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2日,双星辞九州。
「肝胆外科之父」吴孟超院士和「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先后离开了我们。
前天,是袁隆平院士的遗体告别仪式。
全长沙的菊花都卖光了,明阳山上人山人海,来送袁老最后一程。
今天,是吴孟超院士的遗体告别仪式。
很多人都知道,他是「中国肝胆外科之父」。
但你或许不知道:
他在96岁生日当天,还站在手术台上;
他将中国的肝胆外科水平带进世界前列;
他在七十余载的从医生涯中,救治了16000多名患者。
不过度神话,也无需立庙。
今天,鱼叔只想静静讲述,吴孟超院士一生的故事。
「生逢乱世,不坠青云之志」
1922年8月31日,吴孟超出生于福建闽清。
恰逢乱世,军阀混战,民不聊生。
吴孟超5岁时,跟随母亲举家迁往马来西亚,同父亲汇合。
由于家境贫困,年幼的吴孟超上学之余,还要和两兄弟割树胶贴补家用。
因为有一双灵巧有劲的手,吴孟超割树胶的产量总比两兄弟多。
后来忆起这段往事,他还开玩笑说:
「从手握割刀到柳叶刀,割胶算是我最早的操刀训练吧。」
1939年,17岁的吴孟超中学毕业。
他本可以远赴英国深造,但一想到同胞还在遭遇外敌侵略,便毅然选择重回故土,报效祖国。
吴孟超和几位朋友乘船返回中国。
船至西贡,他遭遇了此生最大的一次羞辱:
被海关人员逼着摁手印,才能通行。
而前面过关的英国人只需签字。
吴孟超非常恼火,感觉受到了区别对待。
但为了准时登机,他不得不摁下手印。
这次经历,也更加坚定了他的报国之心。
回到国内,吴孟超没机会上前线,只好安心在后方求学。
高中毕业后,自幼喜爱手工的他本想选择工科。
然而,同班同学吴佩煜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吴孟超的一生:
「不要念工了,跟我们一起念医吧,念出来以后不求人。」
自小在异国长大的吴孟超,比谁都清楚「不求人」三个字有多重要。
他被说服了。
「弃工从医」,进入了国立同济大学医学院。
而那位名叫吴佩煜的女同学,后来成为了吴孟超的妻子。
吴孟超结束了医学院的六年学习,却在分配工作时出现问题。
他立志成为外科医生,却因为个子矮,被建议去儿科。
的确,吴孟超由于小时候营养不良,身高仅一米六二。
以至于他每次做手术时,都要垫一个小凳子。
当然这是后话。
好在吴孟超运气不错。
他凭着满腔热血,打动了华东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
如愿成为了一名外科医生。
不久后,医院要提主治医生,每个人要选择自己的方向。
毫无头绪的吴孟超,前去请教恩师——「中国外科之父」裘法祖。
他从裘老那得到了意见:
「肝胆外科国内还没有,肝胆手术还不敢做,这门缺门,你是不是考虑从这方面努力?」
当时在国内,肝胆外科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于国际而言,也是「生命禁区」。
因为肝脏的血管非常丰富,手术过程极易大出血,止也止不住。
这就意味着,如果有人染上肝病,便只能听天由命。
可偏偏中国又是当时的「肝病大国」,肝癌病例占了全世界的一半以上。
吴孟超想了很久,最终决定踏入这一「禁区」。
想要攻克肝病,必须先搞懂肝脏。
吴孟超在肝胆外科领域的第一个贡献,是和同事方之扬共同翻译了《肝脏外科入门》。
这是国内第一部关于肝胆外科的译作。
也就此开启了中国肝胆外科的新纪元。
「勇闯禁区,迈入世界前列」
1958年,一个日本医学家来中国访问。
他参观了吴孟超研究动物肝胆的实验室后,不屑地表示:
「中国要有自己的肝脏外科,起码等上30年。」
这句话一下就激怒了吴孟超。
从回国那天起,他就感受到国际社会对中国的轻视:
「我最怕人家看不起我们中国人,所以必须要强国。」
当晚,吴孟超提笔写下八字誓言:
「卧薪尝胆,勇闯禁区。」
誓要将「肝癌大国」的帽子丢到太平洋去。
他不再孤军奋战,和同事张晓华,胡宏楷组成「三人小组」。
从最基本的肝脏解剖开始,稳扎稳打。
1959年,「三人小组」制作了国内第一具人体肝脏血管铸型标本。
随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三人小组」又制作了200多个肝脏标本。
量变终于带来质变。
通过观察,吴孟超首次提出了「五叶四段」理论。
即人体的肝脏分成左外、左内、右前、右后和尾状五个叶;
其中左外叶和右后叶又各有两段,共四段。
「五叶四段」理论取代了原先「左右两叶」的旧说法,取得重大突破。
有了理论基础,接下来就要实战了。
1960年,38岁的吴孟超,主刀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台肝癌肿瘤切除手术。
术后,他紧张到不敢回家。
抱着被子在病房住了一星期,密切关注患者体征。
三星期后,患者顺利出院。
一个里程碑的时刻诞生了。
这是中国第一台成功的肝脏外科手术。
随后的几年时间,在吴孟超的带领下,国内肝胆外科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
1963年,吴孟超完成了世界第一台人体中肝叶切除手术。
人体的中肝叶被称作是「禁区中的禁区」。
这台手术的成功,轰动了世界医学界。
从1956年,到1963年。
