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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王贞贞,是大良唯一一位敢与皇上和离的嫔妃。
我之所以如此猖狂,是因为我的家世。
我爹是大良独一无二的异姓王,娘亲是百年谢家唯一的嫡长女,大哥是镇北将军,二哥是镇南将军,其余三个哥哥也皆是人中龙凤、文武双全。
如果再往前朝数一数,其实大良皇帝本该姓王。
想当年,我王氏先祖娶孟氏为妻,两人伉俪情深,共同打下了大良江山。
孟氏无子,他们夫妻便过继孟氏的侄子孟临为长子,先祖过世前,念及姬妾所生的王家子孙都尚年幼,便将江山托付给战功赫赫的孟临。
于是从此,大良皇室便姓了孟。
而孟临也重情重义,赐王家世代王位与免死金牌,并留下诏书:日后王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即便是谋反,亦能有生路。
我出自如此显赫的王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所以自幼便娇生惯养,随性而为。
可是世事难圆满,谁能料到有朝一日我的婚事竟成了大难题。
而这一切,全要赖在一位老和尚身上。
十三岁那年,我去城外瑶光寺上香,那元吉方丈说我此生将会有三段姻缘。
我娘闻听此言,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当场拆了他的庙。
幸亏我爹在旁拼命好言相劝:“夫人啊,这是皇家寺庙,里面供奉着先皇的牌位,拆不得,拆不得啊。”
我娘横着白皙的脖子,一双杏眼里满是不屑:“怎么拆不得?他敢信口雌黄我就敢拆庙!我王家不怕!”
话虽如此,我娘终归是没闹起来,因为我已经抢先将那老和尚挠了个满脸花。
自瑶光寺归来之后,全家都对我的婚事很紧张,我那三个被爹强留在京城做纨绔子弟的哥哥,日日拿着小册子,流连于青楼妓馆之间。
别人放浪是为了寻欢,而他们三个是为了识人。
他们将那些出入烟花之地的名门贵公子都记在了小册子上,凡是册上有名的,一概都失去了娶我王贞贞的资格。
经过几番激烈又慎重的争辩,他们决定将我嫁给巴陵侯家的二小子李沐英。
可是有一日,我在茶楼偶遇了我的未婚夫,他虽身姿俊逸、容貌不凡,却一见我就脸红得像喝醉了酒,扭扭捏捏不像样。
我见惯了几个哥哥的豪气干云,瞬时便对他起了嫌弃之心,回家吵嚷着要退婚。
全家拗不过我,于是便逼迫我爹去了巴陵侯府。
想不到,那巴陵侯竟是个硬骨头,他将王府带去的千年老参全都扔在了大街上,然后拂袖将我爹轰出了门。
我爹理亏又心虚,即便是丢了脸面,还强行扒住侯府大门赔笑高喊:“李老哥,可别气坏了身子!”
后来王府又几次三番为我筹谋婚事,可我对那些油头粉面的贵公子都看不上眼,于是渐渐的,我的闺名便臭不可闻了。
那些贵公子们都私下里在酒坊茶肆嘲笑说:“王家女,不可求,求来求去成冤仇。”
可就在全家都为我的婚事一筹莫展之际,宫里却来了圣旨,那宣旨的老太监眉开眼笑地对我说:“小姐大喜啦。”
我娘一把夺过圣旨摔在他的脸上:“这喜事给你,你要不要啊?”
2
成荣二年的初夏,我被皇上册封为“贞妃”,住进了万福宫。
入宫前,我娘狠狠地将我爹揍了一顿,边揍还边骂:“王家怎会有你这样的怂包?你闺女都去给人家当小妾了,你竟然还缩着脖子当乌龟,你算哪门子的王爷?”
我爹满嘴告饶,低三下气地说道,“夫人啊,皇家有意拉拢,咱们若是拒绝,那就不识抬举了。
“咱家大郎、二郎都是镇守一方的将军,皇上此举,于他于王家,都心安。更何况,皇帝少年英才,配得上咱家贞贞啊。”
我爹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糊涂,相反,我爹其实很有智慧。
孟氏的皇位本来就是王家的,如今边疆的安宁也是靠王氏子孙守着,孟氏与王氏联姻,一箭双雕,利大于弊。
至于那没见过面的皇帝——
若是他不合我的心意,我不理他便是了,哪怕他是九五之尊,我王贞贞也不会惧他,大不了就和离。
我没将这桩婚事放在心上,每日还是带着侍女们在府中胡闹,不是偷喝爹珍藏的百年桂花酒,就是将三哥亲绘的美人图剪成影人放纸鸢。
直到宫里派金丝软轿将我接走的那一刻,我才猛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事,连忙掀开轿帘朝着那几位不着调的哥哥高喊:“喂,那个小皇帝孟成继到底在不在你们的浪荡公子花名册上啊?”
