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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谦虚公
系列:清代志怪小说趣味故事
老陈撞鬼绍兴府萧山县(今杭州市萧山区)有个叫做陈景初的人,在天津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大约是厌倦了异乡漂泊,最终他决定打点行装返回故里。
当他进入山东地界时,恰逢当地遭遇饥荒,饿死的穷苦老百姓不计其数,正是“民穷财尽,饿殍盈途”之相。在这种大背景下,旅游业、服务业等第三产业也大受打击,客栈经营萧条,掌柜的也不敢收留过往旅人投宿(怕死在房间,惹上麻烦)。
人困马乏的老陈在踌躇无措之间彷徨游走到荒山野岭中一座寺院门前。他抬头一瞧匾额:“兰若寺”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耳畔似乎响起了《倩女幽魂》的BGM。可时下夕阳西沉、暮色深重,老陈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选择在此过夜。
迈进山门,走过长廊,老陈发现东头的厢房内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三十多口棺材,西厢房呢,就正中央赫然横着一口楠木棺材。不过老陈路途奔波,满面倦容,他顾不得这许多,一见到床铺就如泰山崩塌般地轰然倒下,很快便鼾声大作,进入梦乡。
洪金宝主演电影《鬼打鬼》剧照夜过三更,寒月当空。厢房内忽然发出悉悉索索的诡异之声,
老陈被这阵响动扰了南柯一梦,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朝厢房处定睛望去“额滴个乖乖!”只见那些棺材板儿都盖不住了---从中伸出一只只的鬼手!
老陈发现东厢房那些手呢,尽显瘦骨嶙峋、饥黄体瘦之态。再瞧西边那只,却如凝脂般圆润、肥硕、粉白。
老陈毕竟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啥世面没见过呀!就这场合还不至于吓尿。他左右顾盼、东张西望仔细观察了一阵,见无其他异样(主要担心黑山老妖之流乱入),便壮起胆子嘲笑到:“你们这帮穷鬼,现在手头紧了,晓得找我讨钱啦?罢了罢了,今天大爷我心情好,见你们着实可怜,那就施舍一点儿吧!”老陈言毕从怀里掏出心爱的小青蛙荷包,打开来取出一把电玩城的游戏币,噢不,是铜板。他由东向西,逐一分发,给每只“鬼手”的手心处都放了一文钱。
《火影忍者》漩涡鸣人同款青蛙荷包东厢房那些鬼手拿到了钱,便纷纷缩回了棺材。可西厢房那只白胖鬼手却依然耷拉在外面,五指张开,微微晃动,似是嫌少。
老陈察觉后放声大笑:“白拿一文钱您还不满意呐?得嘞,我再给您添点儿?”说完他就将铜钱一文一文地累到这鬼手里。可这死鬼吧,毫无表示,都拿了一百枚铜钱了居然还巍然不动。
老陈此时也怒了:“矮油,你这死鬼也太能作(zuō)了吧!简直贪得无厌呀!得,老子今天还就跟你杠上了!”他索性掏出两贯钱(1贯=1000文)统统置于鬼手之上。(两贯钱差不多八公斤,这鬼手相当于在撸一个哑铃。而且两贯钱相当于二两银子,这老陈还真有钱,舍得重金打发素昧平生的死鬼。)
一贯钱(又称一吊钱)等于一千枚铜钱还真别说,这次鬼手得了两贯钱算是心满意足,顿时兴高采烈地缩了回去。老陈经这一遭折腾,讶异不已。好奇心驱使他抬起油灯在厢房内四处查看还有没有其他古怪。(胆儿也忒肥了,也不怕遇到大粽子!)
经探查发现,东厢房的棺材上尽写着饥民某某等字样,而西厢房那口楠木棺材上则写的是某县典史某公的名字(看来真实姓名不方便透露)。老陈这才恍然大悟:“升斗小民胸无大志,给一文钱就能打发,像典史这般的公务员,平日收受贿赂拿习惯了,数目不够是不会轻易‘收手’的!”
忽然间西厢房又铜钱撞击之声大作,老陈忙跑去看是啥幺蛾子---原来典史的棺材缝开得太窄,无论那只鬼手如何生拉硬拽,也无法将两吊钱带进棺材。但听得“嘣”地一声脆响,串钱的绳带被生生扯断,铜板儿哗啦啦散落一地。
于是典史的鬼手又从棺材缝内猥琐伸出,由于距离地面颇高,它只能悬在半空中着急地四面扑腾---这当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半个子儿也捞不到!
老陈见状,嗤之以鼻、讪笑不已:“哥们你太贪心咯!人都死了就剩一双空手,还想套白狼呐!?你呀,还不如那些平民百姓呢!人家是见识短浅,但好歹兜里拿到了我一文钱保底咧!”
典史并不答话(能答上话那更吓人),只是伸手在空中继续无谓地抓捞,似乎很不甘心。
老陈拍掌大喝到:“喂喂喂!说你呢!你这龟孙子要是活着,得了两贯钱肯定就坐在衙门里干屈打成招的勾当,做那些土豪劣绅的鹰犬走狗。你收的黑钱都上哪儿去了?何苦今日原形毕露、丑态百出?你就活该,呸!”话音未落,就听得东厢房那些穷鬼发出长叹短吁之声,典史的鬼手也随即缩回棺材,不再作怪。
待到天蒙蒙亮,老陈将地上散落的铜钱收齐作为房钱交给了寺僧,接着便骑上心爱的小摩托~噢不,是小毛驴扬鞭出发,踏上返乡的旅途...
