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山》是一部揭露上个世纪90年代国内拐卖妇女问题的影片,但现实中,这一问题的严重程度远比这部电影所坩埚的,来得更加触目惊心。1999年至2000年,河南、山西两省警方经过艰苦努力,终于联手摧毁一特大拐卖妇女团伙,该团伙实行“一条龙”流水作业,河南人贩子专管拐,山西人贩子专管卖,先后拐卖了200多个妇女。该案最特别的地方是,这些被拐对象全部是歌舞厅、美容美发店的所谓“坐台小姐”!
2007年拍摄的电影《盲山》也是以真实案件为基础改编的
1999年10月初的一天,一个满面愁容的男子匆匆来到河南省济源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报警,称其妻子王丽失踪多日,一直杳无音讯,但就在刚刚,他却突然接到陕西省原平市一个自称姓杨的男子的电话,说知道王丽的去向,还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刑警支队立刻拨通这个号码,得知这个号码是原平市一家公用电话。据摊主说,确实有一个姓杨的在这里往河南打过长途电话,因此前这个人从未打过到河南的电话,所以对此留有印象。摊主还向警方提供了这个姓杨的人的住址。
本案中的受害者均是“坐台小姐”这一社会边缘群体
事不宜迟,警方核实情况后,立即派民警史红喜、董红春赶往山西调查,解救王丽。几番周折后,两位民警终于在建材市场找到了这个姓杨的生意人,后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纸条上字迹凌乱,上面写着:张华是我丈夫,在济源市某厂上班,家里电话是XXX-XXXXXXX,邮编是45460,家里还有个两岁的女儿,我被拐卖到山西省原平市上南白乡南白村侯某家,请好心人帮我与家中联系,定重谢。
姓杨的说他在这片做生意10多年了,在南白村有业务往来,去的次数多了,认识了王丽。前段时间,他到侯家,王丽用眉笔匆匆忙忙给他写了这个纸条,并使眼色让他藏起来。离开侯家后,他看到纸上内容大吃一惊,一到原平市就赶紧打电话给王丽家。于是,史红喜、董红春立即向当地派出所请求援助,并商定了解救计划。10月23日中午11点左右,当地民警以请吃饭的名义,将南白村村干部何某叫到乡里一个饭店,要求他配合警方。下午1点左右,何某带着民警前往侯某家,救出了王丽。王丽告诉民警,和她一起被拐卖的还有一个叫李芳的女人,希望警方能将她也救出来。史红喜、董红春与当地民警又挨家挨户查找,终于在村支书的弟弟家解救出了李芳。
王丽、李芳被成功解救,只是揭开了“打拐第一案”的序幕
回到济源市刑警支队后,王丽和李芳哭诉了她们被拐卖的经过。原来,王丽和李芳都是济源市某歌舞厅的坐台小姐。1999年8月的一个晚上,她俩如往常一样坐在宾馆二楼舞厅吧台旁,一个包厢内的两名青年走向吧台,邀请她们跳舞。其中一位长得挺帅气的青年,先掏出200元递了过去,王、李笑着陪客人进了舞池。两位青年舞步轻盈,话语温柔,直到曲终人散,才与王、李依依不舍地再见。此后几天,两个男青年都会来这家歌舞厅,每次都点王丽、李芳陪舞,且出手大方。一星期下来,四人成了朋友,王、李得知这两人互称“老大”“老二”,在济源做装修生意,手头很有钱。
一天,“老大”“老二”对王丽、李芳说最近接了一个工程,想趁开工前的空闲时间去五台山玩两天。王、李正想出去买衣服,便提议去洛阳。第二天,四人一同乘车前往洛阳,本想当天就回济源,谁知“老大”又提议乘夜车去太原,第二天去五台山玩,下午再坐火车回济源。“老大”还掏出一张欠条,说是顺便去讨点账。王丽和李芳同意了,于是四人在洛阳坐上了开往太原的车。次日到太原下车后,又坐汽车来到忻州市和原平市交界处,然后被人用面包车连夜拉到深山里一个叫龙王堂的村子。“老大”“老二”骗王丽和李芳说朋友家有客人,当晚就住在后边的窑洞里将就一下。他们摸黑爬了二三里山路,来到半山腰的一个窑洞里。点燃蜡烛后,“老大”“老二”终于撕下了往日彬彬有礼的假面具,将王丽和李芳强奸。
龙王堂村地处偏僻,王丽、李芳多次试图逃跑未果
