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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呼呼——呼——”
周晓雪毫无睡意的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边听着身后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声,一边忍着胸口传来的一阵强过一阵的憋涨感。
“你吵死了。”周晓雪小声抱怨,她用力扯了扯被子,程建飞磨着牙翻了个身,安静了几秒钟,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婴儿床上传来二宝微弱的哭声,担心吵醒大床上的大儿子,周晓雪快速下床,抱着二宝去了客厅,坐在黑暗中的沙发上喂奶,餐桌上是没收拾的晚餐外卖,地板上到处是玩具和绘本,沙发坐垫上还有没完全干透的尿渍,整个家像一个巨大的垃圾桶,周晓雪闻着自己一礼拜没洗的头发散发的味道,觉得自己也好像是一个馊掉的垃圾。
怀里的小婴儿噙着乳头睡去,周晓雪轻轻拍打,浅声问道:“还有一边呢,要不要多吃点呀,吃饱饱的,睡得香。”婴儿安然酣睡,周晓雪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叫醒,便轻手轻脚把他放回婴儿床上,自己来到餐桌前,戴上吸奶器吸乳。
打开微信朋友圈翻翻,周晓雪看到妈妈发的九宫格照片,全是弟弟的,配文是:我的全世界,你慢慢长大,我久久爱你。
周晓雪今年三十岁,弟弟周晓阳今年七岁,她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妈妈在医院捱了两天两夜阵痛,最后顺转剖生下了二胎。
爸爸通知她这件事的时候,她刚刚入职了一家前景还不错的公司,准备在北京展开自己的新生活。
躲在公司的茶水间,周晓雪接电话的手气得直抖,“生了才告诉我,你们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一家人?”
“这不是怕影响你毕业找工作吗,你妈不让说。”爸爸那边听起来乱糟糟的,好像还在医院。
“你还真听我妈的话。”周晓雪讽刺。
爸爸没接茬,“你赶紧回来一趟吧,照顾你妈几天。”
周晓雪差点气笑了,“我刚入职怎么能请长假,再说了,我怎么跟领导说,我说我得照顾我亲妈坐月子?”
“那怎么了?你不回来怎么弄啊?”爸爸嘟嘟囔囔,快五十岁的男人了,还是没办法搞定自己的生活。
我刚有了新工作,爸爸打来电话,让我回家给妈妈伺候月子
“爱咋弄咋弄。”周晓雪挂断电话,不再理会。
接下来几天,姑姑,伯伯们轮番给她发微信,打电话,无一不是劝她回来照顾妈妈和弟弟。
“又不是让你管一辈子,也就几个月时间,是你妈重要还是你的工作要紧?”
“工作没了再找呗,那小公司在北京还不是一抓一大把,有什么难的。”
“你爸一个大男人哪会照顾产妇婴儿?你就这么狠心啊?”
看到他们发来的照片,妈妈虚弱的躺在病床上,脸肿的像个发面馒头,周晓雪咬咬牙去找主管请假。
“你可还没过试用期呢,”主管迂回提醒道:“而且你要请一个月,这么长时间,这个——我很难办啊。”
“对不起,我实在是家里有事——”周晓雪低着头。她其实也知道公司不会给她批假,只不过是抱着最后试试的心态提了一下。
人事很快给她办好了离职手续,带着结算的2674.8的工资,周晓雪踏上了回家的火车。周晓雪的老家在山西北部的一个小县城里,父母开了一个早点铺,生意虽然还行,可日子也是过得不富裕。
周晓雪的父母是在北京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俩人自由恋爱,周晓雪的妈妈是南方人,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执意跟着周晓雪的爸爸回到山西,结婚过日子,周晓雪几乎没听过妈妈提自己的娘家人,后来她慢慢大了,才从家里长辈的口中知道在妈妈怀着自己的时候,姥姥就心脏病去世了,那时候交通不方便,妈妈没能赶回去见到姥姥最后一面。
之后不到一年,姥爷就娶了新老伴,因为拿自己退休金补贴新老伴儿子买房的事,小姨和妈妈一度和姥爷闹得很僵。姥爷倒是很有道理,“人家照顾我吃,照顾我喝,我支援点钱怎么了,你们俩一个跑山西,够也够不着,一个守在跟前,可是连自己都顾不住,十天半个月也不来看我一趟,谁也指望不上,管得倒还挺宽。”
姥爷的一意孤行让小姨迁怒于妈妈,她认为要不是妈妈当年非要远嫁山西,姥姥也不会生闷气,早早就被气死,这个家也不至于四分五散,两姐妹多年来几乎不联系。
周晓雪不明白妈妈当年为什么会看上爸爸,从她记事起,爸爸就一直游手好闲,经常不在家,奶奶生了七个孩子,爸爸是最小的一个,家里人对他从没抱有过什么出人头地的大期望。
爸爸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他说想去大城市闯闯,家里人就给他买了一张到北京的火车票,他说闯不动了,爷爷就托关系在老家一家工厂里给他找了份工人的工作,他说想要结婚了,家里人就给他张罗了一间小房子,当做他和妈妈的婚房。
后来,爸爸又嫌工人不挣钱,他买断了工龄,拿着那笔钱去做生意,结果做什么赔什么,房子,存款都没了,周晓雪小学到初中几乎都借住在奶奶家里,每天听奶奶和街坊邻居抱怨小儿媳妇不会过日子,房子都留不住,害得自己的小儿子这么大年纪了,还得天天在外面奔波挣钱。
妈妈那时候白天卖菜,晚上在夜市出摊,挣的钱除了给爸爸还债,就是偷偷给周晓雪攒起来上大学用,周晓雪有时候想去夜市帮忙,妈妈赶她走,“回家学习去,在这添什么乱,这是你干的活儿吗?”
