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小姐的八字 做小姐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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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小姐的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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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个见了三次面的女人。可傅央年却觉得,他的一生好像都要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题记

1

傅央年娶梁以珊过门是在七月初七,原本是为了给傅老爷冲喜。

只是还不出十天,傅老爷子便死在了病榻上。初秋的声城下着夜雨,梁以珊利落地摘掉首饰,接过丫鬟递来的孝服,一边穿一边听一侧表情淡漠的傅央年道:“死的是我爹,你急什么。”

“怕去晚了大娘改了遗嘱,咱俩连个茅房都讨不到。”披麻戴孝遮住玲珑身姿,却丝毫不掩梁以珊的万种风情,风情而满满世俗,“你老子真会挑日子,正好七月半。”

话音方落,梁以珊前一刻还藏着讽笑的一双杏眼,忽然就盈满了伤心泪,她拈了帕子,转身跌跌撞撞向灵堂跑,一路哭丧的动静听得傅央年皱紧了剑眉。

“真恶心。”他啐道,接过孝服也往灵堂去。

傅宅在声城是大户,即便过世不过一个小时,也已有人送来花圈摆满了一园子。傅央年是傅老爷最小的儿子,比长孙还要小五岁,跪在子侄一辈的末尾,正好能隔着门边的丧幡,看到跪在雨地里的梁以珊。

隔着雨帘她也抬眸,瞥见四下里无人管顾,竟冲傅央年顽劣地一笑。黑夜里凄凄惨惨一片白,偏她妖冶。

一如初见。

2

傅央年的母亲林氏原是一户贫农家的长女,一日替家里去傅宅还钱,刚好被要出门的傅老爷撞见。

看上林氏清秀单纯,傅老爷便使派小厮写了张契唆使林氏按了手印,表面上说是还钱的凭证,谁知却是欺林氏不识字,骗她签了一张卖身契。

傅央年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出生的。一面是整日跪在佛堂心如死灰的母亲,一面是对他从不管不顾的高高在上的父亲,时不时还有兄弟姊妹的欺辱。

可他不在乎这些,捡起被人踢翻在地的硬馒头,在怀中蹭一蹭依旧就着凉凉的井水啃食,和街角那些躲避战火而来,满目沧桑的乞儿没有什么不同。

“你就是锦绣面容下一副骷髅。”梁以珊嫁给傅央年的那晚,把玩着白玉盅,似醉非醉地这般形容过他。

而他俩第一次见面,则是在一场丧礼上,甚至谈不上是丧礼。那一日声城最大的玉器商家梁府,携幺女以珊登门作客,好动的梁以珊独自去傅宅荒芜的槐园,正好看到傅央年跪在风雨贯穿的榻前,姿态孤傲得像岩间的劲松。

“她是什么人?”她倚在门框上,指着榻上形容枯槁的女人问道。

“我娘。”他依旧直挺挺跪着,眼也不斜一下。

“她死了?”她直言不讳地接着问,傅央年这才不悦地抬眸看向她——分明豆蔻的年华,却披金戴银烫着时髦的卷发,学足了生意场上那一套俗气。粗俗又惹人生气,这是傅央年对梁以珊的第一印象。

“死了。”他收回视线,漠然回道。

梁以珊闻言微张了张口,有些愕然。她并非第一回看见死人,清政府要倒台,兵戈四起,每天都有人死去,她与父亲经营生意走南闯北这许多年,多凄惨的死相都见过。

她只是惊愕于眼前这个与她一般大的少年,冰凉凉的模样。

“你娘临终前可有什么嘱托?”她微微站直了身子。

“关你什么事?”他语气更凉了几分,破旧长袍下冻得惨白的手指向园中一棵老槐,“我等会儿要在那挖坟,你要是不打算帮我,就快些走开。”

梁以珊一挑柳眉,自然裹紧大红的狐裘,扭着小腰翩然离开。

雨夜里傅央年在简易的坟前磕了几个头,刚起身转头就看到不知何时折返的梁以珊,正静悄悄立在门洞下望着他。

大雨将她的狐裘打湿成浓艳的猩红色,他听她启唇问道:“听府上管家说,你娘当初是因为不识字签了卖身契,所以被骗婚的?”

