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勇
自古奇人出民间。
奇人必有其异秉,他们身怀绝技,游走江湖,为人行事,与众不同,常常做出让人拍案惊奇的事体来。魏老崇是赵州乡间的市井细人,也是位传奇式人物。他多智而近妖,人称赛诸葛。
魏老崇乃赵州城西贾村人,正名已经无人记得了。他大概生活在清朝乾嘉年间。贾村康姓居多,魏氏系村中孤姓。魏老崇的父亲识文断字,家境殷实,种有几十亩水浇地。一年到头,他除了春耕夏种秋收冬藏,土里刨食外,农闲时节便混迹于集市庙会,靠占卜挣些外快补贴家用。幼时的魏老崇常随其父卖卜于南因集(赵、元、栾交界之重镇),父亲提耳面命,言传身教,加之他勤于体悟,不过几年,他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精于风水、面相、周易八卦诸术,且熟知江湖掌故。
魏老崇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精明而不狡诈,为人处事正直厚道。如有乡亲或熟人登门占卜看相,他总要坦言相告道:“干这行的全凭卖弄口才。”并把算命先生惯用的‘贴身铐’、‘拴马桩’、‘铁锁链’及‘小花枪’等手法一一讲来,“有人从你面前过,要用话把他吸引过来,这是贴身铐。再补上几句让他站定不走,即拴马桩。再根据他的面相说上几句,让其信服,便是铁锁链。过路之人中了以上招数,还不得乖乖听从安排?小花枪是指最后说给他的奉承话,随便刺戳他也不会反抗。” 魏老崇自揭老底儿,目的就是告诫乡亲们不要痴迷于占卜,要脚踏实地谋划前程。
父亲过世后,魏老崇才算出道儿,他经常扛一杆“乐天知命故不忧”的旗幡,穿街过巷,游走于乡村集市。他常对人讲,即便是子承父业,也绝不以此骗人钱财,取个乐而已。
一日,魏老崇来至南因集。见自己平常撂摊的大槐树下,多了个卖药的外地人。那人的摊位前,摆着尊胶泥捏制的小佛爷,尺余高,空肚。小佛爷肚里装的是包治百病的丹丸。卖药人手持一头黑,一头红的一根细棍,正对着围观者夸夸其谈:“给不给药,全在这小佛爷,它要给药,八成病可治愈;若不给药,但请回家等死。”说话间不时用眼睛余光打量围观者,但凡衣光鲜亮的阔人,便用黑头插进小佛爷肚里,眼见得几粒药丸被吸附出来。衣着寒酸者,则使红头插入,无药取出。
旁边打把式卖艺的汗流浃背也收不了几个钱,卖药的喝着茶水大把大把的铜钱往手里跑。魏老崇不知卖药人葫芦里装得什么药,决计要探探他的底细。
当晚,魏老崇设法与卖药人住进一个店里,通了姓名,先远后近攀地谈了一会儿,魏老崇道:“你我算是朋友了,今晚我请客,你勿推辞。你只管吃喝,吃饱就走。本人施了隐身术,饭店掌柜的、跑堂的都看不见咱们。”
出了店门,两人就近找家饭铺坐下,打酒、泡茶、点菜。吃饱喝足,起身便走,果然,那掌柜的、跑堂的视若不见,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回到住处,卖药人问魏老崇:“怪哉,这一手儿是怎么弄的?又没有隐身草、护身符,他们为什么就看不见?”
魏老崇反问卖药人:“你那手儿哩?”
卖药人很想学隐身法术,抢道:“这好办,咱在店里用卷子捏成丹丸,上面沾铁面。再瞧这根棍儿,一头是吸铁石,一头不是。有钱人,就用吸铁石吸药丸;穷人来了,则用另一头。当然不会有药丸吸出。你那手儿哩?”
