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天新
我五岁那年,开始在浙江台州市黄岩县西部头陀镇的兴岙小学上学,当时学校只有一位老师,他同时教五个班,同学们都在一间教室里,后来我知道那叫复式班。我记得那位老师姓张,我们一年级四个同学坐在左边前面两桌。40多年以后,我重访兴岙村,见到张老师,他个子不高,是个老实木讷的本地人。
那时候我不曾想到,同属头陀镇的平田乡会是我祖先的居住地。因为自懂事以来,我就知道温岭市横峰乡的观渭蔡村是我的祖居地。直到2014年秋天,我去温岭参加东海诗歌节,被横峰街道的父母官梁海刚先生带到蔡氏家庙,从一位远房堂兄那里获到一份珍贵的家谱,才知道祖先来自黄岩县平田乡。南渡的先人叫蔡谟,是东晋重臣。
2019年夏天,我随浙大同事们去福建平潭岛疗养,途经故乡台州,应邀在台州图书馆和温岭妇女儿童中心做了两个讲座,温岭朗诵团并举办了我的诗歌朗诵会。其间我第一次走访了祖居地平田,那要感谢雅儒的平田老乡蒋志勇先生,他和我同在一个老乡群里,有一次聊起平田时得以相识。
那是一个晴朗的周六上午,志勇兄从黄岩城关专程驱车来到椒江市图书馆。在我的讲座结束之后,我们便一起出发去黄岩。途中应黄岩诗友们的邀约,到长潭水库北岸的杨家庄享用了农家乐午餐。那以后,我随志勇兄还有一位七旬老人蔡天福出发,那是一段40分钟的车程,路旁是美丽的青山绿水。见到天福的那一刻是我难以忘怀的。
自从我懂事以来,便知道自己名字“天新”的来历,源于我的生日和杜甫名诗《丽人行》首句“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加上家兄名“未名”,因此我认定父亲没沿用家族的行名为我们取名。但我知道父亲的原名“显福”是按行名取的,大伯、二伯和小叔分别叫显堂、显理和显顺。只是后来父亲觉得过于封建,才改名“海南”。
平田乡位于黄岩西部,原属头陀镇,1992年撤区并乡后,它便直属黄岩。平田南接温州乐清,正是这个原因,先祖蔡谟才从温州携家人游览到此(长子邵是永嘉太守),并筑屋定居。我们来到平田乡平田村,四周果然是群山环抱,村边有座秀丽的山峰叫旗峰山,村民称灯盏山。村头立着一块木头的牌匾,上面写着“平田蔡的来历”:只因谟公在“清江里目睹环山带水之胜,乃筑室允藏”。
值得一提的是,平田乡西边的上垟乡上山周村是前北京大学法学院院长周炳琳先生祖居地,家父早年在西南联大和北大求学时,曾得到这位前辈乡贤照顾。周先生是“五四运动”亲历者,曾代表北大学生南下上海面见孙中山。抗争爆发之时,他任国民政府教育部常务次长,正是在他建议之下,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南迁长沙成立临时大学,后又迁昆明成立西南联大,只因周夫人魏璧是长沙人,她是著名的周南女校“三杰”之一,熟悉长沙。换句话说,西南联大的成立,与他们夫妇有关。
天福带我们来到平田村文化礼堂,那里已有天喜等另外三位“天”字辈蔡氏族人等候,还有从乡里赶来的王副乡长。寒暄过后,天福他们便搬出五六卷八开本的蔡氏宗谱,有的已被虫子咬得不成样子了。而平田蔡氏的“名行”和“字行”那一页却清晰可认,“谟邵伯司恒熙……永显天朝程猷”共计50代,我们是第47代。
天福对家谱了如指掌,娓娓道来。5代有一支移居福建,北宋大书法家蔡襄是其后裔。6代曾遭强盗灭门之灾,幸亏蔡熙海入赘邻村幸免于难,他义无反顾地回到平田延续香火。9代出了大理寺少卿蔡复振,前几年,村民们在旗峰山下发现了他的墓。18代蔡奉午移居温岭,成为我们温岭蔡氏的先祖。22代有光禄大夫,24代有兵部侍郎,25代又有进士……48代有任四大名城副市长。随后,天福带我去祭拜9世祖,墓园焕然一新,是去年才由蔡氏族人捐资修复的。
天福退休前曾任黄岩宁溪铅锌矿副书记兼工会主席,正是在他的努力之下,改变了原先矿长的决定,同意在矿上工作的青年朱幼棣和管鹏飞参加1978年高考。朱幼棣后来与我同年入读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成为新华社名记者,1984年首赴南极考察,著有《后望书》《大国医改》等,不幸英年早逝。而管鹏飞上的是浙江大学数学系,毕业后赴美留学,获得普林斯顿大学硕士和博士学位,现任加拿大皇家科学院院士、麦吉尔大学终身教授。
遗憾的是,平田村原本有两座祠堂,即蔡氏祠堂报本堂和纪念先祖蔡谟的恩感寺,不幸在“文革”期间被拆毁,作此决定的村革委会主任也是我们同代族人,天福为此痛心不已。其中恩感寺系南宋淳祐三年(1243)重建,宰相杜范(黄岩出生的最高官员)亲自撰写《重建恩感寺记》。天福给我拷贝了一份,文章从蔡谟父亲蔡克说起,而蔡克爷爷的爷爷正是东汉名士、蔡文姬的父亲蔡邕。同样遗憾的是,先祖蔡谟之墓至今仍未找到。临行前,王乡长和天福带我去看可能埋葬他的山头,据说那是一块风水宝地。我期待着来年有机会,借清明之际回乡省亲,祭奠先祖。
蔡天新,1963年出生,浙江大学数学学院博导,诗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