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是寻根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处女作《棋王》是寻根文学的杰出作品,作品体例很小,采用短小精炼的语句刻画出上山下乡时期“棋呆子”王一生对下棋的痴迷,包含了对于棋王王一生儒道合一精神形象的塑造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凝练了民族精神最深层的内涵探讨。由于特殊的时代背景,王一生仍然沾染了很多世俗的眼光,“下棋”也成为他逃避外在世界的钥匙,这个特殊的人物特点鲜明,故事简洁明了,也一举奠定了阿城在中国文学史的地位。
1988年滕文骥导演将其改编成为电影,当时的市场经济大潮兴起,人们对文化寻根渐渐失去了兴趣,转而投入娱乐的领域,滕文骥一直以拍摄娱乐电影为主,久未涉足艺术片领域,为此,他特意提到“拍惯了娱乐片,在心态、思维方式、创作状态和现场感觉上都不一样,解构影片的方法也大相径庭。连着干了三部以后,娱乐片的基因就会潜入精囊,组合成下一部影片的胚胎”。他的目标是拍出一部雅俗共赏的艺术片,能够吸引观众走进剧场稳稳地坐上一个半钟头,这就算他的胜利了。
从影片的呈现效果来说,电影取得了不错的口碑,滕文骥在小说设定的前提下保持了良好的个人风格,将影片拍摄的好看、好玩,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认为是很成功的,也让全世界看到了属于中国的文化特色,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赏。
本文将从叙述方式、人物塑造、主题升华三个部分来分析一下这部影片的独特魅力,带领观众回味一下上世纪80年代传奇棋王的光辉岁月。
01、影片以旁观者视角代替小说中“我”的视角,通过”传奇式”的描述方式完成了故事的拼凑重组,削弱了小说中的“文革”背景,采用环形结构展开叙述,把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相结合,拍出的影片很有纪实片风格。阿城的《棋王》本身很有传奇色彩,改编成电影时囿于时间空间的局限必须有所删减,这种删减很大程度上是对于故事背景的轻描淡写,比如他与捡废纸的老头下棋,此人棋艺高超、两人因棋结为莫逆之交,老人不仅和他研究棋艺,还给了他一本讲男女之事的古书,可是却遭到了“文革”时期的批评,王一生也因此受到了批评。
小说中诸如此类的细节是融入到故事之中的,能够看出小说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但是对于这样传奇式的故事显然强调时代背景是毫无意义的,于是导演选择了淡化故事背景,从一开始的王一生下棋到最后的一人对战九人,可以看出整部影片都采用了环行叙事结果,目的就会吸引观众的兴趣。
小说中的“我”并不是主角,而是参与到事件之中的次要形象,所以我可以发出对王一生的赞叹,可以与他交流,甚至参与到他的活动之中,这种视角的随机性很强,影片同样采用了客观的旁观者视角,这是对小说的忠实还原,也方便从侧面来观察整个故事的发展走向。
第一人称视角有局限性,也就是必须固定在人物视野之内,否则就无法听到、看到人物的事迹,更无法推动故事的进展,而旁观者视角更容易启发读者的思考,摆脱了视角选择的限制性。这一点与下棋相似,有人曾问过阿城“你一定是个下棋高手,否则怎么能将《棋王》写的如此生动”,阿城的回答是“我不会下棋”,正是因为“不在此山中”,所以让阿城能够跳出故事本身来寻找其中的本质根源,留下更多的悬念和启迪,这正是因为视角不同带来的变化。
阿城曾经承认《棋王》的成功并不在于文章结构,他说“你仔细看我的小说,会发现结构非常简单,是顺时针那么走的,没有过多的结构上的变化”。滕文骥将叙述重点放在了故事有趣性的挖掘上,为此阿城还特意为他减轻思想包袱“这小说可着滕文骥糟蹋吧”,于是导演对小说改编可以说是大刀阔斧的,充分遵循了“抛开小说,另起炉灶”的八字方针。
