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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陈龙 编辑|段文

官方日前公开披露的信息显示,以山西省芮城县的“古魏城遗址”为核心的整个晋南古墓葬文物群,长期以来被盗墓团伙盗掘、破坏。

这些盗墓团伙已经形成圈子,成为一个隐蔽的地下江湖,他们中的不少人,不仅团伙盗墓,而且自家耕地里就有古墓。他们为了霸占地盘,还会同其他盗墓势力“火拼”,同时与文物贩子、公安人员打得火热。

晋南的盗墓江湖中,隐藏着一条朴素的利益逻辑:要想盗墓十几年都行走得安全,必须找关系。各种盗墓团伙纷纷托亲联友,找到了自己的保护关系。

公安人员与盗墓团伙要么沾亲带故,要么被金钱收买。权钱关系下,盗墓分子特意选在“关系民警”值班的日子行动,行动前会跟民警打好招呼。这样,“关系民警”就会取消例行巡逻,或巡逻时故意绕开。有了这道“保护墙”,就算有村民打110,也会纷纷“消音”。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目前这些犯罪分子和他们的“保护伞”已经受到了法律制裁。

盗墓江湖的“地方一霸”

芮城县的盗墓圈子里,董耀强是著名的盗墓团伙头子。他生于1972年,虽然是农民,为人却强势霸道,人送外号“老狗”。

董耀强通过各种渠道掌握了芮城县本地许多古墓葬位置的情报。凭借强大的关系网,董耀强在多年里,组织了多个不同团伙实施盗墓。同时,他也是芮城县盗墓江湖中资格最老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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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城县北边,“古魏城遗址”范围图。

2004年夏一个晚上,董耀强组织张哲民、王建平、刘少坡等9人,到芮城县南卫乡中庄村一处耕地盗墓,次日凌晨就盗掘出鼎、簋等10余件青铜器。随后,董耀强以200万元的价格将其卖给新绛县一名贾姓男子。

2006年秋,董耀强联络吴千祥、刘少坡等9人在南卫乡中庄村一处墓葬盗掘一件青铜鼎。

2009年,董耀强从临汾市吉县引入外地团伙。在他的引导下,陈建国、刘敬生、辛吉良、王成立等多名吉县人三次盗墓,盗走7件青铜器。

2010年至2014年,董耀强联络曹福利、王学刚等人在“古魏城遗址”内盗墓两次,盗卖青铜器8件,获利27万。

2012年8月至2016年4月,董耀强组织吴鹏、刘金刚、张哲民、王建平等人,先后五次盗墓,其中2012年8月盗掘出1鼎、1瓶和一些青铜器碎片,以50万元价格卖给“临汾老二”。

2014年冬,任卫峰告诉他,“我联系了关系,现在可以继续到地里挖墓了”。董耀强很快联络周小财等多个襄汾县人,安排住处,两次在芮城县盗墓。“因为我们又有两伙人盗墓,任卫峰说柴某村一带盗墓的人太多,已经没有什么好墓了”。于是,董耀强、周小财等人在柴某村探墓,另一拨人到坑某村探墓。两拨人同时作业,收获的几率就大了一倍。

任卫峰也是盗墓老手,曾在2012年12月参加刘文江、汪平团伙,盗得“九鼎八簋”。这次行动前,任卫峰和董耀强说好,出货以后,“还是自己拿20%,给关系拿15%,其他人每人10%”。最终,他们盗掘出4鼎3簋及部分青铜器残片,在黄河岸边卖给一个陕西老板,获得70万元。

根据公安机关掌握的情况,2014年秋冬季节,以任卫峰、汪保平、王卫军、公茂龙为首的10人盗墓团伙,在柴某村、坑某村、中某村,疯狂地实施了“7连盗”。董耀强参加了其中3次。

第一次在柴某村,该团伙分两次盗掘出20余件玉器及8件青铜器。随后,玉器卖得60万元,青铜器卖得200万元。第二次在坑某村,他们盗出1件青铜鼎,卖得数万元。第三次,他们从一处古墓盗掘出5鼎、3簋、1甗、4甬钟共13件青铜器,卖得200万元。仅此三次,该团伙就获利460万。

