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7日,两名上海援鄂医疗队员在武汉天河机场含泪紧紧相拥的照片,被人民日报用一个整版刊登出来。她们是谁?她们身上有着怎样的故事?
那一刻,混合着欢笑泪水的拥抱,已是“本能反应”
“我的表情那么‘狰狞’啊,要在平时,知道拍照片,脸不会扭曲成那样的!”
说起在武汉天河机场因同事重逢而被拍下的拥抱照片,上海中医医院呼吸科主治医师折哲因为觉得太不“美丽”,而有点郁闷。
折哲是第四批国家中医(上海)医疗队的一员。她2月15日到武汉,3月29日结束在雷神山医院最后一班工作,3月31日随队离汉返沪。
“当时我们下了大巴正在机场整队,来自金银潭医院的大巴到了。我在队列的后面,一回身就看到了小吴,忍不住大叫起来。人那么多,还有人拦着呢,我就一下子冲上去了,完全是本能反应!”
小吴名叫吴怡颖,上海中医医院呼吸科护士,上海第一批援鄂医疗队队员,1月24日随队驰援武汉,在金银潭医院参与救治工作整整67天。
从雷神山医院到金银潭医院,是一段不近的距离。虽然同在武汉,但她们各自为战,两个多月未见。在班师返程的路上乍然重逢,开心、兴奋、激动、感慨……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紧紧的拥抱,一眶满满的泪水。
“我当时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会这么激动。”澎湃新闻记者孙湛是这张照片的拍摄者。在他的相机里,这样带着欢笑和泪水重逢拥抱的照片还有很多张。
3月31日,结束救治任务踏上归程的各省市医疗队很多,仅接送上海援鄂医疗队员的包机就有3个班次。共有758名医疗队员在这一天返沪,占了上海1640多名援鄂医疗队员的近一半。在武汉机场,一辆辆大巴不断驶来,一支支医疗队像他们来时一样列队而行,却时不时就有打乱队伍的激动尖叫和紧紧拥抱,从机场外直到登上飞机,持续不断。
在折哲看来,那样激动流泪的拥抱,是因为心疼小吴:“小姑娘刚来半年,第一批出发,送她们走的那天下着雨……90后,自己都像个孩子似的,却要在疫情最让人害怕的时候上前线了,我们只能在微信群里问问情况,加加油。”
“可能因为支援武汉的医护人员中女性较多,感情表达比较直接,加上疫情影响,这段时间大家都要保持距离,连握手都不敢,见到熟悉的人时心情格外激动。”在现场采访之后,孙湛总结说,“很多拥抱者都是在同一家医院、甚至同一科室工作的同事。他们远离熟悉的家乡、亲人,经过两个来月的艰苦奋战,终于再见,这是平时日常工作中难以想象的。”
上海第一批医疗队领队、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副院长郑军华,用了8个字来概括医疗队员们的感受:“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武汉市为上海第一批援鄂医疗队举行送别仪式。新华医院崇明分院徐鸣丽护士摄
“有些事在家里都没做过,力气小,但必须做好”
1994年出生的吴怡颖是个性格爽直的上海姑娘。1月24日年三十接到入选医疗队的通知,年初一凌晨1点多到达黑寂、空荡的武汉。她坦率地说,虽然是主动报名,但当时并没完全准备好,对新冠肺炎也很担心。两个月里,自己经历了最频繁的生离与死别,也学到了太多东西。
在最早接收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金银潭医院,有130多人的上海第一批援鄂医疗队接管了北二普通病区和北三重症病区。ICU病房里,27名病人有20多个都用上了无创呼吸机。最初一段,物资和人手都不足,她们上一个班要8小时。没有护工、卫生清洁人员,护士们不仅要打针、补液、测体温、记录心电监护、取咽拭子、安抚病人情绪,还要为重症病人做生活护理,从喂饭、擦身、处理大小便到收拾生活垃圾,“有些事在家里都没做过,力气小,不像护工那样利索,但必须做好”。
吴怡颖护士在金银潭医院ICU病房工作
一位重症老人吃饭需要喂,一小碗稀饭加一个包子里的肉,喂完要用一个半小时,“吃饭要拿开面罩,拿开了氧饱和度就往下掉,吃一口饭就要戴一会儿面罩。”一个患者心率过快,有气喘气促,甚至不能用吸管喝水,她就用注射器给他慢慢打水喝,一小杯水要喂上8分钟……“我只能尽自己所能,专注于具体工作,每一次补液,每一次翻身,每一次喂水,每一次安抚,希望都是对他们的帮助、加油!”吴怡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悉心照料、前一天还在聊天交流的病人,病情急转而下去世,让她震惊,悲伤地流泪;端便盆、擦洗身体时,病人的不好意思和一句句“谢谢”,都让她心里温暖;一个戴着呼吸机不能说话的患者在纸上写下“请你们畅游武汉、吃遍武汉”的心愿,带给她欢乐;47岁的患者肖贤友在金银潭医院去世前写下了遗书,一共两行11个字,第一行是“我的遗体捐国家”,第二行写道:“我老婆呢?”吴怡颖说,她看到了一个人的伟大,也看到了他的平凡。
脱下防护衣后的90后上海姑娘吴怡颖
护士们为死亡的患者设立了一个仪式:从北三楼病房到走廊楼梯口,不过50米,平时只要走几十秒,他们推着病床慢慢走,行进中喊一声:“老先生,一路走好!”“他们离开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我们,我们就要代替亲人好好送他们走!”吴怡颖说,她对死亡并没有太多感触,但经过ICU里长时间照护交流,难免失落难过,每次都希望只是一场噩梦。
在武汉前线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的吴怡颖说:“下次如果有机会,一定争取再参加!”
