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最近有个疯狂的念头，我要骗着李栋梁跟我离婚。
我曾经跟李栋梁正儿八经提出过离婚，可是他觉得我在开玩笑，不搭我的茬儿。我言辞激烈跟他说离婚，他以为我是瞎闹腾，做出不屑于跟着我闹的样子。我的种种努力在他面前徒劳无功。
离婚这事儿，我觉得如果诉诸公堂，动静未免闹得太大，再说，这样的话势必会影响到孩子，成年人的不堪，何必让孩子看到。
所以我打算骗离。
至于为什么要离婚，这是我早就想好的，绝非一时冲动。
我和李栋梁结婚本就是个错误，我们在一起每过一天，就加深验证这个结论。
先说性格吧，我热情、活跃、干练，李栋梁沉闷、呆板、无趣。
再说工作，我是业务员出身，没背景没后台，就靠着自己的一股子闯强，敢打敢拼，拼出来不菲的业绩，现在已经做到公司高管。可李栋梁呢，他在他那所小医院，原地踏步，十年没往前挪一挪。我觉得他的不求上进、安于现状源于他天生懒散。是的，结婚八年，我充分领教了李栋梁是个懒人。
接下来说生活习惯，我爱干净，有轻度洁癖，房间布置、家庭陈设、生活细节都要求完美。而李栋梁不爱干净，邋里邋遢，烫好的衬衣，穿他身上就显得皱皱巴巴，他做不到天天洗脚，还不爱洗袜子，拖地的时候从来涮不干净拖把，地拖出来一道一道的，衣服不分颜色放进洗衣机，总是洗花了。七年了，无论我怎么改造他，他都没有一点进步，可见底子有多差。
接下来说个人形象，三十岁之后，我很注意保养，坚持健身，穿塑形内衣，按时做面部防护，不化妆不出门，所以我至今身材没有走形，脸也保持柔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几岁。而李栋梁呢，三十五刚过，头发就变稀疏了，轻微谢顶，因为不爱运动，身材开始发胖，整天挺着个小肚腩，跟怀孕几个月似的。对自己的这个形象，他似乎还挺满意的，就打算这么一直不修边幅下去。我们一起走在街上，十分不搭，我现在不愿跟他一起出去，他这个样子让我掉价，公司有什么庆祝活动，我从来不带家属。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人生观价值观不一样，我的人生追求圆满，他的日子得过且过，我的追求在他看来是急功近利，他的不求上进已经让我忍无可忍。
我们一开始会因为意见有分歧吵架，后来我忙着工作，他忙着带孩子，连吵架的时间和力气都没有了，我们的婚姻，成为一潭死水。
当然，嫁了这么个人我是有责任的，我们结婚的时候太仓促，那会儿我年轻冲动莽撞，一时发昏跟着他走进围城，没想到后面的生活越来越让人失望。
以前我还能忍，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耐受力反而越来越差了，我不想在自己还抓着年轻的一段小尾巴的年纪，跟这么一个男人过下去。现在，我们的发展已经完全不同步了，他被我远远甩在后面，并且不想追上来。而婚姻就像跳舞，你没有一个合适的舞伴，不是你跳快了，就是他跳慢了，要不就是他老踩你的脚，那还跳个什么劲呀。
我是个完全独立的女人，我能给自己买面包，还能给自己买房买车子，那我干嘛要在我的房子里，放这么一个让我看着糟心的男人呢。
我想骗着李栋梁跟我离婚，办法我已经想好了，等到轻松把婚离了，木已成舟，我再提出绝不复婚，那时他后悔也晚了。
不过这是大事，我得找人商量一下。
我点开通讯里翻了一遍，忽然发现我竟没有可以商量人生大事的朋友。那些生意场上的朋友都是利益关系，觥筹交错的时候大家亲热得不行，回了家，跟路人差不了多少，不，还不如路人，路人不会跟你发生利益冲突，冷不防捅你一刀。至于同事，不能完全交心，离婚这等事，更不能在她们面前提，她们当面给你出主意，背后是不是等着看笑话都难说呢。而当年的同学，少女时代的闺蜜，这些年也因为各自忙着工作家庭，早已疏远了。我很悲哀的发现，我原来是个没有朋友的人。
我放下手机，想了好久，终于想出一个可以商量事儿的人，那就是我妈。
我妈跟我一样精明强干，是个有主意的人，再说，自己亲妈，决计会实心实意替女儿打算的。
没想到我妈听了我的想法把我骂了一顿。
她说：“好好的你抽什么风呢！放着好日子不过离什么婚呀！李栋梁有啥不好，不偷不抢，不喝不赌，对你又没二心，你干嘛跟他离婚呀？”
我就奇了怪了，平时李栋梁在我妈嘴里一身毛病，又邋遢又平庸又笨，怎么我一说离婚，我妈就站到他那边去了。
我说：“你说的这些是优点吗？只能说明他没犯罪。不偷不抢没出轨的男人多了，难道都是好老公。”
我妈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别人了？”
我摇摇头。我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那就好。我知道你这两年工作干得好，看到的风景不一样了，眼界也高了。可是那些生意场上呼风唤雨看似很优秀的男人，在家未必就是好老公。李栋梁是闷了一点，没啥大本事，可是对你不错。最关键的，他是遥遥亲爹。亲爹你懂吗？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男人，会比他对遥遥好。为了孩子你也不能离婚。”
我心里不赞成我妈的说法，我说：“光对孩子亲有什么用，当爹的要给孩子做榜样才行，就他那庸庸碌碌的样子，能对遥遥有什么好影响。”
我妈看我像铁了心似的，她也做出铁了心的样子，“你以为自己长得像二十八就真是二十八呀，你三十五了！你别以为二婚那么容易。我告诉你，你离了婚，想再找个李栋梁那样的，根本都找不到。他可不一样，没准能找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我妈见我摆出“就他那样还找小姑娘”的神情，就加重语气说，“你还别不信，你不把李栋梁当块咸菜，有把他当宝的。你要真离了，有你哭的时候。你别这山看着那山高，踏踏实实过日子吧。我呢，绝不会同意你离婚，你不许犯糊涂。”
我妈毕竟是六十岁的人了，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看来她一时之间不会想通的，我被她骂了一顿之后悻悻的离开了。
2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还在想着离婚的事情。我上司老田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说让我接一下李珠留下的案子。李珠本来也是我们部门的骨干，跟我平起平坐，这几年拼业绩拼得很猛，可是因为三十四岁了还没生出孩子，家里催得急，现在辞职回家专心造人去了，她有几个案子没做完，老田让我接手。
