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八字殷师傅 马师傅八字命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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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莞八字殷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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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丹丹,下楼帮我,她们不许我回家。”电话里,堂姐小满声音嘶哑。

我一愣。谁这么大权利?

侧耳听,楼下果然喧哗阵阵。看一眼正在睡觉的婶婶,我赶紧踮脚出门。

楼梯口,堂姐面容憔悴,正被几位邻居大妈包围着。

“小满你怎么就不听劝呢?你老公那什么……还不过满月,你现在是服丧期,不能去别人家的!”

“阿姨们,”我扯出个笑容,“娘家不叫别人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是规矩……”

我火了:“问你们一个问题。”

老太太们齐齐看定我。

“知道一楼孙奶奶为啥长寿吗?因为她老人家不爱管闲事!”我飞一个白眼,拉上小满就走。

背后骂声一片:“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果然是离异家庭欠教养!”

又叹:“唉,小满倒确实怪可怜的,可惜命硬,克夫。”

我拳头硬了,手却被小满握紧。

“气死我了!松开!”我低吼。

“别吵了,累!”小满惨淡地笑。她这个样子太让人心疼,我只能做罢。

小满问:“我妈她还好吗?能不能这样,你打开门,我不进去,就站在外头看一眼?”

“胡说啥啊,那是你家!”

小满摇头:“算了,何必跟嫂子呕气呢?”

2

小满姐命运多舛,第一段感情,男友突然离世。后来遇见堂姐夫,兜兜转转才终成正果。

没想到婚后第二年就出事。就在十几天前,堂姐夫撒手人寰。

消息传开,有那些嘴坏之人,开始嘲笑小满命里克夫。

偏偏这个当口,可能受情绪影响,婶婶体质变差,犯了肺炎。

残忍的是,小满还不能回家陪伴。因为按风俗,新寡的女人不祥。堂嫂早就有言在先,不许小满回娘家。

可母女连心,小满到底忍不住思念,这才悄悄前来探望。

我和小满还没到家门口,楼梯上脚步纷乱,随之出现了小满的婆婆许美娣,后头跟着刚才那群兴奋的老太太。

许美娣上来就指住小满骂个不停。

“你个扫把星!”

“颧骨高,克夫不用刀!说的就是你!”

“你明明克死过一个男人了,为什么还要进我家门?”

“我儿太可怜了,活活被你克死啊!”

手指戳到小满鼻尖,她骂得口水横飞。喊得狠了,突然一口气梗住,两眼翻白。

小满无奈,过去抚摸她胸背。

“呸!”许美娣缓过气来,狠狠唾到小满脸上。

小满一把抹掉:“你只要别在这里闹,我就跟你回去。”

回头嘱咐我:“丹丹,拜托你照顾好我妈,等我回来。”

3

小满回去后失联两天。正当我要上门要人,她来电话了。

赶过去接她时,她正光着脚坐在路灯下。

“鞋呢?外套呢?包呢?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我一连串问。

“东西都被我婆婆抢了。她叫我回去,却又容不下我。又打又骂,逼我给长峰的照片磕头,还逼我给公公换尿不湿。”

我差点气炸:“所以为什么要回去受她欺负?”

小满说:“总要有个了结。”

我不明白:“了结什么?”

她朝脸上比划一下:“我颧骨高……会不会真的是我命硬克死长峰?”

“姐你清醒点,别信这些胡说八道!”

小满笑笑,陷入沉默。

这之后,我留小满同住,婆家娘家她都回不去了,我这儿就是她的家。

丈夫意外去世,还来不及伤心,公婆却说她克夫把她赶出了门

丧期出了满月,小满才终得看望婶婶。婶婶提出,让小满住回家。

堂嫂却不乐意:“我娘家老人说,小满不能回娘家长住。小满,你也别怪我,我只想你两个侄子平安。”

气氛凝滞,小满问:“你的意思是,他们说我死了老公,如果住回娘家,会连累亲人?”

“没错!”

“你这话说得也太毒了!”

堂嫂冷笑:“更毒的都还有呢!要听吗?”

“好!”小满冷冷说。

堂嫂便真的就讲:“你可不仅是死了老公,你是连死两个男人。颧骨太高,天煞孤星。”

婶婶终于忍无可忍,和堂嫂吵起来。

眼见剑拔弩张,小满让步:“我保证不会回来住,但你要明白这是我让着你。还有,我是死了男人,不是得了瘟疫成了灾星,请你嘴上积德。”

堂嫂撇嘴:“只要别连累我,才懒得管你!”

婶婶瞪她:“再说一句,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你又舍不得孙子的咯!”堂嫂无所谓,扭了扭头,施施然出门去了。

婶婶沉吟半天,突然拍一下桌子:“小满,你把别的事先放一放,明天我们去整形医院。”

小满愣住:“啊?”

“我们拿老天爷没办法,可颧骨这东西,难道还拿它没辙吗?咱们去打针,或者做填充,总有办法的!”

“说真的,这跟颧骨有毛线关系啊?”我忍不住。

婶婶嗤之以鼻:“管它呢,总之人言可畏。面相好了,以后才能再找对象。”

小满默了一会:“好的,妈。”

4

小满出了门又逃回来:“我妈想让我做颧骨内推!”

听着就疼,我一哆嗦。

“看来她是真的讨厌我这张脸,”小满自嘲,又求我,“妈要是来问你,你就说我不在你这儿住了,也不知道我在哪,行不行?”

我连连点头。

几天后一个晚上,小满慌慌张张进门:“丹丹你长焦呢,拿来我瞄瞄!”

“瞄什么?”我问。长焦倒的确可以当望远镜用的。

“有人跟踪我!”小满神色凝重。相机拿来,她掀了窗帘角,调整焦距往下看。

看了片刻,突然僵住。

我也凑上去看,取景器中,赫然是婶婶的脸。

我慌了:“怎么办怎么办?”

