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是个了不起的朝代。对史家而言,它是空前绝后的盛世;对文学家来说,它又是文学艺术创作的滥觞。北宋的文学家不胜枚举,书画有苏黄米蔡宋四家,散文有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唐宋八大家占据六席),诗词有柳永、李清照、秦观等等,他们以卓越的艺术天赋成为各自领域的佼佼者。韩愈曾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那些具备优秀的文学家不是所有领域都擅长,往往是凭借某项专业特长成就自己文坛一哥的地位。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北宋复合型文学家苏轼。苏轼,号东坡先生,历史上也称他为苏东坡。苏轼的历史知名度不言而喻,一定程度说,苏轼已经成为整个宋朝的符号。一说宋朝必然会联想到苏轼,那首水调歌头也会跃上心头。
“四海一生踏歌行”。很早以前看到这句话,似乎用它来形容苏轼的一生最为贴切。苏轼一生处在贬谪的状态,而且是一贬再贬,从汴梁城一路经过黄州、常州、杭州,最远达到海南的儋州。苏轼少年早慧,年纪轻轻中得进士,两位夫人王弗和王闰共为他生育四个儿子。
公元1072年,时年三十五岁的苏轼喜得贵子苏过。七年后,苏轼四十二岁正值人生壮年,原本正是干事创业的黄金时期,却赶上震动宋史的“乌台诗案”。苏轼侥幸躲过牵连,只落得个贬谪流放的惩处。苏轼没想到乌台遭贬,一贬便是二十二年,到死都没有回到汴梁施展抱负。
直到公元1100年,宋徽宗继位大赦天下,苏轼才接到北还汴梁的征召,不幸的是苏轼已是花甲之年,难以承受颠簸劳苦,最终病死中途。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有人说,苏轼的人生经历看似不幸,却也因祸得福,他绝大多数经典名篇都是在贬谪过程创作。
苏轼在流放途中,一直由三儿子苏过陪伴。苏过的童年见过意气风发的父亲,苏过的少年也亲眼目睹父亲流放的艰难处境,陪着父亲种过菜园、受过冷眼、住过茅屋。直到苏轼去世时,也只有苏过陪伴床榻前。苏轼苏过父子感情非常好,苏轼临终前唯一不能放心的人只有苏过。为此,苏轼专门赋诗一首送给他,希望能参透里面的玄机奥妙。这首诗也是苏轼留给后人的最后一首诗,里面包含着苏轼的毕生感言,它便是《庐山烟雨》: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短短二十八字,读过后有什么感觉。说心里话,初次读此诗觉得很一般。仔细品味一番,才发现原来是一首偈子诗。所谓偈子,是一种佛家题材的颂诗,是用诗歌的形式来表达深奥的禅意。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它都是那些得道高僧圆寂时,给众弟子留下的临终遗训。苏轼想通过这首偈子诗传达什么样的人生禅意呢。
此诗前三句以江南两大奇观“庐山”和“浙江潮”为开题,把原本宏伟壮观的天下奇景浓缩为一句诗,有“纳须弥于芥子,藏日月于壶中”的大气。紧随其后,苏轼的文笔一转写道“未到千般恨不消”,是说天下美景总是吸引着无数人前来观看,很多人总觉得不去看一看,内心便会充满遗憾,写得非常贴近生活实际。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是全诗的升华。它出自佛家《五灯会元》一段故事,说有位高僧三十年前尚未开始参禅悟道。那时的他看到山是山,看到水是水。直到悟透禅宗后,才知道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山水,早已不再是以前的山水。
苏轼言下之意是告诉苏过,人生也是如此。你曾经一直执着的红尘滚滚,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虚幻。你仰慕山的高大挺拔,想着有朝一日攀登上去,等你真的达到山顶时,或许内心只有“不过如此”四个字。
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悲。苏轼一生才华横溢,却仕途不顺,年轻时总想着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哪里会想到自己身怀旷世奇才,却常年活在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流放生涯。终于,苏轼在人生接近终点的六十四岁那年,以一介凡夫俗子之身顿悟成“佛”,给儿子苏过留下四句人生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