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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软帐内,王爷和尹侧妃胶着一处,在玩着游戏。
软帐外,我瑟伏地上,身体所及之处冷得刺骨。
没多久,我又听到熟悉的声音。
王爷语调散淡:“把她带走!”
有侍卫破门而入,连人带被地将尹侧妃抬了出去。我依旧匍匐着,连位置都不曾挪动半分。
影绰的红绡帐中,王爷声音略提,“她不行了,你来!”
我闻言,心下擦过一丝颤栗,有激荡,也有兴奋。
王爷喜欢在床帏中玩一种游戏,便是兴致高时用枕巾捂住人口鼻,看对方在他身下做尽百态,脸色纷杂。
把人的呼吸撑到极致,再放之一条生路。
当然,也有玩脱的时候。不过,他是王爷,皇帝老子都不管他,玩死个把人委实算不得什么。
尹侧妃家在水边,潜泳一把好手,虽然背景不大,但仅凭此技与王爷癖好相投,便独得王爷赏识。
可终归,不能让他尽兴。
这天底下也没一人能让他尽此兴,除却我。我憋气的时长其实还比不得尹侧妃,但王爷却说只有我最能让他满意。
他的眼眸烧得旺,眼尾通红一片,顺手扯过一边备好的枕巾,揉在了我的脸上。呼吸一下勒紧,我目光却丝毫不晃,对着他的,依稀能从那片血亮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他深深凝视着我,手上加力,直到看见我闭上眼睛。
我甚至不曾出声,在一片浓浓的黑色中昏了过去。
他说,生命被强制一点点中断的时候,人在本能中都会挣扎的,你却一脸赴死之心!
我依依拜倒在被褥间,不慌不忙地说:“只因奴心里全是您。只要是您所想所要的,哪怕是奴的命,奴也在所不惜。”
王爷是京城有名的疯批,但却不妨碍我爱他。
我是浣月坊的妓子,色艺皆一般,本无缘近他身的。只是不知何故,我命中红鸾星突然大动,引来了一株灿烂桃花——当朝太师之子裴掣。
他愿意替我赎身,娶我回家。
我哪里能错过这等好机会,抬身价的事我们青楼女子惯会,当即冷热嘲讽,又抖索出一句:“嫁你委屈,要嫁就嫁十三王爷沈渊沈凝之,他才是我的梦中人。”
这话让我彻底绝了去裴家的路,但也成功地让我进了王府。
皇城皆知,太师和王爷不对付。我这一举动,定会传进王爷耳中。他来了,自不负我这一腔孤勇。
不来的话,我可能会被浣月坊的老鸨卖到山沟里去。
王爷带我走的那天,天色不大好,他一柄折扇挑开我的轿帘,过我一眼,嘴边带着寻味:“就是你让那裴小公子蒙灰的,倒是有趣。”
我低头流过目光,“能嫁与王爷,才是奴最大的愿望!”
“嫁我?”他顿了顿,“我王府可以留着你,但是名分之类的,你瞧瞧你……”
纸扇抬住我下颌,似笑非笑:“够格么?”
我不为所动,“能待在王爷身边便是奴最大的福气了,要那虚有的头衔做什么!”
话说完,只有马车橐橐前行的声音,一溜风儿掀动车帘,将我和王爷的视线隔开。
我知道,他不信我,但余生漫漫,只要在他身边,我总能得他信任。
2
尹侧妃每次和王爷同房后,都像是去阎王殿走了一遭,要好几天才回过神。所幸的是,王爷对此事虽然癖爱,但并不热衷,也只有在心情极度好坏时才会找人伺候。
我在王府中虽然遭大家鄙夷,但包括王妃在内都不敢得罪我。我只是个玩具,可毕竟是王爷的玩具。
而且王爷的嗜好费命。
这东西幻想是有趣,实践是刑具。除了我,也没人心甘情愿地给他这么玩。
是以王爷不在的时候,我在府中的日子过得还算丰盈。
王妃还特意给我安排了一别苑,遣两个婢子随侍。我觉得自己低贱之身,不太担得起,只留了一个。
留下的这个叫阿央,长得挺讨喜,但不太灵泛,话多,过度热情。
别苑在东南边,位置顶好,却有些冷清。因为在我住所不远处,东去数十丈,有一大苑。
飞檐反宇,丹楹刻桷,庄重气派。
可惜的是,朱门落锁,碧墀蒙尘。
这是已故王妃陆氏的居所。先王妃据说是生孩子去世的,生到一半大出血,孩子没保住,大人也没保住。
不可谓不惨。
更惨的是,王爷那天还不在身边。妻儿没了,跟没事人一样,一年未满又续了新弦。
天家情薄,也没人见怪。
王爷身为其中人,个中滋味,更是深有体会。
他娘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既不会什么狐媚手段,也不会什么才情雅艺,能得盛宠,全凭一张脸。
可惜的是,这个看似冷冰冰的木头美人心里却住了团火。先帝大她两轮,与她灵魂产生不了共鸣,她跟一侍卫私通了。
事发后,先帝震怒,将她活埋了。
王爷的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从此在冷宫吃冷饭,过着毫无温度的日子。直到先帝驾崩,传位诏书立得百家争鸣,几个皇子欲竞聘上岗,然后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倒便宜了在冷宫长大的这位。
时局动荡,朝廷也急需皇族出来稳定局面。他被拱上皇位,但他没坐,而是让给了另一个比他还不受宠的皇弟。
只不过,经此一事,大权一步步揽到了自己手中。在皇城,可谓只手遮天。
直到近些年,小皇帝觉醒了,欲从他手中分权,他日子才过得有些磕绊。故而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娶了现任王妃。
明面上走走过场,做做样子,实际上各过各的。
反正我来府上好几年了,也没见王爷去王妃那里留宿过。王妃也不怨怒,甚至有两回撞见王爷从我那里出来,还连声说我辛苦了,顺手赏了我一堆珠翠。
阿央接过我给的碧玺簪,笑得傻呵呵的:“王妃和先王妃一样,可都是菩萨心!”