“等会我妈来了,你什么都别说。交给我来处理。”

“好!”我连连点头。

板着脸进门,婶婶一顿数落,骂得我俩不敢吭声。

终于小满哭了:“日子已经很难熬,妈你别再逼我了……”

婶婶看到她的眼泪,张了张嘴,没出声。

小满又扑过去,试探着抱住婶婶,头埋进怀里,泪水蹭到衣襟上。像个又委屈又乖巧的孩子,她在向妈妈求和解。

婶婶的神情瞬间变得柔软:“你这丫头,你这丫头,我该拿你怎么办哦……”

小满悄悄转脸,冲我眨一下眼睛。

暂时搞定。婶婶还是那个婶婶,吃软不吃硬。

5

小满上班,在小区门外被她婆婆堵住谩骂,周围一圈人看热闹。

许美娣愈发枯槁了,眼神怨毒可怖:“我儿子死了,你凭什么好好活着?扫把星,丧门星,灾星!”

我护住小满:“凭什么骂人啊?别以为我不揍老太太!”

“凭她寡妇脸,克死我儿子!”老太太撕扯着喉咙喊。又转向人群,老调重弹,痛述小满克夫命硬,害了一个又害一个。

有个小伙高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说这种话,小心被警察抓哦!”

“这么打抱不平,那你娶她啊!克不死你!”许美娣跳起来。

“我娶就我娶,只要姐姐同意!”

一阵哄笑。

趁这个空档,我拉着小满挤出人群,这才发现她把嘴唇咬出了血。

走没几步,小伙追上来:“姐姐我认得你,我住附近……那个,别听她瞎说,你的脸肯定没问题的,并且特别美,是高级脸!”

小满勉强道谢。

“还有……”小伙支吾,“漂亮姐姐,能要个联系方式吗?”

见小满迟疑,我打开自己的微信:“我扫你!想约她就联系我!”

扫码通过之后,小伙子开开心心地跑掉了。

“你做什么?拉客?”小满斜我一眼。

“会不会说话?”我气笑了。

沉默一会,我打破僵局:“姐,人生还要继续的。这小哥哥阳光帅气,认识一下有什么不好?”

“行了,”小满刮我鼻子,“知道你是关心我,但以后这种事,还是让我自己做决定,好吗?”

晚上婶婶敲开我的门,脸上好几块淤青:“今天不回家了,孙子会担心我。”

“我和姐姐也会担心啊婶婶!”我无奈,“您这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我去找许美娣打了一架!大获全胜!”婶婶得意起来,“拿她老伴用过的尿不湿,一把,糊她脸上了!”

看来早上的事,婶婶已经听说。

我又心疼又好笑:“尿不湿?这是什么创意?”

婶婶突然凿我个爆栗:“许美娣逼你姐给她瘫老头换尿布,这种事情,你们都敢瞒着我?”

我哑然。

婶婶咬着牙又说:“她下回再敢欺到我女儿头上,我把她房子给点了……对了,小满问起,就说我摔跤摔的!”

我赶紧点头,但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害小满心疼婶婶好些天。

6

不久,小满辞职。

她原来工作的地方,姐夫生前也在那任职,难免处处都有回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问,“休息一段时间?来段说走就走的旅行?”

小满摇头:“生命在于工作。我记得你说,有个摄影工作室需要平面模特,我想试试。”

说完又补充:“我大学期间做过这种兼职,多少有点经验。”

我一拍手:“有道理啊!我立刻联系老俞!”

我是摄影师,和本地一家摄影工作室长年合作,前些日子,俞总确实说过业务量大了,想培养个自家的专职模特。

小满头身比绝佳,脸部线条偏清冷,又美又飒,正是老俞想找的那一型。

小满紧张:“真的可以吗?我突然又怂了。”

我拍拍胸脯:“别怕,这事包我身上!”

她一噘嘴,怪严肃地赏我一个飞吻。

到了夜里,我发现她不睡觉,坐在客厅久看姐夫照片,嘴里轻声嘟囔。

“长峰对不起,你一个人好好的,我要往前走啦……”

7

面试那天,小满颇为忐忑。

但走进办公室那一瞬,老俞的眼睛亮了亮,悄悄跟我竖大拇指。

我当场转达:“姐,俞总夸你好看。”

老俞又思忖片刻:“殷小姐如果真想要把这份工作做好……平时还需要健一健身,塑塑形。”

小满窘得红了脸,我则笑出声来。

接着安排试镜。试镜结束,看过照片预览,小满当晚就去了健身房。

进去一小时,她打来电话,气息奄奄:“救命……”

原来小满急功近利,第一节课就选择了动感单车。疯狂十分钟,累趴下了。

我赶去接她,和她相对狂笑,鼻子却有些酸。姐夫离去多日,小满总算恢复了一点生机。

姐夫的妹妹长丽突然登门。她归还了小满的衣物用品,解释说,妈妈悲伤过度才会行为偏激,请小满莫往心里去。

她又说会和爸爸一起,约束住妈妈,保证绝不会再来打扰。

而哥哥在天有灵,也愿意看到自己爱的人好好生活。所以她盼嫂子不要太沉溺过往,要往前走,拥有自己的幸福。

话听着很诚恳,我却不以为然,要还东西不早点来?拖这么久!

小满谢她,说自己很好,让她放心。

没错,白天工作晚上健身,小满把自己的日子填得满满当当。为了对抗痛苦,她不肯给时间留下半点空隙。

8

婶婶突然通知我们,说要去做保姆。

小满匪夷所思:“妈你退休金不够用吗?”

婶婶冷笑:“我要赚钱啊!等赚够了,我拿着我的钱,求你去做手术,总可以了吧!”

原来是等在这儿呢。

整容的事其实婶婶一直没放下,旁敲侧击小满又不听,这是忍无可忍,放了大招。

小满崩溃:“妈,为什么我必须要整容?”

“人家都说高颧骨不好!”

“我为什么非得在乎别人怎么说?”

