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有个宋押司,今天说的也是一个押司,姓孙名文,是县里第一名押司。有一天闲着没事儿,孙押司走在大街上看见新立了一个卦摊儿,金纸糊着一把大宝剑,下面招牌写着“斩天下无学同行”。
孙押司看算命的口气挺大,就过去想算一卦,谁知道刚说了年月日,这算命的说:“这卦算不得。”孙押司问道:“为什么我这个卦算不得?”算命的说:“上覆尊官,这命难算。”押司说:“怎么难算?”算命的说:“如果你不生气,不护短,就可以给你算一卦。”孙押司说:“我不生气,也不护短,你尽管算就是。”
算命的拉开架势,让孙押司把年月日再说一遍,避免弄错了。孙押司又报了一遍,不想算命的又说:“还是不能给你算。”孙押司有点急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怕不给钱吗?都说了我不生气,也不护短,随便你算就是!”算命的说:“卦象不好。”接着写下四句话来:
白虎临身日,临身必有灾。不过明旦丑,亲族尽悲哀。
押司看了问:“这卦是什么意思?请先生明言。”算命先生说道:“实不相瞒,这个卦是说尊主当死。”又问:“人人必死,这卦算我什么时间死?”先生道:“今年死。”又问:“今年几月死?”先生道:“今年今月死。”又问:“今年今月几日死?”答道:“今年今月今日死。”再问:“早晚时辰?”“今年今月今日三更三点子时当死。”孙押司虽然说了不生气,听完还是大怒道:“如果今天夜里死了也罢,如果不死,明天砸了你的摊子!”算命先生说:“如果你今天夜里不死,明天来拿宝剑斩了我人头如何?”听着算命先生笃定自己要死,孙押司越想越是生气,把算命先生一把薅住,就想揍他一顿出气,这时已经围过来很多看热闹的,有几个认得是孙押司,好言相劝,把孙押司劝走了。
回到家里,孙押司还在生闷气,押司老婆刘氏见他愁眉不展,像有心事,就问他是不是县衙里有了什么麻烦。孙押司就把算命的事儿说了一遍。刘氏听了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大怒道:“好端端的怎么咒人死?这算命的也是欠打。”押司说:“要不是众人劝住,我早就打他个满脸桃花开了。”刘氏宽慰押司说:“好歹咱没灾没病,身体这么好,也没有欠人债务,也没有仇人啥的,你今天夜里就在家里好好呆着,看怎么个死法?如果不死,明天一起去把算命的卦摊儿砸个稀碎。”押司说道:“今夜我不睡觉,让丫鬟迎儿弄几道小菜,烫些酒来,熬这一夜过去。”于是这押司就边吃边饮,一会儿吃的烂醉。
看见孙押司醉倒在桌子旁边,刘氏就喊迎儿,“去把姥爷摇醒。”迎儿去摇了几下,押司却不省人事,刘氏就说道:“迎儿,咱俩扶他去房里睡会儿。”安顿好押司,刘氏吩咐迎儿灭了厨房火烛,问道:“今天白天算命的说你老爷今天三更当死,你知道吗?”迎儿回答知道。刘氏说:“迎儿,咱俩今夜不回房里,就在这里做些针线,且看老爷死还是不死?”迎儿早就困了,迷迷糊糊答应着,过了一会儿,刘氏又喊迎儿,迎儿醒过来应了一声,又迷迷糊糊睡去。刘氏喊迎儿道:“你别睡着。”迎儿说:“我不睡。”说完又迷糊过去了。等了一会儿,刘氏又喊醒迎儿问是什么时辰了。迎儿回答道:“刚刚听见县衙打更鼓,正好是三更三点。”刘氏说:“你别睡,算命的说,这个点,老爷就要死了。”刚刚说完,忽然听见押司从里屋的床上跳了起来,然后听见中门响,刘氏赶紧喊迎儿点灯,两人点灯看时,又听见大门响,两人慌忙拿着灯去赶,只见一个人影一晃,似乎用手掩着脸奔出大门,噗通一声跳进了门外的河里去了。这河连着黄河水,正值雨季,水势滔滔,旋涡滴流乱转,落下去连个尸首都找不到。刘氏拉着迎儿在河边嚎啕大哭:“押司,你却怎么寻思投河,教我以后没依没靠怎么过啊?”
