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江南古镇,见有卖文玩小葫芦的,盈寸大小,色泽鹅黄,圆润顺溜,看着欢喜,淘得5只,带回家,系上小红绳,挂在南屋书桌的笔架上,金灿灿一排,颇养眼。
葫芦又称壶卢,匏瓜,腰舟,扁蒲……为攀藤草本,乡野农家寻常之物。民间善用草木,为食、为器,讲究的是物尽其用,葫芦概莫例外。元代王祯《农书》载:“匏之为用甚广,大者可煮作素羹,可和肉煮作荤羹,可蜜前煎作果,可削条作干……食之无穷,烹饪咸宜,最为佳蔬。”显见古人早已深谙葫芦为食之妙。葫芦老熟干燥后外壳坚硬,内囊中空,又是天然的容器。医圣李时珍云:“壶、器也。卢,饭器也。此物名象其形,又可为酒饭之器,因以名之。”不惟如此,葫芦亦可制成葫芦丝、葫芦箫等乐器,“匏土革,木石金,与丝竹,乃八音。”八音中,葫芦占得首席,是赖天所赐。
蜗房卷堕首,鹤颈抽长柄。葫芦何时添为文玩之一,众说纷纭,无从溯源,倒是从葫芦形质上或可看出些端倪。所谓文玩器物多由文房四宝衍生而来,或供设于案头,或把玩于手掌,品类甚多,共有的特征是小巧而不失古朴,自然而易于雕琢。物稀且贵者如羊脂美玉、老坑端砚之类;稀松平常则多见紫砂茶宠、核桃手盘等等。区别无非是材质之贵贱,琢磨之细粗,得来之难易。文玩诸类特性葫芦无不兼备。葫芦之名,音谐“福禄”,先有了好口彩;葫芦之形,状如8字,契合喜“发”民俗;更有善养者将葫芦把玩于股掌,蒙上一层光润包浆,滋养出黄转红、由红变紫各样变化,生出无穷的趣味。
识得葫芦,是在张天翼的童话小说《宝葫芦的秘密》里。那个叫王堡的小男孩,在河边钓鱼时得着了一只葫芦。之后,这只神奇的葫芦便帮着王堡开始了他的传奇人生:王堡想出去玩儿,作业没做完,有宝葫芦罩着呢;王堡考试题不会做,宝葫芦能移花接木……太过顺遂的事情往往令人怀疑它的真实。果然,这只是王堡的一个梦。虽然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只有自己靠自己”是个真道理,可孩子的心中谁没有藏有过那个无所不能的宝葫芦呢。
结缘葫芦,是在赵州桥边的葫芦摊上。雅色素而黄,虚心轻且劲。形态各异的葫芦,悬架上,堆地上,搁桌上,多素面朝天,不经雕琢,或连蔓而缀,或并蒂而生,有约腰,有长柄……持重古朴的大葫芦,萌态可掬的小葫芦各有各的奇趣,各有各的欢喜。蓦然一对憨胖的葫芦撞入眼帘,那葫芦儿双瓢上肥下壮,腰线浅浅,几近埋没,摇摇晃晃定不住,须是挨着边儿靠了,才能稳住,颇可爱。“是对双生的葫芦,很难得的呢”!看我和葫芦对上了眼,摊主不失时机地推销。边上有玩家说,葫芦须得立得中正,不偏不倚方是上品。话是不错,但似乎也得依着葫芦的形态,这对胖葫芦儿若是分开,反倒显得呆板,失了生趣。遂将这对葫芦收入囊中,遂了自己的愿,也合了摊主的意。
知趣葫芦,却是因了那只蝈蝈儿。那年仲夏,挑了只鸣声清脆的小蝈蝈,置于精巧的竹笼中,挂在临窗的吊兰架上。夏风秋月,枝影飘摇,蝈蝈“唧-唧”“唧-唧”,磁性的鸣声间歇地放出,颇有“风止夜何清,独夜草虫鸣”的意境。“络纬啼残,凉秋已到”。短暂的夏季很快过去,蝈蝈的鸣声渐渐短促、嘶哑。夏虫不可语冰,想着蝈蝈也该归于沉寂了。一晃进入清冷的十一月,蝈蝈鸣声依旧深一阵、浅一阵地萦绕在耳畔,惊讶于蝈蝈顽强的生命力,又恐寒潮滚滚,不知哪一时便折了蝈蝈的性命,恰手边有个葫芦虫罐,葫芦壳上火烙着只栩栩如生的寒蝉,悬柳欲飞,葫芦口嵌着镂花的牛角盖儿,精致小巧,平日里只当是个小把件,丢在抽屉里并不在意,可巧拿来当蝈蝈的暖房。那蝈蝈自入了葫芦罐,似添了几分生气,虫声经葫芦腔的回旋共振,由细密的花盖儿漾出,多了点柔和与细腻。那葫芦罐儿也因笼着虫鸣,变得灵动起来。正应了王世襄所言:“葫芦静止,有虫则灵,声出于中,愈增其美。”
新鲜的葫芦放在手中有点沉,亦有点潮,但分明感受到了一种生命的张力。自然的美物,是让它自然地如过眼烟云。还是以人为的雕琢,留住惊鸿一瞥。这,许会难为了葫芦。(张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