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景泰年间,河间府肃宁县,有一个豪门公子,名唤钱护生。此人是家里的独生子,因此父亲钱金聚从小到大对他百般疼爱、娇生惯养。钱护生长大之后,便成了当地有名的纨绔子弟,整天领着一帮狗腿子在街上闲逛找茬、欺男霸女。
父亲钱金聚见儿子不成才,这一日便苦心劝道:“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这辈子总不能一直这样无所事事、胡作非为吧?你自小倒也聪明,不如读些书,考个功名,也让你爹我脸上沾些光。”
钱护生不耐烦道:“我倒是愿意读书,可是那些老先生整日之乎者也,我看着就烦,哪里还有心思读书?”钱金聚见儿子不排斥,便高兴着说道:“县学刘教授与我是故交,他的儿子刘子枫为人开明,如今已然考中举人。你们年纪相当,跟着他读书一定事半功倍。”
钱金聚虽然狂妄嚣张,但是平时的花销毕竟都是父亲给的,因此不敢忤逆,便悻悻然地回了自己的房里。钱护生有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叫作郑嫣然。郑嫣然未嫁给钱护生之前本就有了心上人,不过钱护生志在必得,非娶她不可。
钱金聚只得花千金之资,迫使郑嫣然的父亲将女儿嫁给了钱护生。郑嫣然见钱护生一脸的不高兴,便问:“你这是怎么了,为何板着个脸?”钱护生冷哼一声,道:“还不是老头子闲着没事,非让我跟着县学刘教授的儿子读书,考什么功名。”
郑嫣然听罢默然不语,许久之后,笑了一声道:“读书考功名乃是好事,夫君自小聪慧,读书自然不在话下。若真能得偿所愿,那可真是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啊!”钱护生怒道:“荫子个屁!你嫁给我将近两年,肚子连个反应都没有,还好意思提荫子?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郑嫣然见他口出污秽之语,摇头苦笑,随即走出了屋子。话说这一日,钱护生拜访过刘子枫,见他说话妙趣横生、毫不枯燥,顿时生出些许好感,于是便打定主意随他念上几天书。
出了刘家的门,钱护生身边有个家丁忽然说道:“少爷!小的听说南城门下有个算命的道士,这人占卜摇卦甚是了得,不如请他算一卦。若少爷有入仕之命,便好好读书参加科考,若没有的话便打消这个念头,省得浪费功夫。”
钱护生心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领着几个家丁往城南走去。离城门不远,果然有一个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中年道士。钱护生走到他面前,道士抬眼打量,笑道:“这位公子天庭饱满、气宇轩昂,必然生在富贵之家。”
钱护生今日一身书生打扮,这个道士单看面相就能看出自己生于富贵之家,倒也有几分道行,说道:“道长有礼,为本公子算算命!”道士捋一下胡须,道:“请公子示以生辰八字,”钱护生拿起纸,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了下来,问道:“请道长看看,本公子科考能否高中。”
道士看罢,拱手笑道:“公子命中永享富贵,科考必中。既是不能高中状元,也必能高中进士!”钱护生大喜,随即从怀里掏出几枚碎银丢在了桌子上,正要转身离去,却被道士拦住:“公子且慢,八字可算命,摇卦可算运!贫道在为送公子卜一卦,不收钱。”说罢,将三枚铜钱递给了钱护生。
钱护生也没犹豫,抓起铜钱摇了六次,却听道士蹙眉道:“此乃咸卦,卦辞曰:‘亨,利贞,取女吉。’此卦本是吉兆,然而变爻在九三,爻辞曰:‘咸其股,执其随,往吝。’意思是居于家中才能吉祥,夫为主妻为客,此卦应在你家娘子身上,却有随人走之象。”
钱护生心中生疑,问道:“不知道长是何意思?”道士摆了摆手,良久之后说道:“公子的八字确实是富贵之命,然而在二十二岁时有夫妻生嫌之兆。今年公子正好二十有二,再结合此卦象,只怕你家娘子在今夜子时必会离你而去,与别人成就一份良缘。”
钱护生勃然大怒,莫非妻子在外面有了人,要与他私奔?心中不禁大骂起来。却听道士又道:“公子家中是不是有一头十分罕见的毛驴?”钱护生忽然一愣,而后点了点头,思忖道:“这道士真乃神人啊!父亲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养驴,并且托人从京城弄一头十分名贵的毛驴,极少有人知道。却不想他竟然知晓!”
