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何嵩龄 | 禁止转载
1
二婶望着门外玩耍的三个丫头,一阵叹气。
二叔抽着半截没有过滤嘴的“大公鸡”,劣质的烟草格外呛。
三个丫头幸好都是赶在计划生育前头生的,没有罚款。
家大口渴,二叔两口子养三个孩子不易,何况这红石梁子又是个鸟不生蛋的穷地方,刨不出金子。二叔家是一栋不像样的三开间瓦房,屋上连瓦片不够,多亏从西山沟背了许多青石片才将屋子盖成,家里的情形可想而知。
他们还有几亩薄地,一家老小全靠着这些地。可这些地土硬,缺水,不怎么长庄稼。每逢旱季,那田枯得比石头还硬。故而他们家一年四季都以粗粮为主食,时常还青黄不接。几个丫头面黄肌瘦,又蓬头垢面,看上去像几个小叫花。
二叔和二婶愁得倒不是这些,而是愁自己没个儿子,再苦的日子都没有比这没有儿子更苦的了。
因为想要儿子,二婶才奋不顾身,一鼓作气生了三胎,偏偏三胎都是女儿。二婶觉得老天瞎了眼,要作贱她。
起初,二婶心怀愧疚,认为是自己不争气。可后来,一琢磨,“不对呀,我应该没问题,要不然怎么能生这么多呢?”
二叔蔫了,他不得不服软。婆娘能生,瞧她大奶子大屁股的。人家都说,大奶子大屁股的女人会生儿子。可现在生了三个女儿,这问题估计出在自己身上。
“老田家的香火不能断呀!”二叔叹着,一张黝黑的脸拉得老长。
由于没有儿子,他走在人前都觉得矮了别人半截,说话也失去了底气,整个人活得空落落的,没个意思。
瞧那路上的葛牤子,老实汉一个,以前谁瞧得起?可自从牤子有了个儿子,那神格就不一样了,走路都要翘上天。乡亲们也是啧啧称赞,说牤子命好,有福气。路上遇见了,也放得尊重多了。
现在倒好,被人瞧不起的是自己了。二叔不禁又叹道:“要是有个儿子多好啊!”
那语气多么羡慕,多么无奈。
“别说你想,我也想,可你能怪我呀?”二婶嗔色道。
夜里,都睡下了。二叔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以往,他是无论如何都要与二婶乐上一番的。别看二婶是乡下女人,那也是有个模样,长得很标致,柳眉杏眼,朱唇皓齿。再说也才三十岁出头,正是女人出风韵的时候。
可二叔近来完全没这方面的心思,二婶撩拨了一番,见不起效,问:“你到底怎么啦?”
二叔长叹一声,“一想没有儿子,我就提不起劲儿。”
“既然这么想要儿子,我们再生一个。”
“可我……不行,怕自己弄得又是一个丫头。”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想……我再想能不能找人借种?”
“没想个好的,这么丢人的事我可不干!”二婶骂了几声,坐了起来,显得很生气。
“这不是没办法吗?让你跟别人睡,你以为我心里舒服?可是没儿子会丢一辈子的人呀。这个借种过去都有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当是我有问题不能让你怀了。这事儿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再说,你也不是想要有个儿子吗?”
二叔的话,倒也说到二婶心坎里去了。是呀,要儿子是大事。况且这是借种,不是偷人,为续香火天经地义,谁也说不起。
她重新躺下,犹豫地问:“可要是借种生的也不是儿子呢?”
二叔冲里冲气地说:“瞧你说的,我要借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去借吗?”
略作停顿,二叔缓和了语气,胸有成竹地说:“人我已经相好了,保证没问题。”
“谁呀?”
2
红石梁子呈一个正八字山湾,湾两头住人,一条公路联系着两头,面对长江。
二叔家在湾东头,望着江面,门口有一株桃花。站在桃花下侧望西头,可以看见几栋房子的背面。
因为靠着乡村公路,湾那头的人家把房子砌在悬崖边,往里头望着,面对山峦。地势狭险,不像什么风水宝地,稀稀拉拉一排过去没几户人。不过卫生室在那里,才不至于太冷清。
医生叫星魁,宽额大颡,虎背熊腰,三十多岁的年纪。膝下有两子,都长得生龙活虎。
星魁是正派人,有清誉,在村里颇受尊敬。他这人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会儿,又有文化。村里谁家来了信都请他念,然后帮忙写个回信。若逢红白两事,找他写个对联,那是手到擒来。
他这人活络大方,面色也好,眉宇间透着富贵之气。逢人喜颜笑色,找他帮忙也不见推辞的。
不过最近有件事让他觉得蹊跷,就是老田家的二嫂子总往他这里跑。起先他以为是看病,可查来查去二嫂子她没病。二嫂子在卫生室里一坐就是大半天,并说一些奇怪的话。
“你们家真是好,几代人都是儿子,没有丫头。”
“呵,是的,可这有什么呀?”