影片把“九人对战”作为引子放到了影片开头,而结局则给出了悬念的解答,这种方式属于传奇式影片的典型手法,与小说的平铺直叙不同,影片更强调高潮的起伏,尽管在表现形式上有所创新,但是拍出的影片因为忠实于原著,仍然未脱离写实的氛围。
导演在改编时主要以空间为主导,用空间画面来表现时空的转变和故事情节,充分运用了时空交替的叙述功能,弥补了小说叙述功能的局限性,让小说在审美性上提升不少。小说能充分体现出阿城的创作风格和写作特点,但是回到影片,我们却惊奇的发现似乎有些纪录片的味道,这说明镜头语言只是起到了描述的作用,没有采用形式多样的剪辑来进一步塑造人物,而是用留白和空镜头的方式让观众自行思考,这也体现出导演的大胆尝试和锐意创新。
02、影片淡化了次要人物,对主角王一生的形象重新创造,将焦点落到了“吃”和“棋”两个维度上,影片围绕丰富的人物性格去塑造人物,弱化次要人物阿城的角色,强化了“高脚卵”倪斌的形象,将人物与故事情节生动地结合在一起。在小说中,主要人物只有一个:王一生,而次要人物则有“我”和脚卵,其他人物着笔不多,只是起到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影片在情节、人物、主题上仍然保持了与小说的高度一致,安插的人物并不多,只起到服务故事主线和表现人物、主题的作用。
影片尽管淡化了次要人物,对其着墨不多,但是却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比如倪斌,他和王一生谈到象棋时,王一生说“真的生活会好点吗?”倪斌回复“是啊,明天会更好”,他们都对象棋寄予了巨大的厚爱,并将其作为重要的精神寄托。
在写作中,描写一个人的清晰倾向就是把他的脾气秉性、情感欲望、环境氛围统统渲染好,这样在特定环境下的人物行为和动机才能真实可信,也就是说作家和导演之所以成功都是源于对故事人物的塑造,而这个人物又必须是鲜活的和真实的,王一生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王一生的母亲曾是妓女,这是生活逼迫的最底层人物,出身的卑微让她尝遍了人间冷暖,王一生连自己的生父都无从查找,而他的后爹也是卖力气的,只能用身体换钱,而随着年龄的老迈一家人的生活水平也越来越差,所以带出了故事的两个主题:“吃”和“下棋“。
在小说中,吃饭满足的是物质的需要,下棋满足的是精神的需要。为此,小说中数次详细描写了吃饭的仪式感,对于王一生来说,只有吃饱了才能去下棋,这两者是毫不矛盾的,吃饭并不要求吃好,只要能填报肚子就行,而精神上的要求更高,“何以解忧,唯有象棋”。
民间隐士其实就是对王一生的最好概括,大家把他称为“棋呆子”正是因为他对下棋的痴迷,通过塑造王一生的性格特点,让观众了解到一个时代的风貌和价值观,这正是对于“棋王”的内在动机和根源所在。
倪斌在思想上是理解王一生的,这种朴素的感情很容易打动观众,他愿意拿祖传的乌木棋来换取王一生的参赛资格,用世俗的眼光来看,这并不是划算的买卖,可是在倪斌眼中,“这是划算的”,这样一幅对倪斌有重要象征意义的物品竟然作为对朋友的“馈赠”显然在现今来看是非常贵重的,但在当时看来朋友间的友谊是高于一切的,这种重情重义的举动对于了解当时的风土人情很有帮助。
反观王一生,按理说已经付出了如此高的代价,他更应该珍惜,可是结果他却拒绝参赛,理由是“我反正是不赛了,被人作了交易,倒像是我沾了便宜。我下得赢下不赢是我自己的事,这样赛,被人戳脊梁骨”。由此可见,王一生是具有大局观的,他不愿意平白无故受人恩惠,这反映出他倔强顽固的性格特点,也让观众感受到那个年代人们的真诚态度。
阿城作为故事的记录者性格随和,他如同千万知青一样拥有豁达知性的态度,更为王一生摇旗呐喊,但是仔细回想他与王一生的交集却并不多,他更像是为了凸显主人公而特意安插的配角,并不是要挖掘这个人的内心变化,而是作为王一生生活的见证者,将倪斌和王一生的朋友与故事情节生动地结合在一起。