接着,任卫峰、汪保平、公茂龙团伙继续实施了另外4次盗墓,盗掘出9件青铜器,获利约30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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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城县“古魏城遗址”内的农地,20年来遭到盗墓团伙大肆盗掘。

2016年3月至4月,董耀强组织王效贤、吴鹏、霍政军、刘春芳、李宁烈等人在南卫乡南卫村盗掘两处古墓葬。盗墓期间,多名成员还在家中吸食冰毒。

尽管董耀强是组织者,他却很少动手干活,每次都只负责望风。由于组织的盗墓团伙太多,参与的盗墓行为次数太多,2016年6月被逮捕后,董耀强向公安机关供述的内容纷繁交错,以至于他无法记清每一次盗墓的具体地点。

芮城县公安局扣押了董耀强家中的探杆、探头、洛阳铲等25种114件物品,同时扣押了其团伙成员张哲民、吴鹏的盗墓工具。其中涉案物品有刀具8把、探杆12根、洛阳铲2把、照明灯具4个、铁锨2把、绳索2条、手铐1副、对讲机6部、警用防暴棍1根、气枪1支、探头15个、钢珠26颗、小铲1把等。

董耀强不仅持有大量盗墓工具,还有一些警务用品。2015年冬的一个雪夜,张云峰、杜小明团伙在柴某村盗墓时,负责放哨的刘鹏辉看见“两个穿警服的人过来了”。杜小明告诉他,“是‘小峰’(任卫峰)和‘老狗’(董耀强)。”他们身着警服,蹲在坑边闲聊、监工。

盗墓“无间道”

2015年秋,董耀强、刘举红、周小财联络另外6人,到柴某村连续盗墓两次。

据刘举红后来交代,董耀强找到他,“说他在地里盗墓时被人撵得不行,想让我和他一起去盗墓,这样就可以利用我在芮城的影响力,别人就不敢撵他了。”刘举红回答,“在芮城县认识我的人太多,我绝对不能去地里,不然过几天芮城人就都知道我也盗墓。”董耀强答应,只让刘举红派两个人一起去就行。

为了体现自己的“影响力”,刘举红还告诉董耀强,他“在公安机关和社会上都有关系”,“学张乡派出所的副所长刘永峰是我的好朋友,盗墓时有什么问题还可以咨询他。”

几天后,霍政军帮董耀强找好了人,盗掘出一件青铜鼎。董耀强把该鼎交给了刘举红,说“这是个光蛋鼎,是最不值钱的鼎”。刘举红觉得一伙人干活太慢,提出再安排一帮人一起上去,“干得快一些”。于是董耀强指示周小财,从襄汾县又叫来4人,由刘举红安排他们住在县城一家宾馆。

两三天后,他们探到两个古墓,但一天晚上准备开挖时,张云峰团伙抢先在此盗墓,董耀强拦住他们,报告给刘举红。刘举红指示,“自己干自己的,尽量不要相互影响”。第二天,刘举红打电话给张云峰,“因为之前我帮助过张云峰,张云峰就把那个墓坑让给了我们。但他说,如果出了货,给他分一些钱。我和董耀强都答应了。”

约定的当天晚上,刘举红向学张乡派出所副所长刘永峰“确认安全”后,董耀强带人去盗掘了墓坑,挖出11件青铜器。连同前几天的青铜鼎,一共12件,但“成色都不太好”。第二天,他们迅速卖给临汾一位文物贩子,得到14万元。

此次合作中,刘举红是“老板”,他派去的人,还有监视的目的。刘举红的手下韩五斗事后说,刘举红事前交代,“准备开坑时,让我到坑跟前盯着,不要让老狗把我们坑了。”

