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人物王冲冲撰文
9月21日，杭州大雨。
上午，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杭州“保姆纵火案”罪犯莫焕晶被执行死刑。
随后，受害人家属林生斌发布微博称，“恶魔莫焕晶终于被枪毙了，枪毙了，枪毙了。小贞、柽一、阳阳、潼潼，你们看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去年6月22日的纵火案，让林生斌失去了妻子和三个孩子。
在纵火之前，莫焕晶是这家的保姆。月工资在7000元。但雇主不知保姆莫焕晶的另外身世。因赌博欠债，家人受牵连，婚姻也因此结束。之后她到外地打工躲债，但从未远离赌博，深陷而无法自拔。
莫焕晶想赌一把。她赌女主人朱小贞能和她一起把火扑灭，然后借钱给她作为奖励。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赌的代价，是朱小贞和三个孩子丧生，也彻底毁掉了自己。
莫焕晶在二审庭审中
赌徒
至案发时，东莞人莫焕晶已有了6年的赌博史。她最先打50元、100元的打麻将，陆陆续续输了十几万。去赌地下六合彩，输了20多万。六合彩庄家给她介绍了网络赌博，用手机上网玩“时时彩”，还经常去澳门赌。
麦秋田是莫焕晶高中同学，两个人一起打麻将赌博，输了一起借高利贷。两人买了辆二手宝马，抵押借了18万，又借了40万高利贷，10万元每月利息就是1万。
2014年，莫焕晶因赌博与丈夫离婚。离婚前，她欠下100万的债务。出去躲债，债主找到她前夫和父母家，门口墙上被用红色油漆写了“莫焕晶欠钱不还”，有的债主还威胁要抓小孩。原本孩子活泼开朗，后来变得沉默内向。
莫焕晶和麦秋田几次被高利贷债主抓住，但都侥幸逃脱。2014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一个绰号叫“包子”的人，把莫焕晶和麦秋田带到深圳的“财务公司”。后来麦秋田的父亲声称报警，债主怕了，才放两人回来。
不久，虎门的一个高利贷债主，把莫焕晶和麦秋田从东莞带到一家宾馆，三天后把俩人送到麦家，让麦家还钱。麦秋田报警，一干人被带到派出所，债主怕惹事，走了。
在莫焕晶被绑架时，麦秋田给莫焕晶的弟弟、妹妹都打过电话。弟弟说没有能力帮，把电话挂了。
2015年，莫焕晶和麦秋田决定到上海打工躲债。赛玛家政介绍麦秋田做管家，东家当时还需要一名做饭的保姆，麦秋田推荐了莫焕晶。此后，她们分道扬镳。
麦秋田戒掉了赌博，而莫焕晶则注册账户“严小红”继续在网上赌。玩了半年“快乐8”后，又玩起了百家乐。莫焕晶输光了工资，于是借钱、盗窃、典当，然后又输光。
2016年9月，她来到林生斌家做了保姆。赌博依然继续。纵火的前一天晚上，她将盗窃典当林家手表的3.75万元一夜间输的一分不剩。
谎言
莫焕晶受麦秋田推荐后，在上海做起了保姆。一个月后，她偷了东家两瓶茅台。她死不承认，东家说要报警，看监控，她就承认了。她向麦秋田求情，东家对麦秋田说：“你不要为她说好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麦秋田曾跟每日人物回忆说，莫焕晶不爱吭声，看起来好像蛮可怜，但是爱说谎，爱推卸责任。
赌博输光了钱，她就编借口向东家借钱。偷茅台被辞退后，她去徐汇区的一个家里做保姆。刚上岗不久，她便向雇主借钱，每次几千元，理由是家人生病了。莫焕晶还向麦秋田借过两千块，理由是给儿子买游戏机。
莫焕晶以“在上海过得很苦，没工作没钱”为名向同学群发信息，很多同学给她打钱，几十元到几千元不等。
借来的钱不够，莫焕晶开始了盗窃、典当。她在浦东做保姆时，偷窃了雇主的几件首饰。家政公司让莫焕晶归还。晚上，雇主发现失窃的首饰放回原处了。一个多月后，雇主发现几件首饰又不见了，打电话给莫焕晶。她称：首饰在她保姆间里，只是觉得好看为了拍照，央求雇主别叫警察。
