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歌谣（9）
确实又不是小蜜蜂。这些小虫子就一直那样在我的周围胡乱飞舞着，使我眼花缭乱，神思恍惚，直到某一天飞进了梦里。
雨到底会下多长时间啊！这个长假私房菜馆几乎没有什么生意。难道说，时间就这样无聊打发掉，我的激情也在这场不受控制的雨中消耗怠尽吗。这样度过一生意义何在？我的天，上帝，还要不要人活了。
“多经历点社会磨练，不会犯神经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从手机软件上注意收集齐哥的那些歌谣，用钢笔，用小楷字抄写在一种粉绿色的薄纸上。我都已经抄留了厚厚一沓，希望找个时间装订成册。现在，齐延芝都已经完全是个老酒鬼了，真是伤害深，不得不让我替他操心。
有首歌我真切地记得是：“小雨绵绵下了一天，打湿了台阶，打湿了窗外，同样打湿了出嫁一双绣花鞋，以前受了伤害。好朋友，你做好准备了吗，这社会没人会对你慷慨，用一只脚踩进烂泥地，送葬的花轿在风中摇摆。摇啊摇，繁华喧闹的都市流光异彩，那块草地发芽，森林木屋长满了青苔。摇啊摇，我俩牵手迷失花海。”
另外一首：“风儿轻轻掀动着夜的幕帐，灯火如同布满夜空繁星。天街铺满纸花，我在树下怀念，你悄然出现在小树林。”
第三首是山歌：“七月初七月不明，幽长巷子路难行。人人从我窗前过，不见谁是有心人。八月十五月照坡，月光铺满长滩河；照见情妹白如玉，看得见来够不着。人生八字命生成，从来由命不由人；岂料天心原有数，空捞明月下金针。正月十五月亮明，大路条条都难行；想你不得团圆会，枉自点香来供神。”广场有农村进城打工的姑娘唱道。再到后来，这种简单调调的歌我也会唱了：“月亮婆婆听我说，我的心事有谁知，人生八字命生成，从来由命不由人。不是真情你别来，不会划船你莫撑，哥在河边漂白布，剪刀不好你别裁。吃了午饭思念你，跑去山岗晒太阳，过山过水只为你，蜜蜂只为采花香。”
“哦别人的殿堂是金色的，”齐哥喜欢对我说，“然而我的草堂，却是灰色的。”
我思忖年轻作家可能病了。入秋后的某一天，齐延芝收到了石崇慧发来的短信，他先是说一些杂七八古的事，最后作家说：
“我再也不可能够有机会来龙城陪齐哥你喝酒了。不幸，我现在住进了医院。”
齐延芝忙问他：“你在哪里住院？”
他回答：“肺科医院。肺部出了问题。”
对你想说的意思一样，希望活着。
然后，他俩开始每一天互道晚安或者说早上好。偶尔，齐延芝也会假装轻松问一问对方的病情发展情况。他或者旁敲侧击：
“噢，你吃饭了没有啊？”
“没吃。”石崇慧说。愁眉苦脸。又或者他说：“完全没有胃口，点都不想吃。”
未来的日子有许多种可能性，希望你，用一支蜡烛来代替脚灯，用歌声代替哭泣。
有一次作家说：“就是不知道想吃啥！”
齐哥问他道：“那谁弄给你吃啊？”
长时间沉默，此时，他俩无声胜有声。
（晚安。你也一样。
还在打吊针呢。
早上好。让我吻你的额头。亲爱的。
最痴情的浪漫。名利有可能转瞬即逝。）
有一天半夜了，3点，年轻作家发来了短信说：“哥，我估计活不了几天啦。”
“为啥？”齐哥忙问，“你在说什么？小男孩勇敢点！你肺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是肺炎，加重了。别这样。坚强。坚强。现在的治疗水平，肺炎没关系。慧儿，我的小伙伴，勇敢者，亲爱的。现在你必须打起精神来，勇敢去面对一切，去配合医生。医生全都是好人。还可以过几天，努力撑到太阳升起，这个星期天就轻松过去了。真的是太困难了，希望理解吧。我就是一个轻易会败北的男孩，这次肯定也守不住阵地了。原来，躺在病床上才感触颇深，寂寞的心都是一样的。噢，你先把全身的肌肉放松，使那些病毒有缝隙出来，别把它们反而关在里边。说句真话，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又在打针。呃。呃。嗯。我哥，希望我有机会还和你一起喝酒。你这个小傻瓜，未来日子长着呢。你知道我最近做了一件什么傻事吗？我下载了一个软件，并在上头一次跟几十个人同时谈恋爱，男男女女不论，各种各样不同年龄段的都有，虽说明知道全部是虚幻，但都是带着真情实感的。也就是游戏罢了，会惹来什么祸；反正我不可能去跟那些陌生人见面。我要的是那种取代不了的激情。这样啊，你唱歌肯定走调。
“是变了味。”齐哥说。
“心情特别糟透了。好想去汽车站，随便爬上哪辆车，随便它开，就死在路上。”
他不想治疗了。唉，依我说倒不如住进哪个人心里去，俗话说得好，有梦才有家。
“我的老天呐，突然好想大哭一场。”
“你这样年轻，不准自暴自弃。”