“人言可畏我说了八百遍了!”婶婶怒了,“反正你听我的就行!”

小满深吸一口气:“不可能。你非要去打工,随便你。但做不做整容,我自己说了算!”

9

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堂嫂突然来电:“小满,妈有男人你知道吗?”

“真的?”小满眼睛一亮。

“可不嘛!单位老同事,听说在一块好久了。你赶紧劝劝她吧!”堂嫂激动起来,“这么大年纪,别再惹是生非了!”

小满不由皱眉:“什么意思?”

“这个年纪,又要出去当保姆,又要往家找男人,老不修!”

我抢过手机:“我说你怎么那么缺德呢?”

堂嫂反驳我:“关你屁事啊!被戳脊梁骨的是我!”

“说得跟真的一样,你有什么好被戳脊梁骨的请问?”

“怎么没有?婆婆小姑子,一个比一个耐不住寂寞。家风不正,我好丢脸的!”

小满按下免提:“嫂子,警告你!污辱我没关系,别欺负我妈!”

“我说错了吗?干啥你还想打人啊?”

“要不你试试?”

放下电话,我为小满鼓掌。

小满沉思一会,发微信给大侄儿,邀他带弟弟一起,出来打电玩吃大餐。

两个侄子欣然赴约,跟小满泡了一天。

先去电玩城,然后观摩小满上拳击课,接着海鲜自助。俩娃玩得眼睛放光,瞧姑姑如同偶像。

回家之后,两个孩子配合模仿拳击招势,演示给堂嫂看。

小侄儿先是两个直拳,接着一个摆肘:“姑姑太牛太牛了!一眨眼,敌人就被打倒了!”

大侄儿就加注解:“敌人那胳膊,比妈妈你的大腿还粗呢!”

堂嫂听得发愣。后来据我侧面了解,她再没敢拿谈对象的事情为难过婶婶。

我悄悄问小满:“胳膊很粗的那个敌人,是谁啊?”

小满拼命笑:“我找老俞临时客串了一下!”

10

随着时间过去,小满的工作表现很让老俞满意。

她为人谦逊,拍摄配合度高,在合作过的人中有口皆碑。

老俞还亲自操刀,为她拍了一套宣传写真。其中有一组小满尤其喜欢。

淡褐色调,森林中雾气弥漫,雾气里有朦胧光亮,她立在那光里,冷淡性感,美得蛊惑人心。

照片中的她,和平时任何时候都不同,却比任何时候都像她自己。

“我也太美了!”小满无比嘚瑟,笑开了花。

她刚卸妆洗头,头发半干,一袭黑裙,皮肤白得发光。

我举起相机想拍她,突见门口站了个人,已经看痴了。定晴一看,正是那天仗义执言的小伙儿。

他最近联系我,说想请我和小满吃饭,我便给他一个机会。

从这天起,二十四岁的葛冲开始疯狂追求小满。

“殷小满,我不管你之前经历过什么,走过多远的路,总之我想当你的终点!”

又说:“殷小满,你别自卑啊!年纪大不要紧,不幸的人也有权利追求幸福。我就是你的幸福,义无反顾地奔赴你来了,看看孩子!”

“我不是自卑,就是不想谈恋爱,不可以吗?”小满回答。

“你不喜欢葛冲吗?”我问小满,“凭什么?!”

她被我逗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需要凭什么吗?”

我一时烦躁起来:“姐夫已经走了好久,难道你要一直单身下去?姐!他的死真的和你没关系,用不着拿一辈子守节赎罪!”

话一说完,我知道自己过分了。

小满目光从我脸上一扫而过,看向虚空中的远方。

“这些事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11

婶婶又病了,支原体肺炎复发。

赶去医院,母女俩四目相对,小满先道歉:“对不起妈妈,我不该这么久不回家看你。”

“傻样儿……”婶婶笑,“我一个当妈的,会跟你计较?”

气氛温馨极了。然而温馨没多久,两人又争论起来。

小满说:“妈,你身体不好,以后就安心在家待着,别去做保姆了。”

婶婶说:“那你去整容。”

“你怎么还提呢?”

“你总得想办法结婚啊!整个容,好重新开始!”

婶婶根本初心未改。对抗命运的决心,全落实在对抗颧骨上。

“不去!”小满声音低而坚定,“我这辈子没打算再结婚。”

“那好。那我不治病了,让我死了算了!”

两人就这样又闹毛了。直到婶婶出院,她都拒绝和小满对话。

婶婶出院那天,我给葛冲漏了消息,他十分积极地跑来,忙前忙后。

“他是谁啊?”婶婶惊喜。

“是好朋友,”小满说,“妈,你总算肯理我了?”

“早知道你有了男朋友,我就不催你整什么容了!小伙子知道你以前的事吗?”

小满还没开口,葛冲一个箭步过来:“都知道,但我不在乎!那些都是鬼扯,年轻人谁信那个啊!”

婶婶连连点头:“年轻好!年轻好啊!”

两人相谈甚欢,葛冲一边讲话,一边扶着婶婶上车,铁了心冒充男朋友,根本不容小满解释。

到了家,葛冲还想往门里进,被小满拦住:“多谢,既然是丹丹叫你来的,回头让她答谢你。”

葛冲悻悻走后,婶婶生了半天气,突然笑了。

“小满啊,你要和葛冲能成,我就是死了也瞑目。”

12

婶婶出院后,我接她同住。因为堂哥堂嫂表示自己超级忙,没法照顾好她。

婶婶先还舍不得孙子,但堂哥有一套歪理,说她的病既然会复发,说不定就能传染,为着孩子们着想,还是先住出去好。

连哄带劝,把婶婶给推出了门。

瞧她黯然伤,我只能瞎哄:“婶婶放心,以后我罩着你!”

找个机会,我自作主张,约葛冲来家吃饭,想给他和小满创造机会。

葛冲喜出望外:“好,我下午四点,不,三点,三点就出发过来!”