吴孟超用7年时间,向世界宣示:中国的肝脏外科水平,已跻身世界前列。
终于。
1978年,吴孟超在长海医院建立了中国第一个肝脏外科。
它标志着国内肝脏外科完成了「从无到有」的进步。
吴孟超自然不会满足于此。
「从无到有」还不够,必须「从有到精」。
90年代初,吴孟超组建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肝癌研究基地——
东方肝胆外科医院和东方肝胆外科研究所。
「医、教、研」三位一体,为国家培养肝胆外科人才。
他曾说过:
「一把刀,最多只能拯救一个病人;一套理论,却能挽回千万条生命。」
上世纪50年代,我国肝脏手术的死亡率高达33%。
在吴孟超发明了「常温下间歇肝门阻断切肝法」后,肝脏手术的死亡率在八九十年代已降低到了0.35%。
他曾取得多项大奖,所获奖金多达数百万,全部用于科研和人才培养。
2012年,吴孟超当选「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他的颁奖词有这么一句:
「他是不知疲倦的老马,要把患者一个一个驮过河。」
这是当年恩师裘法祖对吴孟超所说的。
而吴孟超想的就是要尽全力把每一个患者都驮过河:
「哪怕只有1%的希望成功,我就用100%的力量去完成它。」
直到2019年1月宣布退休,97岁的吴孟超在他七十余年的从医生涯中,成功救治了16000余名患者。
如今,中国肝胆外科的中坚力量中有80%是吴孟超的学生,或学生的学生。
「医者仁心,群星依旧闪耀」
从医七十余载,吴孟超时常记起恩师裘法祖说过的:
「医术有高有低,医德最是要紧。」
医者仁心,吴孟超在精湛的「吴氏刀法」之外。
带给我们更多感动的,还有他的大爱、敬业、淡泊名利。
第一,对患者的大爱。
寒冷的冬天,吴孟超在查房前会先把听诊器握在掌心焐热。
他始终坚信,一名好的医生,「眼里看的是病,心里装的是人。」
吴孟超对于收治的病人,一视同仁。
哪怕对于拦路求医的人,也是来者不拒。
不仅如此,他还时时刻刻想着替病人省钱。
他有一个原则,就是在确保疗效的前提下,绝不让病人多花一分钱。
只要是吴孟超主刀的手术,最后的缝合环节,绝对不会用机器。
他觉得两只手就是最好的医疗工具:
「缝线不用银夹子,咔嚓一下多少钱啊,可能就是一个农村孩子几年的读书费。我吴孟超用手缝线,一样的效果,分文不要。」
第二,对工作的敬业奉献。
谁能想到,他在96岁生日当天,还在为病人做手术。
不过医院会控制吴孟超每周的手术数量。
他倒像个孩子一样「埋怨」,觉得太少了:
「其实我动作快,一会儿就好了,一个礼拜两三台有什么关系。」
说完自己也笑了。
在护士长的印象中,没见过这么留恋手术室的人:
「除了周二,他每天都要来医院的手术室看看,不然就跟魂丢了一样。过年放长假怎么办?他特地来手术室洗了个澡再回去。」
为什么那么大年纪了还要坚持做手术呢?
吴孟超一来觉得身体还可以,二来是为了带带年轻人。
更重要的是,这能让他感到开心:
「万一哪一天我从手术台上倒下来了,感到很幸福,能为病人服务,非常高兴。这是我的天职。」
由于长期手持手术刀,吴孟超右手食指的关节都变形了。
哪怕到97岁才正式退休,他还是说:
只是「院长」头衔退休了,「医生」这个头衔,永不退。
只要有需要,随时都可以回来。
老一辈留下的献身精神,确实令人动容。
袁隆平他老人家,也是为人民服务到了最后一刻。
最后,吴孟超一生淡泊名利。
他不在乎个人名誉,只关心病人是否安好。
2004年,来自湖北的女孩甜甜找到了吴孟超。
她体内长了一个足球大小的血管瘤。
辗转多家医院,得出的结论是只能做肝移植。
可甜甜的家人,实在负担不起天价的肝移植手术费。
她们把最后的希望,押在了吴孟超身上。
吴孟超一看,觉得可以切掉,不要换肝。
那年吴孟超82岁了。
手术前,很多人劝他三思,万一手术失败,把名声搞坏了怎么办?
他说:
「名誉算什么,我不过是一个吴孟超嘛,那算啥?救治病人是我的天职。」
经过10个小时的手术,吴孟超成功切除了甜甜体内的血管瘤。
后来在《朗读者》节目的现场,主持人朗读了甜甜所写的感谢信。
吴孟超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些感谢之词,他听过太多了。
但还是会露出微笑,眼眶湿润。
因为,「最大的快乐,是治好病人。」
其实,关于生命的尽头,吴孟超不是没有想过。
很早以前,他就已经把生命的尽头预设在了手术室:
「如果哪天我在手术台倒下了,记得帮我擦干净,我不想别人看见我一脸汗的样子。」
他也说过:
「人总有生命终点的,不可能活一千岁,不行了就走了,不要去计划,也不要去考虑,这是自然现象。」
如今,吴老走了。
回看他曾经留下的话,恍如隔世。
心头有股莫名的情绪,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奋勇。
就像网友说的:
「当我们熟悉的一个个名字相继离开时,我们便知道,时代的接力棒就要到我们手上了。」
在神话故事里,巨人是不会消亡的。
因为巨人倒下后,他的筋脉化作道路,牙齿化作石器,鲜血化作河流,肌肉化作千里沃野。
吴孟超院士就是这样的巨人。
他的肉身离开了我们,可他的精神与我们同在。
他留下了三颗「心」:细心、热心、爱心。
宇宙中的第17606号小行星,被命名为「吴孟超星」。
虽说群星陨落,「西沉就不再升起,划过天际就不再回头。」
但若抬头看,有些东西确实会一直存在。
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