刚吃完了早餐。在打吊针。时间还早呢。好像是不太妙。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立即告诉医生。你说受这罪是为了啥？我也说不上来。但必须相信医生。肺部的问题本身就特别麻烦。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勇敢点好不好！答应了？我从前有个朋友，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一个诗人，他从小肺上就有大问题，每次吐血都会吐半洗脸盆。我听他本人说的。他父亲是个农村草药师，几十年了他不是仍然活得好端端的。
“反正，我活不了多久啦。”
“什么算久？我都懒得废话。”
“你别拿话诓我，这种病要专业治疗。”
“那是当然。医生都知道。”
“已经感到精疲力竭。”
“你多多少少吃点东西。”
“吃不下去，稍吃一点就马上呕吐。”
你早上喝点白开水，养一养胃。叫医生开点养胃的药。医生全都知道，是因为药物把胃弄伤了。小男孩，吻你的额头。我估计也是差不多。你买个热水袋捂一捂。就在刚才，过去几分钟，中国的女科学家屠呦呦获得了诺贝尔生物及医学奖，值此伟大而又光荣的时刻，我流着泪想与你共同庆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过会儿我看看新闻，她对艾滋病也有研究吗？从没有听说，好像是，去年她就已经获得过一项什么国际大奖了。真想喝瓶香槟酒来祝贺，那就让烟火在我们祖国的上空绽放吧，我从病房的窗口透过窗玻璃一定可以看到。是的，小男孩，我亲爱的朋友，你快从病床上爬起来；我们来跳舞庆祝。
其实，袁隆平本应该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吃饱了饭也才会有真正和平。是的，慧儿，现在我泪水止不住啊，想为屠呦呦女士欢呼。今后应该会经常有我们中国人得诺贝尔奖的，多年来中国科学家被打压，这种事结束了。会的，会的。哈，你的诗歌争取去领文学奖。齐哥你得了奖就救我一下，最近特别恼火，医药费老是在催，没钱了，我把车子也卖了。可惜躺在病床上，已经无能为力，不然，我也努把力。
“最糟糕的，听说她连院士都不是。”
“她给了大家鼓励，这个病难关就要攻破了。你信不，反正我信，用不了多久。”
齐延芝一直头靠在床头拼命吸烟，白色磨沙玻璃烟灰缸堆成了个小丘，都已经冒出来了。他抬起头，凝望着对门刷漆木板墙上挂着的那一只麻色鬼蝴蝶。但他现在好像并不想哭。木格子窗糊了一层白纸，但颜色变浅黄了。风轻轻拍打着窗子。他能感觉到，外面飘飞雪花。他吐了口白雾：
“手脚好僵啊。”
现在，他们评的特别是和平奖，从没有哪回是正经的。你可要熬到那一天啊！亲爱的小男孩，我俩来拉个勾。可真的是说不准哦。那些伟大科学家就快攻破这个世界难题了。屠呦呦，她的名字怎么取得这样有意思。孩子，你快别哭。哦哟，听到这个名字我当真哭了起来。也是我的命不好，等不及了。你别让我再伤心，再哭都没有泪水了，孩子，你必须要好好活着。
吻你的额头。
阿来入围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了，但排名不是太靠前。你知道的，我最喜欢四川的这个阿来。你猜猜看，谁会是今年文学奖的得主。反正不会是我，不可能。这一次也肯定不会出在中国，文学奖总是最难预测的一种。那当然了，否则，怎么会最热门，也才最具有挑战性。依我的考虑，应该是轮到中亚或者说是南美的了。我觉得村上春树，等着瞧吧！不大可能会是他的，米兰•昆德拉和村上春树被长期嘲笑成陪跑，伴太子读书有合理成份。非洲的那个可能性也比较大。最靠前的那个人是谁？一个拉美人，上个月在麦家他家做客的那个。你是说非洲的谁呀？今年我敢打包票不会是拉美人得奖。总之，也不会是中国。嗯。可能是肯尼亚的？或者说尼日利亚的阿迪契？让我先上网去看看。噢，大概不是，阿迪契的小说我读过。找到了，是肯尼亚的提安哥啊。我的老天爷！
“不熟悉。”
“别人同样也不熟悉你呀。”
爆个冷门获奖那就天下闻名尽人皆知了。
“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
休息吧！累了。你实在太累了。快闭上眼睛。小男孩，晚安。今天你觉得怎么样，好一点了吗？亲爱的小朋友。感觉总差不多吧。不害怕的，我们不怕。好孩子！怕？反正活着也不那么快乐。一个傻瓜。
“你这狗东西。”
身体太虚了。
“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怎么啦，我那样骂你法，真的生气了？
上帝，你怎么敢不接我的电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