莫焕晶来来回回偷首饰，有钱了就把赎回来，没钱就再偷了去典当。2016年初，她偷了另一个保姆6500元工资。在报警威胁下，她央求说：小孩现在没钱上学，父亲没钱看病。如果被抓了，以后就没法做保姆养家了。
但实际上，离婚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儿子，只知道儿子在广东念书，具体在哪里都不知道。
在一次偷首饰被雇主辞退后，莫焕晶在另一家政公司登记。正在登记信息的时候，朱小贞打电话过来，要找一位会开车的保姆。莫焕晶正好会开车，和朱小贞聊了一会儿，当天下午离开上海，去了杭州。
林生斌与朱小贞一家
纵火
来到杭州蓝色钱江的家中，朱小贞给莫焕晶薪水不低，月薪6500元，双休加班1000元。她负责买菜烧菜、保洁洗衣，有时开着雇主的奔驰车接送孩子。朱小贞怕她累，说可以每周叫一次钟点工大扫除；还买了很多菜谱书，让莫焕晶学。
朱小贞夸莫焕晶，别人家的保姆中午都在睡觉，莫焕晶在家里拖地。家里的孩子也喜欢她，她的朋友圈里，是孩子和她一起在家里看电影的照片，桌子上堆满了零食，她和孩子的脚并排搭在茶几上。
莫焕晶曾因欠高利贷想过自杀。朱小贞开导她，自己开工作室压力也很大。甚至还跟莫焕晶交心，之前说饭菜做得不好并非嫌弃她，让莫焕晶别放在心上。
纵火案发前的那个春节，朱小贞给了莫焕晶2000元红包，还问她儿子的身高尺寸，送她童装。莫焕晶快递给前夫寄去了雇主送的春节礼物，但衣服太小，儿子根本穿不上。
一切看上去很好，但莫焕晶的赌博仍未放弃。2017年2月，莫焕晶骗朱小贞说老家买房的钱不够，陆续借了11.4万去赌，全部输光了。3月，她开始偷首饰典当。案发前一晚，她偷了林生斌的手表，当了4万元。晚上9点回到保姆房后，在手机上赌百家乐。4小时后，全部输光。
莫焕晶决定再赌一次。放火再灭火，让朱小贞感激她，以便再次开口借钱。
她赌错了。6月22日早晨5点，蓝色钱江小区1单元18楼燃起了大火。火苗穿过窗户，朝江面吐着火舌，裹挟着刺鼻的浓烟，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
当消防员冲到小女儿房间时，里面黑烟滚滚，三个小小的身体躺在妈妈身边。
着火的时候，朱小贞对莫焕晶说，你快去报警，我去救孩子。然后转身向浓烟里跑去。
莫焕晶被逮捕
还债
去年6月23日起，杭州一直下雨。在蓝色钱江小区的草坪上，林生斌搭起了个灵堂，两个白色灯笼在风雨中飘摇。
正中一张桌子，烛光映着妻子朱小贞的照片，长发披肩，笑容温婉；还有三个孩子的合影，兄妹们头挨着头，对着镜头笑。
当时的林生斌说，自己身心俱疲，但他不能倒下，他要等待一个结果，告慰妻儿。
2月1日，杭州中院一审判莫焕晶死刑。三个半月后，二审维持原判。
8月2日，他和家人到庙里烧香，回程时坐在瀑布边休息。家人没留神，他一头栽下了瀑布。
被捞上来时，他满脸是血，多处骨折。没人知道他是不是想轻生。
他的思绪总会回到火灾前几个小时，远在广州的他邀请朱小贞一起看星星。妻子没反应过来，他发了句“我想你了”，屏幕上瞬间洒满了星星。
8月15日，看守所里的莫焕晶给林生斌写了一封信，称“我真的后悔万分，都是赌博害了我。我在看守所里每天都想念他们，每天度日如年。如果我死了能让你好过一点，我真的愿意立刻去死。”
这封道歉信，字迹凌乱，甚至还有涂改。
在等待死刑的日子里，因在看守所，家人没有办法看望她。
莫焕晶很想见自己的小孩，让律师给她带小孩的照片。她儿子和朱小贞的大儿子年纪一样大。
直至今日被执行死刑前，莫焕晶自始至终认为，自己没有故意想害死朱小贞和三个孩子。她很后悔，但罪不至死。
（文中麦秋田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