怕节外生枝,我只跟婶婶笼统说是有朋友到访,麻烦她帮忙准备一桌菜。婶婶满口答应,精心烹调,摆出满汉全席的氛围。

小满回家看到这个阵仗问:“今天有贵客?”

我有些心虚。

小满笑:“看来有问题!”

又问婶婶:“妈,谁要来?”

“丹丹说你们有朋友要来啊!”婶婶在厨房回应。

小满慢慢看向我:“哪个朋友?”

我正想着要如何辩解,她的电话响了。一个女人声音:“殷小满?我是葛冲的妈妈。”

我们同时一怔。

接下来对方的话更令人震惊:“葛冲出车祸了,麻烦你们来一下医院。”

“哗啦”一声,是小满站不住,撞倒了椅子。

13

葛冲还没出自家小区,就出了车祸。

他骑摩托遇见个老太太乱跑,避让不及,把腿给摔断了。手术之后正在昏睡。

他妈妈满脸寒霜:“殷小满?两个前任都出了意外的女人,是吧?”

小满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葛妈的言辞渐渐凌厉:“我早说过,你这样的女人不能碰!可葛冲就是不听,现在好,成了第三个!”

我气不过:“我姐又没有跟葛冲谈恋爱!这事你赖不上我姐!”

“看来你也知道你姐八字不好啊?跟谁谈恋爱,谁就得倒霉,”葛妈妈饶有兴味,“还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主动约葛冲去吃饭,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一时懵了,下意识看向小满,她却躲开,不肯与我对视。

葛妈不再理我,继续指责小满:“不管你是什么居心,请你停止勾引葛冲,和他保持距离!”

小满说:“好!我等葛冲醒来,和他说明白。”

我忍无可忍:“有什么好说明白的,我们现在就走!”

小满避开我,我无奈,只能由她。

不久葛冲醒来,看到小满,吓了一跳,眼神躲闪。

小满见到这个眼神,立刻懂了:“葛冲,现在还信那些话吗?”

葛冲闭上眼睛。

“行,那你好好养伤。还有就是,请记住你自己的选择,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葛冲仍不看她。

小满笑笑,再不多说。

陪小满走出医院,我向她道歉:“姐,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也是替你们着急……”

她打断我:“算了,这事我不想说了。”

14

得知小满跟葛冲没可能,婶婶失望一阵子后,又同小满商量:“我明天陪你去整形医院吧?我问过了,最近有优惠。”

小满无奈:“妈,就算我把整脸都抛个光,你确定有用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什么,弄张假脸去证明自己命好?”小满不肯继续话题,“我有事要做,出去一下。”

“话还没说完呢,早点回家!”婶婶不甘心地嚷。

小满停顿一下,飞快出了门。当晚她没有回家,也不说在哪,只发个信息报平安。

夜里,婶婶暴走了。

“丹丹你起来,”她把我从床上揪起来,“带我去找小满!”

我哀求:“小婶,我真不知道姐姐在哪!她很大的一个人了!应该没事的。”

“她要是出什么意外,我该咋办?”

“她能出什么意外?!”我躁得把头发挠成鸟窝。

“不告诉我是吧,好!”婶婶团团乱转,突然找一个锤子,把小满放私人物品的柜锁给敲掉。

然后她咬牙切齿地,把里头有关姐夫的东西全拿出来。

一只装在盒子里的婚戒、一对蓝牙耳机、没吃完的感冒药。姐夫的东西大都已经付之一炬,这些是小满仅存的一点念想。

“不把以前断干净,她是不可能往前走了……”婶婶嘀咕。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她打开窗手一挥,把东西全扔了出去。

楼下是一片灌木从,这小小几样物事,再想找到,谈何容易?

我吓傻了:“小婶!那是姐姐最珍贵的东西啊!”

15

小满赶回来时,我和婶婶刚吵完,各自哭肿眼睛互不搭理。

“东西呢?”小满问。

见我们哑口无言,她很轻很轻地问:“妈,你干嘛要这么做?”

婶婶说:“因为不把过去彻底清理干净,你就不会听我的话,认真考虑重新开始!”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那你就跟我去整容啊!”

小满爆发:“我是灾星,如果不整容,就不会骗到男人要我,是这个意思吗?你这个样子,和外头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有什么区别?对我难道不一样是伤害?”

婶婶倒抽一口冷气。

“丹丹非得撮合我和葛冲,用事实证明了我真的是天煞孤星。妈,你非得让我去磨骨头,就是想让我这个天煞孤星掩盖真实面目吧?!”

她声嘶力竭,吼得我们全都愣住。

“姐……我,我我……”我结结巴巴开口。

小满打断我:“妈,我知道你盼我再婚,但你问问丹丹,现在还敢不敢再撮合我跟谁了?”

她看向我:“你敢吗?”

关键时刻,我竟可恨地犹豫了,虽然这犹豫稍纵即逝,还是被小满看在眼里。

她苦笑:“不敢吧?我也不敢。我认命了,怕极了!因为老天爷不放过我!”

她笑出泪来:“丹丹你知道吗?你约葛冲来家吃饭的事,我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我其实真的想,也许我可以试一试。

你们瞧,我鬼迷心窍,也是妄想过要重新开始的。可我才稍微动一点心思,就连累葛冲出车祸。可怕不可怕?吓人不吓人?

老天爷这样做,可能就是想警告我,应该安分点,别再有其他心思,老老实实,用余生向死去的那两个人赎罪!”

我一时懵圈,婶婶也磕巴了。

“那天要……要来的是葛冲?他是在来我们家的路上出的车祸?小小……小满啊……”

“妈,你还坚持要带我去整容吗?整得特别有福相,好再给你找个倒霉女婿?”小满虚弱不堪,连声音都似乎是破裂的。

她操起桌上的水果刀,比准脸颊:“何必浪费钱,我亲自动手好了!”