周晓雪背着书包绕着夜市兜圈,奶奶和爷爷天天打麻将,洗牌的声音比夜市的喧嚣还要刺耳。
后来,妈妈租了一个小门脸房子,白天卖早点,小吃,晚上关起门来可以睡觉,一家三口才算又有了一个“家”。
那个几平米的小房子冬冷夏热,妈妈每天凌晨三四点就起来和面,剁馅,周晓雪根本睡不着,早上刚合上眼,就被妈妈揪起来去上学,“都几点还赖床,这样子怎么考得上大学啊你?”
每次考完试,妈妈就会拿着成绩单揍她,“我天天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你考这点分数对得起我吗?”
“又不是我害得你这么辛苦,你自己瞎了眼没跟对人,拿我撒什么气。”终于有一次,周晓雪反抗,结果好巧不巧,万年不回家的爸爸那天一只脚刚好踏进家门,他浑身酒气,抬腿就把周晓雪蹬翻在地,指着她鼻子骂道:“小贱种你骂谁呢,是不是跟你妈学的——”反手又给了妈妈一耳光。
那天家里打成一团,邻居打了110,警察来了调解半天才算作罢,当晚,爸爸和妈妈在卧室睡着,两个人的鼾声一个比一个大,周晓雪看着镜子里鼻青脸肿的自己,发誓一定要离开这个家。
周晓雪没考上高中,妈妈舔着脸求大伯好几次,大伯托关系把周晓雪送到一所高中借读,花了好几千借读费,妈妈在宿舍给周晓雪铺床,嘴里还是一句也不停的念叨,“你看看你不好好学习,给我们添多少乱,我卖多少包子,才能挣回这几千块钱来。我天天起早贪黑的都是为了谁,你能不能懂点事?”
也许是为了对得起妈妈的辛苦,也许是为了离开这个家,周晓雪高中三年真的下了番功夫去学习,成绩保持在中游,不上不下的,老师家访的时候说她就是那种发挥好了能考个还不错的二本,发挥不好就得落榜的学生,让家长对周晓雪的学习多上点心,请补习老师多补补课也许会有提升。
老师走后,妈妈对着案板一边和面一边骂道:“你能不能多用用功,咱家哪有那闲钱给你找老师补课,你都十几岁的人了,少给家里添点乱吧。”
高考结束,周晓雪没发挥好,成绩只够得上省内一所普通二本,还被调剂到了一个冷门专业,她执意复读,妈妈死活不同意,“有大学要你就去上吧,你怎么就知道明年一定能考得更好呢?”
“你不让我试试怎么知道我一定考不好?”
“你看你那德行,跟你爸一个样,能考好就见鬼了。”在周晓雪摔门而出时,妈妈在她身后撂下一句。
后来因为周晓雪的坚持,也因为她的成绩达到了二本分数线,学校可以免去一年的学费和住宿费,妈妈才同意她复读。
周晓雪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读高四,也许是想去一个离家更远的地方,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也许只是单纯要和妈妈对着干。为了专心读书,也为了不给妈妈添乱,她几乎没有回过家,可是最后考完的成绩还不如头一年理想,果然被妈妈说中了,她比上一次还失败,分数勉勉强强够上了北京一所更差的二本。
开学的时候,周晓雪执意自己去学校报道,不让父母送,“我都快二十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妈妈板着脸,“你丢了还得麻烦我们费劲去找。”
“我不用你操那个心,我自己能管好我自己。”周晓雪背着简单的行李包去街边等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
在北京读大学的四年间,周晓雪几乎没有回过家,她不停兼职挣钱,想要管好自己,和那个家保持距离。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在远离的时候,那个家更早的抛弃了她,当她拎着两箱奶敲开家门时,里面一个陌生的男人警惕的打量她,“你找谁?”
2
在给爸爸打了十几通电话之后,爸爸终于接通了,站在路边等了半个多小时,爸爸骑着一辆破哄哄的摩托车赶来。
“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爸爸先发制人。
“你们搬家了怎么没告诉我?”
“你也没问啊。”
周晓雪再次被气笑,她坐上那辆冒着黑烟的摩托车,驶到了小城的另一角,在一个崭新的小区里下车,爸爸给她介绍,“过完年刚搬进来的,我和你妈借了一屁股债才凑了个首期,也是考虑到你弟弟不能一生下来住个连婴儿床都摆不下的地方吧。”
眼前义正言辞的爸爸让周晓雪感到陌生,当年自己在各个亲戚家借宿,受人白眼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爆棚的责任感?
是一个紧凑的小两居,妈妈和弟弟躺在主卧的大床上,看到周晓雪进门,妈妈露出羞赧的笑容,“其实不想麻烦你的,跟领导请好假了?”