“话不能这么说。你看你又是两个儿子,将来保管会享清福。”
“呵呵,你将来也不一样吗?有三个女儿又不孬。”
“那不一样……不一样……”
二婶似乎有心事,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再一回,她又谈起了儿子。
“你们家怎么就那样会生呢?生得都是儿子?”
“哈哈,凑巧吧,不过也跟基因有关。”星魁向二婶讲述了基因、染色体匹配和受精卵形成的过程。
“哦,原来如此。看来,这事儿还真是分人的。”二婶又犹豫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问,“你媳妇最近好像不在家?”
“哦,她回娘家了。”
“她娘家不是很远?”
“哦,对。所以她每次回娘家,都要玩半个多月才回来。”
待周围没人,也确定这会儿不会有人进来。二婶用手不停搓着膝盖,满脸绯红,迷离地望着星魁。
“星魁,你说我这人咋样?”
“挺好呀。”星魁一头雾水。
“我……还有你田二哥,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你说。”
二婶半天没吭声,最后才低声叹惋道:“我们想要个儿子。”
星魁还是和以前那样谈笑风生,可是二婶若在,他就不多吭声了,样子也有些难堪。有人从门外听到,星魁对二婶发脾气。
“这怎么可能啊?就算真行得通,我也不能这样做啊。”
“你说我这人咋样?”
二婶始终是这句话,或许是这句话具有了魔性,星魁不再吭声了。
二婶天天去卫生室。二叔一个人在家恨恨地种地,恨恨地抽烟。二婶三更半夜回来,他给开门后,不吭声就睡了。
忽然二婶开始作呕,她便整日待在家里,很少出来了。二叔依然恨恨地种田,恨恨地抽烟,脸上多了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微笑。
星魁一如既往地在卫生室给人出诊,波澜不惊,如平静的江面上没有一丝涟漪。
3
邻居见二婶久不出门,觉着奇怪,便去串门,一看二婶挺着个肚子。
“啊,又有喜哪?”
“是呀,是呀。”
“你们都有三个孩子了,还要呀?”
“是呀,就想要个儿子。”
乡亲们都知道二婶又怀孕了,很快便风言风语。都知道田老二没能力生儿子,也都看见二婶那段时间天天去卫生室缠着星魁。不用说,她肯定是找星魁借种了。只是星魁不承认,又没人抓个现形。故而猜测归猜测,也只能是一桩悬案了。
这事传到了妇女主任那里,结果闹大了。妇女主任带着几位村干部到二叔家,开门见山地说:“你们不可以再生了,这个孩子必须打掉!”
“凭什么?”二叔的冲劲上来了。
“凭什么?凭我是妇女主任!”妇女主任也气势汹汹,叉起腰以高者姿态训斥道,“如今是80年代了,不比以前了。计划生育已经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任何人不得超生,多生。
“你们有三个丫头了,若再生不但不许生,还要罚款!所以你们要迅速去打胎!”
二叔蹦了起来,青筋暴起,攥紧了拳头吼道:“谁敢打我的胎,老子要他的命!”
说罢,二叔还真去柴房找来了弯刀,一种专门砍柴的刀,准备要人的命。他一改往日懦弱老实的作风,完全变成一只吃人的豹子。他将他一生的英雄气概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超乎想象。
“老子要他的命!”
二叔再一次威胁,这让干部们退缩了。这些人向来不怕百姓,就怕刁民。现在遇上刁民,他们就不讲政策和权力,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我说老田,把刀放下说话。”村支书发话了,语重心长,和蔼可亲极了,“我们来也只是为了工作,上头有任务,我们不得不执行。你说偌大的中国,又不是你一个人不许多生,我们有什么办法?”
“老子要他的命!”二叔像疯子一样吼着,还把弯刀试了试。
二婶一见,赶紧圆场,笑眯眯地说:“我其实没有怀孕。”
“叭珰!”弯刀掉在了地上,二叔如被雷劈。
“其实呀,我没有怀孕。”
二叔一屁股瘫在地上。
妇女主任上下打量着二婶,狐疑地问:“那你这肚子是怎么回事?”二婶说了一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原题:《借种》,作者:何嵩龄。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号: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