我闲着也无事,索性搭了句:“你还伺候过先王妃?”
“伺候过一段时间,她还亲手给我做绒花呢!可好看了!”阿央收好簪子,细细地整理王爷遗落在我这里的袍子。
轻柔地叠着,顷刻之间又仿佛换了个人。
窗外横进一束光,有些刺目。我眯了眯眼睛,深吸一口气:“做婢子的能遇上这样一个主子,可真是一辈子都修不到的福分!”
阿央见我有意,又神神叨叨地跟我说了许多。听到后面,我有些乏了。不知是不是听得久了的缘故,眼前依稀晃过先王妃的模样。
3
王爷不太爱热闹,但有时也会参加其朋党的各种聚会。
场面大些,推脱不了的,他便带王妃去。一帮膏粱子弟玩乐狎耍的,有兴趣便走走过场,一般没多久便会离席。
头一回,他说要带上我。
这种场合,光是穿着就很成问题。我青楼出身,穿太端整了,别人说你装正经。穿露骨些,又说我本性难改。
我挑了一条妃色素樱曳地裙,头横宝石钗,面点飞霞妆。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活泼与明丽,又不失得体。
王爷一袭暗云纹紫袍,腰间悬同色金丝蛛纹带,墨发束以鎏金冠,甚显贵气。
聚会的阙宇在城郊的山中,倚山傍水的,建筑恢弘,听说以前是皇家别墅。我同王爷过去的时候,里面已传出热闹的调笑声。
一群人跟王爷见礼后,推他坐主位,我跪坐在一边。
王爷让他们不必拘谨,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时值春末,林中万花开,懒洋洋的风不时拂摆。我喝了两杯酒,又被闹了半天,有些犯晕,找个借口离席出去透气。
绕过一回廊,在靡艳的群花尽头,幽然挺立了一棵白兰树。在一翁翠碧中,竟然悄悄绽了两枝。
春末的阳光最是醉人,我感觉身子不由一软,双腿竟跟着无力,差点摔倒在这园子里。
谁知我刚矮下去两分,整个人却蓦地跌入了一个怀抱,一股滔天酒味喷薄在我颈部:“你就是浣月坊的那女子?”
边说,一双手箍紧了我的腰部:“刚才在宴会上我便看你好久了,据说是你拒绝了裴小公子,有胆魄的女人果真不一样。”
我想去掰开他的手,却力所不及。
他还在说:“要不你跟我吧!王爷对女人一向不大看重,只要我向他开口,把你要过来并非难事。”
正僵扯间,我看到层叠的花叶尽头有人走来,似乎是王爷。我心下一横,奋全身气力,推开了他,转而撞向了一边的白兰树。
那人见此状,拉了我一下,缓了我去势。饶是如此,我额头也撞出了血,整个人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正在席间,却气氛压抑。
我被搂在一个怀中,抬眼,正对上王爷阴鸷的脸。我当即便绷不住了,泪涌双目:“奴虽然贱籍出身,但自从跟了王爷后,便立誓一心侍奉您一人。今日平白遭此辱,奴已无颜再苟活于世。”
王爷略略将我搂紧了些:“是他辱你,又不是你辱他,哪有辱人之人好端端地活着,却要你这受害者不活的道理?”
他抬起两根手指头:“不过本王今天心情好,虽然被扰了兴致,却也不是不可弥补。你们也知道我喜欢玩一种游戏,小美人,过来吧!”
我侧头一望,一个身着绿纱裙长相绝丽的女子正跪伏在地上,颤如风铃。
这人我熟,浣月坊的门面,贺馨儿。
之前抱我轻侮的那人是一少傅的儿子,姓张,此际正惶然上前:“馨儿……”
“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求王爷放过馨儿!”
王爷面无表情,吩咐:“开始吧!”
