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季图｜橘子Lydia摄影｜jeremy Cliff KE 橘子Lydia
在南靖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藏着众多古老、神秘的原始生态村落，它们像是神话传说，吸引着人们前去朝圣，这其中，就有河坑、石桥、梅林、曲江、田螺坑、下坂、南欧、寨头、塔下等村。
以姓氏宗族为聚居地的村落依山而建，一座座圆形的、方形的土楼，枕山、环水、面屏，
凝结天地之气，聚山川之精华，大地黄的墙面、夜空黑的屋顶，他们从贫瘠的土地上生长了出来。
方与圆是土楼客家人一生的羁绊，在方与圆的世界里行走，石桥村海拔370米，夜里高低错落的灯光，点缀着深邃的大山，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在大山面前，这点光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午后，沿着村口的水泥路疾行数百米，石跳像十个张开的手指，拨弄着灵气涌动的河，阳光投射在柿子树上，红得透亮的柿子传递着秋的旨意，向我发出邀请：“我们村里作大福啦！欢迎你，远方的客人！”
作大福是庆秋收最好的仪式，是土楼客家人农耕文明的一种延续，是游子们千里万里往回奔袭的情怀。
在这片土地上，族人们顺应大自然的规律而作而息而生而养。风霜雨晴，族人们敬畏自然，自有一套朴素的生存法则，应时耕种，按需发愿，佛龛上的财神，门上的门神，灶脚的灶君公，村头的土地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神充当了人与环境之间润滑剂，超自然的力量在无形中维持秩序，滋养着两端的生命。
为什么要作大福？我想象过遥远的过去，人们在春耕时的焦虑，担心自然灾害，忧心天不遂人愿，所求不过是卑微地多收个三五斗，在春耕与秋收之间，漫长的等待中，人们的苦心煎熬，最后都化成了一种唯心主义的东西，收获的那一刻，族人们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诸神一整年守护的回报就是作大福，大福是族人们的精神寄托，族人们请神、敬神、用神化解未知，安抚内心。
土楼的魅力不仅在宏观的六百年的时间跨度里，更在我们平时看不到的作大福的一个个细节中：
小庙挤不下太多人，供桌排列整齐挤满了整个广场，人们见缝插针，全村人的真诚充满了整个庙宇，人们跪倒在地，手心和手背轮番触地，嘴巴一张一阖，似乎神能读懂他们的唇语。
拜了神，还要拜天地，拜众生。人与神明的沟通需要虔诚，虔诚需要用献祭的方式来表示。
一口被宰杀的大肥猪，以做马杀鸡的姿势舒服地趴在了木板上，七名壮汉才抬得动。这是猪这一生的高光时刻，被作为供品献给了神。巨无霸的篾香，写着年份的竹制食盒，一筐筐的金银纸展示了人们的慷慨，族人们尽可能多地把地方物产摆满供桌，在供桌旁行五体投地之礼。
拜拜的器皿都是老古董，几代人经手过的包浆光泽闪耀，彰显着潜隐于老物件的温情与灵魂。
敲锣打鼓是每一项指令发布之前的闹腾预告；
穿着戏服的各种角开道；
身披蓝色长袍马褂，戴黑色帽子，头插金花的首事们，抱着娃娃、捧着官帽，鱼贯而入；
控场的道士最后登场，他的道袍既华丽又粗粝，别针挂住了袍子两边，领子上的褶皱和面料的皲裂都在告诉我们，这件道袍服役有些年头了。他神情笃定，八字纹验证了他权威，那种四两拨千斤的份量感，从外到内，不怒自威的气场震慑全场，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也在听他说。这是仪式有序开展的保证。
手摇铃、茭杯是他的法器。韵律感极强的经文的唱诵声从他干燥紫黑的双唇传出，清脆的摇铃声伴着经文的浅唱低吟涤荡着世俗的喧嚣，山谷的风也轻轻地跟着和。所有人双手合十静默，胸腔也如一台小音箱默默响应着祈福着，两种声音，一种来自外界，一种来自内心，他们高度一致。
道士像是一个说唱歌手，玄音扑朔迷离，但听的人都说好，往诚心奉天那方面翻译准没错，我们都是天的子民。
香火缭绕，人们觉得神不但在心里，也有一种神在身边的踏实感，道士一声令下，人们就开始动起来了，斟酒，再拜，摇铃更加剧烈，人们的身体起伏得更厉害了，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变，土楼人家自有世界，道士开始念名字，大家脸上才显出放松的神色，人们小动作不断，吃东西的，坐下来聊天的，叉腰的，
道士再下指令，人们抱起成筐的金银纸，轮流到庙前敬于神，在神的注视下投到香炉中。在土楼人家的认知中，金银纸可以收买鬼神、调和五行、祗天敬神。
焚烧的烟雾起，烟接近人们对神灵的想象，他们可以是祖先，也可以是先贤，也可以是神明，都是庇佑一方的超自然力量，烟雾袅袅升起化作信使，把人们的心愿带到天上，说与神明知。
敲锣打鼓声起，踩着鼓点的人们脚步轻盈。道士从供桌下的竹笼里揪出一头公鸡，（鸡：“到我了？？？”）剪刀干脆利落地剪破鸡冠，手持滴血的鸡在符咒上飞快地涂抹着。再把鸡血点在寺庙各处，抹在神像的脸上，鸡又被关进了竹笼子里，放在了寺庙供桌下（鸡：“我就是工具鸡？？？”）。道士手起刀落，在猪身上一番的切割（猪：“说好的马杀鸡呢？？？”）。
本年度最具悬念的选首事即将揭晓，明年就可以穿上人气男团组合的长袍，成为全村希望的首事，八个生产队八个首事到底花落谁家呢？道士一遍遍地掷茭，首事在一旁做着记录，不敢有一丝怠慢，被神选中的名字，被勾选了出来。新的一年，有新的期待。
玄学一番的大肆铺垫，科学隆重登场了，村里高考状元的家长倍有面子地上台领奖学金，阳光投射在他们身上，口罩巧妙地掩藏了一部分他们的喜悦。南靖人把耕读传家根植在家族子孙的灵魂深处。就像《围炉夜话》中提到的：耕所以养生，读所以明道，此耕读之本源也。
这是村里的呆子最开心的一天，他身体不太平衡，走起路来一倾一斜，但他整个广场地巡回绕圈，蹭着热点做些小买卖的则手忙脚乱，算命先生的摊位前也比平时要热闹一些，每个孩子身上绑满了气球，熊孩子捡些哑炮各种搞破坏，大人们还可以登记个名字手机号付息借福，金额800～1000元不等，全族人围着供场，全家人围着供桌热热闹闹地吃大席，老人家坐在戏台下，听着咿咿呀呀的歌仔戏，有一种这个世界一直都没变的幻觉和踏实，作大福，总是和美好的一切有关，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欢乐。
就算我们觉得很复杂的仪式，也是一年年地简化，比如今年就少了送灯仪式，各自都提前领回家了。我不知道明年，还有什么步骤会被简化。每年简化一点，最后会不会走向消亡呢？
一想到若干年后，我们再去南靖，看到的是吸引游客的保留节目“印象南靖”这样的舞台剧演绎作大福，作大福逐渐陌生，变成记忆中的作大福，我就感到无比的惆怅！
不夸张的，我已经预定了明年的石桥南院，准备预留更多的时间去感受作大福。
结果他们告诉我，明年农历二月河坑特有民俗新丁祭祖，三月梅林妈祖巡游、塔下春福，房间也要帮我预留吗？好的，整栋预留吧，我们有六个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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