道士笑了笑,又道:“五行之中,毛驴属火,而公子乃是金命,火克金啊。公子若要高中进士,首先须得夫妻和睦才行,若杀了你爹那头驴,你失了克星,你家娘子没了助力,也就出不得门了。”
钱护生一路上忐忑不安,若逼问郑嫣然,只怕她定然不会承认。父亲待毛驴如同己出,如果宰了它,父亲还不得与我拼命?可是那道士神乎其神,说的又不像是假话,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回到家,钱护生拐弯抹角的质问郑嫣然,郑嫣然回答得滴水不漏,看不出有出轨的迹象,钱护生倒也懂得捉奸捉双的道理,没有证据便无法拷打妻子。到了夜晚时分,钱护生往怀里藏了一把匕首,悄悄溜到了驴厩,盯着它走来走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钱护生将心一横,抽出匕首,狠狠地插进毛驴的脖颈上。那驴吃痛,嘶鸣一声,栽倒在地上。就在此时,却听钱金聚在身后怒骂道:“你这个兔崽子!它招你惹你了,非要致他于死地?”说罢,拿起一棍木棒便追打钱护生。
钱护生吓得连忙逃窜,一溜烟跑出了家门,钱金聚在身后紧追不舍。待父子二人出了家门,只见郑嫣然背着一个包袱,也悄悄地离开了钱府。却说钱护生甩开父亲,靠在一座破庙前的大树上喘气,在皎洁的月光下,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破庙。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妻子郑嫣然,钱护生气得牙根儿直痒,原来她果然有了外遇,正要上前打骂,心中一动,思忖道:“如此一来,不是惊走了她的相好?我且躲在外面偷听,看看那人究竟是谁。”
却听里面有个大汉笑着说道:“嫣然,我想死你了!”钱护生听罢,恨不得将二人碎尸万段。又听郑嫣然抽泣着说:“你还是带我走吧,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钱护生他根本就不是人!”
那人劝道:“万万不可啊,如果你要是走了,我们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了?”钱护生心中大疑,莫非郑嫣然嫁给我,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大汉道:“钱家万贯家财,我们怎能舍弃不要?只要你借机毒杀钱护生,让人找不出破绽,剩下钱金聚那个老东西,不足为虑。钱家父子一死,他们的家产自然就会落到我们的手里。”
钱护生大惊失色,心中直骂二人歹毒。只听郑嫣然长叹一声,问道:“可是待我毒死了钱护生,若钱金聚怀疑我与你勾结,告了官怎么办?”大汉哈哈大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钱金聚若是不知我的身份,或许会告官;若是知道我的身份,即便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招惹我马大魁。”
钱护生耳朵听心中骂,可是当他听到马大魁三个字的时候,被吓得心跳加速,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马大魁是肃宁县第一号马贼,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谁要是得罪了他,必定被其灭门。钱护生倾尽所有力气,终于站起了身,慌忙往家里跑,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郑嫣然招惹不起,再将她留在家里,我们父子二人必死无疑。
良久之后,郑嫣然朝外面望了一下,忽然扑哧一笑,道:“他走了吗?”那大汉摘下假胡须,恢复本来的声音说道:“放心吧,他早已经走了!但愿钱护生明日会将你休掉。”郑嫣然道:“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此人并不是什么马大魁,而是前文提到过的刘子枫,郑嫣然未嫁给钱护生之前的心上人就是他。金钱的力量是强大的,钱金聚用金钱生生拆散了这对鸳鸯。本来郑嫣然已经认了命,可是钱护生担心自己漂亮的娇妻出门招蜂引蝶,便将她关在家中,两年未曾出过家门一步。
有一日,一只信鸽落在了她的窗前,郑嫣然打开一看,原来是情郎刘子枫写给自己的信。此后他们二人一直保持联系,直到钱金聚让钱护生跟随刘子枫读书,刘子枫心生一计,让好友扮成道士,设计迫使他们父子二人一同离开,好让郑嫣然趁机逃脱钱府,然后在破庙里演一场戏,恐吓钱护生将郑嫣然休掉。
钱护生身边的一个家丁,是郑嫣然的远方亲戚,不忍郑嫣然被钱家父子一辈子禁锢在家里,于是便答应帮忙,忽悠钱护生去找道士算命,钱护生杀驴也是他向钱金聚告的密。第二日,钱护生也不管郑嫣然的下落和死活,连忙写了一封休书送给她的父亲,彻底断绝了关系。
刘子枫和郑嫣然,也在同一天离开了肃宁县,前往京城。一年之后,刘子枫高中进士进入翰林院,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有情人终成眷属,二人从此过起了幸福美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