一声惨叫从馨儿的口中溢出,几个侍卫上前,合力将她缚住。一条厚实的白布从她眼前横过,越束越紧,最终被一只大手按在她的面庞上,瞬间堵住了口鼻。
她像是濒死的曲蟮,剧烈扭动,不住发出呜呜声。
姓张的小公子绝望呼道:“王爷,是小人不该动妄念……”
王爷冷笑:“你确实动了妄念!”
眼见贺馨儿的声音弱了下去,我转过头来,软软唤了声:“王爷……”
“你想救她?”王爷目光一敛,落在我眉间。
我猝然撞上他的目光,里面深黑一片,又弥漫着无形血色。我悚然别过头去,埋首于他怀中,嗫嚅道:“今日是奴的生辰,奴只是……”
“只是不想见血罢了……”
他许久才回话,宽厚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我的背部:“卿儿放心,不会有血的……”
4
王爷晚上喝了不少酒,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卸下一身繁冗。
我上前扶住他,顺手给他端了杯浓茶。
“今天你生辰,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他说着,却把茶盏放下。
我将他扶到床上,“今儿在宴会上,您给奴的体面便是奴最好的礼物了。”
他嘴唇扯出一条线,眉宇间有种孤峰般的凛冽感。他生得甚好,据说像他母妃,光是靠脸便能倾倒世人。
“卿儿啊,你看起来简单,可本王有时候却又看不透你,猜不着你。”他难得有兴致同我说这么多话,“宴会上的事,你应该清楚才是。那姓张的小子去了浣月坊两回,被那贺馨儿迷了道了。一切原因不过是,裴太师想笼络其父。”
“我杀贺馨儿,敲山震虎。一来是警告张少傅,二来也是给姓裴的那老狐狸看的,我这头的人他也敢动!”
说到后面几句,我恍惚间,竟然听出了一种普通夫妻话寒温的感觉。
不过,这也只是刹那间的错觉。
王爷似是想到了什么,突地起身,眼眸眯了眯,眼尾扫过一丝红:“你今天投树的举动,倒着实惊了本王。”
我委在床前,没有接话。
他抬我下巴:“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去死?”
“只要是王爷吩咐的,奴万死不辞。”
他强迫我对视他,眼光乍明乍灭,“那行,我想你也听说过我母妃是怎么死的。她死于冷宫,在我眼前被活埋。”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她临死的样子,每晚做梦都是她在唤我,求我救她。”说到后来,语气轻柔了几分,但说话的话却如利刃:“你既然愿意替我做任何事,我想知道她临死是怎么样一个感觉。”
我的指尖微微颤动,目光却平静地迎上去,“奴愿意。”
随着我话音的掉落,他嘴角擦过一抹刀光般的笑,眼里尽是疯狂:“如果没控制住,你到地下见着我母妃了。记得告诉她一声,当年之事,我去求过父皇,叫她别再来找我了!”
“是。”我低头应承。
窗外星斗横,云丝风片,待破晓,又是暖晴天。
我起步出门,站在园子里朝东的方位,脚下的土地冰凉潮湿。我说:“就在这里吧!”
王爷叫来几个侍卫,几人就着星光,很快挖了一个半丈深的坑,我和衣躺了进去。
第一铲子土落在我脸上的时候,我感到有些凉,还有一些痒。
很快,是第二铲,第三铲……
不过片刻,厚实的黄土便覆盖住我的全身。我眼皮子处漆黑一片,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光线了。
呼吸开始困难,胸腔也跟着闷挤,但我没让自己发声。
我内心里并没有想太多,除却眼角不受控制地滚下了一滴泪。
若是这样去了,终究算不得圆满。但至少,也算尽力了。
泥土还在不断往我身上填,在最后感觉失去时,我像是被两块巨石挤压着,又像是掉进了深海里。
厚重的海水欲将我碾成粉末。
在最后一刹,我感觉自己又成了一阵烟,轻薄的打着旋儿,往天边飞去。
恍惚之际,我看到一道人影,和着光站在半空。朝我伸手,对我笑,唤着我的乳名:“陶陶……”
我看不真切对方的脸,但我却知道对方是谁。
我欣喜地朝她跑去:“小姐……”
想伸手去抓住她,然而指尖过处,空风游曳,空无一物。
“卿儿,快醒醒……”
漫空幻景退却,唯余白雾缭绕。
我从昏迷中醒来。
5
王爷冷峻的面孔映在我眼前。
他沉眉望我:“你说梦话了……”
我一惊,哂笑:“不过是小时候服侍过的一位商家小姐罢了,与我十分投缘,待我极好。”
蓦地察觉他神色间的异样,竟有些似被抢了糖果的孩子,无奈道:“王爷连这等醋也要吃么!”
外面天色大白,我忆起昨晚之事,连忙起身,“王爷想要知道的那种感觉,奴现在便告诉您。”
然而,他却不让我说了,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整个人都像是卸了铠甲,紧紧地揽住我:“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有个问题我一直没问你,我之前猜疑你,你毕竟是裴掣那边出来的人。”他说:“可跟我后,你同裴掣从未联络。只要是我说的,你都会做,哪怕是真的为我付出性命……”
“我觉得这个世上没人能为我做到这些。”说着,又有些茫然:“在浣月坊之前,我跟你并不相识,你缘何能此般?”