“更好说,下饭店前我先预付了帐。”
“你可把俺骗了!”卖药人瞪着眼干着急。
“不骗你骗谁。叫你在集上喝着茶水,摇着扇子骗人!”自此,南因集上再也不见那个卖药人了。
这一年,赵州大旱,民多哀怨。一个获利丰厚的商人,路过贾村,但见他身子斜躺在驴车上,打着遮阳伞,摇着逍遥扇,口里哼着小曲,一幅悠然自得的样子。魏老崇一见拦住驴车道:“旱灾如此严重,掌柜的且向别处行乐吟唱,免得乡亲们厌恶,与你不利。”商人回道:“天下之大,任吾行、任吾乐。旱涝乃老天掌控,与你我有何相干?”说罢,曲不停口,扬长而去。魏老崇嘿嘿一笑,并不生气。商人离开约一箭之遥,驴车之上的钱袋子里,突然有团团青蛇爬出,倏忽间隐于地下。商人仍乐而不觉,出五里外方知钱失,大惊失色,继而嚎啕大哭。一位须发皆白老者上前询问,商人便将路遇说出,老者说:“那人定是贾村魏老崇!你须返回跪而哭求,钱或可复得。”商人千恩万谢返回贾村,魏老崇早在村口笑而待之。商人拔了遮阳伞,丢掉逍遥扇,失魂落魄地走到魏老崇近前,连声道歉,跪而哭求。魏老崇说:“天下之大任由你取乐,也可使你悲哭,好自为之吧!你的钱在田界桑树之下。”过去,田邻为明晰地界,常在相邻地边植桑以辨。商人依魏老崇所指,寻至桑树下,果然分文未失。事后,有人说魏老崇会魔术,有人说他使了障眼法。
好瓜不留种。魏老崇智多而无嗣,正应了乡间一句俗谚:“一年好庄稼,数年地不壮。” 待魏老崇年老体衰时,村内有几个无赖,思谋从他那里找些花项。秋收时节,一伙人打起魏老崇几亩谷地的算盘,一天夜里,他们提镰推车盗割谷子。夜半,魏老崇叫醒了老婆说:“该下厨做饭了,多烙些饼!”
“您还做梦吧,这才几更天!”
“地里有人帮咱收谷子,一定要款待他们!”
鸡叫头遍时,无赖们把谷子装上车,正欲运走。魏老崇担着饭、老婆端着饼来到田间,魏老崇招呼道:“伙计们,辛苦了!老朽送饭来啦。”一时间,这伙人呆若木鸡,手足无措。为首一人只好顺水推舟道:“先生年迈力衰,我等闲劲无处使就帮着把谷子割了,吃了饭就往家送。”转身对同伙喊道:“伙计们,吃饭!”魏老崇笑眯眯地看着这伙人狼吞虎咽。
前番那伙偷谷人吃了哑巴亏,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按下不表。却说村里更有为富不仁的富二代,对魏老崇那份殷实家财,有所图谋,竟伪造文书,买通知州与魏老崇对簿公堂,欲抢霸魏家祖业世产。大堂之上,任凭富家子弟口若悬河,一旁的魏老崇冷眼观瞧,并不置辩。那人言罢,他冷冷一笑,便从袖中掏一纸条,交与“光明正大”牌匾下的知州老爷,知州定睛一看,上写:“下堂来,保你性命无虞。”知州见魏老崇正气凛然,气定神闲,竟有几分胆怯,诧异间不由自主地走下堂来。说时迟,那时快,忽见大堂官位上之的雕梁轰然坠地。知州不由面露惧色,倒吸一口凉气,脱口道:“险哉”。有此一惊,知州竟视魏老崇为神人,其官司自是不敢过问。心怀鬼胎的富家子弟,竟也自动息讼。
出了这宗事后,没人再敢打魏老崇家产的主意了,恐遭报应。据说,先知先觉的魏老崇连自己归天的日子都预料到了。走时,他把自己里里外外打整得妥妥帖帖。此后,魏姓绝。一份儿偌大的家业也不知落到什么人手里。魏老崇在世时,曾有人问过他家产的归属,他直言,天机不可泄露。想来财产原本身外之物,魏老崇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