记者查证刘举红的背景,发现他所谓“在芮城的影响力”,实际上是一系列的犯罪记录。刘举红出生于1966年,1985年因殴打他人被劳教三年;1989年因流氓、绺窃被劳教三年;1993年因寻衅滋事被劳教三年;1994年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2008年11月刑满释放;2013年1月因赌博被行政拘留15日;2013年6月因赌博和吸食毒品被行政拘留20日。直到2019年7月,他还因寻衅滋事罪、敲诈勒索罪被判有期徒刑五年。而他的盗掘古墓罪行,要到2019年12月才被警方采取刑事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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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晋南地区开展打击盗墓犯罪活动专项斗争,许多盗墓分子被警方征集犯罪线索。

当刘举红告诉学张派出所刘永峰,要和董耀强合作盗墓,请他“操心着打探公安的消息,确保盗墓安全”时,刘永峰劝刘举红说,“董耀强人品不行,不要跟他合作”。刘举红说,双方已经说好,“等出了货可以给你分一份钱”,刘永峰答应了。此后,“每次要去地里干活,我就会问刘永峰最近情况。如果刘永峰说没什么事、可以干,我就让我的人去地里。如果刘永峰说风声紧,我就不让我的人去。”

这次盗墓,董耀强、刘举红各分得1万多元。按照规矩,刘举红还分给了张云峰1万元、刘永峰1万元。

后来听人说,董耀强还安排了另一拨人同时盗墓,“一拨明的人,一拨暗的人”,刘举红很生气,认为自己被耍了。“董耀强以合作的名义,利用我排除干扰及打理关系”,刘举红说,“他自己暗中找的那拨人出了货就不用给任何人分钱”。为此他找过董耀强,董却躲着不见他。

另外,此次盗墓中,董耀强也不只借用了刘举红的关系。据杨占宏回忆,事前董耀强告诉他,“找了芮城县公安局文物大队长孙冰的关系”。

似乎是为了回报刘举红,这件事后,董耀强提出,把孙冰的弟弟孙斐介绍给刘举红,刘举红觉得也不是坏事,就在芮城县金帝大酒店见了孙斐。见面中,董耀强说,“孙斐在公安局有关系,你在社会上有影响力,我有盗墓的技术和干活人。我们联手合作,盗墓会更容易一些。”

“陌生人”合伙三天挖出20件青铜器

芮城县之外,晋南类似的盗墓团伙也很多。比如这个由襄汾县、绛县、新绛县人共同组成的盗墓团伙,其组成过程,很像《水浒传》中“智取生辰纲”前段的情景。

据后来落网的盗墓分子郭铁军供述,他在一个张姓盗墓者的指引下去到张家,获知已经联系了一个好地方,在绛县,大家准备一起去把这个古墓给挖了。“我们就开了三台车,当天18时许到了绛县。20时许,我们去了(绛县)王良坡村的地里,当时地里有十个人左右,我都不认识。”

一群人中很多人互不认识,就能合伙盗墓,这在晋南盗墓圈却不罕见。而这次盗墓其实是名为田合林、崔建国的盗墓头子按照事先的约定和探墓情报,组织了这个团伙。田合林的背后指导人,则是“老板”来建军。第一天晚上,他们直接被村民引入一个旧的防空洞,确定了墓室位置,第二天晚上开始挖土。

三个小时后,出现了文物。夜幕下,他们相继掘出1鼎、1簋、1甗三件青铜器。田合林目测,这三件青铜器价值很高。但徐林贵以30万元抢先买下了一鼎、一簋。来建军晚了一步,以50万现金,买下了剩下的青铜甗,后来又以55万价格倒卖出去。

2012年冬,来建军、田合林又组织起新的团伙,包括张岩、周小财、李保林、郭铁军、曾建伟等10余人。这一次,他们锁定了襄汾县焦村的一处古墓。其中团伙成员李保林就是襄汾县人。

晚上,郭铁军骑摩托车到达李保林家,除了四五个熟人,还看到三四个生面孔。到了预定地点,郭铁军发现,“地里还有好几伙盗墓的,我都不认识”。

这是一个墓葬和文物都极为丰富的村子,他们连续干了三个晚上,每天都能盗掘三个墓坑,挖出20多件青铜器。参与盗墓的焦村村民曾建伟说,李保林事前曾对他介绍,“(田合林、张岩)都是汾城人,是我找来投资,准备去焦村盗墓的”。