“公司不准假,我辞职了。”
“……”难堪的沉默,被小婴儿的哭声打破,爸爸转身进厨房冲奶粉,妈妈俯身把弟弟抱起,鼻子凑到弟弟屁股上闻了闻,对周晓雪说道:“拉粑粑了,你去卫生间打盆温水过来,再拿两张纸巾。”
周晓雪把水盆端到卧室,妈妈已经解开了弟弟的纸尿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臭鸡蛋的味道,那个小婴儿正奋力的蹬着腿大哭,“你把盆放那,按住他的腿,我来擦。”妈妈指挥着,周晓雪正准备凑过去时,妈妈突然加了一句,“你洗手了吗,火车上太脏了,都是细菌,小婴儿受不住的。”
周晓雪去卫生间关上门,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她看到地上,墙上挂的都是小婴儿用的东西,隔着水声,能听到父母在外面逗弟弟笑的声音,这个家,迎来的仿佛是第一个珍贵的孩子。
周晓雪回家后头一个礼拜,爸爸还算表现不错,但很快就原形毕露,找理由夜不归宿,隔三差五见不到人了。
带小孩子比上班辛苦多了,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哭,什么时候要闹,周晓雪回家近一个月,一个整觉都没睡过,深更半夜抱孩子哄睡时,妈妈还说风凉话,“你现在练好手,将来自己生了就好带了。”
“我才不要生。”周晓雪哈气连天。
“不生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傻不傻你。”
“难道生孩子就是为了养老送终吗?他现在还不到一岁,你都快五十了,等你七十了,他才刚开始工作,连自己都养不好,还给你养老?”
“那不是还有你吗?”
周晓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自己被生下来的作用就是为了养老这么功利吗,妈妈没看出周晓雪表情的变化,还在喋喋不休,“一个女人没有孩子怎么行,你看我离乡背井跟你爸来山西,过的是什么糟心日子,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除了指望孩子,还能指望什么?”
“你知道我爸指望不上还跟他生二胎?”
“那不是意外吗,谁知道这么大岁数还能怀孕,我以为我都快要绝经了呢。”
“既然是意外怎么不打掉?”
“你怎么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好歹也是一条小生命,按你这么说,我当年也该把你打掉,要不是有了你,我也不至于死心塌地跟你爸来山西,在你奶奶家受一辈子气,还跟你姥姥姥爷断绝了关系。”
“你如今这样是怪我了?”周晓雪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罪魁祸首,她气得浑身颤抖,“我明天就回北京,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过吧。”
“你老这样,说不了两句就炸锅,要不我不让你爸告诉你我怀孕的事呢,你知道了肯定得怨我们。”
“行行行,都是我的错,”周晓雪把弟弟放到床上,“你们自己生的自己养,以后别找我。”
这次吵架之后,周晓雪回了北京,她的那些姑姑,伯伯继续联系她,给她爸爸当说客,劝她回去照顾妈妈。
“你爸妈年纪大了,照顾一个小孩肯定很吃力的。”
“他们生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纪啊。”周晓雪这次没有服软。
“你多了弟弟,以后有人跟你互相帮衬,这不是好事吗?”
“那我爸这么多哥哥姐姐,怎么没见你们多帮衬他,帮他带孩子啊?”周晓雪依然不肯答应。
“小孩子也就前两三年难带,你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刚买了房子,请不起阿姨保姆,你帮你妈带两年孩子再工作也不耽误你什么……”
“我爸是闲人,他怎么不能帮我妈带,为什么非得是我?”
“大男人哪能带好孩子,笨手笨脚的,再说一家人,分得那么清干什么?”
有些事还是分清楚些好,周晓雪坚决不肯回老家看孩子,但她承诺每月会寄一些生活费回去,逢年过节她也会给弟弟买礼物。
在北京的生活不如周晓雪预计的那般顺利,一路攀升的房租和停滞不前的工资让她始终囊中羞涩,每天抠抠搜搜的过日子,可即便如此,按月支付的生活费她一分也没少给。
说到底,那毕竟是她的家人啊。
3
周晓雪专业是市场营销,一个学了四年好像什么也没学的专业,她毕业后在各种小公司打转,职业始终不见有起色。她也报考过公务员,事业编制,各种热门的证书,一个都没考到手,或许真的是随了爸爸干啥啥不行的基因吧,随着年纪逐渐增长,周晓雪开始怀疑自己留在北京的必要性。
“干得好不如嫁得好。”闲暇时,女同事会一起八卦,聊身边人的情感婚恋八卦,她们大多是外地来北京工作的,工资不高,每天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可是除了房租吃喝,几乎不剩下什么。
“我反正是有自知之明的,指望我自己在北京买房,下下辈子也不可能。”
“可以和男朋友两家一起凑个首付,慢慢还贷款嘛,我看信息部的小张就这样。”
“快拉倒吧,在六环边上买了个小一居,每天通勤三小时,累得跟狗似的,孩子都不敢生,怕怀孕了职位被人给占了。”
女同事们讨论时,周晓雪一般都是旁听,她很少发言,从小到大,无论是家里还是学校,她都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人。听到大家说谁谁谁交到了帅气的男朋友,或者嫁给了有钱人,她也只有羡慕的份,知道凭自己的条件,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广为流传的婚恋鄙视链条中,像周晓雪这样来自外地小地方的穷人家庭的女孩处于最底端,有时候周晓雪自嘲自己没市场时,同事会打趣的安慰她,“你哪里会是最底的,有弟弟的比你更底一层,毕竟男方都怕遇到一个扶弟魔哈哈哈——”