婶婶脸上没了血色。一瞬间,她所有的精气神都垮了。

我真想狠狠哭上一顿。也许哭小满的不幸,也许哭我自己的莽撞和怯懦,更加想哭的,是吊诡的、该死的、让人迷惑的所谓命运。

又是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婶婶开口。

“我不提了,再也不提了……可我也是害怕啊,怕有一天我不在,天大地大,我的小满孤零零的。”

我心酸:“小婶,姐姐还有我。再说你怎么会不在呢?你要长命百岁的!”

我父母很早离异,爸爸长年在非洲工作,婶婶舍不得我受苦,从小接我住到家里。

我跟小满在一个房间挤了好些年。小满的陪伴,婶婶厨房的菜香,是我最温暖的记忆。

在我心里,早当她们是一生都要好好照顾的人。

婶婶点头:“丹丹最乖!”

她好像在笑,表情却惨淡。再看一眼小满,她把自己关进屋子。

半夜门响,是婶婶下楼,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亮,在灌木从中搜索扔掉的东西。小满临窗看着她的身影,一句话都不说。

早上,婶婶终于把婚戒和感冒药找回来:“耳机,耳机实在找不着了……”

手心摊开,又是水又是泥又是伤。

小满面无表情接过东西,回头却痛哭一场。

16

日子好像又恢复如常。

小满说她看开了,再也不愿在男女关系上投注精力,只想专心赚钱。

她渐渐忙碌得不行,收入日渐可观时,婶婶却又出了状况,开始经常性呕吐。

各种身体检查无果之后,医生建议去看精神科。

再去医院那天,婶婶嫌烦,半路逃跑。小满哭笑不得:“好家伙,我妈这是在学我吧?”

我和她相视而笑,想起以前种种,百感交集。

好不容易把人找到,哄进医院,诊断是轻度抑郁。

小满傻眼了。

“我太不关心妈了,是不是?”她问我,“其实明明心里知道的,为了我的事,她一直很焦虑很伤心。”

我只能沉默。

那次争吵之后,婶婶一直寡言少语,小满又忙,两人虽在一个屋檐下,却鲜少沟通。我跟小满也一样,不知不觉间,失去了之前的亲密默契。

亲人间的隔阂如同一场重疾,虽同样打断骨头连着筋,却也同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上回的事后,我总觉得自己占理,所以理所当然赌着气……其实也想跟妈妈聊聊的,又总认为明天再说也行,”小满并不在乎我的回答,仍然自责,“我太任性了,也太马虎了!”

我想劝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然而一时的慌乱难受之后,小满镇定下来,又有了主意。

她跟婶婶撒娇:“妈,我晚上要跟你睡!”

婶婶有些不自然:“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睡得晚……”

“好妈妈,我保证,你熄灯我就睡觉。”小满搂住婶婶的胳膊摇。

婶婶说:“小满,妈妈没事的。”

“我知道你没事,”小满坚持,“我就是好久没有抱着妈妈睡了。”

婶婶拼命眨眼睛,我知道,她是为了忍住泪水。

17

自此,小满对婶婶无微不至,但婶婶的情绪仍旧很低落。

有一天,婶婶突然主动来到小满拍摄的现场。她来时,小满正立于闪光灯下,举手投足灼灼生辉。

婶婶点评:“看着有点不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自信美嘛。”我笑着说。又拿老俞的平板过来,给她看小满做模特的作品。

她一页页翻过去,嘴角不由自主有了笑意。

“小婶,你笑啦?”我有些惊喜。不知道多久没见着婶婶的笑容了。

她摸了摸脸:“没啊!”

后来,婶婶隔三差五就来探班。只要有机会,她就远远看着小满,表情和灯光一样,忽明忽暗。

不知道怎么搞的,婶婶话越来越少,成天若有所思。她这个样子,我看在眼里着急,小满就更加夜不能寐。

医生说过,婶婶的病情如果初期得不到控制,那就麻烦了。

工作稍闲时,小满向老俞请假,说要去整容。

老俞诧异:“你疯了?你这张脸多完美知道吗?”

小满摇头:“不知道。”

“你是真的信了什么颧骨高克夫?可我看你也没打算结婚啊!”

“我现在开始就打算。”

老俞脸都青了:“咱们签了合同的,合同期间不许整容。”

小满斩钉截铁:“那我也要整!”

老俞跟我告状时,简直要气疯:“你姐怎么回事?受什么刺激了就非得想不开?她要想结婚,找我啊,我不在乎什么狗屁克夫不克夫,老子走南闯北,早就看淡生死!”

我却猜小满是为了婶婶。

“老俞,你认真的?小满整容,就追究她违约?”

“你说呢?”老俞板脸。

于是我认真找小满谈了一次。

小满说:“我妈一直闷闷不乐,肯定还是在担心我的将来。如果整个容能让她看到希望,能稍微好受些,那我就去整。”

果然。

“你清醒点,工作怎么办?”

“工作还能再找,妈妈只有一个。”

小满看来是动了真格,我横劝竖劝没有用,只能去跟婶婶说。

“会丢工作?”婶婶问我。

“对!”

“还要赔钱?”

“没错!”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她沉默了。

我的急切好像起了反作用,此后,婶婶愈发愁眉深锁,整天都在思考世纪难题。

小满知道后气坏了:“你你你……”

“姐对不起!我又犯糊涂了。以后保证管住嘴!”我朝天发誓。

18

然而我还是没能守诺。

小满去整容医院的那天,我纠结又纠结,仍然决定告诉婶婶。

毕竟把脸一磨,小满那么好的工作就丢了。而且有过违约前科,业内工作只怕不好再找。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先不说别的,退一万步讲,得赚钱啊。

小满如今有家难回,跟我挤在出租屋里,所以终究得有个自己的小窝。

她说过的,再也不想着结婚了,最大的梦想就是买个房子,余生陪伴婶婶。

婶婶和我赶到整容医院拦住小满时,她脸上已经画满虚虚实实的线。

“小满,我们回家!”婶婶颤声说,“妈错了,妈再也不逼你了。”

小满咧嘴笑:“没关系的。妈妈放心,我整个容,再去请大师转转运,争取再结一次婚。”

婶婶摇头:“结不结婚都不重要,还整什么容啊!”