上海市中医医院参加国家中医医疗队的30名队员在雷神山医院合影
为中医参与救治而自豪,“我们手中没有死亡病例哦”
39岁的折哲是和在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岳阳中西医结合医院工作的丈夫龚亚斌一起,入选第四批国家中医(上海)医疗队到武汉支援的。害怕年迈的父母担心,最初夫妻两人“瞒报”了驰援武汉的事,谎称“在上海被隔离观察”,将10岁的孩子交给父母照看。
这支中医医疗队队员来自上海中医药大学多家附属医院,包括龙华、曙光、岳阳、市中医医院等,共122人。每家医院各自遴选30名左右的医疗队员,折哲和龚亚斌都不声不响,直到2月15日,在出发的机场上才被发现,他们是夫妻双双上了前线。
2月15日,折哲医生在医疗队离沪赴鄂前留影
“我们夫妻俩都是医生,疫情当前,正是国家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并肩抗疫’嘛!”出发前一天正逢“情人节”,被媒体追问的龚亚斌曾这样说。
折哲也不太愿意多讲“夫妻双双抗疫”的故事,是难为情,也觉得是医生的寻常:“纯属偶然巧合,哈哈。”
硕士读的就是中医药大学呼吸专业,毕业后工作11年,但在雷神山医院感染三科第五病区,折哲还是第一次穿上防护隔离服。她们每班8小时、3个医生,管理50张床位。虽然每天看片子、查体、作医嘱处理,和在中医医院时一样。但收治的重症、有各种基础疾病的病人多,比如有糖尿病、心脏病的病人,有才做了肝移植就感染新冠肺炎的,也有刚做完剖腹产手术的,“一样的新冠肺炎,不一样的合并症,抗病毒治疗方法各不相同,操心挺多的”。
雷神山医院主要收治转运病人,患者都已经过一个阶段的治疗,病程长,有些还因转运与家属失去了联系,需要想办法找到、沟通。一些上了年纪的病人方言口音重,问诊时听不懂,医生们就要写在纸上。这样的查体速度比平时慢得多,时间总是不知不觉就过去。负压病房事务繁琐,如果有空,折哲还会帮助值班护士们一起为病人换补液、发放餐食、收拾垃圾、打扫病房。忙忙碌碌中,防护服里总会汗湿,武汉最热的几天,连裤子都湿到膝盖以下,脱下防护服时汗水都会冲流下来。
作为中医医生参与抗疫,折哲很是自豪:“以前遇到重大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都是西医的顶级专家们冲上去救治,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这次国家给了中医药参与救治的机会,我们一定要加把劲!”折哲说,上海市中医医疗队带去了自己配制的中药颗粒剂,雷神山医院还建起了专门的中药制剂室,上午开处方,病人们下午就能喝上温热的汤剂。在中医医疗队所负责的病区,中医药使用率达到100%。除了使用中药,医生们开展了针灸、薰蒸、敷贴等治疗,教轻症病人做八段锦帮助康复、进行情志干预。大部分病人起病时都有难以缓解的干咳、咽喉不适,或积痰。折哲会在天突穴、大柱穴、肺俞穴等穴位为患者做敷贴。
“我们手上没有死亡病例!事实证明,中西医结合是挺有效的。”
折哲和丈夫龚亚斌在雷神山医院病房里合影留念
回到上海的折哲,与丈夫、同事们一起住在宾馆,是“集中”,却也是“隔离”,他们会下楼散步锻炼,但彼此之间还不能多见面。10岁的儿子很懂事地上网课,每天和妈妈视频一会儿就说“去做作业了”。整个抗疫期间,中医医院的领导和所在社区居委会都会时时关心着折哲的父母和孩子,让她觉得温暖、放心。
“我们都是普通人,做了一件自己不认为多伟大的事情,回来时大家说我们都是英雄,这是对我们最大的鼓励。”折哲说,看过最绝望时刻的武汉,看过疾病磨折、生离死别,对平时生活中不合谐、不如意的小事会看淡很多。空闲下来,翻看朋友圈中的抗疫视频,听到病人表示感谢的话语,她都会感动流泪。“一定会再去一趟武汉的,看看那座我们艰苦奋斗过的城市焕发生机、美好的样子!”
折哲和吴怡颖的紧紧拥抱,为何满含泪水?因为她们曾直面生死,因为她们已不辱使命。正如人民日报所言,在这场抗击疫情的人民战争中,“人人都是抗疫英雄”!“让我们为每个中国人点赞”!(除署名外,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来源:人民日报客户端上海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