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脍炙人口,其中的一篇《凤阳士人》更让人读来匪夷所思又玩味无穷。
白话文故事如下,略有改动。
月色皎洁,空室微寒,想起十个月未归的丈夫,李氏烦躁不能寐,竟鬼使神差下,捧起自己枕边才做好的绣花鞋,占了一个鬼卦,默祷:若他已在回程路上,若他也如我念他般……思念着我,就请相思鬼仙给个明示。说罢,李氏一闭眼,抛出了那双绣着一对精巧鸳鸯的红色绣花鞋。鞋子落地后,两只鞋鞋尖朝向李氏,稍分前后,显示出一个向内的八字。
红色绣花鞋
看到朝向自己的鞋子,李氏脸颊羞得一片红润,看来张生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接着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睡了。她没有注意到,两只鞋子前后分的不太开,那步子小得似乎像一个女人的步子。清冷月辉透过雕满繁花的窗棂,洒满地面,不经意间,那两只绣花鞋动了下,然后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向了床前。
李氏
一位身穿绛色衣裙的绝色少女站在李氏床前,轻声唤:“姐姐,是不是思念姐夫心切?”李氏恍惚间爬了起来,羞怯中,点了点头。少女拉着李氏的手,要带她去见张生。半推半就之间,李氏随着少女出了门,在皎洁月色下,两人携手前行。可才行一会儿,李氏忽然警醒,觉得此事有些荒诞不经,谎称脚疼,要回家换鞋。少女脱下自己的鞋子,让李氏穿上,而她却换上了李氏的旧鞋子。
少女的鞋子上绣着一双戏水鸳鸯,活灵活现,李氏觉得鞋子那么眼熟,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鸳鸯戏水的鞋子穿到李氏的脚上,那双鸳鸯像活了起来,在鞋面上游来游去,李氏只觉得耳畔风声渐起,脚下健步如飞。
鬼仙来会李氏
不一会儿,远处月色下有一书生骑着一头白色骡子迎面而来,却正是李氏日思夜想的丈夫张生。两人相见喜出望外,诉不尽相思离愁。张生问李氏那少女是谁?李氏正不知如何回复,少女却掩口一笑,告诉两人夜已晚,不如去她家稍作休憩,然后细谈。夫妇两人就随着少女行到一处豪宅。少女唤醒下人,吩咐他们备好酒菜,在院内和夫妇两人月下小酌。少女和李氏说:“既然见到姐夫了,那把鞋子换过来吧。”李氏有些不舍,但还是褪了鞋子,和少女换了过来。诡异的是张生的目光也随着绣花鞋移到了少女身上。少女举杯说道:“姐姐姐夫夫妻久别重逢,今晚团聚,我借这杯薄酒,表示庆贺!”张生一饮而尽,随后也端起酒来回敬。一时间主客欢声笑语,杯盏交错,月下小院内好生热闹。渐渐地,张生目光迷离,始终离不开少女,频频用话挑逗她,似乎忘记身边是久别重逢的妻子,一句亲热的话也没有。少女也秋波送情,娇笑着说些情意脉脉隐诲的话。
鬼仙勾引李氏丈夫
看到两人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调情,李氏心中气恼抑郁,但又敢怒不敢言,装作听不到,看不到。少女在张生挑逗下,用象牙板拨琵琶弦,轻声唱道:“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张生听的神魂颠倒,不能自控,随着中间离场的少女进了闺房。李氏一人独坐院中,孤孤单单的,心里又羞又气,愤懑不堪,随着两人到闺房外偷听。闺房内,张生和少女正在逍遥快活,张生所说的枕边话却都是平素里他和李氏所说的那些情话。李氏又气又恨,羞愧难当,跑出了少女的豪宅,只想寻个地儿自尽。
美貌的鬼仙
可才出门,李氏却碰到了自己的弟弟三郎,骑着马在月色下路过。李氏拉着三郎,把自己刚次的遭遇和三郎说了,让三郎替她撑腰。三郎怒不可遏,拉着姐姐回到豪宅之中,要给姐姐讨个公道。两人回到豪宅内,少女闺房大门紧闭,靠近窗户,却听到张生还在情话绵绵说个不停。三郎怒火中烧,寻到一块斗大石头砸向窗户。木头窗棂被击得粉碎,闺房内传来一声闷哼,接着少女喊起来,“郎君你的头怎么破了,出这么多的血。”
鬼仙受到惊吓
李氏听到后,以为张生被石头砸死了,吓的大哭起来,埋怨弟弟为何杀了张生。三郎喊道:“是你受了委屈,让我来替你出气,现在又开始埋怨我,罢了罢了,我不管了。”三郎推开姐姐,骑着白马一溜烟跑远了。李氏被推倒后,忽然醒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那双绣着着鸳鸯红色的鞋子依旧摆在床下,只是变得有些凌乱,李氏随手拾起来,摆放在枕边。鞋内李氏手指触及的地方,却仍留着一丝温热。第二天天亮,张生果然骑着白色骡子归家,夫妻久别重逢,好不欢喜,须臾,李氏的弟弟三郎也赶来,三个人一聊,居然昨夜做了同一个梦。
张生归家
故事起因就是妇人用绣花鞋起的一则鬼卦。用绣鞋打相思卦似乎在明清时的闺房内非常盛行,《金瓶梅》第八回中就写过潘金莲用绣鞋打相思卦。明清女人流行裹小脚,男人看到女人的三寸金莲能唤起欲望,所以慢慢地三寸金莲上的鞋子就被女人拿来占卜男女之间的情事。
封建社会,在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理论的影响下,妇女要严格遵守伦理道德的“三纲五常”。其生理和心理被长期压抑,无处诉说也无处释怀,夜深人静时只好用绣花鞋卜鬼卦,把心中的“欲望”都托付给鬼神。那双绣花鞋代表着妇人的“欲望”。妇人在窗外听到了是她丈夫和女子在欢好,说的也是平素和她欢好时说的情话,这正是她内心“欲望”的真实诉求。但现实社会的程朱理学却让她对自己的“欲望”羞愧难当,想寻个地方儿自尽。故事中出现的妇人弟弟恰恰是程朱理学的卫道士,代表着社会的“三纲五常”。
这个故事是作者在借鬼神之说,隐晦地传达出封建社会对女性在生理和心理上的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