我沉默片刻,才说:“王爷位尊,自是不记得奴这等小人物了!可是王爷的救命之恩,奴时刻都谨记在心,想着以命相还。”
我继续道:“奴自幼家贫,十岁那年遭人拐子算计,差点被卖至教坊。亏得您仗义出手,才让奴躲过此劫。”
“虽然……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沦落贱籍的命运……”
说完,我一个眼波流过,含情脉脉地对上了王爷,“王爷当时坐在马车内,奴想求得恩公名讳,您却没告诉奴。还是奴追了好远,您的侍卫开口跟奴说的,说您是十三王爷沈渊。”
“奴虽无缘得见您真容,但您谈吐不俗,让人如沐春风,亦是使奴一见倾心,奴是在那时立下的誓。”
王爷脸上闪过更多的茫然,但随即很快平复,只是淡淡道:“是么?”
我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是一块纯白玉佩,质地温润。
玉佩上面空无一物,只有尽头钻一小孔用一根浅黄的穗带系着。
我说:“您当年还把随身玉佩给了奴,要奴拿去安身立命,奴现在归还给您。”
王爷不语,半晌才从我手中接过玉佩。
又半晌,他突然道:“卿儿,我们成亲吧!你不是一直想要嫁我吗?”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怔了怔,上前拜道:“奴多谢王爷。”
“以后你不必再到我面前自称‘奴’了,在这个王府中,你自己便是主子。”他定定然道,手指捏着那块白玉,捏得极紧,都开始发汗了。
“婚礼一事我会同王妃说,让她全力操办。”王爷终是将那玉纳到了怀里:“你安心等着便是,等我们成婚了,再生两个孩子,王府也该添些热闹了!”
他虽然只是平淡地吩咐,但带了憧憬。我知是昨夜的事改变了他,让他开始全心地接纳我。
他还温热地同我说了许多,都是关于未来的。但眼下我心绪不宁,并没有听进去,只是在一边出神附和。
6
我和王爷的婚宴定在半年后。
听说小皇帝最近坐不住了,在王爷党和太师党中选了太师党,还娶了太师的女儿。这让王爷很被动,他一时之间变得格外忙。
有时候十天半月的,也回不了王府一趟。
阿央这丫头神出鬼没,也不是时刻都守着我,这倒让我得了自由。
夏天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白兰树上的花尽落,只余下一团浓绿。晚膳后,我在府中随性漫步,不知觉间竟到了故去王妃的居所。
苑门依旧深闭,只有一梗长枝探出墙来。
偶尔听下人们私议过,先王妃生产的那晚一直在等王爷,可王爷却一直没回来。说她以前待下人是如何仁和宽厚,哪怕是下人们做错了也从不苛责。
对于弱势些的,更是格外关照。
这种好不同于现王妃的。
现王妃是要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才会从手里头挤出好处给他们。而先王妃不一样,先王妃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满足别人。
下人们说这才是真正的知书达理,真正的慈悲心。
有几个服侍过先王妃的丫头说到动情处,还啜泣起来,神色间满是对故去之人的缅怀。
而今鹤归华表,庭树已如盖矣。
我不免也生出些陵谷沧桑的感慨,跟着洒了几滴泪。
正到伤情处,谁知阿央这丫头突然从角落里跳出,凑着一颗头到我跟前:“小姐,您怎么哭啦?”
我默不作声地收了泪。
她抬头看了看荒芜的楼阙,凝思道:“这是先王妃住的地方,小姐跟先王妃相识吗?”
“不曾。”我转身道:“我想起小时候住的地方也有一株白兰树,只是睹物思情罢了!”
阿央道:“先王妃可喜欢白兰花了,她还用白兰花给我做过耳饰呢!她可真厉害,什么都会。”
她又开始卸闸,话头一打开,滔滔长河不休,光是先王妃的事就跟我聊到了寝前。
我看她余兴未尽,干脆将她留了下来,打算让她明儿陪我上街一趟。
我本是想去买些婚宴用的物品,谁知东逛西晃,都没遇到称心的。眼见得到了午饭点,我带着阿央上了一家茶楼。
我叫了几样菜,给阿央添了一盅茶。她润了嗓子后,不觉话多起来,我有意无意地搭两句。
最终,竟聊到了当今天子。
阿央神采暗换,但掩饰不了眉宇间的骄傲:“没有王爷当年的让位,当今皇帝又算得了什么?”