不过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孟成继不是那种沾花惹草的好色之徒。
他甚至,连宫里的嫔妃都不想招惹。
说起来大良后宫也素淡得很,我初入宫,宫里只有一位皇后和一位美人,算上和我一起入宫的莫贵嫔,将将才能凑够打叶子牌的人手。
皇后赵元姝是晋安侯府的小庶女,我想不通她那样模样普通、性子柔顺的人是如何稳坐凤位的。
我在王府时,常常偷溜出去跟哥哥们一起听戏,戏文里但凡这样深藏不露的女子,都是心狠手辣之人。
因此,我对赵元姝早早存了偏见,第一次去贤宁宫请安,便决定给她一个下马威。
那一日,我身着百鸟朝凤金袍,头戴翡翠华胜,趾高气昂地踏足贤宁宫,见赵元姝端坐在锦榻之上,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我不由得在心中冷哼一声:“嘁,假模假样,装给谁看?”
我打定主意要给她难堪,因此打算只施礼不跪拜,没想到,我还未曾躬身,她便急忙从锦榻上站起,迎上来,一把托住了我的肩。
“贞妃姐姐免礼,您年长我半岁,日后,你我姐妹就无需遵循这些俗礼了。”
她这一席话,软糯温柔,句句如春风拂面,瞬间把我唬住了。
我登时惭愧得面红耳赤,先前那嚣张跋扈的气质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你有意难为人家,却人家却笑脸相迎,这可如何是好?
倒显着我王贞贞不是个东西了。
“你,你,”我突然结巴了,“嗳,行吧,皇后妹妹。”
3
从小到大,所有见过我的人都会在暗地里这样评价我。
“如果不开口说话,是挺好一个名门贵女。”
是的,我出身高贵,长得花容月貌,坏就坏在脾气臭,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
我娘常指点着我的额头说:“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大姐儿,都随了你爹。”
其实她没说实话,我这虎了吧唧的性格分明是随她,但她不肯承认,我爹也不敢说什么。
我爹是出了名的软性子,在朝怕皇上,在家怕老婆,每次出门,哪怕在街上遇到个乞丐,他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得罪。
我家大门常年敞开,日日流水席,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愿意,都可以到王府溜达一圈,看看风景吃吃饭,聊聊心事讨点钱。
在大良,王家没秘密,所有人都知道王府嫡女王贞贞脾气臭,也都知道琅琊王怕老婆,甚至还知道琅琊王府有三个被王爷逼着做纨绔子弟的浪荡公子。
其实,三哥四哥和五哥,他们的才能不输大哥二哥,但我爹说:“王家已然有两位将军,不能再多了,再多王府就遭殃了。”
幸好,琅琊王府有的是钱,便是全家败上几辈子也败不尽。
我嫁入皇宫,所带的嫁妆能抵得上户部半年的收入,我真羡慕孟成继,别人娶媳妇要花钱,他娶媳妇,哦不,他纳小妾,是纳了个财神爷。
皇后懒怠,把六宫掌事之权交给了莫贵嫔,莫贵嫔是一贯勤勉简朴的,我以为她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月月补贴她几千两银子,让她给六宫添油水。
莫贵嫔也很会做人,逢人就说:“这是贞妃娘娘赏的,记得去谢恩哦。”
一来二去,万福宫的门槛都要被前来谢恩的人踏破了。
我这个人,你来找我吵架,我不惧怕,但若你来跟我道谢,我会相当不知所措。
于是,我勉强应付了几天之后,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那就是赖在皇后的贤宁宫不出来。
入宫半月,我早与皇后心心相印。
说出来真是不好意思,我堂堂琅琊王府嫡女,花容月貌、财大气粗,居然被侯府小庶女三言两语给哄住了。
赵元姝这个人是最好相处的,我喜欢吃桂花糕,她就每天给我备好;我心情不好摆臭脸,她便凑人陪我打叶子牌;我口无遮拦大骂狗皇帝,她总是抢着捂我的嘴,惶恐地叮嘱我“祸从口出”。
后宫的日子,其实过得还算顺心。
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我对孟成继不满意。
因为,我俩大概前世是冤家,所以今生八字不合,见面就吵架。
4
其实,我与孟成继也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不长,就一炷香的时间。
那是我入宫的第一天,初次见面,他夸我明艳活泼,还将南越进贡的稀有东珠赐给我。
坏就坏在我这一张嘴上。我兴高采烈地摸着那东珠,心里想:嘿,我王贞贞当上宠妃了!可脱口而出的却是:“陛下为何纳嫔妾入宫?”
