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正式开讲之前,先来发几句感叹。
说,前些年,某卫视户外真人秀节目请来了一众“身光颈靓”的男女明星作为嘉宾,让他们在镜头前“竞技”。在某个抢答环节中,居然有一位流量明星把“闰土”无比自信地念成了“闺土”,简直能让人瞬间石化。
老覃想说,但凡读过小学,都应该知道小学有一篇课文题为《少年闰土》。
这位女明星敢情是没读过小学?
实际上,小学课文《少年闰土》是从鲁迅的纪实性散文《故乡》里面节选出来的。
而这篇《故乡》,也被一字不改、原汁原味地选入了高中语文教材。
可以这样说,“闰土”这个名字,在中国也算得上是家喻户晓了。
老覃前年写过一篇题为《将鲁迅的文章从语文课本上剔除的呼声越来越大,这个问题该怎么看?》。在文中,老覃摆出了自己的观点:鲁迅是迄今为止尚无人能超越的文学大师、大文豪,他的作品,无论是文学性、思想性、社会性都是巅峰级别的。鉴于语文课本的功能主要是培养学生阅读、写作的兴趣,提高学生的审美情操和鉴赏能力,即对于鲁迅作品中那些带有鲜明的时代性和革命性文章,可以适当删减,但对于《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社戏》《故乡》《阿长与<山海经>》这些作品最好还是不要动。这些都是纪实性的文章,唯美、情深,堪称文学瑰宝。
可不是?
以阿长和闰土这两个人物形象为例,鲁迅着墨并不是很多,但寥寥数语,就让人永远地铭记住了他们。
只能说,鲁迅用笔如神,而文学的魅力又太伟大了。
话说回来,阿长和闰土都是有生活原型的。
老覃在另外一篇题为《鲁迅笔下的闰土确有此人,现实中的闰土最后结局如何?》的文章中介绍过,阿长是每年到鲁迅家打短工的农民章庆福的妻子,名叫阮太君,同时也是鲁迅的乳娘;闰土,就是章庆福和阮太君的儿子章闰水。
阿长和闰土在现实生活中是一对母子,但鲁迅在《故乡》《阿长与<山海经>》这两篇文章中并没有透露出任何这方面的讯息。
阿长和闰土母子能与鲁迅结缘,得从闰土的父亲章庆福说起。
老覃在最早一些时间写的《鲁迅少年时的玩伴闰土晚年因没钱治病逝世,子女后代如何?》一文中说了,章福庆是距绍兴30公里的杜浦村的农民,他家只有六亩薄沙地,每年收获的粮食缴完租税后所剩无多,生活艰难。为了维持生计,他练就了一手精妙的竹工。
鲁迅的祖父介孚公是翰林出身,做过知县,在世时,周家的家世很好,甚至鲁迅出生的时候,周家里还有四、五十亩水田。
有这么多水田,则每年收租得到的谷子堆积如山。
为了晒这些谷子,周家每年都会请人来翻修和编一些新的竹匾。
章福庆的竹工活做得好,名气大,很快就周家相中,又因为他干活踏实,手脚勤快,很得周家长辈的欣赏,渐渐地,就成了周家每年都要雇用的短工——也就是鲁迅说的“忙月”。
尽管章庆福家里的日子过得很苦,但他每次到周家打短工,都会从家里捎带来一些瓜果。
不用说,章福庆的老实本分和善良豁达又赢得了周家的认可和喜爱。
周家的长辈还对他多了一份信任——每年要收租了,专门让他负责去通知乡下那些租种水田的农户交租。
而让周、章两家的亲密关系发生巨大飞跃的是:1881年9月25日,鲁迅诞生了,鲁迅的母亲鲁瑞身体不好,不产奶,周家急需要聘请一名奶娘。而阮太君也生下了小女儿。在章福庆的毛遂自荐下,阮太君做了鲁迅的乳娘。
阮太君也是一个非常有爱心的农村妇女,待人真诚,大人小孩子都喜欢她,大人叫她“庆大娘”,小孩子叫她“章妈”。当然了,鲁迅在《阿长与<山海经>》里叫她“长妈妈”。
这么一来,周家人和章家人就成了亲戚了。
章庆福再到周家打工,感觉就像是到亲戚家帮忙一样。
这不?