故事出处上面这则故事原题《棺中鬼手》,出自于清乾隆年间苏州文人沈起凤的志怪小说集《谐铎》。作者因痛感社会的黑暗,人世的险恶,便借这部小说中非神即鬼、有妖有怪的故事对社会病态展开解剖,对人情世态进行揭露。该作全篇故事短小精焊,文字简练生动。作者大量运用夸张、对比、不协调、故意出错、轻重倒置、谐音等俳谐手法,写出了一篇篇以谐入铎、寓庄于谐的作品,令此书在当时便得以广泛流传。
原文结尾处,按照志怪笔记小说的习惯,作者也加入了自己对上述故事的点评:“当官的,官位越小越贪,他们干的肮脏勾当根本不屑再说。活着的时侯像恶鬼,死了还像活着的时侯那般贪婪,阴曹地府就没有整治他们的法令么?”
所谓“生既如鬼,死复犹人”,这字里行间,一个对老百姓敲骨吸髓、贪赃枉法的“蝇头小吏”便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棺中鬼手”的故事讽刺辛辣,寓意深远。它既表达了对冤死饥民的同情,又体现了人民对待贪官污吏阴魂的愤恨与震慑(陈景初分钱给饥民,并怒斥典史之鬼手),极具进步意义。
典史简略
再说到“典史”究竟是个什么官儿呢?它始置于元代,明清沿置,设于州县,是知县之下掌管缉捕、稽查、狱囚、治安的属官(明时负责“文移出纳,清时主管“稽检囚狱”)。
在没有县丞、主薄的县内,则其职由典史兼任(兼管钱粮、户籍等事务)。而且遇知县外出时,典史还可以代其审案,在典史廨(也称“巡捕衙”)办公,下设攒典一人,协助办事。百姓称为“捕廉老爷”、“司爷”或“四爷”(位列知县、县丞、主簿之后的NO.4而得名)等。
典史一般由儒生、吏员除授,尽管属于“未入流”(九品之下)的文职外官,但该职务须经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同知县、县丞、主簿一样,亦属“朝廷命官”。
正因如此,典史好歹算是吃皇粮的在编公务员,和同样“不入流”的编外临时工---“吏”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由明代地方官制示意图可见,典史处于垫底的位置但典史毕竟不入流、没品级,处于封建官僚体系的最最底层,权力太小,油水不够,所以必须通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方式四处揩油占便宜为自身谋取福利。
清道光朝历任江苏、甘肃布政使,广西、江苏巡抚等职的梁章钜在其《归田琐记》中以一首“十字令”生动形象地刻画了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狐假虎威的典史嘴脸:
一命之荣称得,两片竹板拖得;
三十俸银领得,四乡地保传得;
五十嘴巴打得,六角文书发得;
七品堂堂考得,八字衙门开得;
九品补服借得,十分高兴不得。
与梁章钜同朝为官的姚元之在其《竹叶亭杂记》里还向我们具体介绍了一种彼时典史们的“生财之道”:
在四川不少县衙里,典史们最中意办理偷盗案,因为可以借机唆使抓到的窃贼指认失窃人左邻右舍中那些有钱无势的人家(诬陷)协助窝藏赃物。如此便以追赃之名,抓人入狱再行敲诈勒索(赚取外快)。这种一家被贼偷数家遭殃的现象,被当地百姓称为“贼开花”。
还有生活于明熹宗时代的浙江文人江东伟在《芙蓉镜寓言》中讲述了一段英宗朝兵部尚书石璞拜访某位去职典史的族人的故事:
石璞在这位远亲家中看见了不少金银器物,便好奇询问:“老弟,你这是做了几年典史啊?”那人闷闷不乐地作答:“还未到三年的考核期就没做了!”好家伙,当时典史一年俸禄不过区区三十两银子。石璞估计这些黄白之物来路不正,不便细问,遂继续刚才的话题:“那怎么就不干了呢?”
那人怏怏说到:“老哥不瞒你说,我是想干啊!可底下那帮刁民居然告黑状,说我贪赃枉法。害我给撤职啦!”
石璞听罢满脸黑线:“这是算你走运,要是栽到我手里,恐怕就不是撤职这么简单咯。给你弄一个依律严办,最后落得身陷囹圄,哪里还能衣锦还乡哟!”
当然了,我们也不能以偏概全,典史里并非尽是贪赃枉法、祸国殃民之辈。明末江阴抗清三公中的阎应元、陈明遇就都是典史出身。
为反抗睿亲王多尔衮推行的“剃发令”,刚归顺清廷的江阴县人民在典史阎应元、陈明遇带领下竖起了“反清”的大旗。面对已降清的原南明(弘光朝廷)江北四镇(军阀)之一刘良佐的劝降,阎应元掷地有声的怒斥到:“有降将军,无降典史!”
最终一座小小的在江阴县城在阎应元率领的三千壮士和六万义民顽强抵抗下,将清端重亲王博洛、敬谨亲王尼堪、恭顺王孔有德麾下满汉八旗共计二十四万大军拒之城外,热血奋战历时八十一天。
阎应元作为一名“未入流”的典史,在民族国家危亡时刻,用自己的生命谱写了一首昂扬的正气歌。
《阎应元抗清》的图书封面可见为官是否贪腐,并不由官阶大小而定,典史作为区区“未入流”的小官,也不尽是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恶霸,这还取决于个人操守、民族气节等等因素,切不可一概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