大概后宫无人问过他这样的话,他微微发怔,半晌才说:“琅琊王府世代出英雄——”
“陛下是看上了琅琊王府?”
“朕的意思是你父王德高望重,两位兄长战功赫赫——”
我假意失望,故意噘起嘴撒娇:“说到底,陛下看上的是琅琊王府而不是贞贞。”
孟成继似乎从没哄过女人,他拙嘴笨腮地尽力解释:“胡说,刚才朕明明夸过你活泼直率,自然是喜欢你的。”
我娇哼一声,斜睨着杏眼瞧他:“陛下是喜欢嫔妾,还是喜欢嫔妾那十几万两嫁妆?”
其实,我本无意冒犯龙威,我以为我说的只不过是夫妻间的闺阁情话。
可没料到他骄傲极了,登时便黑了脸:“知道你王家财大气粗,你家公子更是连公主都看不上。”
宫中有位慈月公主,渐已到了议亲的年龄,之前太后曾有意撮合她和我五哥,但却被我五哥婉言拒绝。
没想到,这竟成了孟成继心中的一根刺。
我见他面色不善,知道自己失了言,便低声下气地哄他:“公主年龄还小,倒不如在宫中多留几年,再说我五哥行事不羁,常常出入风月之所,也非公主良配啊。”
“哼!”不提则已,一提这个,孟成继的脾气更大了,他一掌拍在方几上,方几上的茶杯被震得晃了几晃。
“说起这个,朕就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你王家儿郎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怎奈你父亲百般忌惮,非将自家儿子逼成纨绔子弟。
“难道在他眼里,皇家就那样小肚鸡肠?难道朕就如此嫉贤妒能,竟容不得王家的好儿郎去建功立业?朕都不怕,你王家又在怕什么?!
“这事儿往小了说,是你王家坑儿子,往大了说,是在毁我大良江山基业!”
他越说越气,最后竟然浑身颤抖,怒气冲冲地拂袖出了万福宫。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才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孟成继,你失心疯了吧!”
自那天之后,他便很少踏足万福宫,即便是来了,对我亦是不冷不热,摆着一张冰山脸。
我内心不悦,后来索性他一来我就装病,不是我吹,论贤良淑德我不如别人,论抬杠闹别扭,我还从来没输过!
就这样,我和皇上渐渐成了陌路,我也权当自己在宫里没男人。
没有就没有呗,反正,这宫里没男人的又不只我一个人。
纵是皇后那般温柔贤淑,孟成继也不常去。
他常常宿在他的书房鹿渊阁,每月来后宫的日子屈指可数。
我原以为他是因国事缠身而不得不冷落了宫内的红颜美眷,哪知,伺候他时间最长的刘美人却说,那是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意中人,他早就爱上他沈家的小表妹,只可惜那小表妹不爱他。
这可差点把我的鼻子气歪!
这算什么?
他将我们这些名门贵女纳入后宫,令我们无法在父母堂前尽孝,可原来委屈的竟是他?难道我们还强扭了他的瓜不成?
5
贤宁宫里,我常常边嗑瓜子边破口大骂。
“咱们姐妹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干嘛平白受这窝囊气?
“皇后你是侯门之女,纵是庶出,嫁个当朝状元绰绰有余吧?
“莫贵嫔你是将门虎女,以你管家的才干,在豪门望族里做个当家主母肯定手到擒来吧?