傅央年的眉头瞬间蹙成死结,两步上前怒视着低自己一个头的小姑娘,“你这丫头是什么人?专好刁难别人么?”

梁以珊扫一眼傅央年握紧的拳头,反倒嫣然一笑道:“记住了,本小姐叫梁以珊。以往的以,珊瑚的珊,”她踮起脚,努力与他平视,“要送你去国外读书的梁以珊。”

傅央年怔了怔,听梁以珊问他是不相信还是不敢去,四下一片落雨声,他沉默了片刻后不答反问:“几点的船?”

那时傅央年并未完全看懂梁以珊眼中的奇异光彩,只知那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赌博。他转身锁好槐园,接过梁以珊递来的船票,孑然一身就要去码头。

梁以珊叫住他,“傅九公子不问问我图什么?不怕到时候偿还不起?”

傅央年回眸,眉眼与这晚秋的夜雨一样清冷,“不论梁小姐是一时兴起也好,还是为以后培植人手也罢。我只要我所求的。”

他不再回头,在梁以珊的安排下一路漂洋过海,读书识字开拓眼界,主修经济辅修法学,下足了功夫。出国的第一年他还破天荒地收到了父亲的亲笔家书,信中言说梁家已说明资助他上学的情况,要他专心念书,照顾好身体。

傅央年看着信件末尾那句“父念甚”,冷笑一声转手就要烧,最后却还是扑灭纸上的火舌,放进了行李最底层。

信封里还有一张质地不同的信纸,还未打开傅央年便嗅到了浓浓的香水味。他皱着眉瞥一眼纸上歪七扭八、没头没尾的一句“缺钱便和我说”,倒是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炭火里。

他回国是在三年之后,笔挺的西装金丝边的眼镜,往昔欺负过他的兄长们陪着笑脸接他进府,傅老爷还特地为他设宴,请了不少城中的达官贵人。

那时傅央年正喝着茶,扫一眼庭院并未瞧见梁以珊。思绪正有几分游离,傅老爷忽然张口:“你也瞧见,为父年迈病重,前阵子有位有名的阴阳先生来过府上,说倒是可结一门亲事,去去污秽。”

傅央年放下茶盅微俯首,听傅老爷接着便提起了梁以珊。

“梁四小姐待你这般好,送你留学不说,听闻为父身体不好,还时常走动探看,”傅老爷掩面咳了几声,觑着傅央年的神情,“倒是八字与你很合。”

“但凭父亲做主。”他毕恭毕敬行礼,跟着大哥敬了几桌酒,昂首阔步去了后院。他的新卧房被安排在最好的兰阁上,推开后窗正好能看到自他走后,再未被打开过的槐园。

“算起来,这是我与梁小姐第三次见面,”新婚夜,傅央年倚着窗边点燃一支烟,“倒是有趣,分明没人记得我的生辰,不知谁信口胡诌的日子,倒合上了小姐的八字。”

梁以珊扯掉红盖头,坐在镜子前将头饰摆弄齐整,这才起身走到傅央年面前。

三载光阴,将这丹唇皓齿的女子雕琢得愈发妖娆精明,他手中的烟被她拈走,他看她技巧娴熟地吞云吐雾,暖黄烛光里一切如梦似幻,他听到她慵懒的声音:“听说现在夫妻时兴互称‘达令’?这是个洋词儿吧?究竟什么意思?”

傅央年一怔,随口答道:“‘达令’原本是个英文单词,汉文意思是——亲爱的。”

梁以珊眨眨眼,晚风将柳条拂进窗,她忽然地踮起脚,就在傅央年紧闭的薄唇上落下了一吻。

她直视着虽沉默着却满眼厌恶的傅央年,笑得花枝招展,“记住了,从今儿起,我就是你亲爱的梁以珊。”

思绪飘回,灵堂里的恸哭声小了几分。傅央年又瞥了眼梁以珊,她仍旧是那分明哭得梨花带雨,却眼底藏着嘲讽,逢场作戏的炎凉模样。

不过是个见了三次面的女人。可傅央年却觉得,他的一生好像都要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3