团伙中,李保林、周小财都是从临汾市襄汾县来的“技术工”。他们使用数米长的的探杆扎到底下,探测古墓。根据盗墓经验,“草灰底”的墓是平民墓葬,没有价值;而“朱砂底”墓葬则是贵族墓,意味着有青铜器等贵重陪葬品,因为在古代巫术中,朱砂有驱鬼辟邪的作用。该团伙的探墓速度很快。

一直以来,临汾人在运城范围的盗墓中,都扮演着“外援”和“技术工”的角色。他们要么过来出力挖土,要么以探墓、爆破技术参与,事后分一杯羹。

第一天晚上,张岩团伙出土了3个青铜鼎和2个青铜豆,来建军、田合林迅速以28万价格买下。第二天晚上,该团伙又探出两个墓。曾建伟说,“几个人将这两个墓同时挑了,一共出了十来件青铜器。这两个墓大概5米到6米深,都是朱砂底”。第三晚,又有几个墓坑挖出文物。两天后,来建军以180万的价格,从张岩手中买下了其中15个青铜鼎。

这次盗墓出土的文物具体有多少,已无法确知。但据田合林回忆,“这事过了几天,张岩一伙又在焦村出了5个青铜鼎、1套编钟、1个铜鉴盆。”

来建军收购的15个青铜鼎中,有5个存在不同程度破损。他花5万元做了修复,并找到太远古玩城的朋友闻新元。闻新元看完货,说自己不收修复过的文物,但可以帮忙卖。但3个月后还没卖出去。来建军只能收回。

2014年春节至2019年,来建军、田合林自己找关系,倒卖了这5件文物。其中,一个带盖的青铜鼎以80万价格卖给临汾浮山县一个开矿的老板,一个不带盖的鼎以25万元倒卖,还有一个不带盖的鼎,通过文物贩子齐发旺卖给了“江苏老张”。田合林说,“另外两个鼎让我弟弟埋了,埋到什么地方了我就不知道了”。

盗掘文物“能铺满半挂车”,警灯闪烁提供保护

盗墓总在晚上,以便掩人耳目。表面上,所有古墓葬均被公安民警盯守保护。但实际情况是,公安民警往往与盗墓团伙形成一种微妙的关系。

2012年冬天,田合林、周小财、李保林、郭铁军等人在襄汾县焦村连续盗墓三个晚上,共盗掘出八九坑墓葬文物。

郭铁军回忆,第二天晚上傍晚到墓区后,干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有警车开着警灯过来了。“我们就在附近躲了起来。张岩给田合林打电话,安排好关系。警车走了之后,我们就继续在地里干。”当晚,他们盗掘的两个墓坑都有收获。

第三天晚上,同样的时间、人员再次来盗墓,“到地里的时候看见有一伙本地人也在盗墓”。两伙人各干各的,互不干涉。“干了大概一个小时,看见有警车开着警灯就开过来了,我们就在附近躲了起来,那伙本地人也跑了”。郭铁军说,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回来接着干,但不久,警察闪着警灯又开了过来。张岩让他们再躲起来。

这次,张岩带着一个人,走到警车前谈判。他们返回后说,“派出所的二子和田某在警车上,没事,咱们放心干”。当天晚上,他们“又出了两三坑货”。

实际上,2012年冬的那次盗墓远不只三次。焦村村民曾建伟回忆,张岩带着李保林、周小财后来又多次去探墓,“其间陆续干了差不多两个月。后来我听他们中间盗墓的人说,焦村那里出了不少青铜器,据说半挂车能够平铺铺满。”

“我们盗墓的时候有人提供保护。”曾建伟说,“具体是谁我不清楚,我看到那两天晚上都有警车在盗墓现场转悠呢,但是一直不进地。”