她话音方落,厢房的小槅门突然被打开,店小二端了菜盘子进来:“大胆反贼,竟敢妄议圣上,实乃大不敬,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眼见得他一声喝下,有几名伙计装扮的人冲出,明显是有备而来。
“民女知罪!”我见势不好,当即跪了下去。
阿央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但脸色铁青,满带寒意,似乎又有些不像之前的她了。
几人扣着我们,去了有司衙门。
吃饭的点儿毕竟是我选的,而今出这等事,我难逃其罪。
待我们被监押后,屋内暂时只有我和阿央二人。
我对她道:“我们是王爷的人,现在局势你也清楚。哪怕你不这么说,只要是扯到了皇帝身上,我们都难逃一劫。”
“要是上面问起来,你就把责任全推我身上,我们之中,能保一个是一个。”
不待她答,我上前抱了抱她:“你出去后,替我好好照顾王爷。我知你心中有他。”
她瞳孔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王爷会救你的。”
“他也会救你。”我说。
“我们两个最多只能活一个出去。”她有些黯然,全然不复往日的神志:“虽然我陪了他很多年,但是他心里头的人是你。”
7
我被带出大牢的那天,阿央被腰斩。
时移物转,而今的王爷已经从小皇帝的手中救不出一个人了。
夏末的傍晚,天边像抹了胭脂似的,带着酡红。
街道上人群往来,烟火气浓。王爷并未来接我,只是打发了几个随侍过来,我遣开他们,说想要一个人逛逛。
不知觉中,已走到街角尽头,各样小食香味弥漫。
我停在一家荷叶鸡前,正准备叫一只。突然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闯入,带着急切:“老板,给我包一只鸡!”
我顿了下,手中的银钱递在半空。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陆公子,小店今儿打烊了,最后一只鸡也被这姑娘买走了!”老板歉意地把包好的荷叶鸡递我。
那人骂了一通,转而又唤我:“这位姑娘,请留步。”
我回身。
那人一身旧白衫,一身落拓,背着夕阳,颊边的汗水透出细光。他用袖子揩了揩,同我赔笑道:“今天是舍妹的祭日,她生前老喜欢让我买这家的荷叶鸡了,我想……”
我不假思索,把手中的包裹递给了他:“公子,你拿走吧!”
他连声道:“多谢,多谢……”
夕线温柔,斜斜坠入我眼眶,我双目迷离,竟不觉开始湿润。
回到王府,天已全黑,整个王府静得可怕。
一小丫鬟匆匆上来,对我说:“卿儿姑娘……”
蓦地发现而今这样唤我不合适,连忙改口,‘小姐’‘王妃’地一通乱叫,半天才说到重点:“王爷心情不大好,您去看看吧!”
“在尹王妃那里?”我问。
她点头。
我不再说什么,提步往尹侧妃那边赶去。
还未近房间,便听到里面颤颤巍巍的声音,尹侧妃带着哭腔:“求……求王爷饶命……”
阿央被杀,王爷被皇帝和太师党压了一头,他心情能好哪去呢?按以往惯例来说,他心情极度好坏时,都喜欢找人寻刺激。
“你那个废物父亲不是因为你会这一手,而从本王这里讨了不少好吗?你怎么不替你父亲求官了?”王爷笑得让人发渗。
“是不是而今见本王失势,你也可以随性办事了?”
尹侧妃哀求:“我父亲的官我再不想要了,您放过我吧……”
“我们再玩一次,你活了我便放你走。”
“不,不要……”尹侧妃声音凄切。
我再也听不下去,蓦地推开房门,满脸是泪地撞了过去,一把投入王爷的怀抱,娇嗔道:“沈渊,这么多天你都不来看我,我是真的很害怕!”
房中两人皆未料到我会突然闯入,兀自怔惊中。我继续道:“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话间,泪水已经打湿了王爷的胸膛。
尹侧妃见状,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王爷低头,深沉道:“你不是不怕死么?”
“那要看怎么死的,死在谁的手上。”我缓缓然道。
王爷凝视我许久,才松下神情:“卿儿,我想把我们的婚礼推迟些。欠你的名分,我一定给你。”
我知他是因阿央之事。阿央跟他许久,与他感情不同于旁人。现在阿央曝尸街头,府中也确实不适合办喜宴。
“我在冷宫的那些日子,都是阿央陪着。她本不爱说话,为了逗我,硬生生改了性子。”王爷抱着我,有种无力感:“她行刑的时候,我不敢去看。我怕她同我母妃一样,缠上我。”
“我到现在都记得我母妃死的时候,那么一个大活人,直接埋在了冷宫里。我跑勤政殿去求我父皇,我父皇一怒之下,觉得我是孽种,差点拿手巾将我捂死在那里。”
“这也是我这辈子做不了皇帝的原因,勤政殿是我此生难逃的噩梦。整个皇宫都是。”
“卿儿啊!我这辈子做了很多坏事,但我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他悠长一叹,万千感慨。
我阖目,不再言语。
8
次日,王爷出门得早,我难得睡一次好觉,起晚了些。
用过早膳,日头已拨到了顶心。
我懒洋洋地在园中漫步,欣赏这满园秋色。谁知在路过先王妃的别苑时,遇到了现王妃。
我见礼,她‘妹妹’‘妹妹’地唤着,好不热切。
继而又道:“妹妹能逃此劫,可谓吉人天相!”