周晓雪也跟着咧嘴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没对同事提过自己不止有一个弟弟,还是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吃奶娃弟弟,这种情况,是个正常男人都会闻风而逃吧。
郝鹏是公司的程序员,闷头闷脑的,周晓雪经常在上班的时候,在电梯里遇到他顶着鸡窝头,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角落里发呆,永远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公司团建聚餐时,撮合未婚男女同事永远是热门活动,有人起哄郝鹏和周晓雪,说他俩是老乡,性格都内敛沉稳,看起来十分登对,不如多了解一下试试看。
郝鹏红着脖子不说话,周晓雪连连摆手,说自己刚毕业没几年,只想努力工作,先不想谈恋爱的事情。
私底下,和周晓雪关系不错的一个女同事点拨她,“郝鹏可是潜力股,程序员工资不低,而且他们那么忙,只挣不花,听说他前阵子刚贷款买了个房子,跟他谈恋爱,起码房租一年省不少钱呢。”
“说什么呢?”周晓雪吓一跳,“我跟他都没说过几句话,怎么就蹦到谈恋爱这一步去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遇到条件合适的就得先下手为强,能少奋斗好多年呢。”女同事语重心长,她嫁了一个北京人,家里房车齐全,上班也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一开始,周晓雪没有多想,郝鹏倒是约了她几次,想一起吃饭,都被周晓雪婉拒了,对这个看起来邋邋遢遢的男人,她实在没什么感觉,她喜欢高大清爽那一款的,虽然条件重要,可眼缘也很要紧吧。
周晓雪租的是一个阳台隔断间,夏天热,冬天冷,十二月的北京冷得厉害,她发了工资就去小商品市场买了一条电热毯,兴冲冲的坐地铁回去,想着等下躺在电热毯上,吃一碗热乎乎的方便面,再打一个荷包蛋,别提多美了。
刚进小区,就看到隔壁合租的一对小情侣拉着箱子迎面走来,原来房东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房子卖了,新房东来赶人,他们必须得连夜搬走。
“可是我们房租都交了呀。”周晓雪心跌到谷底。
“哎,人家说我们的钱给谁就找谁要去,反正是不让我们住了,你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们先去朋友那借宿一晚,你也赶紧找地方吧。”小情侣匆匆忙忙离开。
周晓雪上楼想和新房东理论,却发现自己的东西都已经被扔出了门外,她用力拍门,屋里传来一个男人凶巴巴的声音:“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周晓雪不知道真报了警,警察会不会站在她这边,她只知道自己一夜之间无处可去了,她收拾了东西来到小区外的公交站,打开手机通讯录,却发现不知道该联系谁帮忙,思来想去,她拖着箱子去了公司,想在工位上凑合一晚上,第二天再找房子。
从公交车上下来,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周晓雪拖着箱子上公司楼前的台阶时,箱子的拉杆被拽掉,箱子从台阶上滚下去摔坏了,里面的东西撒了满地,内衣裤,袜子都沾了泥渍。
周晓雪蹲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将东西使劲往坏箱子里塞,身边来来往往经过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帮她。
“你这是怎么了?”是刚加完班准备回家的郝鹏。
周晓雪抿着嘴,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你——你别哭。”郝鹏有些慌手慌脚,他帮周晓雪把箱子装好,抬到了一边,听周晓雪前言不搭后语的哭诉了一番,郝鹏挠挠头,“要不你先去我那凑合一晚上吧。住公司里,同事会背后议论你。”
觉得郝鹏说的有道理,而且周晓雪也实在没处可去,就答应了,她抢先说道:“这么晚了,公交地铁都没了,我来打车。”
“不用不用,”郝鹏掏出车钥匙,“我有车,走吧。”
“我上个月刚摇上号,正好我们老大想换车,就便宜把他这车卖我了,没开几年,价钱挺合适的。”郝鹏一边开车,一边没话找话。
“你年纪轻轻,就在北京有房有车了,真厉害。”周晓雪坐在暖烘烘的车里,车窗外车水马龙。
“买了个老破小,二手的,不值钱,再说了,还年轻啥呀都快三十了,忘记了?我比你大五岁呢。”
喔,原来他比自己大五岁,和郝鹏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周晓雪才发现郝鹏对自己还挺了解的,知道自己在哪个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家里有几口人。
“咱们团建的时候,你不都自己说过嘛!”郝鹏笑呵呵。
喔,是啊,可是关于郝鹏的事情,周晓雪几乎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经常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皱巴巴的外套在楼下咖啡店买咖啡。