老田说完工作的事儿，又跟我拉了几句家常。他说：“我看你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李珠辞职了，你工作量大了好多，要注意给自己减压。多吃水果，多运动，多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保持好心情。”
老田的笑容很温和，他一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他没有抽烟的嗜好，牙齿非常白。我们背后喊他老田，其实他年纪并不老，只是资历比我们老。他不过比我大四岁，名校毕业，工作能力很强，也挺有人格魅力。他对工作的要求很高，但跟人交流起来彬彬有礼，甚至可以说很体贴。比如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就感到很贴心。
我最近有心事，脸上难免带出来，，我老公都没注意，老田却注意到了，这说明他真的是个贴心的人，我想做他的老婆一定很幸福。我望着老田那张比我老公看上去年轻五六岁的脸，忽然想，当初我为什么就没有抓到这样一个好男人呢。
我这样想并不代表我对老田想入非非，在公司我跟所有男人相处都很注意把握尺度，老田在工作上给我很多提点，我很感激他，也很佩服他。我只是在心里替自己委屈，为什么我找到的不是老田这样的精英，而找了一个窝窝囊囊的男人呢。
从老田办公室出来我更加坚定了跟李栋梁离婚的决心。是的，我不甘心，我35岁了，好年华渐渐远去，我想过有质量的婚姻生活，我不想每天陷入温水煮青蛙的绝望。
纵然我爸妈反对，所有的亲朋都反对，全世界都反对，35岁的我也一定要疯狂一次。
晚上我下厨做了几个菜，李栋梁有些诧异，因为平时我们家都是他做饭。他翻开手机的备忘录看了一遍，今天不是全家任何一个人的生日，也不是结婚纪念日，于是就问我：“你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平时太辛苦了，我今天正好有空，也做顿饭。”我手脚麻利地把饭菜端上桌。今天婆婆把儿子接到她那边去了，正合适跟李栋梁单独说事儿。
吃饭的时候，我跟李栋梁说：“明年暑假，遥遥就要上小学了。”
“是呀，时间过得真快。”李栋梁还以为我要发感慨。
我说：“我们当初买房子的时候，没考虑学区房的问题，虽说这房子面积不小，户型不错，周围环境也好，可是地段偏了一些，划不到好学校，遥遥要是上小学，只能上附近的乡镇小学。”
“是啊，我找人打听了，现在交钱也不让择校，没有通融的余地。不过，其实乡镇小学也挺好的，咱们小区里的孩子不都在那儿上学吗。”
李栋梁就是这样，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将就，就得过且过。
我忍了忍心里的不满，语气平和地说：“可我不想让遥遥上乡镇小学，我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栋梁说。
“其实办法还是有的。我爸妈的房子不是在重点小学旁边吗，那房子虽然老了点，可却是货真价实的学区房，旁边那所小学现在很多人削尖脑袋往里挤呢。我妈家离那所学校步行也就十分钟，遥遥要是去那儿上学，中午去姥姥姥爷家吃饭正合适。”
李栋梁说：“这个我知道，可是孩子的户口按规定要跟着父母的，没法落到姥姥姥爷那边。”
“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呀。”我说，“前段时间我曾经想过去爸妈小区买套房子，可是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也不值当的这么做。但是我想到一个办法，如果我们能开出无房证明，那遥遥的户口就可以名正言顺落到我爸妈那边了。”
李栋梁眼睛眨了眨，“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有房子，平方还不小，上哪儿去开无房证明呀？难道把房子卖掉？那我们住哪儿去啊。”
“这事儿我想过了，我们不用卖房子，只要办个假离婚就行了。”我终于切入正题了。
“假离婚？”李栋梁一副惊愕的神情。
我努力说服他，“是这样的，你看，我们办个假离婚，孩子归到我名下，房子归到你名下，这样我名下就没有房产了，当然就可以开无房证明了，遥遥的户口就可以迁到我爸妈那儿去，明年暑假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上重点小学了。”关于房子这件事我反复想过，为了离婚我愿意舍弃，反正我现在赚钱比李栋梁多几倍，以后有经济能力再买房子。
李栋梁想了想，马上否决了我的意见，他说：“不行，这想法也太荒唐了，结婚离婚难道是儿戏吗？”
“这有什么荒唐的，你是没出去打听打听，现在很多人都这么做，当父母的为了孩子，什么不能牺牲。我们先办个离婚手续，等到孩子上了学之后，再复婚就可以了呀。”我极力说服他。
平常性格温吞的李栋梁这回却很坚决，“不行，我不同意，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还能想什么办法呀，但凡有别的办法，我会想出假离婚吗？你放心吧，现在办离婚手续很简单的，都不用开单位证明，直接去民政局就行了。再说，只是个假的手续，遥遥一上学，我们马上复婚。李栋梁你想想，房子都放到你名下了，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到时候着急复婚的是我。对了，我有个要求，我们的存款都得归我，这样我心里踏实，还有我天天开车上下班，车子也得归我。”我也在最大限度的保障自己的利益。
李栋梁还是不同意，他说：“你不要脑子发热，想一出是一出，离婚不是小事，就算是假离婚也不好。遥遥上学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别从长计议了，这种事得速战速决，遥遥户口要是迁晚了，能不能上重点小学还不一定呢。”我急忙打出感情牌，“为了遥遥，我们不能犹豫了，遥遥上学的事是头等大事，咱们就这一个孩子，为了孩子，要不惜一切。现在这个办法，是最简洁省事成本最小的办法。”
李栋梁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让我再想想。”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栋梁一直在犹豫，他企图说服我，可是我心意已决。我甚至威胁他，我跟他说，如果他不肯去办这个手续，孩子上不了好的学校，不光我怨他，遥遥长大了也会怨他的。