她总是穿得素雅,一袭白色如意云纹裙,轻点薄妆。若不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在,丢人群里很难找到。
然而,却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能跟京城有名的疯批王爷相处多年,并且相安无事。
她抬首望了望开始零落的秋景:“最是人间留不住啊!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了!”
完话后,递给我一枝绒花做的白兰簪,“这是下人们在府中捡到的,听说是阿央的首饰。她生前服侍过你,现在她去了,理应给你才是。”
我默默接过道:“多谢姐姐!”
“起风了,妹妹还是回房添衣裳罢!”
上午的太阳还出得好好的,谁知下午老天却变了脸,一场秋雨无声洒下。王妃又给我安排了两个小丫头,都是中规中矩,我恹恹待在房中,整日闭门不出。
这段日子,王爷仿佛更忙了,一般回来也是匆匆一晚,神色压抑。有时候会同我说以后的事,有时又抚摸我的肚子,问我为何还没孩子,要不要请大夫看一下。
我说孩子随缘,太过强求反而不得。
他又不说了,微叹:“现在这时候,没孩子也好!”
阿央之事像是一把尖刀,划破朝局的冰面,露出里面的狰狞波涛。随着时间的推进,整个王府的氛围越来越奇怪,像是被大雪困住的孤城。
王爷在外面生死搏杀,牵一发而动全身,里面也跟着汹涌。
这个冬天格外冷,却捂着不肯下雪,仿佛拉满的弓弦,在蓄势待发。
我房中烤火的炭都换了几波,天气一冷,做什么都觉得无劲,突然想起那天的荷叶鸡。现下天凉了,小店应该没有荷叶鸡了,可我却异常想吃。
我吩咐婢女出去买,自己抱着汤婆子在床上,望着外面灰沉沉的天,在期盼一场雪的到来。
谁知,荷叶鸡没等到,却等来了王爷。
他摘下紫色的大氅,带着一身风中的寒气,大步进了我的房。我观他神色有异,眉头暗揽,似乎藏了什么话。
我起身,递了一个热烘烘的手炉给他,又倒了杯热茶。
他接过,一眨不眨地盯我:“卿儿,假使我离开皇城,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这不是问,只是在寻求意料中肯定答案的底气。
“王爷在哪里,卿儿便在哪里。”我说。
他又深深望我,难得流露出眷恋:“我那天子弟弟为了剪除我在京的羽翼,给了我一封地,要我去滚去那边,刚好可以赶上过年。”
“你若是不想去,我还可以搏一搏。他们想要剔除我,也没那么容易。”王爷迟疑:“只是这样的话,你要跟着我担风险。”
“王爷您若自己不想做皇帝,那又何苦去冒这险?”我说:“哪怕您在这场角逐中赢了,最终也还是为他人做嫁衣。”
王爷闻言,最终只道:“那封地在北方,冬天尤其酷寒,物质条件比这京城差许多,你真的愿意跟——”
话才到一半,他突然像遭了什么重击似的,面露一丝痛苦之色,紧接着又剧烈地咳了几声,才有所好转。
我连忙上前去:“时下天冷,王爷要注意身体啊!”
“大夫瞧过了,就是普通风寒,只是一直都不见好。”他皱眉,又宽慰我:“不过你也无须担心,哪怕那边的生活再苦,只要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9
王爷答应去封地后,京城的暗流平静不少。
然而在临行前,却发生一事。王妃不愿与王爷同行,一纸和离书给了他,说这有名无实的夫妻情分,也该到头了。
王爷觉得自己受辱,本不愿放人,被我拦下,劝了两句:“凝之,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只有彼此。”
王爷这才作罢。
我们收拾细软,启程的那天,天子携百官相送,说了一堆漂亮的场面话。
阴了许久的天终于作色,开始飘雪,一片片落在皇城的砖瓦、行人的肩头上。我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偕同王爷入了马车。
出城不到半天,层林尽染,万物飘白。
越往北,雪越大,千里冰封。因着这层原因,我们迟滞了行程。走走停停月余都未到,离封地还有大半月的行程。
赶一赶,应该能凑合着在新宅子里过个年。
然而,在途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们路过一座巨山时,遭了匪寇。对方来势汹汹,即便我们亮出身份也无所惧。一番交战,我们这边的扈从死伤大半。
我和王爷坐在马车内,车夫带着我们疾逃,对方在后紧咬不放。不知是不是因为来到这北地的缘故,王爷的风寒益发重了,每天都要咳嗽多回。
一张脸上清白之色居多,眉眼阴沉得吓人。
他欲提剑下马车迎敌,被我摁住。我说:“凝之,我小时候学过一点防身之术,现下里能拖得他们片刻。你断不能落入贼人手中,你若不在,我们都完了。”
许久风寒重,他没回我,握剑的手在抖,满脸克制不住的痛苦和无力。我趁这势,抢过他手中的剑,最后对他道:“凝之,我等你来救我。”
说完,掀开车帘,叮嘱车夫照顾好王爷后,刺了马屁股一下,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风雪里。
眼见得马车如利箭般远去,后面的追兵赶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公子。虽粗服垢面,却难掩蕴藉,倒有些不似匪类。
那人立马于我跟前,俯视着我,对我笑道:“陆姑娘,好久不见!”