北京太大了,每天要遇见的人太多了,不像自己家那个小县城,今天出门遇到了张三,回家遇到了李四,明天,明年,后年还是会和张三李四打照面。
“郝鹏——”周晓雪低声说道:“谢谢你。”
“这有啥,都是同事,还是老乡,应该的。”郝鹏咧嘴笑起来。
应该谢的,谢谢有一个人在偌大的北京城,肯施舍给自己一个躲避寒夜的地方,周晓雪把身子蜷缩起来,车里的热风吹在她身上,暖烘烘的,比电热毯还要舒服。
4
和郝鹏的关系进展的十分迅速,两个人确立关系的那个晚上,周晓雪摸着身下粗糙的床单,说道:“周末咱们去买两个床单吧,你这个太旧了,都洗硬了。”
“好啊,顺便买点羊肉,我给你做羊肉烩面,我可拿手了。”郝鹏光着上身,趴在床边用电脑写程序。
从同事到恋人,似乎没怎么过渡,就顺理成章了,搬进郝鹏这个小两居后,周晓雪就快速的将自己融入到了这个房子里,她收拾了厨房,擦干净了卫生间的马桶,还把客厅腾出了一块可以放绿植的地方。
每天坐郝鹏的车去公司,不用再挤地铁,赶公交,下班去超市买好菜,等郝鹏加完班一起回家,简单吃点东西,各自洗漱睡觉,不用排队跟合租的人抢卫生间,周晓雪没提找房子的事,郝鹏也没催,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享受着对方带来的便利。
到底要不要和郝鹏再进一步发展关系,周晓雪心里也是纠结了一番,郝鹏人不错,条件也可以,但她对郝鹏没有爱情,起码目前还没有。可是和车接车送的便利,不用缴租的住所比起来,还八字看不到一撇的爱情实在没什么竞争力。
在郝鹏家住了大半个月,终于等到发工资,周晓雪买了啤酒和熟食,感谢郝鹏的“收留之恩”,她拿出工资的一半要给郝鹏交房租,郝鹏坚决不要,两个人推来让去,手就抓到了一起,继而身体也抱到了一起。
和郝鹏在一起后,周晓雪减少了生活上的开支,她的工资省下了不少,对这座城市多了一分安全感,他们虽然没提过结婚,但日常聊天会自然而然的聊起学区房的价格,有了孩子以后住哪里更方便。
他们彼此之间连“我爱你”都没有说过,却已经开始为了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事情而考虑了,周晓雪有时候会想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生活是她想要的吗?可是她又转念一想,自己这样的条件有什么资格挑剔呢。
郝鹏一直以为周晓雪是独生女,周晓雪没和他提过弟弟的事情,她很矛盾,知道这事瞒不住,但又害怕说出口被嫌弃,就在周晓雪左右摇摆的时候,郝鹏被另一家公司高薪挖走了,换了工作的郝鹏更忙了,新公司也离得很远,郝鹏没办法接送周晓雪上下班,周晓雪又开始了挤地铁的生活。
一天早上,她下车的时候,一只鞋子被挤掉,落在了车上,她无措的站在川流不息的上班族中,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一个矮小的工作人员走上前询问,帮她联系了下一站的工作人员,还真找到了鞋子。
周晓雪万分感谢,不然自己就要在公司出糗了,她坚决要请客表示谢意,二人互加了微信,约定有空的时候吃饭。
这个小插曲,周晓雪本来没放在心上,直到她周末坐郝鹏的车出去逛街时,在副驾下面发现了一张沾着口红的纸巾。
“大概是哪个女同事的吧,有时候会顺路送几个熟悉的女同事去地铁站。”郝鹏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看起来无可怀疑。
在一次女同事的八卦会上,周晓雪忍不住把这件事以“我一个朋友”开头讲了出来,征询众人的看法。大家一致认为郝鹏肯定有问题,就算没出轨,也是徘徊在出轨边缘了,她们让周晓雪提醒“那位朋友”留神。
“正经同事关系,会在车上擦嘴巴吗?”
“一定是刚亲完,口红糊了一嘴才擦的,没跑。”
“现在男人本事没多大,眼光可一个比一个高呢,没准是骑驴找马,拿你朋友当备胎,自己还在外面寻摸更好的呢。”
一人一句,说得周晓雪心里十分没底,郝鹏工作处在上升期,虽然没听他过多提过家里的事情,但从他讲述来判断,父母也是比较稳定的城市双职工,这样的人,还想要找更好的对象,也合情合理吧,毕竟自己在北京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是每个月只拿几千块死工资,而且家庭条件也不好。
谁不想找更好的呢,男人,女人都一样。
对于郝鹏可能出轨这件事,周晓雪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焦虑,万一郝鹏真的甩了自己该怎么办呢,她又要去挤好几个人合租的群租房,又要去哪里都是挤公交,挤地铁,做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
那段时间,郝鹏因为忙一个项目需要熬通宵,就住在了公司里,周晓雪给他收拾内衣裤的时候问道:“你洗澡怎么办,有热水吗?”
“大厂都有淋浴间的,这你都不知道吗?”郝鹏无心的一句话,让周晓雪心里十分不舒服,他这样的语气是在看不起自己吗,讥讽自己的无知?
周末没事,周晓雪躺在床上刷手机,看到了之前在地铁站帮助过自己的那个工作人员发了一条自拍的朋友圈,点开看看,还挺帅的,有点像明星,那天心里着急忙慌的,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周晓雪在照片下点了个赞,几分钟后,对方发来消息,两人一来一往的聊了起来,周晓雪这才知道他叫程建飞,北京人,喜欢滑板,看电影,唱歌,玩乐高,和周晓雪同岁,还没结婚。
第二天,两个人就约在五道口一家韩式烤肉店吃饭,程建飞很健谈,也很风趣,和他在一起,周晓雪乐得嘴巴就没合上过,“你这么有意思,怎么还没谈女朋友?”