03、棋王精神是儒道合一的体现,隐喻中华民族的文化存在和人性精神的主体意识,既要对物质生活有所追求,也要满足精神层面的追求,其实就是人性在自我价值实现方面的体现。王一生作为“棋王”具有中国传统的儒道精神,儒家文化讲究仁义礼智信忠孝,智慧毋庸置疑,作为棋王必然智商超群,此为智;童叟无欺,守信重诺,此为信,忠诚爱民,此为忠,孝顺父母,此为孝;邻里谦和,此为仁;义气当头,此为义,在王一生的身上,他对朋友、对师长、对家长,对人民,都表现出了以上几点特征,按照目前新型肺炎的标准,不惹事生非,忠于国家,安分守己,这就是对人民对大家最大的敬意。
中华民族文化源远流长,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王一生忠于自我,即使没有棋盘,也会在脑中自行操练,满足自我对精神上的追求,这种文化溯源很有必要,不打扰别人,安于自我世界的围城,自得其乐,这其实就是文化的终极目标。而王一生的主体意识还体现在他与别人的对弈上,这是一种文化输出,由于眼界的受限,他只能与县里的高手切磋,这是平台的原因,如果王一生有更广阔的舞台,我相信他可以代表更广大的群体弘扬中国的传统文化。
下棋本身暗含了权谋、人性的复杂一面,王一生即使水平高,也是看中输赢的,“我”曾与王一生说过“你还说不会?这炮二平六的开局,我在郑州遇见一位名手,就是这么走,险些输给他”,由此看出,棋道也分权谋,智者也注重输赢,更能从棋盘中看出一个人的品性。
王一生对人生价值的追求其实与普通人无异,只是由于特殊的历史背景而没有过多的作为,他对现实社会也存在一定的否定和反叛,正是这种精神让他更专注的探索象棋世界的奥秘,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小说和影片反映的就是对梦想和人性的实现和考验。
作者阿城说“王一生不是凭空蹦出来的,生活中却有原型,但这个原型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凑成而成。主要原型是他在云南景洪农场下乡时,一个叫何连生的北京青年,那人在景洪下过棋,把当地下棋的全镇了。这给阿城带来了创作灵感”。而《棋王》的最早结局其实更有深意,”多年后,“我”来到云南……“我”刚进云南棋院,就看见王一生一嘴的油,从棋院出来。“我”和王一生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下什么棋啊,这儿天天吃肉,走,我带你吃饭去,吃肉”。王一生成为了一个更随性的人,既表明事业的成功,也表明对生活的淡薄。
但是这个结局在当时看来还是“调子偏灰”,于是改成了“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天在忙这个。可囿于其中,终究还不太像人。倦意渐渐上来,就拥了幕布,沉沉睡去”,这个结局让王一生有了更高层次的人生追求,而且思考人类的本质更具深度,没有之前版本更市侩的感觉,不过缺点就如同影片表达的那样,过于追求理想主义容易与观众产生隔阂,之前版本的王一生更像是现实中的棋王,而现有版本的棋王更像是理想主义的棋王,各有利弊,不好取舍。
结语:
《棋王》也有一个香港版本,由梁家辉主演,可是却由于杂糅了另一个故事而与内地版本南辕北辙,也映衬出本片写实风格的感人至深,阿城用中国传统文化塑造出了一位“棋王”,谢园生动真实呈现出了一个聪慧却带有几分呆板的棋王,滕文骥用独特的风格告诉每一位观众:只有努力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才能让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得到弘扬和传播。
我很喜欢滕文骥这个版本的棋王,朴素中流淌着几分真诚,尤其是对那个年代的追忆,有时候物质生活的富足反而会让人们丢失了精神的信仰,王一生的故事告诉我们,只要心中有棋,一切皆可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