第二天,“老大”“老二”要王丽和李芳扮成农民的样子骗婚,留心被骗人家的放钱位置,等过些日子他俩冒充公安去解救时,把钱全部带走。“老大”“老二”又强行取走她俩的耳环、戒指,并掏出刀,把她俩手、脚指甲上涂的红色指甲油全部刮了。直到此时,王丽和李芳才知道自己被卖了。她俩在窑洞里住了四五天,每天都有人在外面看守,期间有山西当地也自称“老大”和“老四”的人多次强奸她俩。这期间,河南团伙中自称“老三”“老四”的另两个男青年又送来两个姑娘。她们好像也是济源人,与王、李一样也惨遭凌辱。一个星期后,河南的“老大”“老二”通过山西的“老大”“老四”先后卖了王丽和李芳。她们被卖时,窑洞里还有两三个姑娘。
人贩子要求王丽等人参与“骗婚”,只是将其卖掉的借口
根据王、李提供的情况来看,可以肯定这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拐卖妇女犯罪团伙。警方立刻成立专案组,决定一方面在济源市系统摸排失踪的妇女名单,另一方面派民警在全市各娱乐场所进行蹲点守候,伺机抓获犯罪嫌疑人。经摸排,警方发现与王丽、李芳同时期失踪的竟有来自6、7家歌舞厅与美容美发店的“坐台小姐”,总人数竟超过10人!
根据王丽和李芳提供的河南“老大”“老二”体貌特征,两人个子都是1.70米左右,“老大”白净,留着八字胡,左胳膊上纹有“做人难”三个字;“老二”黑瘦,腿上纹有剑状图案,都是河南口音,但听不出具体是哪个地方的。但“老大”“老二”似乎察觉到风声,警方一连蹲守多日,也没发现二人踪影,案子一时搁浅。
警方在歌舞厅、发廊等地蹲点多日,却一无所获
转眼到了12月8日,又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赶到济源市刑警支队报案。原来,他的侄女小红从山西省原平市上庄乡中山村打来电话,说自己在原平已被拐卖了三次,现身患严重性病,卖主称其要回家必须送8000元赎金来。又是原平市!刑警支队立即决定派人二次北上山西原平。12月10日,在原平市警方的配合下,小红被顺利解救。
小红告诉警方,9月份,她被两个互称“老三”“老四”的河南男青年骗到山西后卖掉。在被卖掉前,她也曾被关在窑洞里,这期间,“老三”“老四”还带回来几个姑娘,都是被当地龙王堂村的“老大”“老四”介绍卖出去的。龙王堂村,窑洞,“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又是这伙人!济源市警方立即与原平方面通报了情况,两地警方决定联手抓捕龙王堂村“老大”“老四”这两个人贩子,以求打开缺口,让这个团伙的主犯浮出水面。
在原平有关方面配合下,警方克服重重阻力,将小红解救出来
经查,山西人贩子团伙的“老大”叫李补岁,61岁,住原平市上南白乡龙王堂村。“老四”叫李明瑞,44岁,系李补岁之弟。只有十几户人家的龙王堂村距市区100多公里,位处海拔1000多米的虎山半山腰,唯一的一条盘山路的尽头就是该村。站在村中居高临下,盘山路上什么动静都一清二楚。“老四”李明瑞家在村子最东头路边,隔窗就能见到山路,是个得天独厚的瞭望所。村子后面大约1公里多的山腰里有个窑洞,王丽、李芳、小红此前就被关押在这里。这个窑洞实际上成了拐卖妇女的“仓库”和“批发市场”,所有被拐妇女都先经“老四”李明瑞过目,再送往窑洞住下。如果有买主,“老大”李补岁就会从窑洞带人出去相看。
龙王堂村地处半山腰,进村只有通过唯一一条盘山公路
由于龙王堂村所处地形特殊,警方决定在夜里抓捕李补岁、李明瑞。民警们凌晨1点冒雨徒步30多里直奔龙王堂村,不巧的是李氏兄弟均不在家,山上窑洞里也人踪皆无。警方连夜突审李明瑞的妻子袁海英,她只承认有四五个河南口音的青年在这里贩卖妇女,后经老大和丈夫李明瑞卖掉。自己只管往窑洞里送饭、看人,其他什么也不知道。案情重大,涉及面广,被拐妇女数量众多,涉案犯罪嫌疑人都未到案,专案组立即将情况向后方汇报。济源市公安局领导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攻破此案,解救被拐卖的妇女。经调查发现,全市失踪的10余名“坐台小姐”中,有几个已从山西逃回来。民警们东奔西跑,挨个查找,但她们说的跟王芳等人都差不多,所获得的线索纷纷中断,这一伙人竟没有留下一点有价值的蛛丝马迹!