我不停给李栋梁洗脑，他终于动摇了，不过他说，想跟他爸妈商量一下。我说：“千万别，爸妈年龄大了，观念很传统，肯定不会同意这种事。他们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这事还是别拿去让他们闹心了。反正离婚是假的，我们悄悄离再悄悄复婚，到时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爸妈那边，我也没打算说。”
李栋梁想了想，大约觉得也有道理，不过他似乎心里还有些不踏实，他说：“董鹤，你不会是真想离婚吧？”
我一愣，马上笑了，“想什么呢。我要真想离婚，房子能落到你名下吗。这就是为了孩子上学想出来的权宜之计。”
他终于点了头。
我跟李栋梁去民政局把婚离了。
3
跟李栋梁离婚后两周，我带着孩子搬了出去。房子是租来的，早在办离婚之前，这房子我就看好了，面积不大，但是设施齐全，适合我们娘俩住，关键是离我父母家很近，如果我有事忙起来，他们还可以帮我接送一下孩子。
李栋梁也反应过来了，离婚后我对他的态度冷淡下来，他自然就有感觉了，而且我执意要搬出来，假戏真做的事实是瞒不过去了。
李栋梁找到我，他说：“董鹤，你什么意思，这日子你真不想过了？”
我干脆说实话了，“对，之前我跟你提离婚，可你认为我在开玩笑，我没有办法，只好想出这一招。李栋梁，你难道没有觉得，我们早就不合拍了，无论哪个方面。我们在一起，彼此都很痛苦。”
李栋梁气得脸色发白，我了解他，他这个人无论是喝酒还是生气，脸都不会红，反而越来越白。他说：“怎么痛苦了？我们没有什么大问题呀。我承认我不能事事让你满意，可是人无完人，谁能让对方事事满意呀。婚姻是需要忍耐的，如果有了一点问题就离婚，那天下还能有几对夫妻在一起过。”
他至今还在说我们没有大问题。是，我们没有惊天动地吵过架，但是一潭死水的婚姻比天天吵的婚姻更可怕。我说：“你觉得没有问题，可是我觉得问题很大，你说婚姻需要忍耐，我也不是没有忍耐，我都忍了八年了，实在忍不下去了。”
李栋梁听不进去我的话，他情绪有点激动，“那你有没有想过遥遥？你头脑一热说离就离，孩子怎么办？”
我比他冷静得多，我说：“现在遥遥还小，离婚这事对他造不成太大伤害，比以后他大了懂事了我们再离婚要强。这事儿我以后会跟遥遥解释的，你不用管。再说，我们离婚对遥遥并不是全无好处，起码他上学的事儿解决了。”
李栋梁白着一张脸，说：“你跟遥遥解释，你将来怎么给遥遥解释？你说孩子不懂，现在你忽然搬出来，孩子看不到爸爸了，他会怎么想？”
“我跟他说爸爸长期出差。”我说。
李栋梁更气了，“你这是欺骗。董鹤，你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想要离婚，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了？”
我摇摇头，“请不要怀疑我的人品，我跟你离婚，完全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了问题，跟别人没有关系。目前为止，我没有爱上别的男人。李栋梁，我承认，这件事我做的有点不地道，我骗了你，可是这个结果却对我们两个人都有好处，结束了这段关系，我们都能有新的开始，我们都有机会寻找适合自己的另一半，这难道不好吗？”
“什么新的开始，怎么就没法过了？有问题解决问题，非要离婚吗？在问题面前，离婚是逃避。”李栋梁实在气急了，说话也难听起来，“你说我们在一起不合拍，说白了其实是你这几年升职加薪，眼睛就长到头顶上去了，看不上我了。”
“你怎么说都可以，我现在没必要跟你计较了。我跟你的观念不一样，婚姻有了问题，你也许可以将就，你擅长忽略问题，你凡事不追求质量，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想在一个没有质量的婚姻中渡过后半辈子。”我说。
李栋梁气笑了，他笑了一会儿，静下来，半天没说话，后来他说：“你实在不想跟我过了，我也拦不住，可是遥遥得跟着我，我要把他接回去。平时遥遥都是我接送的，饭也都是我给他做，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
我冷静地说：“对不起，这事儿我没法答应你，离婚协议上写得很清楚，房子归你，孩子归我。你要是想孩子，可以周末来看他，但是平时最好不要来打扰他，因为我要帮他尽快适应新的生活状态。你放心，遥遥在生活上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我会说服我爸妈，让他们帮忙带遥遥的。”
李栋梁说：“不，我要遥遥，如果你不让我带他，那我就去法院起诉。”
我知道他会反应很强烈，他对遥遥难以割舍。可是从我们两个的财力和发展来看，遥遥还是跟着我更合适。而且，纵然我和李栋梁一拍两散，我做的也不是太绝情，我把房子拱手留给他，这算是仁至义尽了。离婚这事儿，他没吃太大亏。这样做我也心安理得一些。我对他说：“我知道你爱孩子，就是因为爱孩子，所以你不能去起诉，因为起诉会让我们对簿公堂，会让幼小的孩子站在法庭上选择跟爸爸还是跟妈妈，这对遥遥才是一种伤害，我不想让遥遥受到这种伤害，我知道，你一定也不想。我们就按协议来吧，你放心，我不会在遥遥面前说你半句不好，我们离了婚，你还是遥遥的爸爸，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李栋梁颓然垂下头去，我的话戳中他的软肋。虽然我们的婚姻问题很大，但是我还是得承认他是个好父亲，他非常爱遥遥，他比我更不想让遥遥受到伤害。
“董鹤，你为什么要这么绝情。当年我们说好了，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他颓然说道。
在一起一辈子，这话我说过吗？可能说过吧，我已经忘记了。这一刻，看到他绝望的样子，我有点心酸，毕竟我们做了八年的夫妻，要说一丁点儿感情都没有那也是骗人的。可是这个婚姻像一个瘤子，割掉的时候会痛，一旦割了，病就好了，一切就会好起来。为了更好的生活，我们都得忍受这点痛。
我对他说：“谁结婚的时候不是奔着一辈子去的，可是后来怎么样，谁能说得准呢。我们两个大到人生观，小到生活细节，哪哪儿都不搭，在一起除了互相折磨还有什么，遥遥从我们的婚姻里又能学到什么。这样的婚早离早解脱。是，我今天做了这个坏人，可是或许十年以后，你会感激的决定。”
李栋梁丢给我两个字，“屁话！”他虽然毛病多，但是从不骂人，今天，他气到了极限。
4