“裴公子,确实好久未见了!”
我回望过去。
雪亘千山,飞鸟难至,嘹戾的风呜呜叫唤。在这异乡之地,我见到了故乡之人。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迎面漫天飞雪,笑道:“我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我们都盼来了这一天!”
“沈凝之可能会追回来,有什么话我们先到别处说去吧!”裴掣说完,拉我上了他的马,又抬手示意身后的众匪去追前方的沈渊。
他载着我一路回走,似乎把这山地摸熟了,很快拐过两个坳,到了一个温暖的壁洞中。
里面烧了火,却无人,似乎是特意为谁准备的。
我们围着火塘子坐下,他递我一碗酒,“你先喝了,暖暖身子。”
我接过:“这么好的日子,是该喝酒!”
“辛苦你了。”他给自己也倒了点。
“能圆满完成我所想之事,便算不得辛苦。”我一口喝尽,只觉得喉咙被剖开了似的,火烧火燎。
“裴公子也不必谢我,我们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我闭目,又霍然睁开,里面尽是大仇得报的快意,和深不见底的恨:“他沈凝之就算有九条命,我也要一条一条地剐下来!”
一介青楼女子,受王爷青睐被接入府,她精心策划却只为复仇
10
我叫陆归真,乳名陶陶。
大名是我家老爷起的,乳名是小姐起的。
且陶陶,乐尽天真。
我家小姐叫陆知还,小名迢迢,
路迢迢而知还。
我是个弃婴,自小被司空大人收养,因为和小姐同日出生的缘故,一直带在她身边。只不过,我比她小三岁。
因着这层缘故,哪怕我是以婢女的身份待在小姐身边,但是我们感情却极好,甚至比一般的亲姐妹还要好。
老爷要我学功夫保护小姐,我哪里吃得了这苦,老是偷懒。小姐还担心我辛苦,吃饭时总把荤食留给我,说我练武耗体力。
在听得她哥说街头有家荷叶鸡非常酥口,她撒娇卖乖都用上,隔两天就让她哥偷偷出府去买。
买回来了,自己却看都不看,最终全丢给了我。
几年下来,我功夫没长进多少,人倒是益发浑圆。
我实在是不喜欢学武,哪怕自己一身膘了,在无人处时,总跟小姐卖惨。小姐听多了,以为我是真惨,冬天只要一落雪便央求她爹,让我别练了。
可我终归是个做下人的,不可能吃白食。夫人叫我寻些事做,有手艺在身,以后陪小姐出阁了,也不至于太丢家里的脸。
我于是开始学做绒花饰物。
但我手笨脚笨,又不得耐心,半天做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根本见不得人。
小姐倒生了一双妙手,琴棋书画,样样都绝。甚至连这等手边活计,一学便精,最终亲自动手,给我做了一框子饰品交差。
末了,挑一朵最喜欢的白兰花别我头上,说:“陶陶真好看。”
她笑靥生霞,眼波似水,温柔又灵动,我哪里比得过其万一。那时候我满心只有一个愿望,便是待在小姐身边。
可惜的是,彩云易散。
我们一路笑闹,很快到了出阁的年纪。
那一年她十七,我十四。司空大人给她定了门亲,对方是权势滔天的十三王爷,这门亲事不亏。
但整个司空府上下却愁云笼罩,因为在京的人都知道,这王爷是个疯批。小姐嫁过去,保不准都有性命之虞。
政治联姻容不得人说不,小姐也心知自己的命运,并未反抗。只是在临嫁前做了一个决定,那便是将我送出府。
我本是要陪嫁的,便这样被她药晕,等醒过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处。
赶车的人受过她嘱托,任凭我叫喊都不停,一路载着我,往离皇城越远的方向飞去。
我知道,哪怕我回去了,找到她了,她也断断然不会让我留下的。可她怎知道,我这辈子都从未想过与她分开。
就这样,我在外游荡了五年。这五年,我没干别的,光换容貌去了。最终在一个易容大师那里改了头面,至此摇身一变,买了个假身份满怀期待地找回去了。
然而,待我回到皇城,所期盼的皆化为泡影,等待我的是小姐离世的消息。我寻去小姐嫁的王府,白幔飘摇。
我悲痛难控,流连酒肆,借此麻痹自己。
如此三月,当冬天飘下雪时,我望着漫空素色,才渐回清明。
我想起小姐离去至今,我连一炷香都未曾给她上过。也顾不得半夜,我摸去了她所葬的陵园。
然而,我却发现在那时刻,有人在偷偷祭拜她。
我上前看,此人面生,但经我问话时,神色闪躲,明显藏着事。这些年,我也算得了历练,做事果决不少。我当即掏了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她和盘托出。
原来她是小姐的接生婆,告诉我说小姐生产的那天,虽然血崩,但还是有一定救治机会的。
她遣人去请示过王爷,王爷说生死由命吧!