“刘美人你虽是侍女出身,但若能出宫遇到一位如意郎君,总能白头偕老、恩爱一生吧?这怎么看,都比嫁给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皇帝强百倍。
“当咱们是美人图吗?平日里不冷不热的在墙上挂着,他心血来潮便瞧上一眼。
“咱们的母家空有皇亲国戚之名,半点好处捞不着,皇家有了难处,几大家族还要鼎力相助,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我每日在贤宁宫聒噪,骂到唾沫星子横飞,皇后却只是对我好言相劝,其余嫔妃也不敢随声附和。
后来我骂得烦了,索性彻底忘了孟成继这个人,关起万福宫的门给自己找了一个爱好——酿酒。
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快活吗?
我嫁的夫君不爱我,我还不能自己找点乐子?
太后对我的乖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是个菩萨心肠,不太讲究宫廷戒律,只要我不是太过分,她对我都会加以包容。
不过我很会讨好她,平日里若酿出养生甜酒,会第一时间跑去启仁宫孝敬她。
我王家有祖训,夫妻可以不睦,但对待长辈必须孝顺。
就这样,我在宫中无波无澜地过了一年多。
可就在成荣三年的深冬,却发生了一件足以震惊前朝后宫的事情。那就是,我把孟成继给伤了。
那一日,我关起门来在万福宫郁闷地喝着烈酒。
我之所以心情烦躁,仍是因为宫里那位慈月公主。
慈月公主是先皇之女,她的娘亲是冷宫罪妇,所以她的身份尴尬,到了十四岁仍没人来求亲。
后来听说,慈月拜了被囚君子洲的大夏国主季景白为师,不知怎的,她竟然对季景白生出了爱慕之意。
孟成继对此很是苦恼,言辞里常常露出对王家的责备之意。
他对身边的老太监抱怨:“若是当初王家五郎允了这桩婚事,公主又怎会闹出这番风波?”
我觉得他真是拉不出——算了,后宫妃嫔不该说脏话,但是这个罪名,我王家不背!
我本就烦躁,谁料还有不长眼的。
那日万福宫里有两位小宫女因为一盒胭脂私下里发生了争执,被我发现后,我恨她们眼皮子浅,便命她们跪在庭前,斥责了她们几句。
骂到激昂处收不住,我随手便摔碎了一只琉璃盏。
事情就是这么巧,浣衣局的一位小宫女恰好来送浆洗好的衣服,琉璃碎片恰好飞到她的脚下,她恰好没见过世面“啊”地叫出了声,我恰好大发雷霆命她在庭前罚跪。
这都还不算,这小宫女还恰巧晕倒了,而又恰好倒进了刚踏入万福宫的孟成继怀里。
如果这些恰好都不足以令我暴怒,那么之后发生的事情,便恰恰戳中了我敏感又骄傲的心。
6
不知为何,原本清心寡欲的孟成继在几日之后宠幸了这位叫“江要儿”的小宫女,还封她为“江美人”,夜夜专宠。
我本不在乎他宠幸谁,可他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我万福宫责罚的人,他把她当宠妃,这将我王贞贞甚至琅琊王府的脸面置于何处?
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我喝得醉醺醺,捋胳膊挽袖子不顾宫人的拉扯直奔长乐殿,我知道孟成继就在长乐殿里陪着那位江美人。
果然,在我推门而入时,江美人正身姿婀娜地翩翩起舞,而孟成继在一旁笑得满脸宠溺。
我怒从心头起,一把过去推翻了他面前的长桌,吓得那柔怯娇嫩的江美人“啊”地一声躲到了柱子后面,她倒是跑得快!
我冷哼一声,用手指着孟成继毫不留情地斥责。
“皇后有孕,日日不得安睡,陛下却在此陪着这个新晋的美人,恐怕不妥吧。”
孟成继早就变了脸色,他贵为皇帝,何曾受过此等折辱,登时他气得浑身颤抖:“贞妃你是疯了吗?你在你的万福宫嚣张便罢了,这长乐殿不是你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滚出去!”
“滚出去?”我的眼泪不知为何喷涌而出,是委屈更是伤心,“嫔妾不是该滚出去,而是不该嫁进来!
“陛下你爱慕沈家表妹,为何不拼尽全力将她的心抢过来,何苦召臣妾们入宫给您添堵?殊不知,后宫姐妹个个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受了委屈也是会有人心疼的。”
“是谁在背后乱嚼朕的舌头?是不想活了吗?”