有好几个月，我一直遭受着各种谴责，这些谴责来自公婆，来自亲朋好友，甚至我的父母，我的亲朋。我不明白，我离个婚，他们跟着瞎激动什么，我离婚，给他们带来什么损害了吗？他们都摆出主持正义的样子，规劝我，规劝无果就谴责我，他们都觉得我错了，觉得我作，可是我只是想离开原来婚姻的束缚，过更好的生活。
我忍受着，我知道他们的激动劲儿不会持续太久，时间长了，大家遇到新的事情，就会淡忘这件事。
我爸妈对我离婚的事情反应很大，尤其是我妈，她说我疯了，说我嫌日子太好，在那边作死。他们千方百计劝我复婚，可是我坚决不同意，我让他们明白这事儿一点余地都没有。我妈气急了，简直想跟我断绝母女关系，可是她和我爸终究狠不下心来不管遥遥，我忙于工作的时候，他们还是尽心尽力帮我照顾遥遥。
熬过最初的几个月之后，果然轻松了一些，大家看我的目光，逐渐不再带着恶狠狠的谴责，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们都是局外人。
我的生活似乎应该有秩序了，可是依然有些焦头烂额，混乱的原因不是因为工作，主要还是来自家庭。虽然父母在带孩子方面帮了我很大的忙，可是毕竟我才是遥遥的妈妈，我不打算把教育孩子的责任推给父母，只要有时间，我会坚持给孩子做饭，晚上也推掉所有应酬，在家陪孩子。
可是遥遥变得有些不听话了。
首先，以前我没有发现他吃东西这么挑剔，鸡蛋蒸老了，碰都不愿意碰，虾仁剥好了放他碗里，他说和爸爸做的味道不一样，不就是煮个虾吗，味道能有什么差别？
其次，以前我没有发现他对李栋梁的依恋那么深，他不停地问我爸爸出差去哪儿了，为什么除了周末都在出差，反复说他想爸爸，尤其到了晚上，他总是嚷着想听爸爸讲故事，我说用点读机听吧，他说跟爸爸讲得不一样。他夜里如果口渴了，或者想尿尿，第一反应也是喊爸爸。这种现象让我反思，我以前忙于工作，对遥遥的陪伴太少了，李栋梁对家庭的付出的确比我多。
因为吃饭吃不好，情绪有点差，病就找上门来了，遥遥感冒不断，最严重的一次，发烧39度，差点烧成肺炎。在遥遥高烧不退的夜里，我忽然感到无比心慌，无比脆弱，我甚至有给李栋梁打电话的冲动，以前遥遥生病的时候，他在我身边，我似乎没有这么慌乱。可是我忍住了。我抱着滚烫的遥遥下楼，自己开车带他去医院。
我不能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想，我都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我离婚的事，公司的同事都不知道，除了一个人，就是老田。
某天我们部门的人为了庆祝一个大生意做成，在外面聚餐，这饭局实在不好推掉，我就让我妈晚上带遥遥，去跟同事们庆祝了。那天我喝了不少，老田送我回家，在路上，我脑子一热，跟他说了我离婚的事，我当然没说前因后果，只说我离婚了。
老田没有显得很吃惊，也没有像我的亲朋好友那样露出谴责的目光，他只是问我：“那你这段时间肯定遇到不少难处吧？”这句话说得真贴心，差点让我掉了眼泪。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我问老田，“如果是你，我是说假如，你的婚姻不是你想要的，它让人绝望，它毫无质量，你会选择离婚吗？”
老田说：“可能不会。我没有你那么勇敢，在国内，离婚的成本太高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这个成本，不仅是指金钱方面。”
说得很对，但是我说：“这是因为你的婚姻仍然在你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老田笑了笑，没说话。我敏感地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牵强。或许是我想多了，难道离了婚，我成了个恶毒的女人，总是盼着精英男人婚姻不幸福，那样自己的选择就又多了。
我下车的时候，老田说：“董鹤，照顾好自己。”真是一如既往地贴心。
那天孩子住在我妈那边，我一个人在出租房里，睡得很沉，我做了好长的梦。梦里我遇到了一个男人，我爱上了他，我跟他结婚了，婚礼很热闹，所有的人都祝福我，我觉得很幸福，可是新郎转过脸来，我吓了一跳，他居然是李栋梁。
我醒了，出了一身汗，觉得有点口渴，顺口说，“李栋梁，给我倒杯水。”半天没有听到动静，我才反应过来，我离婚了，现在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身边没有别人。
5
我们部门要有两个人去三亚谈一笔生意，老田安排我跟他同去。我很乐意去，这段时间我精神上绷得太紧了，需要好好放松一下。谈生意虽然不是轻松的事，但是有老田在，我不用操太多心，再说三亚环境好，是个适合放松的地方。
一路上老田对我很照顾，我觉得他真是一个高素质的男人，谈生意有头脑，做事情有策略，对女人有风度。
我们的整个行程安排的张弛有度，生意谈的也很顺利，老田是那种工作的时候比谁都认真，但是一旦工作结束了，也很懂得休闲的人。我们住的地方就在海边，晚上只要客户没有约，我们就在沙滩上喝点东西，散散步， 呼吸清新的空气。这种感觉真好，在环境这么好的地方，吹着海风，跟自己倾慕的男人聊聊天，可真是一种享受。
我和老田在这短短的几天内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最后一晚在海滩上散步的时候，他甚至牵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清清凉凉的，让我很舒服，同时我有点激动，胸膛里飞速跳动的似乎换成了当初那颗少女心。
老田说：“董鹤，你真是个各方面都很优秀又善解人意的女人，很让人心动。”夜色中，他看我的目光很温柔，很暧昧。我的心跳更不正常了。他平时很有分寸的，今晚大约是因为喝了点酒，才会这样。
我们两个站定，对望，有一瞬间，我想依偎到他怀里去，我想我已经是个离婚的女人，怕什么呢？可是我没有，我知道老田有老婆，有两个孩子，我是有底线的，我不能跟已婚男人玩火。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同一个公司工作，是向下级，办公室恋情有多危险我是清楚的，到时候被公司知道了，老田这样的公司骨干是不会有问题，我大概就要打包走人了。
想到这里，我把目光收回来，手也轻轻从他手里抽出来，往前走了。老田没有跟上来。他是个聪明的男人，暗示了没有结果，他会适时收手。我心里有淡淡的怅惘，为自己的理智。
回公司之后老田对我的态度恢复如常，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当然，本来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也对他态度如常。