像是没听明白似的,小满瞪圆眼睛。

“真的,”婶婶笑得好温柔,“我这些天看到你工作的样子,就一直在想,我女儿也不一定非要长成牡丹花,向日葵也行,玫瑰也顶好。”

“花?”小满疑惑。

婶婶泛起泪光:“就是说,你活成什么样都行,妈都能接受。”

小满的眼睛更圆了。

婶婶继续:“我姑娘工作时多美多带劲啊……那就好好工作吧,其他的先不用去管。以后你就好好开花,我管施肥浇水当园丁,咱们好好过日子。我争取活一百八十岁!”

“一百八十岁的园丁……”小满瘪了瘪嘴。

“没错,就算变成老妖怪,也陪着咱家小满。”

“真的?”

“真的!”

“你不担心我了?”

“我尽量不担心。”婶婶很真诚。

小满终于听明白,顿时又哭又笑,泪水哗哗的,嘴角却上扬。

婶婶却又突然难过:“小满啊,我以前……只是盼着你能活得轻松点,这才逼你整容,没想到却给了你这么大压力!妈妈真的错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医生在旁边急了:“到底做不做?钱反正是交过了。”

我把医生拉到一旁:“大夫,能不能商量一下,手术我们就不做了,钱留着打水光针可行?”

19

后来我才知道,婶婶去看拍摄现场,是小满找医生商量出的结果。

心病还需心药医,婶婶不是真的不讲理,催婚也好,逼小满削骨也好,初衷都是希望女儿幸福。

所以要让她看到小满的生活有另外一面,那一面要闪闪发光,要热要暖,要人声鼎沸。

只有这样,婶婶才会放心,也才会相信,世事总有缺憾,一切自有安排。

而故意跑去整容,其实也是小满计划的一部分,为的就是倒逼婶婶,让她为自己的心病做出最终选择。

婶婶不能老是沉浸在两难里。是让女儿致力于再次结婚,还是任她享受工作,只有婶婶自己选,她才会真正好起来。

而前提是,婶婶怎么选,小满都会无条件听从。如她所说,工作可以再找,妈妈只有一个。

“哇!我被你设计了?”知道这事之后,我半天才反应过来。

小满得意:“你这个傻大嘴巴,这不是好歹立了一回功吗?”

我突然心里一热:“姐,过去的那些事,你还怪我吗?”

“哪些?”

“我爱自作主张,守不住秘密,老把事情搞砸,还有……我没有说‘敢’。”

好久以来,这真的是我一个挥之不去的心结啊。

小满笑着说:“傻丹丹,怎么可能怪你?葛冲的事我明明也有错,却冲你乱发脾气,你有因为这个生过我气吗?”

“没有!”我用力摇头。

“那不好了,”她搂搂我,“咱们这辈子能遇见不容易的,相亲相爱就好啦,没必要非得是完美亲人。”

这之后,婶婶状态渐渐好转,开始专注于制作美食。

隔三差五的,她还会做了点心送到公司,对我们进行投喂。投喂对象不限于我和小满,也包括老俞和所有同事。

吃是一定要吃的,吃得好还要夸得好。

不过在老俞的带领下,这两方面,公司所有人都做得可圈可点。

20

婶婶出门回家,神神秘秘:“我今天遇见葛冲了!”

“都是一个社区的人,遇见有什么奇怪?”我不以为然。

“他是不奇怪,他妈奇怪!”

小满问:“你也遇见他妈了?”

婶婶点头:“按说他妈也不认识我啊,却跟着我走了半条街。说什么,叫小满没事的话,最好关心关心婆婆。我气得指鼻子叫她少管闲事,然后她拔腿就走!”

“可能是有共同的熟人吧,”小满无所谓,“觉得我没有替长峰尽孝?”

“打抱不平?”我也莫名其妙,“这关她什么事啊!”

小满说:“我有跟长丽经常联系的,长丽说他们都挺好。上周公公住院,我也有请当医生的同学帮忙照应。”

婶婶点头称许:“你这样做很对,长丽和你公公人还行。许美娣就算了,穷凶极恶的,我怕她害人。”

小满表情突然凝重。

婶婶瞅她一眼:“还关心呢,咱们和她保持距离都来不及,干嘛主动再去招惹?你不会去的吧?啊,小满?”

小满回过神来,点点头。

这件事后不久,小满竟又开始跟葛冲见面。

我简直觉得她有些捉摸不透:“姐,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他嫌弃你,你忘了?找男朋友可以,葛冲真不行。总之我反对。”

葛冲不是良人,直到现在,我都还忘不了他看向小满的,那种难以描述的眼神。

畏惧,厌弃,避之唯恐不及。

如果不是他这个眼神,我也不至于会在小满问我“敢不敢”时,有那几秒该死的犹豫。

因为我真的太害怕了,我怕小满会再次被这样的眼神凌迟。

如今我更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她和葛冲。

小满却轻描淡写:“放心吧!我找葛冲,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打听。”

小满跟我说,她后来细想,总觉奇怪。

葛冲妈妈一个局外人,对于别家的事,实在没有必要特地跟半条街,只为表达不满。

那么她特意提到许美娣,到底有什么蹊跷?