提到沈家表妹,孟成继额头青筋暴起,一副求而不得的痛苦与失望之色。
我冷笑一声:“陛下自是英明神武,但后宫之人也不是傻子,您对后宫妃嫔怎样,大家心知肚明。
“皇后贤良,她心中只有你,我王贞贞是个浑人,但自知也不曾给您添麻烦,可是陛下,您为何要羞辱我们?”
“朕何时羞辱了你们?!”
“你趁皇后有孕宠幸宫女,这宫女还是我万福宫责罚之人,陛下,您不把臣妾们放在眼里,难道晋安侯府和琅琊王府在您心里也一点分量没有吗?!”
“呵呵”,孟成继怒极反笑,笑得令人胆寒,“你终于说实话了。
“琅琊王府世代功勋,尊贵无比,听说你娘还曾因元吉方丈一句话就要拆了供奉先皇牌位的瑶光寺,王家厉害啊,厉害到他家的女儿都可以不顾宫律指着朕的鼻子发威!”
我也是气急了,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我王家当然厉害,陛下难道忘了,连大良皇位都是我王家送给你孟家的。”
我的这句话,在长乐殿内回荡了许久,不仅孟成继当场愣了,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宫人们浑身颤抖、面面相觑,吓得纷纷匍匐在地,嘴里不住地喊着“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连正得宠的江美人都知道了其中利害,柔柔弱弱地跪了下来,哭得差点断了气。
那一刻,芳心冰冷,我知道自己闯祸了,给琅琊王府闯祸了。
可我偏偏心一横,随手将高几上的青瓷摔碎在他面前,瓷片纷飞,划破了他的手,血痕惊心。
我的酒已然醒了大半,内心一片死灰,我缓缓地向他伸出了手指,迎着他错愕的眼神,决绝地说道:“要么,你将我赐死,要么,你我和离。”
王府嫡女带丰厚嫁妆入宫为妃,没多久,就闹着要与皇上和离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场风波闹得沸沸扬扬,皇后很快便挺着肚子跑来了。
我脑子一片混沌,沉浸在巨大的悲痛绝望之中,只麻木地看见孟成继愤怒地拔出了长剑,看见皇后拖着笨重的身子跪在他面前柔声细气又急切地替我求情,看见她一阵风似地将他连哄带骗拉出了长乐殿。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满脸泪痕地将我扶回了万福宫。
我又惊又怕又伤心,回到万福宫再也待不下去,手忙脚乱地收拾了包裹,我不顾众宫人的阻拦,径直出了宫。
宫廷侍卫见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迅速通报了皇后,却丝毫不敢拦。
就这样,我一步一步地走回了琅琊王府,回到了我阔别一年多的家。
7
我本以为,孟成继会很快降罪王府,可没想到,比圣旨来得更快的是太后。
太后驾临王府时,我爹娘正在吵架。
听闻我受了委屈,我娘心疼得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我早就说过后宫不是人待的地方,偏你要把闺女往那火坑里送!”
我爹满头大汗,但顾不得接我娘的话茬,他只是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上衣,不断催促三哥赶紧去找荆条,他要入宫负荆请罪!
“夫人你且莫急,我这就前去请罪,要杀要剐都随他,但为夫一定会保王府全族周全,贞贞你也莫怕,爹一定会护着你!”
都说我爹是怂包,可哪个怂包像他一般愿以一人血肉护全族百条性命的?
所以,当太后款款而至时,我爹刚将荆条绑在了后背上,赤裸着上身,十分不像样。
“呦,王爷这是?”
太后吓得抬袖子蒙住眼睛,唯恐失了君臣礼仪:“王爷赶快把衣服穿好吧。”
我爹见太后驾到,哪里还顾得上礼仪,他以双膝前行,“噔噔噔”爬到她面前,磕头如捣米。
“太后恕罪,小女大逆不道,竟在皇上面前口出狂言,老臣教女无方,请太后责罚老臣一人,望太后念在小女年幼,饶她一命!”
“呵呵”,太后掩面一笑,笑得云淡风轻,她瞧向身边的侍女,“还不快把王爷扶起来,难道你们不知道王爷膝盖有伤?”