左邻右舍的都起来了,听迎儿说完整个经过,大家都呆了,说真有这事儿?这算命的也太可怕了吧。
然后大家劝慰了一番刘氏,因为没有尸首,就简单操办了后事,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刘氏正和迎儿在家里坐着说话,忽然来了两位媒婆,对着刘氏说:“押司娘娘不要烦恼,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没有送个香纸,不知莫怪,现在押司死了有百日了吧?”刘氏回答:“刚刚过去百日。”媒婆说:“押司在时,也是个好人,大家都受过他帮衬,念着他的好,如今这屋里冷冷清清,也该说个人家,接着过日子不是?”刘氏说:“去哪里再找一个像我那丈夫一样的好人?”媒婆道:“这个不难,包在我身上,管教给你找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两个媒婆喝了茶水,看着刘氏也不松口儿,就去了。
过了几日,两个媒婆又来,刘氏说:“如果能依我三个条件,我好歹也就嫁了。不然,我以后就再不嫁人了。”媒婆问道哪三个条件?刘氏道:“第一件,我那丈夫姓孙,再找一个丈夫,也要姓孙的,别的姓一概不嫁;第二件,我丈夫原是县里第一名押司,如今再嫁,也要找一个这样的人;第三件,我不嫁出去,除非他能入赘。”
两个媒婆听了,相对一笑,其中一个说,这三件事说难也不难,这是缘分到了,我们要说的这个人,正好符合你要的条件。告诉你吧,县里还有一位小孙押司,也是姓孙,原是县里的第二名押司,如今第一押司没了,这小孙押司自然就成了第一押司,至于入赘,这小孙押司是个孤儿,无爹无娘,入赘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刘氏道:“我不相信还有这样巧的事儿!真要这样,烦请婆婆去说说,不知道缘分如何?”接着就是下彩礼,往来传话,不到两个月,这门亲事搞定,小孙押司就入赘了过来。
夫妻两个,好的如胶似漆,这一天,两口子喝着小酒,有些醉意,就喊迎儿去做个醒酒汤来,迎儿去了厨房,嘴里还埋怨道:“先的押司在的时候,对我多好,这时候早叫我去睡觉了,哪像这会儿还教我做什么醒酒汤。”正在嘟囔,忽然看见灶台升起来一尺高,有一个人顶着灶床,脖子套着井栏,披头散发,伸着舌头,大喊道:“迎儿,迎儿,给我申冤报仇啊!”迎儿大叫一声,吓得倒在地上。刘氏两人听见动静,赶紧过来扶起迎儿,见她脸似金纸,浑身战栗,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等醒过来,刘氏问她,迎儿就说了刚才看见的情景,刘氏骂她胡说八道,肯定是想偷懒不想干活,才编这些谎话骗人。
回到房里,夫妻俩商量,刘氏说,这孩子这般情况,还是把她嫁出去离了家吧。商议已定,迎儿也不能做主,就嫁给了一个混混儿,叫王兴。这王兴,天天喝酒赌博,不务正业。无法度日没米下锅的时候,就让迎儿去找刘氏借钱,开始刘氏还给些,慢慢就不想给了。有一天,迎儿又去打秋风,刘氏说,先陪我去东岳庙烧个香,回来再说。
两人到东岳庙大殿烧了香,又下去偏殿,迎儿走到速报司前,裙带松了,刘氏已经走了过去,速报司里有个判官忽然说话:迎儿,我便是你先的押司,你要给我伸冤啊!说完递给迎儿一件东西。迎儿大吃一惊,说这泥胎怎么也说话了,吓得把那件东西揣在怀里就跑。
等回到家里,王兴听说,拿出来看那件东西,却是张纸。上面写道:
大女子小女子,前人耕来后人饵。要知三更事,挪开火下水。来年二三月,句巳当解此。
两人看了一头雾水,不知道这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最后两句,大概知道来年二三月,就会有什么说法了。