小满去问过长丽,没问出端倪,这才想着去向葛冲打听。只是葛冲却一直回避得厉害。

然而他越回避,小满就越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21

在小满的耐心说服下,葛冲终于开了口。

车祸之后不久,他突然收到个短信。短信里说,出事时横穿马路的那个老太,正是小满的婆婆。

对方发来许美娣的照片为证,并且告诉葛冲,这场车祸是老太故意为之。她恨小满,所以要毁灭她的幸福,哪怕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所以这场事故,是人祸,而非天灾。

葛冲于是细想,这才发现对方所言属实。

他回忆起自己和许美娣曾有一面之缘,那时老太太当街侮辱小满,还是他解的围。

那样的一种恨意,既巨大又深切,至今还令他印象深刻。

他便相信了对方的话,并把这事说给自己妈妈听。葛妈倒是耿直,觉得这事应该告诉小满知道。

葛冲不同意,他身受车祸之苦,到现在都有后遗症。所以是真的怕了老太太,不想再和她有所纠葛。

葛妈嫌他太怂,决定自己来说。

所以偶遇其实不是偶遇,是她拉着葛冲在我们小区附近转悠。

没遇见小满,却遇见了婶婶,于是才有了她追着婶婶走的事情。

她想尽量隐晦地点醒婶婶,料不到的是,一言不合,婶婶就开始骂人。葛妈也不是个温柔脾气,一气之下掉头就走,本来想说的话,这下也懒得再说了。

好在小满多想了一层,这才令真相大白。

22

婶婶誓要为小满讨回公道。

“我要薅了许美娣的油头发!”她说。

小满劝住她,说先给长丽发个信息。信息编辑好,她想了想,却又把对方号码换掉。

见我疑惑,她解释:“长丽要说早就说了,我还是发给公公问问。”

然而信息发出后,久久没有回音。

婶婶表示自己快要爆炸时,门铃响了。

站在门前的正是长丽,垂着头推个轮椅,不敢和小满对视。

轮椅上坐着姐父的爸爸,老孙。许美娣弓背站在旁边,一双眼睛空洞无神。

“长峰不听话……”她对着我们掀了掀眼皮。

婶婶率先发现不对劲:“她这是?”

老孙接话:“亲家母啊,我家门不幸,她上个月确诊精神病了!”说着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不停鞠躬,“饶了她吧!饶了她吧!”

“爸,你别这样。”小满搀扶他。

婶婶想要薅头发的手慢慢放下。

“所以这个事是真的?真的是妈故意害葛冲摔跤?”小满问。

老孙点头:“她总跑去跟踪你,还跟踪你身边的人。那天被她听到葛冲打电话,说是要去你家吃饭,她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再故意冲出去,害那孩子摔跤……她疯了,她早就疯了!”

原来小满觉得有人跟踪自己,并不是错觉。

“别拿精神病说事!那一阵子我看她打骂我姐,口齿身手可都厉害得狠呢!”我大声说,“还懂得故意害人摔跤,这是精神病能干出来的事?人家懒得来和你们讨医药费,我却要跟你们算算账的!”

“丹丹!”一直不吭声的婶婶喝住我。

小满有些恍惚:“妈为什么要这样?我做错什么了,恨我到这种地步?”

“哥走了,妈见不得你幸福。”长丽插话。

我登时齿冷。

人心怎么能坏到这种地步?自己儿子死了,就要毁掉儿媳妇的人生。

小满又问长丽:“长丽,给葛冲发短信的人是你吧?”

长丽抿紧嘴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能早点说?又为什么不能当面说?”

长丽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所以处理事故看到联系方式,就联系葛冲,把真相告诉他,希望他能转告你。”

“你明明知道他已经和我不来往。”

长丽怔住。

小满追问:“所以,如果葛冲就是不告诉我,这事你们打算瞒到几时?”

“那我会源源本本跟你讲!”老孙突然坐直身体,“我今天才知道,长丽一直没有当面告诉你。这是我的疏忽,所以我带着老婆女儿,前来负荆请罪……”

说着说着,呛咳不停。

婶婶给他端了杯水。老孙摆摆手不喝:“她的确是……的确是疯了也难赎其罪……小满,还有一件事,我今天一并跟你说了。长峰的死,也是他妈妈造的孽啊!”

小满的眼神彻底冰凉。

23

出事的那个晚上,姐夫重感冒,吃了药打算休息,许美娣却逼他起床,好帮自己搬冰箱。

冰箱是楼下邻居淘汰的,半新,她想弄回来,换掉自家那台老旧费电的。

姐夫拗不过她,昏沉沉驮着冰箱上楼,结果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当场不治。

小满那天出差,赶回家时,已经阴阳两隔。

事情因许美娣而起,可她心虚,瞒下实情,只说儿子是主动要帮忙。

而在她身边,偏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暗示小满不祥。许美娣也乐意接受这样的暗示,她宁愿相信,害死儿子的另有其人。

谎言越说越真,到后来,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直到精神全线崩溃之前,她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乱,才如同梦呓一般,把实情一遍一遍讲给老孙听。

一遍可以当做胡说,许多遍就不能不信了。

又叫长丽去找邻居印证,问一些细节,果然对得上,可见许美娣人虽然疯了,对于害死儿子这事,却早已铭心刻骨。

神志退去,良知苏醒,她疯了之后,反倒认了该认的罪。

既然知道了,老孙就嘱咐长丽,不可对小满隐瞒,是长丽不知存了什么私心,藏藏掖掖至今。

听完老孙的话,小满的眼里,蓄了慑人的光。

婶婶气到发抖:“这种事,你们怎么好意思瞒这么久?”她指到许美娣脸上,“活该你生这么个病!有的熬呢你!”

许美娣对着婶婶的手指,张嘴就咬。

婶婶躲开,恨捶大腿:“疯成这个死样,打不得骂不得,可这口气我咽不下啊!”

长丽突然冲我们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噼噼叭叭开始说话。

“嫂子,葛冲的事我不敢当面跟你说,是我怂。哥哥的事我更隐瞒了你,因为我始终都接受不了,妈妈是害死哥哥的人。

这事我想想都撕心裂肺,所以闷起头来,假装看不到你过得有多痛苦。都是我的错,今天我来,就是让你捶的,你打我骂我,我都不会反抗!