“人家都嫌我个儿矮呗。”程建飞毫不避讳。
“还行啊,我感觉你跟我差不多。”周晓雪还没注意到这一点
“我弄了俩增高鞋垫才比你高出这么一丢丢,我可太难了。”程建飞说自己165的个儿,处过几个女孩,都被对方嫌低,怕影响下一代基因。
周晓雪168的身高,她开玩笑道:“不是妈妈决定下一代身高吗,老话说娘蹉才蹉一窝啊。”
“第一次见面就替我说话,你这朋友交下了。”程建飞吃完饭后主动结了账,还带周晓雪去听了相声,去他常去的酒吧喝了几杯,原来北京可以这么玩啊,回到家后,周晓雪回味着嘴里的酒精味,想起以前和郝鹏逛超市,溜达商场的日子,真是太无聊了。
程建飞时不时会找周晓雪出去玩,密室逃脱,剧本杀,鬼屋,唱K,蹦迪,他没问过周晓雪的感情生活,周晓雪也没提过自己有男朋友,两个人暧昧又保持距离的交往了一段时间,她的天平开始渐渐向程建飞这段倾斜。
和程建飞在一起,她感觉自己更开心,除了玩就是想去哪玩,谈论的话题也是五花八门,不像郝鹏木头一样,除了聊攒钱理财,就是说点工作上的事情。
但更重要的一点是程建飞是北京本地人,家里在二环有套学区房,他自己住,出行方便,郊区还有一套大房子,是他父母在住,他是独生子,以后这些都是他的,而且他家的社会关系,人脉肯定会比外地人郝鹏更多更深。
周晓雪已经26岁了,她不能再被动的等待挑选,需要主动出击了。
5
和郝鹏提分手,是在周晓雪和程建飞发生关系的第二天。
那是周晓雪第一次来到郝鹏工作的写字楼下,一整栋都是郝鹏公司的,在这样的地方工作的人都很优秀吧,难怪郝鹏最近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了。
坐在咖啡馆里,郝鹏还是那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为什么分手啊,是我哪做错了,还是——还是——”
“咱俩不合适。”周晓雪心虚的低着头。
郝鹏没再说话,抠着手里的咖啡杯盖,像是默许了周晓雪的离开。
晚上,周晓雪在家里收拾东西,郝鹏难得的早回来了一次,看到客厅的大包小包,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走进卧室问道:“要帮忙吗?”
“啊?”埋头整箱子的周晓雪吓了一跳,“不——不用,我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的衣服都洗好晾起来了,那个快递的纸箱我都整理好放在阳台了,约了收废品的周末上门,你记得到时候在家等一等。”
“嗯。”郝鹏帮周晓雪把箱子推到客厅。
“水卡,电卡我放餐桌上了,上个月团购的那两张话剧票也放在桌上了,你到时候别忘记去看。”
“你拿上吧,我估计没时间,别浪费了。”
“不了,你花钱买的,你和朋友去看吧。”话说到这个份上,周晓雪和郝鹏都沉默了起来。
郝鹏幽幽的开口,“我知道你为什么和我分手。我这样的条件,是配不上你。去看话剧买的还是最靠后的位置。”
“不是!”周晓雪咬咬牙,“是我配不上你。”她把家里的情况一一告诉了郝鹏,“我弟弟刚上幼儿园,我父母一没有退休金,二没有社保,将来都得靠我,我背着这样的家庭,哪配去对别人指手画脚。”
“你还是嫌我没钱,没法给你和你家人更好的生活。”郝鹏这始终从自身找问题的脑回路让周晓雪一时无语了。
“随你怎么样想吧,反正咱俩不合适。”
周晓雪从郝鹏家里无缝对接,搬进了程建飞家里,两个人同居的第三天,就被程建飞妈妈从被窝里拎出来,审问了个透心凉。
从家庭住址到亲戚职业,程建飞妈妈问得比警察调查户口还仔细,也许是被吓到了,周晓雪把父母高龄生二胎的事也当下就撂了。
那个面相刻薄的老太太端坐在沙发上,上下打量周晓雪,“站起来我看看。”随后又让周晓雪原地转了几个圈。
这期间,程建飞始终在卧室睡觉,一秒钟都没有露面,帮周晓雪解围。
程建飞妈妈走了之后,他才晃晃悠悠从床上下来,打开冰箱喊道:“没有啤酒了,叫楼下超市送一箱上来吧。”
“你都不关心你妈和我谈了些什么吗?”
“还能谈什么,无非就是家里几口人,做什么的那些呗,我妈老这样,你别多想,她没有恶意。”程建飞似乎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她——她悄无声息的站在床头,差点吓死我,幸亏我今天穿得严实,不然——”周晓雪捂着脸。
“她又不是男的,你怕什么,再说了,我妈每周都会来给我收拾收拾屋子,你习惯了就好了。”
“现在我住进来了,你能不能别让她来了,屋子我来收拾。”
“那我可做不了主,我妈也不听我的,哎呀,你别那么矫情,有人给收拾屋子,还别扭什么呀。”
周晓雪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程建飞的妈宝男属性已经初露端倪,之前约会的时候,周晓雪只觉得程建飞有趣会玩,住在一起时间久了,她发现程建飞快三十的人了,完全不会打理自己的生活,每天下班回来吃了外卖就是打游戏,经常玩到天亮才去睡觉,实在起不来床就请假不去上班了。
“反正单位也不会解雇我。”程建飞挣的少,花的多,经常还需要周晓雪补贴,一来二去,周晓雪的工资也入不敷出了,有两个月没给家里打钱,妈妈的电话打过来问怎么回事,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周晓雪把最近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她有些后悔了。
妈妈骂她是不是傻,“人家本地人,父母有钱,自己还有车有房,要那么会过干什么,又不差那点钱过日子。”
“就算不为自己,将来万一结婚生孩子,总得给孩子考虑吧。”
“看把你的心操的,生了孩子,他爸妈还会不管?你看你小时候,你爸虽说不靠谱,没让我享上福,可也没苦着你吧,家里父母,哥哥姐姐都多少有点能耐,都会帮衬着他,你那会儿跟着爷爷奶奶没少了吃喝,你大伯不是还经常给你衣服和玩具吗。”
有吃有喝就是不受苦了吗?拾人牙慧,捡别人孩子玩腻的玩具就是好日子了吗?现在一想起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周晓雪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所以她格外畏惧漂泊的生活,分外想要安稳下来,不光是有一个不被驱赶的住所,还要有一个属于这个城市的身份,这也是她离开郝鹏的一个主要原因,郝鹏再努力,也无法拥有程建飞一生下就有的北京户口。
和程建飞能结的成婚这事,主要靠程建飞妈妈促成,周晓雪一次月经推迟了十几天没来,她惴惴不安的测了一下,中招。
拿着验孕棒给程建飞看,他眼睛从手机游戏上挪开,低头扫了一眼,“哇靠,不会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怎么办?”
