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乱世奇事多,而尤以“十里洋场”的上海滩为最。1931年6月,沪上爆出了开埠以来最大的闹剧——头号“闻人”杜月笙开祠大典,一时沸反盈天,轰动全国。场面之热烈盛大,不亚于汉祖唐宗泰山封禅,不但使上海各行业深受其累,而且牵动各省区头目、中枢要人、租界总监、外国领事,连当时的最高统治者老蒋,也赠送匾亭,亲笔致贺。
01清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7月15日深夜,浦东(今属上海)高桥镇一间门窗蛀蚀、灰墙斑驳、阴暗潮湿的瓦房里,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他,就是40年后妇孺皆知的上海滩头号“闻人”杜月笙。
杜家家境贫寒,度日艰难,连一日三餐也难以维持。天灾人祸之下,杜月笙的爹妈相继撒手人寰,年仅8岁的他成了孤儿,靠着苦命外婆的照料,勉强捱度时日。
小时候的杜月笙是高桥镇上人人都看不起的“小瘪三”,屡遭街坊白眼、邻里斥骂。既然混不下去了,他就想去闯荡上海滩碰碰运气。
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的一个春寒料峭日,14岁的杜月笙一身破烂离开了高桥镇老家。在八字桥头与外婆分别时,这个瘦猴似的“问题少年”竟然发誓:一定要升官发财,衣锦还乡,置家业,开祠堂,光耀祖宗!
杜月笙到上海后,在十六铺一家水果店学做生意。很快便与一批地痞流氓勾搭上了,拜青帮小头目陈世昌为“老头子”。由于他机灵诡诈,崭露头角,被上海帮会大头目黄金荣看中,成为黄金荣的高足。靠着工于心计、投机钻营的天生本领,几经奋斗,终于跻身“闻人”之列,一跃而为与黄金荣、张啸林齐名的上海滩三大流氓之一。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中,杜月笙一头倒向老蒋,纠集党徒攻击工人纠察队,谋害上海市总工会委员长江寿华,为老蒋鼎定上海立下了汗马功劳。1927年4月18日,南京国民政府建立,蒋以桃报李,任命杜月笙为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陆海空军总司令部顾问。租界当局也对他刮目相看,让他坐上了法租界董局华董的宝座。
这下子杜月笙身价百倍!沪上各同业公会、各大公司,乃至文化教育、慈善事业、纷纷聘请他担任董事长、董事、会长。上起党国显要、外国领事、帮会头目、各界名人,下至三教九流,甚至绿林强盗,都成了他的座上客。其名声地位超过了黄金荣、张啸林,成为名副其实的上海滩第一大“闻人”!
02民国十九年(1930年),42岁的杜月笙萌生了开祠堂的想法,并且说干就干。他请来当时的名儒章太炎和杨度帮忙筹划。这两位早就被杜月笙拉拢为座上宾,当然是尽心尽力。
杜月笙又吩咐管家万墨林,带上50万元,在高桥镇买50亩良田,定购木材砖瓦,择良辰吉日,尽快开工。
一切都准备的兵马炮齐,可有个问题却成了大麻烦:
按照古制,凡开祠,须在祠堂里供奉历代祖宗的牌位,称之为“神主”。贵者富者均修有家谱,一代传一代珍藏着,一查家谱,历祖历宗名士履历一目了然。杜月笙的父亲杜文庆受雇于茶馆,拎着茶壶为客人泡茶,属被人瞧不起的下等人。他的上几代祖宗,也都是穷困潦倒的乡野平民,连吃的穿的都难以维持,哪里顾得上修家谱?
万般无奈之下,杜月笙的“高参”们建议在报纸上打广告,寻求社会各界人士帮助提供杜月笙的祖宗本支。
广告刊出后,倒也收到不少应征信函,还有登门提供的,却极大部分虚无实根,甚至荒唐可笑。钻营之辈出于对杜月笙的巴结逢迎,把历史上姓杜的将帅宰辅、文学大家称之为杜家先祖,如东汉时被百姓尊为“父母官”的太守杜诗、晋代名将杜预、唐朝贤相杜如晦、大诗人杜甫、杜牧等。也有的出于对这位“闻人”的妒恨,把历代被统治者称之为乱臣贼子、山林草寇,说成是杜月笙的老祖宗。
更有恶作剧者。一天,杜月笙收到一封“杜月笙先生亲启”的信札,拆开一看,两行工工整整的楷书映入眼帘:杜家上五代女祖宗,乃杜十娘是也。众所周知,杜十娘是戏曲人物中的一个妓女,把个杜月笙气得脸都歪了,大骂“赤佬”“瘪三”,他想要追查这是谁写的,无奈信上一无署名,二无地址,怎么个查法?