我没打算发展办公室恋情，公司里的男人，都在我的考虑之外，但是我的确在考虑再婚的问题，我离婚为什么，不是因为我热爱单身，而是因为我想找到跟我匹配的男人一起生活。
接下来，在尽量陪孩子的前提上，我抽出一下一些时间参加各种聚会、派对，当然这些聚会是我精挑细选过的，是那种有精英男出入的场合，这样，我才有机会结识一些优秀的男人。
参加这种聚会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很难认识理想的男人。这些所谓的精英男人，品貌气质能达到老田那个标准的真不多，就算是有那么几个品貌俱佳年龄跟我相当的，又都有家有口的。我是有原则的，不能去破坏别人家庭，同时给自己找麻烦。
我发现现在事业有成、能力超群、年龄在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间的男人，不结婚的真是太少了，我就只遇到过一个，那人对我还有点好感。我都想尝试着和他交往了，可是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结婚的想法，他只是想跟我玩玩，他知道我拖家带口的，跟我结婚会有一大堆麻烦事，他可不想找这个麻烦。可我这个年纪的女人，跟人玩不起，所以我当机立断，跟他拜拜了。
我发现三十五岁的我，比二十几岁那会儿理智多了，那会儿我多么容易冲动，甚至都能冲动得跟李栋梁结婚，可是现在呢，在寻找新的人生伴侣的时候，我理智得过分，我精明地给自己卡着尺度，一点不会犯糊涂。
我积极努力给自己寻找人生伴侣的时候，我爸妈没有放弃让我复婚的希望。他们明里暗里跟李栋梁来往。我爸生日那天，我忙完公司的案子回家吃晚饭，发现李栋梁也在，他正扎着围裙，把最后一道汤放到餐桌上。
李栋梁擅长做饭，这点我是承认的，遥遥就喜欢吃他做的饭，我爸妈也喜欢吃他做的菜，其实，我也喜欢。
大家围着餐桌吃饭，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有点尴尬。遥遥吃得很欢，我爸妈也跟李栋梁聊得很融洽，似乎他还是他们的女婿，李栋梁呢，一口一个爸妈叫着，搞得真像我们没有离婚一样。
我觉得他在装，他恨我，这是一定的，但是他能够委曲求全，平常一周才看一次孩子，没有找我的茬， 我觉得这都是因为遥遥，他在伺机把遥遥要回去。或者他想复婚，当然也是为了遥遥。
吃完饭，我有点累，满桌子的碗筷又是李栋梁收拾，我妈看着厨房里忙碌的李栋梁说：“栋梁这样的好男人，你说离就离了，你现在后悔了吗，你还能找到这样任劳任怨的吗？”
我说：“后悔什么，我一点都不后悔。要找个任劳任怨的还不容易，找个钟点工就行。钟点工干家务比他还专业，我能跟钟点工结婚吗？”
我妈差点一巴掌抽过来，说：“我看你脑子烧坏了，满嘴的歪理，我可跟你说，昨天我碰上李栋梁他姑，你知道我们以前是同事，关系很好的，她说现在大家知道李栋梁离婚了，都在积极给他介绍对象，有好几个姑娘上赶着呢，他们医院的一个护士，追他追的就很紧。”
我哼了一声，“谁愿意追谁追，追到手里也是后悔。”
我妈正想骂我，遥遥跑过来了，我妈就闭了嘴。
很晚了，李栋梁准备回去，遥遥不让，非闹着跟爸爸睡。李栋梁被他闹得眼眶都红了，可是还是得狠心地下楼。我也带着遥遥顺便下楼准备回出租屋。
我妈住的是三楼，刚走到二楼半，遥遥忽然喊着“我要找爸爸”，快步去追李栋梁了，我怕他摔着，急忙在后面追。今天我穿了细高跟的鞋子，走快了有点不利落，刚走没几步，一个没走稳，脚下踏空了。我滚下了楼梯，整个人重重倒在地上，一阵剧痛传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6
我以为快要死了，浑身哪哪儿都疼。我挣扎着睁开眼，看到一片白，后来是一张模糊的脸，虽然模糊我也知道是李栋梁。我说：“李栋梁，我还活着吗？”
李栋梁没搭理我，他跟站在他旁边的大夫说：“她醒了，这样有些检查就可以做了。”
我被人推着做了一圈检查，最后判断肩部软组织挫伤，断了一条肋骨，右腿骨折。我听说摔坏这么多地方，吓坏了，我忍着痛问李栋梁：“我以后会不会残疾？”
李栋梁没搭理我，他在跟大夫研究治疗方案。
我住院了，医生说，没有一个月很难下地。我只能躺在医院的床上接受爸妈和李栋梁的照顾。其实躺几天没关系，我主要是担心留下什么后遗症。
我妈说：“你呀，平时觉得自己能得不行，受点伤马上就怂了。有没有后遗症谁说得准，你要是瘸了，我看谁还娶你。”
天啊，这是我亲妈吗？说话这么恶毒！
我先跟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这期间老田带着几个同事来看我，被我拒之门外了，因为我除了那几个地方受伤，脸也磕到了，嘴巴肿得厉害，我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像一张猪嘴，我可不想让同事看到我这副样子，尤其不想让老田看到。
有天李栋梁来给我送饭，我问他：“我的嘴是不是很吓人，我这样子丑到爆吧？”
他眼皮都没抬，波澜不惊地说：“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这有什么吓人的。”
是呀，做了八年夫妻，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那些狼狈的时候，那些邋遢的时刻，外人看不到，他却尽收眼底。我想起我生遥遥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死掉，我当时做完手术躺在床上，到处插满管子，浑身浮肿，样子很恐怖。李栋梁没白没黑伺候我，我起不来吃东西，他用吸管给我喂水，用棉签帮我擦嘴唇。我说我是不是丑的要死，他说不是的，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是最美的。那会儿他嘴还真甜。
想到这些，我不知怎么有点想哭。
李栋梁把我的床摇起来，给我盛了一碗粥，用小勺喂我。我不想接受他的照顾，不想再欠他情，可是我肩膀受伤累及胳膊，自己吃不了饭。
平时我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是个叱咤风云玲珑八面的女人，什么事都搞得定，可是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个柔弱的需要照顾的女人。我平时瞧不起李栋梁，可是在大事面前，他似乎比我冷静得多。