她又缓缓转头望向我爹,眼神里尽是温柔的回忆:“景春三年,王爷陪先皇征讨大夏,替先皇挡了一刀,那一刀差点断了王爷的双腿,这恩情,哀家可还记得。”
“老臣不敢居功,为君肝脑涂地是王家祖训,臣不敢忘。”
“起来吧”,她见我爹倔强地不起身,竟然亲自将他扶起,“王家世代忠心,如今我们又是儿女亲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纵是贞贞一时糊涂触怒了皇帝,那也是他们小夫妻间的事儿,王爷,你何苦如此?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这事啊,就算了吧。”
“太后——”
我爹闻听此言,竟然一时热泪盈眶,他一向能说会道,可此时却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后是玲珑菩萨心,她朝着我爹摆摆手:“王爷不必多说,父母爱子之心,你我皆同。哀家已经训斥了皇帝,贞贞这边,王爷也要多加劝慰才是。”
太后云淡风轻的几句话,便解除了王府的灭顶之灾。
虽说王家有免死圣旨,但若皇家真的追究,此事定会牵连无数,祸及万千。
幸亏太后是个贤明的人,她的善举其实不仅是救了王家,更是避免了大良朝堂的一场风起云涌。
我没有随太后一起回宫,她特允我在王府多住几日,顺便平复下心情。
皇家恩比天大,可我却始终郁郁寡欢,愁眉不展。
我才双十年华,难道注定要在后宫做一幅不争不抢、不吵不闹、贤良淑德、端庄自持的美人图?
难道我要一辈子都守着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
我有血有肉不是木头人,我对余生还有着无尽的期待。可是,在后宫,我便只能红颜白首,寂寞凋零。
我忽然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要和离!
我王贞贞,要和皇帝孟成继和离!
8
成荣四年的暮春,镇北将军带兵剿灭了黑山一带的万名山贼,边境百姓无不欢欣鼓舞,皇帝龙颜大悦,加封镇北将军为安定侯。
安定侯连夜修书两封,一封是送往琅琊王府,一封是送往皇帝的鹿渊阁。
在给琅琊王府的家信里,侯爷写道:“儿跪乞父亲,允小妹夙愿。”
在给皇帝的谢恩表里,侯爷写道:“臣肝脑涂地,惟愿家妹与吾皇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当我娘将大哥的信读给我听时,我在万福宫里哭得稀里哗啦。
有兄如此,何其有幸。他在边疆浴血奋战,屡立新功,一心想着要用泼天的军功为我换取自由。
在和离一事上,我全家各持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我娘破天荒地反对,她愁得连脸都顾不得洗了:“与皇上和离的女子,天底下还有哪个男子敢娶?不要命了吗?我的心肝啊你可怎么办?”
我爹居然挺直了腰杆:“我王家的女儿,还愁不能再嫁?大不了,本王以琅琊王府全部资产做聘礼!”
我三个哥哥对我爹那财大气粗的模样嗤之以鼻,他们纷纷表示:“其实不嫁也挺好的,游山玩水、吃香喝辣难道不自在吗?”
可不管他们如何,反正我是铁了心要和离。
后宫,我是真心不想再停留了。
王府上了无数的折子,我也多次写陈情书,但太后和皇上始终保持沉默。
我知道,大良建朝几百年,还从未有过和离的嫔妃,这样的事情对皇室而言,是莫大的不光彩。
其实,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孟成继也不是没有努力过。
我回宫后,曾经试图打开自己的心,试图做个贤良淑德的妃子,他也曾经深夜踏足万福宫,与我一起赏花喝酒。
可是,裂痕就是裂痕,哪怕只是淡淡的一抹,也会成为心上的伤。
我们都是那么的骄傲,不肯轻许诺,不肯轻弯腰,更不肯委曲求全,活成那个自己最瞧不起的模样。
我知道,他纳我入宫,看重的是琅琊王府而不是我王贞贞,那么,我为何还要在宫中蹉跎岁月,为何不勇敢地踏出这一方红墙去追寻自己的自由?