按照惯例,为了保证盗墓行为安全,盗墓团伙在盗墓结束后,即便没有收获,也会将沙土回填,甚至多天连续作业时,也会每天回填盗洞,第二天重新掘土。但因为公安人员放纵,盗墓团伙为了效率无所顾忌,导致运城各县的农耕地里常年留下许多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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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城市拥有102处国保单位,在全国地市中排第一。

2013年,靳联民、桑利勇、张天上组织的盗墓团伙来到绛县卫庄镇睢村李耀荣家耕地内盗墓。多天作业后,他们盗掘出一件青铜鼎。参与盗墓的李耀荣如此描述他的耕地:“睢村的耕地2011年开始出现盗墓,2012年到2013年出现的最多的。2013年,我在山楂苗地里浇地的时候,先后发现一共有七八个盗洞”。他清楚地记得,三个盗洞没有回填,其中两个用编织袋装满土封住了盗洞口。“三个盗洞是圆形的,感觉挺深。后来我们村干部安排人拉土把这个盗洞回填了。编织袋封口的两个盗洞一直没有回填。”

据桑利勇供述,后来靳联民把这件青铜鼎卖了20万,分给他3万。而案发后,靳联民却一直在逃。

在绛县睢村盗完墓后,该团伙转战绛县北牛村继续盗墓。盗墓的晚上,刚开始探墓,桑利勇就看到一辆警车跟了上来。他们迅速躲到附近的土沟,并潜逃至附近的村子。得知运人的面包车丢在原地,被警察截获,靳联民很生气。“老靳就去他房间打了十几分钟电话,出来说车还在原来的地方,让我开车。”

第二天,靳联民把人员召集起来,说“关系找好了,晚上去北牛村干活”。当晚9点,该团伙再去盗墓。“我们到墓地现场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一伙人在盗墓,”桑利勇说,“不记得我们两伙人有没有说话。但我们两伙人各在一边探墓。因为他们一伙人离我们不远,他们开坑的时候,我们也去看看他们出了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闪着警灯的警车又出现了。团伙成员石二磊感到害怕,但身边一个人说,“是自己人,不用害怕”。石二磊这才心安。“这辆警车上的人应该是有人找的关系。因为警车远远地停在那里,民警也下来了,没有过来抓我们,也没有赶我们走。”

郭铁军则说,他们快挖到底的时候,“穿警服的人就过来监督我们出没出东西”,“开的警车是一辆桑塔纳,听小勇说那个警察是一个派出所所长”。但当晚没有挖出文物,他们把墓坑回填后,靳联民派车过来接人。“停在村口的那辆警车也走了”。

“老板”背后有“大老板”

2018年,该案被公安侦破,人们才知道,为靳联民盗墓团伙提供保护的民警,是古绛镇派出所的郭三。郭三供述,当天凌晨,他和民警王某二,以及一名协警在所里值班,王某二把他从床上叫起来,两人一起去了墓地。

王某二则供述,事前,靳联民的同伙八中兵给他打电话通了气。“八中兵问我什么时候值班,我就把值班时间告诉了他。四五天后我值班,他打电话说晚上准备去北牛村盗墓,我说去吧”。但还没到现场,王某二又不放心,“出没出东西我也掌握不了”,于是他决定让所长郭三“上去招呼一下”,“八中兵也明白我安排郭三去北牛村是什么意思”。

但郭三、王某二不知道的是,该团伙返回的路上,靳联民得到了另一个盗墓团伙正在古绛镇的另一个村子盗墓的消息,带着团伙成员开车过去,赶走了对方。

他们进入盗洞,发现里面散落着铁锹和五六个亮着的手电筒,“已经可以看见墓室的痕迹”。他们接手,开始盗墓。但不到一个小时,突然“有两三辆车从远处开了过来,开得很快”。被赶走的盗墓团伙又杀了回来。他们跳出墓坑,沿土沟逃走。几人走散后,打电话汇合,由靳联民接回。

第二天,桑利勇听说,“这伙人可能是郭某三的人”。靳联民说,“给你们找个关系,带你们过去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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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6·03专案”涉案成员组织结构图。