李栋梁给我喂完粥，又去把我的内衣洗了，我们离婚快一年了，他似乎还没有转变好角色，没把我当外人。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我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二十五岁那年的某天，和渣男友分了手，那晚我喝了很多酒，骑着辆小电动在路上狂奔，结果栽倒在路牙石上，摔昏了。有好心人把我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把我放在急诊室门口，怕被赖上，就走掉了。好心的值班医生把我推进去，冒着担责任的危险帮我治疗。好在我那次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头破了，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但是骨头没事。
那晚的值班医生就是李栋梁，那会儿他头没秃，也没有小肚腩，是个温和的暖男。他很耐心地帮我包扎伤口，在我妈赶到医院之前给我垫付医药费。我很感激他。我那回在医院住了四五天，跟他熟了起来，发现他对谁都挺好的。他比我大两岁，那会儿还是个年轻医生，工作中很虔诚很认真，他工作起来的样子在我眼里很帅，我不知道怎么就有点喜欢他了。
那年我妈为我失恋的事儿发愁，我出院不久就忙着给我介绍对象，她跟李栋梁的姑姑是同事，两人介绍我和李栋梁相亲，我们见了面才发现认识，我们相视一笑，那会儿他的笑容在我眼里那么暖那么帅。
我想起来了，我是喜欢过他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两年后头脑发热跟他结婚。
李栋梁洗完衣服回到病房，看我闭着眼睛，以为我睡着了，轻轻帮我盖好被子。我有瞬间的心软，我在想我是不是负了她，我之前的行为是不是太王八蛋了，我是不是不应该跟他离婚。可是我还很明白的记着我离婚的初衷，我不能回头。
7
我的伤好一点之后，被转到李栋梁他们医院。李栋梁工作的这家医院虽然是个小医院，但是以治疗骨伤见长，比较对症。这次是我爸妈竭力劝我转过来的，他们说他们还要照顾遥遥，李栋梁也要上班，我转到李栋梁医院，他照顾我比较方便。
我知道我爸妈其实还是想给我和李栋梁制造机会，我跟他们说，你们别费心了，我是不会跟李栋梁复合的。
我妈指着我的脑门说，“你这个死丫头，真是个没良心的，你最丑最难最不像样的时候，只有李栋梁不嫌弃你，三十五岁的人了，还分不出好赖，看不清自己的心。”
她说我分不清好赖我勉强能接受，可是说我看不清自己的心，这我可不承认，我的心，我自己能看不清楚吗？
好在李栋梁没借着这个机会提复婚的事情，也没急着要回遥遥。
李栋梁他们医院的人，不知是真不知道我和李栋梁离婚了，还是假装不知道我们离婚的事，依然把我当作他老婆，一帮小护士都喊我嫂子，对我格外照顾。
只有一个姓姜的护士不喊我嫂子，她喊我董姐，而且她在李栋梁面前，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放电，说话声音柔得像一阵阵小香风，我想，这应该就是我妈说的那个追李栋梁的小姑娘。
这姑娘也就二十六七岁，长得还不错，身材也挺好，不知道她看上李栋梁什么了。我真想跟她说，姑娘，千万别追李栋梁，追上了日后会后悔的。这不是因为我妒忌，而是我觉得他们真的不合适。不过我什么都没说，我不想让李栋梁误会我还惦记他。
某天李栋梁来检查我身上的伤，小姜站在旁边，她听李栋梁让我褪下上衣袖子，要看我肩膀，竟然有点着急，她说：“我来吧，我帮你检查，这样比较方便。”一个护士，帮医生检查，她能查出什么来？
李栋梁没听她的，细心帮我检查肩膀，按一下问我疼不疼，小姜脸上带出来明显的不高兴。
我心里想，我身上哪儿李栋梁没见过，看看肩膀怕什么，再说了，别说是前妻，就算是不熟悉的人，医生给病人检查一下不是很正常嘛。这姑娘，醋劲儿这么大，看来是真喜欢李栋梁呀。
李栋梁离开病房之后，小姜还在帮我换药，我随口问她：“小姜，你觉得李大夫怎么样？”
小姑娘也不遮掩，对我说：“李大夫人特别好。”她说到李栋梁的语气跟神情，就像我说到老田一样。
我心里想，这年头小姑娘看人还有把人品放在第一位的，也算是不容易，我说：“可是光人好有什么用呢。”
小姑娘显然不同意我的说法，她说，“人好很重要呀。再说，李大夫不光人好，医术也不错，对病人态度特别好，他是真心为了病人的那种大夫。上次他在门诊室值班，有个老太太头疼来看病，说疼得厉害，要求做ct检查，李大夫一看其实就是小感冒，就没给她做ct，只给她开了两块钱的药，让她回家多喝水。老太太开始还不信，觉得花两块钱能治好病吗？结果回家吃了药，没几天就好了，她特地跑回医院感谢李大夫，说李大夫真是个好医生。我们副院长听说了这事儿，对李大夫说，两块钱给人治好病是挺好的，可是长此以往，咱们医院的效益可就受影响了。李大夫只是笑了笑，那一瞬间，我觉得他是真男人。”
小姜说的这话我信，李栋梁这人心眼挺好，也比较淡泊，金钱名利啥的不太看重，他不会像有些医生，让病人多做很多无谓的检查，或者给病人开贵药猛药。可是现今这个社会，光有一颗好心有什么用呢？他医术倒是越来越好，可是不擅长人际交往，不会表现自己，不知道给自己寻找机会，至今还窝在这个小医院，做一个普通医生，仕途上没有任何发展。小姑娘现在崇拜他，等到跟他结了婚，两个人成了利益共同体，他给家庭带不来利益，她就该抱怨他了。
小姜给我换完了药，忽然说道：“董姐，我知道你们离婚了，李大夫虽然没说过，可是有段时间我看他很痛苦，吃饭没胃口，也不笑，不怎么说话，我就打听了一下，原来是你们离了婚。董姐，我喜欢李大夫，我想追他。”
她看着我，目光里是真诚和执着。
我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先是愣了一下，后来对她说，“嗯，对，我们离婚了，他现在单身，谁追他，他追谁，跟我没有关系。”
小姑娘收拾一下药盒子里的东西，对我笑一笑，“那就好。”
她走出病房，我还呆坐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有意无意从别的护士那里了解了一些小姜姑娘的情况，知道她从小经历蛮坎坷的，我也就有些明白她为什么喜欢李栋梁了，经历坎坷的姑娘，容易喜欢上踏实稳妥的男人，李栋梁给人的感觉应该算是温暖踏实的。
某天李栋梁炖了鸡汤给我带到病房的时候，我一边喝一边说：“你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再找一个人的话，也别找太小的，未必能过到一块儿去。”