自由,是多么可贵啊。
就像启晖年的许太后那样,抛却荣华富贵,遁隐山林,逍遥自在,如此洒脱,才算不枉一生。
后宫的姐妹们对我要和离的事情避而不谈,她们只是常常来哄我开心。皇后亲自为我做桂花糕,莫贵嫔打叶子牌故意输给我,刘昭仪抱着孩子陪我酿酒。
就连江婕妤——就是那个曾经被我处罚的小宫女,也在慧婕妤的示意下,时常柔柔怯怯地来万福宫坐上一坐。
我知道,其实她们都是好女子,只是,我不是那个能陪伴她们一生的朋友。
一晃又蹉跎到了成荣五年春,江婕妤在生下了二皇子后,因血崩而香消玉殒。
听说,她在临盆时对皇帝出言不逊,字字泣血,句句惊心,惹得皇帝龙颜大怒。
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我的心头竟然莫名酸涩。
同是后宫可怜人,谁又能比谁活得轻松,她红颜命薄,而我,迟迟不能和离出宫,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为她流下了一滴泪,可是我心底的泪,又有谁看得见呢?
两年来,大哥和二哥的军功折子雪花一般从边境传来,而我在后宫,也写了几十封请求和离的陈情书。
我意已决,王家意已决,便是皇上也是想早日平息这场风波的。
他是少年天子,不愿总纠结于儿女情长,开疆扩土才是他最看重的事。
终于,太后在确定我和皇帝真的无法再续前缘之后,有一日,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启仁宫前的合欢花,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应允了,她终于应允了!
我王贞贞终于可以出宫了!
9
孟成继是个外冷心热的人。
身为妃子,他本应给我一张休书,但他存了善意,破格给了我和离书,这也是对王家的尊重。我们如今真的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
没了我,他还有真心爱慕他的皇后,后宫还有那么多为他痴迷的嫔妃,其实他足够幸福。
只是从此之后,我与他便再没了瓜葛。
和离一事,在朝堂闹得沸沸扬扬,他受不了大臣们的唠叨聒噪,不得不每日亲自带着侍卫们出城去监督军防。
出宫那天,皇后在红墙之内哭红了眼睛,她拉着我的手半晌说不出话。
宫中三年,我与她情同姐妹,当年若不是她,孟成继也许会在愤怒中拔剑杀了我。
“姝儿,日后,我便不与你抢男人了,你不高兴吗?”
我故意对着她嘻皮笑脸,可我的笑容扭曲得比哭还难看。
她轻拢我的鬓发,口中无限伤感:“后宫女子何其多,走了你,还会有新人入宫,可是新人怎能抵旧人?”
“放心,”我强忍着泪水安慰她,“我们都会如愿的。”
我的嫁妆,都留在了宫中,一半孝敬给太后,日后我不能侍奉左右,愿她长命百岁,一半留给了莫贵嫔,方便她做掌管六宫之资。
我带着十几万的嫁妆入宫,出宫时素衣裹身,连珠钗都不曾戴。
身在深宫方知,荣华富贵皆是过眼烟云,唯独守住本心,才最珍贵。
回到王府,我成了一个与皇帝和离的寂寥妇人。
全家都小心翼翼地哄着我,给我买最好看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他们哄得累,我被哄也很累。
其实,我并没有为情所伤,也没有看破红尘,我只是有点落寞,一点点而已。
可是他们都似乎觉得我受了莫大的打击。
终于有一日,我受不住王府众人的殷勤,于深夜拎着小包,一身男装,翻墙而出。
我用十两银子买了一匹小白马,骑着一路向西,看花看水看白云,无边无际,自由自在。
自幼在京城长大,如今方知天地之大,原来,除了男女之爱,世间还有那么多值得入眼走心的好风景。
一天之后,我发现身后有几个人在悄悄跟着我,但我回头时却空无一人。
我一笑了之,知道那是王府的影卫。
爹娘和哥哥们定是知道我的心意,却又无法安心,所以派影卫暗中保护我。家人始终是懂我的。
那么,便由着他们吧。
可没过两天,我发现身后又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戴着斗笠穿着青衣,总与我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可他又从不上前与我说话。
我看不清他的模样,也懒得去猜他的动机,只要不妨碍我游山玩水,我不在乎多一个跟屁虫。
走了半月,往西二百里,当地正在闹饥荒,我看见一群和尚正在郊外为灾民施粥,其中一位老和尚,脸上隐约有旧抓痕,啊,好像,那是我挠的。
我分开人群挤上前去,抱胸冲他嘿嘿一笑:“元吉方丈,别来无恙。”
那元吉方丈微笑向我稽首:“王姑娘,你出宫了?”
我朗声而笑:“对,我与皇上和离了。意不意外?想当初,你曾说我会有三段姻缘,第一桩姻缘被我退了,第二桩我和离了,那么第三桩在哪里呢?方丈,你指给我看好不好?”