起灵那日仍旧下着雨,跪在泥地里的傅央年正出神,眼前突然横过一只雪白袖子。他转过头,看到梁以珊将一个小棉花包往他膝下送,“绮霞山全是些石头,若以后叫人指指点点说我梁四小姐的丈夫有腿疾,那可不行的。”

傅央年微微抬膝跪上去,孝衣前襟一摊刚好能遮住。他这才抬眸,瞧见梁以珊一张巴掌大的脸已冻得发白,如此凄凉境地,那女子长裙下竟还穿了双时兴的高跟鞋,他无语垂眸,听梁以珊絮絮问他:“如今回国了,以后什么打算?”

傅央年瞧她问得一本正经,原本想随口回一句“还不是听凭梁小姐吩咐”,反倒一顿之后说道:“我想去师范,当教师。”

话音未落四下又起一片哭嚎,原是封了墓要开始上香行礼,傅央年站起身瞥一眼垂首不语的梁以珊,只得先跟着亲眷走去墓前。

一切结束后雨又急了几分,听阴阳先生说完毕了,众人这才收拾下山。傅央年视线越过人群,正好瞧见梁以珊一脚陷进泥里,他皱了眉却还是赶了过去,扶住差一点被人撞倒的梁以珊,不由分说将她背在了背上。

“也不瞧瞧什么地方,你还穿着高跟鞋来。我瞧你凌晨轮休那会儿还偷偷修了眉毛,怎么,梁四小姐就一点也不愿出丑?”傅央年头一次当面数落梁以珊,虽数落着,脚下却十分小心。

可他背上的女子反倒笑了起来,双手作伞挡在傅央年额前,“我娘对我说过,女儿家要一世得体,再艰难辛苦,也不能失了仪度。”

“你娘这话没错,可却不是叫你臭美的,若不信便回去再问问你娘。”

傅央年语罢,半晌未听到答话,才想起梁以珊的母亲早逝。正有几分不知所措,却忽然被梁以珊挣脱,他转过头瞧见她垂着的如羽睫毛上挂着水珠,心底莫名一颤。

却只是一瞬,梁以珊又扬起往日那高傲的笑容道:“为人师者,怎么说话这么不中听呢?”

他愣在原地,瞧见梁以珊笑着一挑眉后转身就走,若非裙摆下偶尔会露出已经断掉的高跟鞋,谁人会知急雨天里泥泞山路上,竟还会有踮着脚走路、只为仪态庄重的女人。

傅央年当真去师大做了经济学教授。虽然直到任职第一天的清晨,梁以珊为他整理公文包时,他还有些不可置信,临行前忍不住问了一句:“需要我做什么吗?”

彼时梁以珊茫然地眨眨眼,思忖了片刻才回道:“好好教书,别丢了你这留洋教授的脸面——噢,晚上回来顺路去趟落梅记,给我买份云片糕。”

“还有呢?”傅央年问道,看那女子凑近,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倒映着庭院里的一片枫红,向他耳语道:“还有啊,晚上早点回来,可别被那些女学生们勾了魂。”

他耳畔忽然地发热,匆匆应了一声,逃也似的坐上了黄包车。

因傅央年并不与其他教授一起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他经常会将学生的论文带回府上批改,转眼入冬,梁以珊坐在书桌另一边喝红酒,浅笑道:“倒是越发像模像样了。”

“是得心应手。”他并不抬头,时常与她斗嘴。

“这位女学生字挺好看。”梁以珊话锋一转,将酒杯正好放在一篇论文的署名处,瞧见傅央年蹙着眉沉默推开,“‘叶怀玉’,名字也挺好听的。我瞧你常会全数批改完后,再单独看一遍这位学生的文章呢。”

傅央年并不答话,仍旧沾了红墨水修改批注,窗外有雪花飘进来,梁以珊抬眸,呢喃了一句:“下雪了。”

也只是一晃神,她原本想取开酒杯,可伸手却不小心推翻了杯子,剩余的红酒不多,加之傅央年反应迅速及时用桌布覆上,却也足以染花了叶怀玉的那一篇。

梁以珊本要解释,却见傅央年头一回发怒,他一把将酒杯摔碎在地,惹得屋外小丫鬟怯怯地探看——

“梁以珊!你已然控制了我的人生,为什么还要羞辱我?你明知我有多在意现在的这份工作,你既然见不得我好,当初做什么一派救世主的模样!”