但是嫂子,不管哥哥是怎么死的,都不该怪到你头上。什么颧骨命硬,全是自古以来糟践女人的说法。

要非说什么命不命的。那我还听过一种讲法呢,说这辈子遇见的人,都是上辈子一条船渡来,命运是连在一块的。

我哥去世害亲人痛苦这么久,也有可能是他的命运太差,连累大家。我哥哥,他搞不好就是来讨债的……”

她话里带了哭腔:“好几年了,哥早该投胎在哪里做小宝宝了,就算再见面,也不会记得你……所以,有些事我说和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你把以前的事,把我们这家人统统忘掉,好好活下去才最重要!”

许美娣这时突然走到长丽面前,细细看她的脸,鼻涕拖得老长:“长峰吵什么?干嘛这么不乖!”

长丽便拿了纸,帮她把鼻涕擤掉,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嫂子,我想说的话说完了,你要打我,就动手吧。”

小满敛去眼中恨意,偏过头看窗外。小雨新晴,碧空如洗。

“长丽,谢谢你这番话,我记下了,请回吧,”她说,“打你有用吗?我不打你,但从此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长丽倔强地杵在原地:“嫂子,打一顿吧!”

小满不想理她。

老孙注目小满片刻,向婶婶强颜欢笑:“亲家母,那我这就走啦,该说的话说完了,该挨的打也逃过了,这辈子,小满和我孙家,缘分就尽了,是吧?”

婶婶摇头叹息:“缘分。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缘分……走吧,走吧……”

门关上,电梯启停,小满才转过身来。带着泪水,她勾起嘴角,微微笑了。

24

婶婶准备再婚,男方还坚持办了个订婚仪式。

在这之前,婶婶提出将老房子卖掉,打算和那位叔叔各出资一半,换套大点的。

宴席上,堂哥堂嫂来大闹。

堂嫂言语刻薄:“妈,你这个年纪还风流啥啊?好好守着儿孙不行吗?”

堂哥也语气嚣张:“妈你可想好了,这样对不起爸爸,别想进我殷家祖坟!”

婶婶嘴唇发颤,语气却平静:“我死了住骨灰堂的小盒子。实在不行,到处撒撒!”

堂嫂大声冷笑:“妈你就是被小满带坏了,搞得家宅不宁!”

小满拦住咬牙切齿的我,走到堂嫂面前。

“巧了,我前些日子刚买了房,所以请大师算命,”她慢条斯理地说,“算的正好是,要怎么才能家宅安宁。”

堂嫂一脸茫然。

“大师说,那种上蹿下跳、出言恶毒、六亲不认的,就是好家运最要不得的人。所以千万别让她登堂入室,免得影响风水。”

这回堂嫂听明白了,刚想变脸,小满又转向堂哥:“还有那种自私自利的儿子,也是一样。”

堂哥大怒:“死丫头,过分了吧?”

“我不过分,你才过分。”小满语气更冷。

“比起妈妈的幸福,你们觉得自己的利益更重要,不顺心了,就羞辱我和妈妈,恶毒的话张口就来!

你们觉得妈妈结婚丢人,觉得我身边居然还有男性追求,更丢人。但我想问问你,到底是谁给的你们立场来批判?又是哪条法律规定,死了老公的女人,不能再拥有自己的幸福?”

她的话掷地有声,堂哥答不上来。

小满又说:“且不提这个,就说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你们找个由头来闹事,不就是觉得老房理所当然属于你,不乐意妈卖掉吗?哪怕妈和叔叔明确表示,新房会有你们的房间,你们还是不满意。

可你别忘了,当初爸妈为你买的婚房,就是被嫂子赌博赌没的!赌没了自己的,又来惦记妈的。比起我和妈,你夫妻俩这样的人,才真的叫搞坏家里风水,闹得家宅不宁,不是吗?”

在场人一片哗然。

这可是殷家的秘密,长久以来,婶婶和小满一直帮堂嫂留着面子。堂哥大概万万想不到,一直最好拿捏的小满,会当场戳穿了他们。

过不多久,他面对不了亲朋的指指点点,拉起堂嫂想逃。

小满拦住他们:“嫂子你瞧,这个才叫戳脊梁骨呢,就好像你们一直和别人一起,对我和妈所做的事情。”

两人脸色铁青,飞快离去。

婶婶目送他们的背影,表情难免萧索,我和小满一左一右挽住她,各自将脑袋歪到她肩上。

她拍拍我们的脸,终于微笑。

25

婶婶的婚礼上,老俞见我们忙不过来,主动请缨,帮着做点能做的。

“姐,真的,有没有打算再试试?”我向老俞的方向努努嘴。

小满摇头:“有这功夫,不如多赚钱,要带我妈旅游,要还房贷,要给你置办嫁妆,我压力大着呢!”

我失笑:“我的嫁妆才不用你管!”

想了想,我问她:“姐姐,事情说明白那么久了,你解开心里的结了吗?”

“你猜呢?”

“像解开了,又像没解开。对吗?”

小满不答,笑着走开去忙碌。我却轻而长地叹了口气。

真相大白之后,小满瞬间释然那一刻,我在她眼中同时看到苦涩。

她本就不该令自己背上千斤重担,没有人应该因为不幸而被歧视。

她更不必如释重负,因为就像长丽所说,那些从来都不是她的责任。

道理都懂,她只是身在此山中。之前所谓“看开”,其实根本不存在。婆娑世间,这如释重负本身,才是那最难解开的心结吧。

只有彻底摆脱命运暗示,我的小满姐姐,才能快快乐乐向前走,但这得靠她自己慢慢来。

这一点她想必也意识到了,所以一直为此努力。拼命工作,起劲生活,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而眼下,先让烟火绽放,让灯光灿烂,让欢笑流淌。

火树银花,世间温暖。

不知怎么的,恍然间,我好像看到那个冬天早晨,小满不知所措站在一群老太太中间的样子。

“丹丹,她们不让我回家。”在室外寒冷的空气中,她声音里满是悲凉,这样对我说。(原标题:《人间债:颧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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