2000年,全国公安系统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打拐”斗争。济源市公安局将此案上报河南省公安厅,引起省厅高度重视,将此案列为督办的30起大案之一。5月份,民警许东兴、史红喜阅读省厅的打拐简报时,通报的灵宝市拐卖妇女案件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两地案件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拐卖犯罪嫌疑人都是几个青年人,都互称老大、老二、老三……;拐卖的对象都是歌舞厅、美容美发店的“坐台小姐”;都是以旅游的名义将人拐卖到山西忻州原平一带。二人向刑警支队汇报了这一重要线索。大家立即与灵宝市刑警大队联系,后者回复说,截至2000年4月份,灵宝警方从山西原平市陆续解救回来10多名被拐卖妇女,她们以前都是“坐台小姐”,被自称为“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的人以旅游为名拐卖到山西。灵宝警方怀疑作案人可能是灵宝市的高建军等人,1999年10月,高建军因拐卖坐台小姐被洛阳市吉利区警方抓获,他们曾去提审过高建军,但高建军只承认在吉利一地参与过拐卖。
得到这一重要线索后,专案组非常振奋,案情终于有了新的突破口,当务之急必须见到高建军!6月15日,济源市专案组派员到吉利区看守所提审高建军。见到高建军本人时,民警许东兴便心中一喜:白净脸,八字胡,1.70米左右,与被拐卖妇女提供的特征高度相似,他按捺住内心的喜悦,让高建军挽起左袖,“做人难”三个字赫然在目,这正是千寻万找的“老大”!
团伙主犯高建军作恶多端,最终却因贪婪,栽到了被拐者的手里
高建军面对铁的证据,不得不交待了所有犯罪经过,供出了拐骗团伙成员的名字。高建军是河南犯罪团伙的“老大”,27岁;“老二”何成为,26岁;“老三”闫春治,28岁;“老四”张小军,26岁;“老五”贾鹏飞,24岁;另有一名特殊成员姚某,21岁,原先也是被拐卖的受害者,后成为“老二”的姘妇,摇身一变也成了团伙一员。他们在济源作案多次,拐走“坐台小姐”10多名,在吉利拐骗3人,还在灵宝、孟州、沁阳、南阳等地分别拐卖数人。
这次高建军被捕,却是因为其中一个叫张梅的受害者有勇有谋,让人贩子“终日打雁,终被雁啄”。1999年9月,高建军带着何成为、闫春治到吉利区某歌舞厅踩点,盯上了“坐台小姐”张梅、姚思、余英,他们每次来都要点名这三个姑娘陪舞。最后一次,他们邀请三个姑娘吃饭,又约她们去五台山游玩。王丽等人经历的一切在三人身上上演,三人都遭到了强奸。她们进窑洞的第三天,姚思和余英就被人带下山,再也没有回来。
龙王堂村后山的破窑洞成为200余名被拐妇女的噩梦之地
张梅意识到姚思、余英被拐卖后,下一个就要轮到她。她强忍恐惧,心思一计,对高建军说:“我父母在东北办厂,家里很有钱,我是偷溜出来开眼界的。我和余英是好朋友,她爸也很有权。我看你这人很不错,回吉利我去借1万元把余英赎出来。然后我带你去东北见我爸妈,我们就结婚。”高建军见张梅说得恳切,又想到把她卖了自己也才能拿到2000元,不如信她一次。于是高建军带着张梅回到洛阳,他在唐宫宾馆门口等,张梅去借钱。张梅一离开,就赶紧回到吉利区,叫了几个身高体壮的男性朋友,分坐两辆出租车直奔唐宫宾馆。高建军还在做着发财美梦,哪想到两辆车直接停到面前,跳出来四五个大汉将他押进车,一路送到了吉利区公安分局。
高建军还供出了山西负责卖出的二道贩子名字,除了李明瑞、李补岁, 还有“四猫”和“二朋”,“四猫”专门负责开车接送被拐妇女,“二朋”负责联系买主。同时,高建军还揭发李补岁从1988年就开始拐卖妇女,加起来不下100人,从1992年开始组织团队,一伙人前后拐卖的妇女不少于500人!虽然后来最终认定的数字远远小于500,但也足见该团伙活动确实猖狂至极。
以高建军的交代为线索,团伙成员逐一落网