1893年的新年,鲁迅的曾祖母去世。由于时间是在新年,周家乱忙得焦头烂额。
章福庆和阮太君自然是要过来帮助的,并且还带来了儿子章闰水帮看祭品、祭器。
周作人写过《鲁迅与闰土》一文,他在文中说,章闰水“小名阿水,学名加了一个‘运’字上去”,又说“这个叫阿水的‘闰土’大约比鲁迅要大两三岁”。
实际上,章闰水出生于1879年农历闰三月,比鲁迅大两岁,因为八字上五行缺水,所以小名叫“阿水”,学名为“闰水”。由于在浙东一带“闰”字与“运”字的读音接近,周作人误写成了“章运水”。
鲁迅之前在长妈妈的口中听说过了章闰水的许多事儿,把他当成了自己心中的英雄偶像。
可想而知,那年新年,他与自己心目中的“少年英雄”在一起时,内心有多么激动。
周家后来衰败了,鲁迅也离开了故乡,外出求学,而章庆福、章闰水父子以及阮太君,仍一如既往到周家帮忙、串门,两家来往亲切。
老覃在上个月写的《七月十四节到了,妻子向鲁迅询问过节事宜,鲁迅直呼:不可理喻》一文中提到,鲁迅在1919年鼎力购买下了北京西直门内公用库八道湾胡同11号院。这八道湾胡同11号院的土地宽阔得“可以开运动会”,共有三个大院大大小小几十间房子。鲁迅的本意是把母亲和两个弟弟的妻小都接来同住,阖家和睦,永不分开。
于是,他在1919年冬回家乡搬家,把家里带不走的东西全部送给了章闰水。
即在鲁迅的作品《故乡》里,我们只读到了少年闰土的“少年英雄气”和中年闰土的“穷困潦倒味”,对于青年闰土和老年闰土的境况几乎是一无所知。
其实,青年闰土也有过一段得意、风光的时光。
现在我们读《故乡》,看到鲁迅在文中写他和闰土久别重逢后情境,都会自然而然地认为鲁迅在闰土面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其实不然。
老覃在《30年未圆房,每天只有3句话,周作人:朱安好看点,鲁迅不会这样》一文中提到,鲁迅由母亲作主,于1899年与绍兴望族朱家的女儿朱安,婚事拖到了1906年7月6日才办,因为朱安体貌不佳,鲁迅与之30年未圆房,婚姻境况极其糟糕。他后来与许广平同居,是在1927年以后的事。即在1919年与闰土重逢时,他的内心也是极其凄苦的。
相对来说,那个时候的闰土,他的婚姻生活比鲁迅好得多。
鲁迅在1898年4月就入江南水师学堂求学了,之后一直在外面漂泊;而周作人是在鲁迅1906年回家结婚后才带到日本去的,所以,周作人接触闰土的时间比鲁迅多得多。
周作人在他的日记中屡屡提到闰土父子。
在日记中,他称章福庆为“庆叔”,称闰土为“运水哥”。
在周作人的日记里,记载着发生在1900年正月的一件事,让我们了解到了闰土不为人知的一面——为寻求真爱,无惧世俗的眼光,冲破藩篱,终于有情人成为了眷属。
光从这一点上说,在对待婚姻问题上,闰土比鲁迅更具有斗争性。
反观鲁迅,明明不爱朱安,30年无法圆房,还抱残守旧,死守着那份名存实亡的婚姻,实在可悲复可叹。
可以这样说,如果鲁迅不是遇上了敢爱敢恨的许广平,在感情的道路上得到许广的鼓励和引导,他很可能是孤苦过一生,终生无后。
话说,1900年,闰土21岁,刚刚结婚不久,意气风发。他在正月初六到周家去拜年,遇上了从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矿务铁路学堂放寒假回家过年的鲁迅,就和鲁迅以及时年15岁的周作人一起外出游玩。
那天,他们三人兴致勃勃地去游应天塔。
结果是乘兴而至,败兴而归。
究其原因,是天气太冷,寒风太大,“罡风拂面,凛乎其不可留”,他们只登到第四级,就狼狈不堪地下来了。
第二天,三人又结伴去游江桥。
期间发生了一件趣事:江桥有一个名叫陶二峰的测字先生,据说非常灵验。闰土好奇心起,挤进了人群,让陶二峰给自己测字。哪料 ,闰土被陶二峰狠狠地说了一通,“谰语可发噱”。
陶二峰的原话是:“混沌乾坤,阴阳搭戤,勿可着鬼介来亨著!”
这是啥意思咧?
这是浙江一带的土话,大致意思是:“真是糊涂透顶,神经搭错了线,你要放清醒点,不被鬼迷了心窍!”
周作人在《鲁迅与闰土》一文中写了当时测字的情形,觉得一个测字先生用这种严厉的口气对顾客说话太有悖常理了。但“闰土”听了并不生气,只是有些沮丧,低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周作人接着写:事隔多年之后才知道,那时的“闰土”已有了妻子,却爱上了同村的一个寡妇,他去测字,是纠结于要不要和妻子离婚,想让测字先生帮他下决心。
从测字先生训斥他的话来看,测字先生是警告他不要离婚的。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受测字先生的影响,大胆追求自己的真爱,离了婚,娶了寡妇。
周作人交代:“这是‘庆叔’在晚年才对鲁迅的母亲说出来的。”
因为闰土离婚、结婚地折腾,花了不少的钱,家庭经济大受影响,而章庆福也在1903年病死了。
1919年12月,鲁迅与闰土见最后一面时,闰土已经没有了青少年时的英气,才42岁,却显得衰老、阴沉、麻木、卑屈。
鲁迅与朱安毫无感情,没有生育。
闰土却已经生了3男2女共5个孩子。
并且,他的长子章启生,依稀有几分当年“少年闰土”的模样。
这之后,闰土的家境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日子越过越艰难。
1934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
由于债主和收捐的催逼不休,他无奈只好把家里的六亩薄地卖掉,从此靠租种土地和打工为生,最终积劳成疾,在1936年病逝。
说起来,闰土和他的儿子章启生以及鲁迅都是同一年去世的。
章启生的儿子章贵在1954年2月被政府抽调到鲁迅纪念馆工作。
章贵回忆,他是在1933年出生的,3岁那年,父亲章启生因为劳累过度而病故,接着又遭水灾,母亲不得已去上海给人家当保姆,哥哥当了童工,妹妹被饿死,自己被送到邻村当小长工,可谓天灾人祸,家破人亡,直到解放后才获得了新生。
章贵在1982年还被提升为绍兴鲁迅纪念馆副馆长。他的儿子章洲在绍兴弹力丝厂当经济师;女儿从事幼教工作。
现在的章家,已经过上了幸福红火的好日子。
还有,1956年,许广平携儿子周海婴到上海参加鲁迅坟墓迁葬仪式,之后回到绍兴,见到了章贵,把周、章两家的世代友谊绵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