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名叫杨炳章,生于1906年腊月,卒于2005年5月,享年99岁!
爷爷在他的弟兄姊妹中,排行老三,按照辈分,属于“崇”字辈,名字本应该叫杨崇章才对,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祖父没有遵照祖制,而是给他取了现在这个名字。“炳”字,按照《汉典》的解释,有“光明、显著、照耀”之意,连上后面的“章”字,猜想祖父是希望爷爷能够写好文章,从而靠“文曲星”照耀他自己和家族的前程。遗憾的是,爷爷出身于佃户家庭,他的父亲能够把他养大已属不易,遑论送他去读书识字了,尽管后来他也认识百把个字,却是解放后政府办的识字班的功劳。
爷爷识字不多,一辈子也没能写出一篇文章来,似乎有些“名实不符”,年轻时的我也曾觉得爷爷“浪费”了资源,用北方人的话说,“白瞎”了一个好名字。及至中年以后,因为工作调整同宗教打交道,开始接触道教的“四柱八字”,对《易经》一类国学经典有所领悟,才渐渐明白,爷爷名字中的“炳”字,其实是对他的一生有着很大影响的。
这要从他的生活经历说起。
解放前,爷爷从事过哪些职业,我没有听他详细讲述过,但给地主家种过田地应该是无疑的;还有就是听说他会烤酒,烤出来去射洪县一个离家三十多里的场镇上卖,以此赚钱养家糊口。许是由于这份经历,爷爷的酒量不差,年轻时不知能喝多少;70岁之前,我见识他白酒能喝七八两;90岁之前,尚可轻松饮完一两酒。我打记事起,家里每逢招待客人,爷爷都要用筷子蘸酒让我品尝,那种被辣得直想流泪的感觉,至今难忘!
“酒”,在爷爷的一生当中,是关键词之一。
因了这个酒,爷爷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更没有写出一篇锦绣文章,但是,身为农夫的爷爷在我看来,身上却蕴藏着文人的儒雅气质,这种气质混搭着庄稼的气息、酒精的气味,跟“炳章”这个词是如此的契合!
我常常想,如果爷爷的名字中没有“炳”这个字,他的一生还会跟酒有缘吗?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他的性格中还会有儒雅的成分吗?我不知道!相信爷爷也没有想过这茬事,即使想过,他也很难搞明白名字与命运的关系!也许改天得跟道教的大师们聊聊这事。
继续说他的经历。
新中国成立后,生产队办了一个养猪场。养猪场建在一座山的半山腰,离家直线距离七八里,走到山脚下,得爬三百多个台阶才能到达。爷爷跟生产队的一个同伴每天在养猪场把红苕切成颗粒,然后用石磨推磨出浆,再把浆汁挲成粉条,用开水滚一遍,捞出来晒干后,生产队的其他人拿到场镇上去卖钱;红苕磨浆后剩下的渣,掺杂一些青草,煮成食喂猪,待猪儿长大,又是生产队的其他人赶到场镇上的生猪收购站,换钱。养猪场的收入基本上就是生产队的主要经济来源。
印象中,每天吃过早饭,爷爷就往养猪场出发,差不多要走路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切红苕。烧开水。挲粉条。煮猪食。喂猪食……这些动作构成了爷爷工作的主要部分,嵌成了爷爷生命之树最醒目的年轮。
没上学时,我偶尔也随爷爷去养猪场玩耍。爷爷一般会从家里带上一个鸡蛋,放到煮猪食的锅里煮熟,剥壳后给我吃;也会在炭火里煨一只耙红苕撑饱我的肚子……
煮鸡蛋。耙红苕。猪儿争食的吼叫声。少年和爷爷的对话……若干年后,这些画面还是如此鲜活!如此扣动心扉!以致于满头华发的我不禁眼鼻酸涩!
我问自己,这些恬静岁月对自己日后喜欢与文字亲近是否有帮助呢?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只是爷爷没有想到,他的点滴之爱,以及伴随这份爱弥散在山谷间的漫漫春光,却像春雨润物无声,浸润了后辈的一颗诗心!今日的我,在梳理爷爷、父亲和我的兄弟姊妹之间的脉络时,那个“炳”字一次又一次地从岁月的罅隙里闪现出来,像一颗璀璨的星星照耀着我们这个小家的天空,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这颗星星的光芒!
……
2002年,爸爸退休后,爷爷跟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和儿媳从老家盐亭乡下,搬到绵阳来生活,没有与我住在一起,不过,离得不远,两公里的距离。那一年,爷爷96岁。
住在城市里,爷爷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年岁大了,腿脚不再灵便,下到三楼的院子走动,也需要人搀扶。慢慢的,除了我有时过去开车拉他到处看看外,他不愿下楼了,一个人在房间里从早坐到晚;看到我时,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本来眯缝着的眼睛马上有了光泽。
三年后,爷爷生命的时钟定格在了99岁。
又是10多年过去了。偶尔回老家去给爷爷、爸爸上坟,遇到老家的乡亲总爱拉着我的手说,你还是那么年轻!你们家的人寿命长!你看你祖母活了101岁,你爷爷活了99岁!
那一刻,我明白,爷爷,生前,你在不经意间把你的一生活成了一篇漂亮的文章!即使是离开这个世界,你也用99岁这个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年龄彰显了你的实力!
爷爷,你的名字彪“炳”族谱,照耀后人!
是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