专案组回到济源市后,向灵宝、忻州、原平、定襄等地公安机关通报情况,准备联手行动,全力抓捕其余几名团伙主犯。6月27日,济源和灵宝警方决定先从“老二”的姘妇姚某入手,顺藤摸瓜,抓住“老二”。据高建军供认,他们在吉利区入住宾馆时用的是姚某的信息登记的。民警查遍了该区所有宾馆近两个月的登记记录,终于在一家小宾馆找到姚某登记的详细地址。当晚6点左右,济源警方在三门峡市一个出租屋内将姚某抓获,9点左右,灵宝警方将“老二”何成为抓获。
济源警方连夜突审姚某,姚某交待“老三”闫春治也在三门峡租房居住。深夜时分,民警们辗转找到闫春治住处,房东却说一个星期前他就搬到灵宝市了,搬家时用的是两辆三轮车。民警分析,用三轮车搬家,应该离此没有多远。第二天一大早,民警们在周边调查了3个多小时,终于找到闫春治女友的一个女性朋友。这名女青年一开始不肯配合,民警再三做工作,才指认了闫春治的住处。民警迅速赶到,将正在吃饭的闫春治抓获。
6月29日夜晚,济源警方又赶到卢氏县官坡镇,也就是“老五”贾鹏飞的老家。贾鹏飞的父母称其在西安打工,具体地址他们也不清楚,只有一个电话号码。7月1日,民警们直扑西安,与西安碑林警方协同作战,连续走访两天,终于在郊区的一个休闲娱乐场所将在此打工的贾鹏飞擒获。与此同时,山西原平警方传来消息,李补岁、李明瑞等人均被抓获归案。至此,以高建军、李补岁为首的专门拐卖“坐台小姐”的特大犯罪团伙被完全摧毁,并且受到了法律严惩。
贾鹏飞虽远逃西安,却也躲不过警方的追捕
这是个组织极其严密的团伙,他们分工明确,手段残忍,拐、运、卖“一条龙”,选择的对象都是歌厅、舞厅、美容美发店等场所的“坐台小姐”。拐骗方法很简单,先与小姐们结识,装作出手大方,有时还将自己包装成大老板,提个密码箱,放些合同、欠条之类的,慢慢抛出诱饵骗取信任,相熟后,邀请她们去五台山旅游,只要人上了车,就一个也跑不掉了。他们先后用这种方法,将200余名“坐台小姐”骗到原平市龙堂村窑洞集中关押,再以3000至8000元不等的价格卖掉。据高建军、李补岁等人交待,200多名被拐的“坐台小姐”,大多受到人贩子的强奸和轮奸,其中年纪最小的受害者仅16岁。
高建军、李补岁团伙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拐运卖“一条龙”
高建军、李补岁等人十分狡猾,平时都以绰号相称,作案范围包括河南的郑州、洛阳、三门峡、焦作、济源、偃师及山西太原周边等两省10余市县,流动性极大。而作为受害者的“坐台小姐”也是一个社会边缘群体,不仅大多使用假名,也长期离家不归,导致被拐后报案的很少,有的被拐者家人直到警方上门询问还不知女儿已经被拐卖。据受害者们反映,她们被卖的那一带,媳妇中有不少是被拐卖的妇女,有的妯娌几个、婆媳都是被拐卖来的。
从2000年起,全国性打拐战役自上而下全面开展
拐卖妇女儿童现象进入上个世纪90年代后,开始逐渐增多。2000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等六部门联合出台《关于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有关问题的通知》,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打击人贩子、解救被拐卖妇女儿童”专项斗争。此后,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在国内呈现逐步下降趋势,特别是2014年之后,降幅最高每年可达两位数。但必须警惕的是,只要传宗接代等传统思想陋习存在一天,此类犯罪就难以完全根除,而且从近年来破获的相关案件来看,其团伙组织日趋严密,犯罪手段更加隐蔽、狡猾,打击拐卖妇女儿童仍然任重道远。
集中打拐行动成效明显,但国内特别是拐卖儿童现状仍不能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