2014年,临汾市襄汾县人崔巍斌组织张天上、周小财、李保林等人,再次来到绛县卫睢村盗墓,盗墓过程中,他们遭到另一个团伙的袭击,一个成员被抓。

据李保林回忆,崔巍斌办事小心,每次带人到睢村村口,都会停车打电话,“好像在和谁对暗号”。连续探墓几天,一天晚上,“我看见有两三个手电光乱晃,好多人在喊让我们站住,还听见枪响了。听见枪响后,我们就将手里的探墓工具都扔在地上跑了。跑的过程中,我看见巡逻人员把放哨的两个人按倒在地上。我们便各自逃跑了。”李保林顺着玉米地逃跑时,遇上了张天上,两人又在一个小棚子里躲了几个小时,天亮后走到绛县汽车站,乘车回新绛县。

公安机关事后查明,崔巍斌于2013、2014年,两次组织团伙在“睢村墓地”盗墓,盗掘三件青铜器。事后,公安机关还查获了崔巍斌的《襄汾县人民政府工作证》。他自称,之前应聘到襄汾县政府从事临时工工作,“但制作工作证后,一直没去县政府上过班,那个工作证也没有上交销毁,我一直在家保留着,也没有在外面使用过”。

桑利勇说,第一次见“斌子”(崔巍斌)时,“看着挺有钱的,工人们都叫他老板”。而实际上,盗墓网络错综复杂,“老板”背后常常有更大的“老板”。“我听胖二说,后来一个戴眼镜的男子将文物卖了,他才是大老板。”这名幕后“大老板”通过“胖二”交给崔巍斌120万元。但崔巍斌这次只分得了5万元,原因是“胖二说,他要处理被公安机关上网追逃的事”。

公安机关事后查证,早在2012年秋,桑利勇、王青虎就组织郭铁军、石二磊、曾建伟,使用炸药爆破“睢村墓地”,盗掘了若干青铜器和玉器。2012年至2014年7月之间,桑利勇、靳联民组织的盗墓团伙在绛县盗掘墓葬10多次,其中包含国保单位“横北倗国墓地”。2014年至2015年盗墓期间,桑利勇还多次提供冰毒,并容留两名成员吸毒。

“扫黑扫回一座博物馆”

2018年6月,山西省公安厅成立了“侯氏兄弟”案专案组,该案随后由全国扫黑办挂牌督办。该案背景是闻喜县公安局在2016年6月3日抓捕“盗墓黑帮”首领侯金发当天成立的6·03专案组。这个号称晋南“第一黑帮”的集团,已有数十年的历史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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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喜县盗墓大案“6·03专案”主办人、闻喜县公安局局长张少华。

据官方消息,上世纪80年代,侯马橡胶厂工人侯林山、郭秉霖、郑晓林等人,勾结广州等地文物贩子大肆盗掘古墓葬、倒卖文物,致使数以万计的文物遭到破坏,价值连城的佛像、菩萨身首异处,珍稀国宝不断流失海外。三人因此得名“侯百万”“郭千万”“郑亿万”。1995年,山西省组织开展了一场以晋南打击文物犯罪、晋北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为中心的“南征北战”专项斗争。侯、郭等多名首犯被执行死刑。受此影响,港澳台及海外的中国文物价格一度猛涨。当年跟随“郑亿万”的侯金发是“南征”十大逃犯之一,成了“漏网之鱼”。

侯金发、侯金海、侯金亮、侯金江,是同母异父的四兄弟。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除了侯金发外,侯金海也因涉嫌倒卖河南三门峡市虢国墓珍贵文物,被公安部列为A级逃犯。风头过后,“侯氏兄弟”重新收编队伍,大肆盗墓,“通常考古队2个月的工作量,他们2晚便能搬空”,又通过开设赌场、贩毒、敲诈勒索、霸占矿山、高额放贷、暴力讨债等,发展成运城最大的“黑社会”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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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喜县“6·03专案”组成立当天,在高速路口被张少华布控抓捕时的侯金发。

