两个人原本是并肩走着的,渐渐地,黎嫣走在了前头,渐渐地,她听不见后面的脚步声了。

有山风吹来,她只觉得面上发冷,可现在是春天,并不应该冷的,于是她伸手摸了摸脸,才发现是满手的泪。

10

黎嫣一直以为,她永远无法平静地讲述这一切,她以为,她会在说这一切时放声大哭,她永远都记得,淮生进手术室的那晚,她陪着禾荔在走廊里坐了一整夜,白炽灯下她的面容惨淡无光。

“我活不久了。”她喃喃说,“姐姐,我该怎样补偿他?”

她同母亲得了一模一样的病,这病药石罔效,只能拖延时间,而这等待死亡的时间,远比死亡更为可怕。

黎嫣说:“这不是你的错。”

“久病床前无真情。”她缓慢地说,“我这一辈子,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羁绊,更不要像妈妈那样可怜。”

深谙淮生脾性的她,编了谎话赶走了他。又预料到了许太太的行事,所以提前同姥爷打了招呼。

她妥善地安排了一切,却始终不肯再见淮生一面。黎嫣曾经开玩笑:“我是白替你担了虚名,人人都说是我藏私心。”

她已经瘦得脱了形,只是微笑,“你们同学多年,确实可以考虑一下。”

很快她就到了弥留之际,临去时她拉着黎嫣的手,“找个机会告诉他吧。”

“为什么?”

“这个傻瓜。”她含泪而笑,“叫他别再一年年地替我烧香拜佛了。”

淮生你说,这世上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呢?

是她,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