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因朋友问起乾卦九三爻“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之意而引得我陷入思考。就阅读所及,清华教授廖名春曾于《周易乾坤两卦卦爻辞五考》一文中专门有论。他认为,惕字当训为“止、息”,《乾》卦九三爻辞并非通常之所谓“君子日则黾勉,夜则惕惧”,而是说“君子日则黾勉,夕则安息休息,虽处危境,亦可无咎”。廖的观点获得易学家吕绍纲的激赏:“例如乾九三爻辞,他破解一个‘惕’字,讲通一句‘夕惕若厉’,驳倒一大片古人。汉唐以来注疏糊里糊涂没讲对的,如今廖名春讲对了”。(吕绍刚《周易全解》修订本序言)
廖的立论根据是帛书《二三子》《衷》以及《淮南子·人间训》等。廖将帛书里的“沂”解作“析”,析有解除义,而帛书“夕沂若”,沂即析,故由解除引申为安闲休息。由于析字亦作愆,而愆、悬(惕)实为一字的异写,故今本皆作“夕惕若”。将乾卦九三爻辞解为因其时而乾乾,因其时而止息,符合“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的动静辩证观。
对此,易学家李守力则持异议:“即使按廖先生所说,‘沂’为‘析’,析,字亦作惁。《玉篇·心部》:‘惁,忧也。’‘惕,忧也。’《广韵·锡韵》:‘惁,敬也。’《说文·心部》:‘惕,敬也。’《博雅》‘惁惁,忧也。’可见‘沂’通‘惕’。”李守力又进一步援引《国语·鲁语下·公父文伯之母论劳逸》《礼记·大学》等文献认为,君子晚上回家不仅安闲休息,还要反省戒慎。“ 如果将“沂”仅仅释读为安闲休息,那就无法解释爻辞中的“厉”,无法解释“夕惕若”与“厉无咎”存在的因果关系。”李守力又考证,帛书“沂”作为本字,当与沂山有关,而沂山有天齐渊,从黄帝到秦皇汉武都曾在此祭祀天主神。“若”则作“顺”字解,故而,“沂若”意为祈祷而顺从神意,传本作“夕惕若”正是此义的引申,以为警惕谨慎而顺从。(李守力:《商榷:杨庆中《周易解读》20页“夕惕若”释读问题》)
我认为李守力的反驳是强有力的。而我这里所做的工作是想进一步跳出文字考据的解经路数,从“仰望星空”,领悟天地自然这本无字《易经》中来获得对于乾卦九三爻的新阐释。
很多研易者都知《易经·系辞》之言,“易为天地准,是故能弥纶天地之道”,“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然而,于其理则不甚了了。以我之粗浅所悟,我认为,《易经》中的乾卦模拟了地球黄道面上太阳周年视运动轨迹,而坤卦则模拟了地球为配合太阳周年视运动而在赤道面上的运动轨迹。在黄道面上有三条线:南北回归线和中间赤道线。赤道面则与此相应也有南北中三条线。如将黄道面与赤道面合看成一个大圆,则黄道面以子午为南北极点,赤道面则以丑未为南北极点。太阳周年视运动冬至时从南回归线始发,春分时抵达中间的赤道线,然后北上于夏至之时抵达北回归线,后再返回,秋分时再至中间的赤道线,再南归,于冬至时抵达南回归线。这个往返过程可因黄道面的三条线而被划分成六部分,很可能六爻卦(也包括中医的六气)产生的天文依据即在此:下卦代表从冬至到夏至时段,上卦则代表从夏至到冬至时段。太阳的周年视运动反映在乾卦中则为纳支子、寅、辰、午、申、戌。正所谓“著明莫大乎日月”,太阳在周年视运动的过程中又有月亮相伴,因为没有月亮的夜出,太阳也无法“大明始终”。月亮配合太阳,表现在卦中就是地支要配上天干。乾卦所纳天干为甲壬,可分别被视为从冬至到夏至和从夏至到冬至两个时段的月亮之象。
现在回到我们所讨论的乾卦九三爻辞含义的主题。乾卦九三爻的所纳干支为甲辰,这意味着太阳要从辰位出发以便抵达居于午位的北回归线,但北回归线并不是太阳视运行的终结,它还要往回返,所以“君子终日乾乾,反复道也”。“终日乾乾”并不是指白天黾勉,而是指太阳自强不息,一直在行进。“终日乾乾”中前一个乾指的是太阳要抵达北回归线,这在《文言·九三》中被称为“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之“终”,在帛书《二三子》第11章中被称为“君子终日键键(乾乾)。时尽而止之以置身,置身而静”之“止”;后一个乾,指的是太阳下一步还要从北回归线回返向南回归线进军,这在《文言·九三》中被称为“知至至之,可与言几也”之“几”。
那么,乾卦九三爻中“夕惕若厉”又代表何意?这需从甲辰纳音覆灯火的易象来解释。纳音是日月、干支阴阳合化所产生的新事物,因以声波频率的形式来表现,所以被称为纳音。甲辰(还有乙巳)的纳音覆灯火特性在古命学经典《三命通会》中有描述:“覆灯火者,金盏光,玉台吐艳,照日月不照之处,明天地未明之时。此火乃人间夜明之火,以木为心,以水为油,遇阴则吉,遇阳则不利。凡日時最忌再见辰巳,地支有沖,恐风吹灯灭,主夭。”覆灯火者如夜晚之烛照,须保持警惕,防风吹灯灭之“厉”。覆灯火又被称为佛灯火,因火焰外热而明,中间焰心却温低而暗,暗喻佛教色即是空之理。甲辰涵盖“终日乾乾”,和“夕惕若厉,无咎”,实际表明终日乾乾之时要内心空静(即《帛书易传·衷》“夕沂若,厉无咎,息也”中“息”之意。),时刻保持警惕和危机状态,所以,《文言·九三》曰:“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而《淮南子·人间训》云“终日乾乾,以阳动也;夕惕若厉,以阴息也。因日以动,因夜以息,惟有道者能之”,将“终日乾乾”和“夕惕若厉”分释之是错误的,因为难道白天之乾乾就不需要警惕吗?
假如上述分析可能有某些道理的话,是否对那些终日乾乾于文字考据的研易者也有某种“夕惕若厉”的触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