李栋梁也盛了一碗鸡汤，正在喝，听到这话头都没抬，也没接话，用一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态度回应我。
我又说：“小姜挺不错的一个姑娘，你别迷惑人家。”
李栋梁咽下一口鸡汤，“我迷惑人家？你脑子是不是应该做个ct？”
说话还真是毒，我低头嘟囔了一句，“对人家没有意思，就说明白嘛，别瞎耽误人家工夫。”我怕李栋梁误会，又说，“我不是故意管你的事，我是觉得，二十几岁的人给遥遥当后妈，小了点。”
李栋梁“哼”了一声，“这是我的事，不烦劳你操心。”
我被噎了一下子，赶紧喝了一口鸡汤。
8
我休息了一个多月，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就急着上班了。公司竞争很激烈，我可不想因为身体原因被人抢了位置。再说，养病这段时间，我几乎没做任何运动，又被伺候得很好，天天补充各种营养，人胖了一圈，我得赶紧恢复正常生活节奏，不然，真要变成一个臃肿的妇人了。
我回到公司，意外地发现李珠回来上班了。我摔伤之前正在做着的几个案子，已经移交到她手上。听公司的人私下议论，说她回家造人没成功，现在离婚了，回来上班之后，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干劲特别足。不过，作为多年面和心不合的竞争对手，我能够看出，她脸上有化了几层妆都掩盖不了的憔悴。
我觉得她回来这事儿有点蹊跷，她走的时候毅然决然，根本不想回来的样子，没给自己留什么台阶，我们公司在本市是响当当的大公司，离职的员工，岂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
老田的助理在公司算是跟我私交还不错的，她跟我说，李珠这次回来，老田帮了很大的忙，在公司高层那里说了她不少好话。
原来是这样，老田在公司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意见，公司会考虑的。我也理解老田为什么要游说公司高层们让李珠回来，因为我和李珠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我受伤了，不能上班，他手底下总得有个得力的人帮忙。
我很礼貌地跟李珠打了招呼，李珠也对我嘘寒问暖一番。她手底下的几个案子，有两个按照老田的授意，又重新交回到我手上，但是是两个相对而言无足轻重的案子，最紧要的还在她手上。从这里，我看出老田似乎更器重李珠。
我有些失落，也感到一丝危机感，我准备拼命工作，把业绩做上去，总之不能让李珠比下去。可是我的身体却不争气了，肩膀当初说只是软组织挫伤，骨头没事，但不晓得怎么回事留下了后遗症，总是痛，阴天尤其厉害。受伤的那条腿也不舒服，太高的鞋子穿不了，有一天疼得厉害，我穿了双平跟皮鞋，就有人笑我，“董姐，你是不是准备生二胎呀？
我笑着打哈哈，心里却想：生个毛二胎，我都离婚了，跟谁生去。
最可笑的是我妈，她居然特地找人给我做了一条棉裤，虽然是丝绵，虽然不那么臃肿，可我好歹是公司女白领好吧，穿棉裤上班，会笑死人的。我不穿，我妈就一直嘟囔我，“你腿受过伤，得注意保暖，好看难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能留下后遗症。这棉裤外面套上条裤子，不显胖的。”
我坚决不穿，留下后遗症就留下吧，也比我现在丑死强。
我依然穿着裙子，忍着腿疼去上班，我拼命工作的同时，感觉到我们部门的空气变得有些暧昧，这暧昧是两个人发送出来的，这两个人，就是老田和李珠。我敏感的嗅到，老田和李珠有点什么，虽然他们都是善于掩饰的人，可是我太了解他们了，他们之间一丁点儿的暧昧，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听说老田的大儿子前不久去澳洲读书了，老婆带着小女儿跟过去陪读，他现在一个人在这边。嗯，对，这时候的他，有自由，又寂寞，正适合发展点婚外情什么的。
某个周末我带着遥遥去看牙医，路过一个偏僻的咖啡馆，无意中发现老田的车停在外面，透过玻璃墙，我看到老田和李珠坐在里面喝咖啡，他说着什么，后来伸出手去，握住了李珠的手。
我想，我的猜测原来没有错，他们俩，真的有点什么。
不过，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不是那种八卦的人，捕风捉影的事，说出来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只是想，李珠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忽然犯起糊涂来了，办公室恋情是能轻易碰的吗？难不成她指望老田离婚，跟她在一起，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不过这种暧昧能带给她一些实惠，老田明里暗里给她一些机会，她的业绩渐渐超过我，气势上压了我一头。
我决定隐忍，养精蓄锐、蓄势待发，可是终究没有忍住。我和李珠因为争夺一个最容易出业绩的案子，从开始暗中较劲发展到明面上你争我夺，后来矛盾激化，吵了起来。
我们俩吵得很凶，各自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声音一个比一个高，我的脸越来越红，李珠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周围人从一开始的假装看不见，到都站起来围观，有人上来劝，但劝不住，我们依然在吵，吵得特别激烈，后来，忽然李珠那边没了声音，她“咚”的一下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我一下子懵了，吵个架，怎么就吵得对方昏过去了。
有人拨打了120，直到李珠被抬到120车上，我还在发懵。
9
我晕晕乎乎回了我爸妈家，进门发现李栋梁也在。
这次我摔伤，李栋梁帮了很多忙，我爸妈挺感激他，他到这边来的次数更频繁了。我上班后又一直在拼业绩，忙得不可开交，遥遥多数时候都在爸妈这边，对于李栋梁经常过来陪遥遥，甚至偶尔接遥遥去他那边过夜，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进门有气无力，摊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李栋梁说要带着遥遥去他那边，我也没力气阻拦了。