“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问我?”
“等会啊,等会,”程建飞手上一点没停,“等我打完这局,问问我妈。”
周晓雪不知道他和他妈妈是怎么谈的,她完全不在场,只是晚上的时候,程建飞带着他父母一起进了屋,说怀孕了就要负责任,挑个日子先领证,然后在肚子隆起来之前把婚礼办了。
“要不要我把我爸妈叫来,一起商量一下。”周晓雪建议。
程建飞妈妈摆手,“不用那么麻烦了,你不是说你弟弟还小嘛,你父母还是留在老家照顾他比较好,我们北京这边比较简单,就是举行个典礼,吃个饭就好了,你看你们当地是什么风俗,就按照你们当地的办,咱们各办各的,这样又省事,又不容易起冲突,你说是不是啊?”
当时,周晓雪认为准婆婆说得十分有道理,后来日子过起来,她才明白这位婆婆的精明之处。处处都分得很清楚,财政划分的很明白,程建飞的是程建飞的,周晓雪的是周晓雪的,嘴上说的是不占儿媳妇家的便宜,但实际上分明就是怕儿媳妇家占自己的便宜。
婚后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周晓雪的父母还没见过亲家,每次说见个面,对方不是说去山西太不方便了,给对方添麻烦,就是说来北京没必要,只要儿女过得好,不必搞这套形式主义,怼得周晓雪父母也是无话可说。
周晓雪和程建飞抱怨,程建飞反倒说她不懂事,“当初要不是我妈劝我,咱这婚还不一定结的成呢,现在每天被这俩孩子搞得一点时间都没有,烦死了,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听我妈的。”
当时,程建飞不想要孩子,想让周晓雪打掉,程建飞妈妈劝他别犯傻,对他说道:“虽然是个外地人,但个头高啊,人看着也老实,家务活干得也利落,她家是负担重,但我看她不是那种钻营算计的人,咱吃不了亏,放心吧,妈看人最准了,你总归是要结婚的,找个老实的伺候你,总比找个你伺候的强吧。”
“你妈是给你找了个免费保姆是吧?”
“说话别那么难听啊,我妈对你够不错了,你这工作不还是她找的吗,又轻松又挣钱,多少人羡慕呢知不知道。”
“是是是,她托人给我找这工作不就是看上这工作能长期请病假,发一份基本工资吗,撑不着,饿不死,我正好可以在家带孩子,还不用花你的钱请保姆,还得领她的情。”
“怎么了?凭你自己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吗,天天不上班还有钱领,做梦去吧。别不识好歹。”
“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吗,凭什么只让我一个人出力又出钱,你不是孩子的爸爸吗?她不是孩子的奶奶吗?”