我字字戏谑,对他毫不尊重,可方丈却毫无愠色,他慈悲地用手指遥遥往远处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内心微惊,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我的鼻子气歪。
我本将我的小白马拴在一棵树上,没想到有几个饿极了的灾民相中了我的马,他们正将它五花大绑捆,准备杀了吃肉呢!
这还了得!
我骂骂咧咧地挤过人群,准备与灾民大打出手,可待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出人群,却发现那青衫人已经救下了我的白马,他抚摸着它的耳朵,极尽温柔喜爱。
10
“喂!你这一路躲躲藏藏神出鬼没的,难道是相中了我的小白马?!”
我靠近他,一把掀开他的斗笠,呀,这个人,怎么看起来还有点眼熟呢?
“喂,你很热吗?你的脸怎么这样红?你病了吗?”
我连珠带炮地问向他,他风姿俊逸、相貌堂堂,看起来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却面对我连句整话都说不出。
“王,王姑娘,在下李沐英,有礼了。”
李沐英?
我围着他转了两圈,想起来了,原来这是我的前未婚夫,巴陵侯府的二公子,那个曾被我退过婚的李沐英。
我瞬时起了戒心:“你一路跟着我,是要趁机报复我?”
“不!不!不!”这李沐英急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王姑娘误会了,在下是——”
“我几年前和你退婚,你心生埋怨,如今见我独自一人外出,想打我的主意是不是?”
“不是!在下是担心姑娘的安危这才唐突一路跟随!”
他竟然有点可爱,一个又高又瘦的大男人,因我三言两语就急成这个样子,着实令我惊讶。
一时间,我的语气软了下来:“担心我?为何担心我?”
李沐英牵着我的白马,双手不知所措地揪着马毛,怪哉,我那乖戾的小白马居然任他揪毛而不发威。
“在下倾慕姑娘已久,多年来心思未变,望姑娘体谅,莫见怪。”
入宫三年多,我竟不知这世间还有李沐英这样痴情的男子。
他倾慕于我,一见我便会情不自禁地脸红,怎奈我年少轻狂,当初以为他是上不得台面之辈,因此任性地与他退了婚。
可即便我入宫为妃,他亦不曾另娶。即便心知等不到,他亦要做个痴情人。
这三年,他被父兄不停逼迫着议亲,无奈之下竟然离府出走,跟着京城里的神医行走四方,做起了江湖小游医。
可是,他为何倾心于我呢?
“姑娘天生明媚,直率坦诚,是在下见过的最真性情的女子。今生若能娶姑娘为妻,夫复何求?”
最真性情的女子?
我一时间恍惚,想起成荣二年我初入宫的那一天,那时我问孟成继:“陛下为何纳嫔妾入宫?”
孟成继说,“琅琊王府世代出英雄。”
原来,这世间竟有着真心中意我的人,不因家世,不因门楣,不因容貌,只因我是王贞贞。
可是——
“不行!”我内心温暖,却冲他高傲地扬扬眉,嘴巴倔强得很,“你不许喜欢我!我不会再嫁人了!我这辈子就跟我的小白马一起过。”
“姑娘,其实在下观察已久,你缺少一个为你牵马的人。”
“我与皇上和离,天下皆知,你敢娶我?”我斜睨着杏眼问。
“巴陵侯府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有何不敢?”
“不行!孤男寡女,谈情说爱,私定终身,成何体统?”
“其实,你离府的消息,是王家三位哥哥透露给我的——”
“啊?”我气到嘴抽筋,这才离开几天,他们就把我给卖了?此番回去,我王贞贞一定要找他们算账!
他似是看穿了我的心事,笑得脸更红了:“你三哥去了军营,你四哥进了户部,你五哥被皇上抓进太学强行改造了。”
“啊——”我定是气急了,一个趔趄扭了脚,好疼。
夕阳西下,彩霞漫天,我骑着白马,他牵着缰绳,两人一马,浪迹天涯,似是璧人。
各位看官别误会,其实我不喜欢他,我只是受伤了,不得不重金雇个为我牵马的人。
臭和尚的话,我才不要信。
这第三桩姻缘,我王贞贞可是要自己做主的啊。(原标题:《宫中有良人:贞妃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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