他拂袖离去,雪不知何时盛大如白羽,裹挟着朔风直往他一脚踹开的房门里涌。

他哪里会看到,身后那个穿着单薄旗袍的女子,低下了不可一世的头,捂住了满是伤心的眼。

傅央年什么都未带便负气出门,才惊觉除去学校,他在这座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城里,熟知的地方也唯有梁以珊时常带他去过的戏园子——锦绣园。

大雪天他本想先去学校办公室取一件外套,刚好碰到了在学校做兼职、正在善本室整理书籍的叶怀玉。

傅央年带着叶怀玉一起去了锦绣园。“真不好意思,我在家里批改论文时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弄脏了你的那一份。”

他为叶怀玉添茶,听那留着短发温文尔雅的女子笑着摇摇头道:“论文倒没什么,我再写一份交给先生就好。只是原本已放了假,先生该休息休息才是。”

傅央年答了句谢,转头看向戏台,唱的正好是梁以珊最喜欢的一折《游龙戏凤》。

“听闻梅兰芳和孟小冬,曾在北洋政府的财政总长府上唱过这折戏,可惜未能亲临。”傅央年说罢,才想起梁以珊也曾感叹过相似的话。

叶怀玉闻言一笑,呷了口茶,“不曾想先生爱听戏。我原以为先生出过国,会与那些留洋派一般喜欢钢琴曲。”

傅央年一怔,正想辩驳些什么,余光里忽然瞥见一抹大红旗袍的身影。他微微诧异地转过头,瞧见盛装艳抹的梁以珊正站在楼梯口。

梁以珊的视线在叶怀玉身上停了一瞬,一展笑颜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

“傅大教授好兴致,大雪天的也来听《游龙戏凤》。”

梁以珊立在桌前,瞥了眼神色阴沉的傅央年,端起桌上茶杯想润润嗓子,却突然被傅央年握住了腕子。

他的手心温热,说出口的话却比窗外冬雪还冷几分:“这是怀玉的杯子。”

“怀玉?”梁以珊眨眨眼,目光转向叶怀玉,“你就是叶怀玉小姐吧?”

傅央年忽然站起身,两步挡在叶怀玉身前。他素知梁以珊的雷霆手段,只怕在这戏园子里闹出事来。

叶怀玉见状,也有些怯怯地起身,面上仍旧带着礼貌的笑意,柔声问傅央年:“傅先生,这位小姐是?”

“我啊,”梁以珊截断话,看向皱紧眉头的傅央年,又看向躲在傅央年身后满眼仰慕的叶怀玉。耳畔传来戏曲的喜乐结尾,她最后将目光落在窗外,再转头已换上风华绝代的笑靥,“我是傅先生的朋友。戏唱完了,我先走了。”

傅央年闻言一怔,忽然想拦住那个分明在佯装沉稳的女子。

“没想到,先生还有这样的朋友。”下了楼停在门口,叶怀玉微笑着说,眼神里却颇有几分不屑。

“她并不是我的朋友,”傅央年接过茶房头递来的他放在家中的一件大袄,听茶房头说这是方才一位穿红衣的小姐嘱咐给他的后,凉凉地看向叶怀玉,“她是我妻子。”

4

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那天傅央年回到家时,梁以珊仍旧开着唱片机,一边吃着云片糕,一边听着京戏。

可分明有什么不同了。她不再在每日清晨嘱咐他早些回家,不再变着法的让他叫她“达令”,甚至还会突然问起,他想不想搬去教师公寓。

那时他看着窝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梁以珊,心底莫名的烦躁,从衣架上扯下大衣,不由分说就拉着梁以珊往外走。(原标题:《清秋暮雨又逢君》,作者:解海楼。文章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