转眼到了二月间,换了个知县,姓包名拯,就是传说中的包龙图大学士,此时做知县正是初任。包拯到了第三日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堂,堂上贴了一幅对联:要知三更事,挪开火下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包爷次日升堂,问了师爷讼师,也无人能解这副对联,包公就弄了一面白牌,将这一联楷书写在上面,写字的人就是县衙第一押司小孙押司。写完包公就在后面写明悬赏,能解此语者,赏银十两。
却说王兴听说在县衙门口挂出来一副对联,无人能解,就去看热闹,看时吃了一惊,这不正是判官纸条上写的其中两句吗?王兴知道包公厉害,不敢去说,却又想自己不说,恐怕没有第二个知道这句话的了。正在犹豫回家要去和迎儿商量,半路碰见了邻居裴孔目,知道这个人懂得多,就把事儿说给他听。裴孔目说:“我先去报官,你回去找那张纸出来,一起做个见证。”
王兴回家,打开箱子,翻出来那张纸拿在手里一看,惊得一跳,发现那上面的字一个也没有了,成了白纸一张。王兴不敢去县衙,包公却已经差人来拿王兴回话。王兴只好一起去了公堂。包公取纸看时,发现没有字,王兴信誓旦旦说原来是有字的,自己还清楚记得上面的字写得什么。包公就让王兴写出来,写完之后,包公拿在手里看了半天,问道:“王兴,从实招来,那神道给你老婆这张纸时,还说了什么?”王兴说:“还说让我老婆帮他伸冤。”包公大怒道:“既是神道,还能有什么冤?一派胡言!”王兴见包拯生气 ,赶紧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自己妻子原来是服侍大孙押司的丫鬟,后来怎么算命的算出来大孙押司合当某年某月某日三更当死,如何后来丫鬟迎儿看见大孙押司在灶下现身,脖子里套着井栏,披发吐舌,眼睛流血,哭喊要迎儿给他伸冤。东岳庙里的判官,也是押司模样,口口声声要让迎儿给他伸冤。
包公听完了这些话,呵呵大笑:“原来如此!”喝令下去,拿小孙押司和刘氏过堂。包公喝道:“你两个做的好事,还不从实招来?”小孙押司面不改色,说自己没有做过什么事。包公就将那几句话解了出来:大女子,小女子,女之子是外孙,是说外郎姓孙,分明就是大孙押司、小孙押司。前人耕来后人饵,是说你白得他的老婆,享用他的家业。要知三更事,挪开火下水。迎儿看见的孙押司在灶下披发吐舌,穿过井栏,那是勒死之状,灶就是火,井就是水,你家灶必是砌在井上,死者尸体必是在井里。句巳那句,句巳合起来就是个包字,说的是我包某到此,冤情当解。然后喝令同王兴押着小孙押司,到他家灶下挖开来看,起尸首验明正身。
大家半信半疑,跟着到了孙家,刨开灶床脚,下面是一石板,揭起石板,下面果然是一口井。有人下去打捞,不一会儿就捞上来大孙押司尸首,颈上有勒痕,面色依旧。大家吓了一跳,心里害怕,却止不住议论纷纷。
原来这小孙押司是个孤儿,当初流浪到了这里,差点被冻死,大孙押司救活了他,教他识字,写文书,没想到老婆却和他有了私情。当日大孙押司算命回来之后,两人心想不如趁这个机会行事,就灌醉了大孙押司,勒死后扔在了井里。然后小孙押司却假扮做大孙押司,掩面跑出去,把一块大石头噗通一声扔进河里,让人以为是大孙押司自己投河自尽。
小孙押司和刘氏不打自招,双双问成死罪,包爷不食言,王兴得了十两赏银,迎儿算是给主家伸了冤,和王兴欢欢喜喜回家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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