这一通广告打的是“不起作用倒起反作用”,眼看祠堂已经建好,老祖宗是谁还确定不了,杜月笙也急得是焦头烂额。
章太炎建议他效仿明太祖朱元璋,先设一道“总神主”供奉,等考查清楚后,再逐一补上——这分明就是个笑话,可杜月笙还是照做了。
03冬去春来,工程浩大的杜家祠堂宣告竣工,计开五间三进,第一进为车轿厅,第二进为正厅,第三进为供奉“神主”的飨堂。三进间各有左右侧厢连接,大室小室,无不精雕细琢,古香古色。大门外两侧,耸立着两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双眼圆睁,口张牙龇,威武渗人。
杜月笙请来阴阳先生,选定民国二十年(公元1931年)六月初十,为杜家祠堂“神主”奉安大典。
为了扬名显祖,杜月笙刊印了数千份大红请帖,遍发全国各省区,并在报上刊登广告,铺天盖地的宣传。并设“八大处”,势必要把这场开祠大典办得风光无限、完美无缺。
哪“八大处”呢?
就是总务处(主任虞洽卿)、剧务处(主任张啸林)、卫生处(主任王晓籁)、文书处(主任杨度)、筵席处(主任杨渔生)、庶务处(主任张延龄)、陈设处(主任金廷荪)、警卫处(主任王彬彦)。看看这些人,无一不是上海滩各界的“闻人”,而杜月笙本人,则理所当然地成了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大元帅了。
万事俱备,1931年六月初九,开祠大典正式开场。前来参加庆典的中外政要、全国各界名流,分水、陆两路逶迤前进。
陆路上,声势浩大的仪仗队共分六列,绵延十里,一路上鞭炮轰响,锣声远扬,乐队竞奏,童子军歌声此起彼落。杜月笙坐在轿子里,不时探身轿外前顾后盼,青灰色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得意非凡。
望不到头的喧嚣人流缓缓蠕动,所经之处,交通断绝。足足三个钟头,仪仗队的第一列,方才到达码头。
水面上,等候着百余艘轮渡、拖驳、游艇,高高的桅杆上,挂着一式的绣有“杜”字的三角红底黄字旗。各列队伍在警察引导下,依次上船,载满一艘即启动,再载一艘,首尾衔接,成一字长蛇阵,蜿蜒驶向对岸。岸上水中,鞭炮声、锣鼓声、军乐声大作,趁着西南风飘响十里,好不威风!
六月初十,是杜家“神主”奉安典礼。由家长杜月笙捧“神主”入飨堂的神龛里,以资永久保存供奉,享子孙万代祭祀。
从头至尾的一应礼仪,全部采用古制,一言一行容不得半点差错。就拿制作“神主”的选材来说,经章太炎、杨度认真考证,非得用栗木不可。其理由是:“栗者,颤栗之谓也”,示子孙对祖宗诚惶诚恐,畏可敬之——话说,这连祖宗是谁都不知道呢。
04杜月笙开祠期间,食客三万,堂会六台,可以说吃的和玩的规模之大,那是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
据当时报载,杜月笙开祠三天中,摆了一千五百桌,食客多至三万余人。而且民国以来,空前未有的盛大演出,也在杜家开祠期间。
当时的“四大名旦”、“四大坤旦”齐集一台,这在上海滩绝对是旷古未有:言菊朋、徐碧云、荀慧生、姜妙香、雪艳琴、张藻宸、尚小云、程砚秋、王少楼、梅兰芳、杨小楼、马连良、高庆奎的名家名段一出接一出,三天中,几乎演遍了所有的优秀传统剧目。
《申报》《大美晚报》《新闻报》等各大报,均以特大字号,刊登每日剧目及主要演员,并绘声绘色作报道评论云:
三天六台,集全国最著名之演员,最优秀之剧目于一炉,珠联璧合,不特可称空前,即谓绝后亦无不可。清末的西太后、民国大总理袁世凯,以及当今的蒋主席,亦都望尘莫及!”
至六月十一日午夜,看完最后一出戏的宾客告辞,杜家祠堂开祠大典宣告礼成。杜家祠堂三进二厢大小房间里,摆满了全国各地嘉宾的礼品,黄金白银、翡翠玛瑙、珍珠宝玉、古董器玩、字画碑帖、手表时钟、礼券现金,及高档的日用百货无所不有。社会团体、政府机关、各界名流赠送的贺匾、贺屏、贺联,庭院廊庑皆满。
开祠不久,杜月笙又特地通过报纸宣谕公众周知:捐资十万元,在杜家祠堂附近建造藏书楼及学校,使圣典有传,桑梓子弟有书读。果然,又赢来一片喝彩声。其实,杜月笙开祠所受的礼物,多至三千万元以上,一应开支包括新建祠堂在内,不过耗费五六百万元,可谓舍小而得大矣。
写在最后:
“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由于杜月笙在上海善待下台总统黎元洪,黎的秘书长特撰一副对联来赞颂他。这副对联把杜月笙捧成“当代春申君”,实属过分抬高。不过,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杜月笙在上海滩的影响力。否则,他的杜家祠堂开祠大典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人前来捧场。然而,随着帝国主义的败退和时代的发展,杜月笙的帮会势力和那些腐朽阶层赖以生存的土壤都逐渐消亡,“十里洋场”繁华落幕,新的时代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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