“我们怎么没出力啊,你现在住这学区房你出钱了吗,你去外边打听打听,租这里的房子一个月至少一万三起步,你给过一毛钱吗,孩子将来上学上的可是别人挤破头就进不来的好学校,就凭你能行吗?凭你们家行吗,说我妈不给你带孩子,你妈怎么不来带呢,自己家一屁股破事,还对我们家说三道四的。”
程建飞以前打动周晓雪的口才这个时候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让周晓雪毫无还口之力,“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每月偷偷摸摸给娘家补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别蹬鼻子上脸。”
吵完架,程建飞摔门出去,留周晓雪和两个哭闹的孩子在家里,“你自己家”、“我们家”、这些字眼刺痛着周晓雪的心,原来在别人心中,自己从来都没被当做一家人对待过。
6
每天在家带孩子,周晓雪的社交圈越来越小,白天实在无聊,就和妈妈视频聊天,让她云看娃。
“我也帮不上你忙,店里每天事儿太多,走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妈妈系着围裙在案板前忙活。
“没事,老大马上要上幼儿园了,我也快熬出来了。”
“就是就是,”妈妈赶紧接话,“带孩子都这样,熬着熬着就长大了,你不知道,你现在成名人了,咱家这边的人一提起你来就可羡慕了,成北京人了,还住着学区房,你看那个老李家的女儿,当年考的一本,还保研,现在还不是连个五环的房子都买不起,天天租房子住。”
“人家挣的多呀,听说在大公司。不像我,一个月就那仨瓜俩枣的。”
“挣得多花的也多呀,大公司怎么了,又不稳定,你看你婆婆给你安排的工作,铁饭碗,旱涝保收,多好啊。”
妈妈话里话外,都是让周晓雪知足,让她感恩,就她这样的条件,要样貌没样貌,要学历没学历,居然嫁给了一个条件还不错的北京人,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逮着了。
“我俩现在老吵架,他什么都不管,孩子的尿不湿都没买过一袋。”周晓雪忍不住叹气。
“两口子哪有不吵嘴的,你看我和你爸还不是吵了一辈子,你爸年轻的时候给我惹多少事,现在老了老了,也开始顾家了,男人都晚熟,再说了,建飞又不赌博,又不出轨,再跟你吵的凶,也不动手,就是爱玩,你由他去吧。”
“照你这么说,我嫁个甩手掌柜,成天伺候他,还得谢谢他了。”周晓雪差点又被妈妈的话给气笑了。
妈妈一脸认真,“你以为呢,也就是建飞个儿矮点,工作不是太好,挣得少点,要不人家那条件,哪轮得到你呀,不过你那婆婆是挺厉害,小算盘打得精,你也别跟她计较,反正迟早都是你们小两口的。”
“反正在你眼里,我就不配得到好的,就得去凑合别人。”
“啊,那你以为呢。”最后的聊天总是以母女这样半开玩笑半生气的状态结束。
周晓雪从小就被母亲灌输自己这么普通,不能太自以为是的思想,所以,她总是把自己放得很低,面对想要的东西,第一反应不是伸手去争取,而是考虑自己配不配,得到一样东西,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害怕,害怕得而复失。
看到妈妈总是对弟弟不吝赞美和夸奖,那是自己从小就求而不得的,同样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为什么待遇差别这么大。周晓雪问过妈妈这个问题,妈妈的回答十分模糊,“生你那会儿太年轻,压根不懂得怎么教孩子,还有你爸那时候搞那些破事,我没自杀就万幸了,哪还有心思天天夸你。”
“那你现在日子好过起来了,怎么还是天天骂我?”
“那不是习惯了吗?我突然夸你,你不会不习惯吗,真是的。”妈妈哈哈大笑,周晓雪脸上挂着笑,心里在使劲摇头,不会啊,当然不会啊,自己一直渴望得到关注,得到爱,怎么会不习惯呢。
但她没再和妈妈掰扯,她们之间永远无法互相明白对方。
吸完奶之后,周晓雪拍了一张照片,发在了朋友圈,配文:深夜奶量如下,奶牛的烦恼。
随后又发在了几个母婴群里,好几个同样熬夜哄娃的妈妈纷纷点赞,表示对这奶量羡慕嫉妒恨了。
周晓雪想,她和妈妈的一个共同之处,便是她们让别人以为她们过上了她们想要的幸福生活,周晓雪每天都会在朋友圈晒娃,晒家门口的胡同,小楼间隐藏的北京小吃店,引来老家同学,前同事的一片羡慕之声,“这才是真正北京人过的日子。”
小时候,看着妈妈在天安门前拍的照片,周晓雪仰着头问:“北京远吗,天安门大不大?”
妈妈摸着她的头,“坐火车要坐一天呢,晓雪以后挣钱了,带妈妈再去天安门拍个照片呀。”
“等我以后挣了钱,给你拍一百张。”周晓雪画大饼。
“行啊,沾我们晓雪的光,去北京看天安门。”妈妈笑眯眯,手里的小纸扇轻轻在周晓雪头顶赶蚊子。
再后来,爸爸把房子折腾没了,一家人四处租房搬家,周晓雪寄住在奶奶家的时候,墙上挂着一幅中国地图,周晓雪每次看地图,奶奶就问她,“干吗,又计划坐火车去北京看天安门呀。”
“嗯,我答应妈妈带她去拍照片了。”
“呵——那得有大出息才能去,还得挣好多钱。”
“我以后会挣很多钱,在北京买大房子,把妈妈接过去。奶奶你要不要去?”
“快拉倒吧,我可等不到那一天。”奶奶不以为然。
快毕业的时候,妈妈叫周晓雪回家当老师,或者考个公务员,她不愿意,“咱家那个破地方连个像样的咖啡馆,电影院都没有,回去干啥?”
“你留北京干啥?喝西北风啊?”
“我要挣钱买房子,接你去天安门——”
“去去去——”妈妈甩脸色,“你咋不去天上,北京那房子是你能买得起的吗?到时候别问我要钱,我可没有。”
现在,周晓雪住的地方,打车到天安门就二十分钟,可是她一次也没有去过,从山西到北京那么远,她都来了,从小区到天安门那么近,她却没有去看过一次。
周晓雪留在了北京,但又似乎从没有融入进北京。她终于嫁给了当地人,拥有了孩子和户口,却好像过得比单身人士还要孤单。她终于得到了一直想要的稳定生活,却比之前还要没有安全感,找不到自我。
婆婆说:“你就是闲的。”
老公说:“别矫情行吗,还得我拿你当祖宗供着是怎么着?”
亲妈说:“自我是啥,能吃还是能喝?”
周晓雪躺到床上,程建飞的呼声还在继续,大儿子在梦中呢喃叫妈妈,她拍打着小儿子的背,轻轻安抚哄睡,顺便也把自己哄睡。(原标题:《从山西开往北京的列车到不了天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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