山西媒体报道称,侯氏盗墓团伙挖空了数百个古墓,“专案组共冻结该犯罪团伙涉案资金数亿,追缴文物3038件,其中国家一级文物27件,二级文物31件,三级文物145件,能成立一个小型的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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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6.03专案”中,警方追缴的一级文物。

入选“2018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闻喜县“酒务头商代墓地”,一度被垄断在盗墓贼侯金发手中,5座带墓道的“甲字形”大墓中只有1座没有被盗。

例如,“6·03”案追回的青铜礼器“晋公盘”为2600多年前所制,是国家一级文物。专家考证,“晋公盘”是晋文公重耳为其长女孟姬出嫁楚国所铸,183个字的珍贵铭文呈现了晋文公时期晋国的盛世气象,历史价值巨大。

另一件国家一级文物“兽型铜觥”,是一件商代盛酒器。盗墓分子盗掘后,侯金发连夜将其带到了广州,委托文物贩子葛某以底价1300万元到香港保利拍卖会拍卖。后因犯罪嫌疑人不舍,欲以赝品调包致交易流产,又将其偷运回境。最终在上海被公安机关截获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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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6.03专案”中,警方追缴的一级文物“兽形铜觥”。

但还有不少国宝级文物流失海外,办案民警说,“一些重要文物一旦出国,几亿元都赎买不回来。打官司也不一定能胜诉,因为不好证明东西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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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6.03专案”中,警方追缴回大量国家级文物。

侯金发与侯金海等人自1993年起通过收编、豢养“盗墓高手”(李福学等),抢占“墓葬地盘”,“流水线作业”,形成了探、盗、销一条龙的稳定盗掘古墓葬犯罪集团。市场上一出“新货”,他们就千方百计打听到出货地点,暴力抢占,再安排豢养的盗墓贼去盗挖。酒务头墓地正是这样得来。“2014年第一坑被盗,人们才开始知道酒务头有墓。尤其是侯家,通过买通、摆平等暴力方式逼迫盗墓人员,一是要货,二是逼问从哪挖的。”

2016年6月,闻喜县公安局侦破一起盗墓案后,发现和此前的大量线索一起指向侯氏兄弟。闻喜县公安局局长张少华当机立断,紧急布控,在高速路口抓捕了侯金发,并成立“6·03专案”组。

但“侯氏兄弟”集团在晋南的势力盘根错节。办案过程中,张少华和专案组成员受到来自系统内外的各种压力,经常受到各种威胁和盯梢,老家门口被放冥币。甚至一天晚上,张少华在高速公路上被追踪,一直甩不掉,开了三枪后,才将对方逼退。当地流传着“敢动侯家,三个月就让你卷铺盖走人”的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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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从“侯氏兄弟”集团涉黑盗墓案中追缴了大量文物。

2018年2月,运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侯金发、侯金海、侯金亮、侯金江、张成俊、李金玉、张保民、王红贵、景春凯9人重大涉黑案进行一审公开宣判。法院判决,9人共同或分别犯组织、领导或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盗掘古墓葬罪、开设赌场罪、妨害公务罪、故意伤害罪、非法拘禁罪、敲诈勒索罪、寻衅滋事罪、强迫交易罪、抽逃出资罪、倒卖文物罪、容留他人吸毒罪、非法持有枪支罪、窝藏罪等,共16项罪名。

9人中,5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十二年、十年、八年,及相应的财产刑、资格刑。2018年9月,山西省高院二审维持原判。

2021年,“侯氏兄弟”案入选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先进集体拟表彰对象。山西省公安厅报告材料中说,在侦办该案过程中,专案组共打掉盗掘古墓葬团伙26个、网络赌博团伙25个、贩毒团伙3个和涉及民爆物品犯罪团伙3个,破获各类刑事案件435起,抓获犯罪嫌疑人583人;查冻扣涉案资产3亿余元;追缴文物3736件,其中一级文物70件、二级文物98件(组)、三级文物253件(组)、一般文物2091件(组);扣押涉案人员各类枪支11支、子弹679发、雷管34枚、起爆器3个、导火索25米、炸药50.67公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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