然后,便真的一尸两命了。
我知道她只是听令行事,但一股冲天怨恨和悲痛席卷了我。我猩红了眼,蓦地掐住她喉咙,一寸寸用力捏着。
在最后一刹,我看到墓碑上小姐的名讳,又像是被毒虫咬了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我转过身去,蜷在墓碑前,泪流满面。而今陪伴我的,也只有这冰凉的眷恋了。
没几月,王爷再娶,娶的又是一个能助他巩固权势的女子。他于万人中,风头无两,得尽春风意。
而有人却在泉下,枯骨伶仃,枉作梦中人。
凭什么?一股莫大的不甘笼上了我,我想要沈渊也尝尝小姐临死前的滋味,也如她一样,在尝尽绝望和痛苦后,孤独地死去。
可现实却是:我连他身都不能近,更别提让他尝世间苦了。
11
在因缘际会下,我找到了他的政敌——裴掣。与他合谋,演一出戏。
他出权,我出命。
刺杀沈渊,几率微乎其微。最终思来想去,只有一事——下毒。而且要下得隐蔽,不能急于求成,否则容易暴露。
我给他下的是一种慢性毒,因寒诱发,症状与风寒类似,不会轻易被发现。待天气回暖,又会好上一些。
年年岁岁复如是。
到彻底毒发,在最严寒的冬天,肺部会被一只手握住般,慢慢地捏,慢慢地挤,一步步,直到完全掐断呼吸。
但是在他身边好几年,我都一直没找到机会,他并不完全的信任我。
我几乎都要绝望,满心晦暗地想去刺杀他,若果真不成功,那我便可以下去陪小姐了。
这样成功的几率微小,在最后时刻,我又不甘。
直到一次,我无奈之下,试探了他一回。
因为假意接近他的缘故,我细致地给自己找过身份,是一个叫卿儿的姑娘,在浣月坊为妓。卿儿之前得他搭救过一回,对他情根深种。
不过姑娘多愁,身子又弱,年纪轻轻却病死了。
这一切有裴掣的暗中助力,我办起来也并不是很难。我们商定,若入府后,他问起此段,我便这般说。
但他一直没问,最终问时,我又带了点小心思。
我想试他一试,故意找了块他一个故去皇兄的玉佩,故意装作认错了人而不知,以此测他的态度。
他若说破了,那我的计划可能会就此告终。
若没点破,说明他对我已产生了别样情感,在往后做事时,我也会借势拿捏尺度,产生底气。
这一回,我赢了。
也是此后,他会开始接我递过去的茶水之类的,喝得不多,只是轻呷两口。即便如此,这也够了。
也是这事后,他说要娶我。
我一想到故去的小姐,便觉得恶寒。
我不想嫁给他,但却不好拒绝。最终想了一法子,与裴掣暗通消息后,借他们那边的手除去了阿央,又以此试了沈渊一番。
阿央这人,伺候过小姐,王妃,又伺候我。看似话多,实则句句都将人往坑里引。她哪知道终日打猎,有被鹰啄的一天。
王爷在她和我之间选了我,我知道,我的夙愿将很快实现。
后面便是太师党联手匪寇替皇帝铲除他了。
我趁他毒发之际,假装为他引敌,借此同他分开。他被众匪追击,孤身抵抗许久,终是不支,就此上了匪患的牢狱。
裴掣想要弄死他,说免得夜长梦多。
我笑他,先不说沈渊身上的毒已根深。而今的他,孤立无援,在牢里如同一只老鼠,又有何惧?
我说你有这闲心,还不如回皇城清除他的余党。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裴掣。
他身上有入仕的圆滑冷醒,又有出仕的洒脱疏放,嘴边老是带着点玩不尽的笑。他骑了一匹乌黑的骏马,朝我摆手:“陆姑娘,若回京了,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
我想我大概是不会回去了。
自此飘萍,逐风逐浪,了却残生。
尾声
沈渊同我一样,有个固执的臭毛病。
一样东西,认定了便想长久。
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地消失在他生命里,他哪怕撑到最后一刻,也不会放弃去找我。
我次年路过那匪窝时,特意上山探了一回,他还在牢中。水牢湿冷,他身上的毒根本不会缓解,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深。
他每多撑的一口气,便是我报复的一分快意。
我悄悄去看过他。
他身上已经没有所谓的天皇贵气了,瘦得脱形,缩在阴湿的角落里。伴着不间断的咳嗽,压制不住的痛呼从口中逸出,模糊地低语道:“卿儿……”
我转身出了牢。
又是一年深冬,漫天漫地的雪袭来。
北方的冬天可长了,这样冰寒的天,我们都有得熬的。
那慢慢熬吧!(原标题:《我在王府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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