李栋梁带着遥遥走了，我妈问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我歪在沙发上，半晌没说话，过了好久才问我妈：“你说，如果我辞职的话，生活会受到影响吗？”
我妈有点担心，“怎么，在公司遇到难事了？”
我没回答她。我妈从我的表情里猜出了大概，她说：“你现在生活已经够糟糕了，如果辞职，换个轻松点的工作，没准生活还能好点儿。”她停了停，又说，“你太要强，这点随我。我也是到了一把年纪，才知道要强并没有什么好处。我后悔当初总是教育你要优秀，要出人头地。我现在想，我干嘛让自己的孩子那么优秀，我又不想让她成为社会精英，我只希望你是个平常的女人，有个健健康康的身体，有份踏踏实实的日子，有个安安稳稳的人生。这就够了。”
我妈很少说这样的话，我有点不习惯，她好像也有点不习惯，说完就站起身来，“我去给你盛碗排骨汤，李栋梁做的，他说是脊骨，喝了补钙，对你身体恢复有好处。”
第二天我回公司，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同事们都在忙自己的工作，似乎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老田把我叫去他办公室，也只是安排了一项工作，李珠的事情，他一句都没有提。
不过李珠在医院待了一周，还没有出院。我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去看看她，虽然去了有可能碰钉子，可是不去我心里会一直不安。
李珠并没有将我拒之门外，我在病房里看到了一脸苍白的她。没有化妆品的遮掩，她看上去憔悴不堪，比工作日老五六岁的样子。
“你来看我笑话吗？”她苦笑着说，但是腔调里没有杀伤力。
我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
“其实你没必要过分自责，”李珠说，“我晕倒不光是因为吵架，还因为……我怀孕了。”
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
她脸上继续保持着自嘲的笑，“很可笑是不是？该怀孕的时候怎么也怀不上，不该怀孕的时候倒是怀上了。”
我和李珠差不多同时进入我们工作的这家公司，我们年龄差不多，都是要强的女人，工作上都有拼命三郎的劲头。我们明争暗斗很多年，都拼来了高职高薪，可是家庭都有诸多不如意。李珠比我结婚晚，刚结婚那两年因为拼业绩，不想要孩子，后来三十多岁了，想要孩子却又要不上了。李珠老公家是那种特别传统的家庭，一家人都为了传宗接代对李珠施加压力。李珠着急了，到处看医生、调身体，可是没有效果。后来，因为压力太大，她甚至辞职回家专门造人，可是在家待了半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珠对我说：“我好歹也算是职场精英吧，比那些家庭妇女强多了，可是因为生不出孩子，就像有了短处一样。我不信邪，我想我凭什么生不出孩子，我回家专心调理身体，放松心情，我就不信生不出。可是我真的生不出，我用了各种办法，都用上偏方了，甚至尝试试管，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我老公一家就是普通工薪家庭，可是却因为这事儿歧视我、嫌弃我。我后来受不了，我又不是生育工具，凭什么他们对我指手画脚，所以我离了婚。离婚之后，我想在工作中证明自己，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怀孕了。”
李珠之前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多私房话，更没有这样推心置腹过。我想，也许她跟我一样，在最困难的时刻，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可是又太想倾诉了，所以逮住对手也要倒出苦水。
“这孩子是老田的？”我说。
李珠没有打算隐瞒，她说：“你早就看出来了是吧？可是你在公司什么都没说。这一点我是服气你的，你再怎么跟我斗，都不会用阴招。我离婚之后，虽然拼命工作，可还是很空虚，总觉得一颗心无处安放，老田这段时间也很孤单，于是……”她停了停，又说，“我没采取什么措施，我觉得反正也不会怀孕，可是没想到，我中奖了，这真的很可笑是不是？”
她这样推心置腹跟我说了这件事，我忽然间替她担心起来，我说：“你打算怎么办？就在这家医院做流产手术吗？我有个熟人在这里，可以让她帮你安排最好的医生。”
她却说，“不，我在保胎。我想要这个孩子，这也许是我唯一一次做妈妈的机会。”
“可是……”我在想，就算李珠是个强大的女人，可是单身母亲带孩子，还是很困难的。又不能指望老田会跟她一起养这个孩子。李珠生病住院一周了，老田一次都没来看她。我知道他大约也是为了避嫌，可总是很让人心凉的。
“我知道很难，可是我想要这个孩子。”李珠说。
我望着她憔悴的脸，说：“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这是共事这么多年，我对她说过的最贴心的话，而且发自肺腑。
李珠说：“这种事，没人帮得上忙。谢谢。”
我说：“你放心，你怀孕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李珠笑了笑，“就这么大个城市，有什么事是能瞒得住的，我没打算瞒谁，公司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我走的时候，抱了抱李珠，这是相识六年，我们之间最亲密的举动。
10
我拿着无房证明，带着遥遥去爸妈社区附近的重点小学报名，报名现场人潮涌动、队伍一直排到校门外。我们排了两个小时，终于报上了名，我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并没有想象当中的喜悦。孩子的这次报名机会，是我用离婚换来的，虽然当初我是那么盼望离婚，可是离婚之后，期望中的理想伴侣和高质量生活并没有出现，反而时常觉得，一颗心飘飘悠悠无处安放。
报完名我本来想带遥遥去买些文具，可是路上接到老田的电话，说让我赶紧准备一下，两小时后跟他一起去南方出趟差。
我只能把孩子放在爸妈家，抓紧时间收拾行李，好在遥遥没有因为我要离开而不开心，他说爸爸答应给他买礼物，跟他吃大餐，庆祝他即将成为小学生。我和李栋梁分开一年多了，遥遥对他的感情没有任何疏远。
我收拾完东西赶到机场，老田已经到了，他冲我招手，带着微笑，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在我眼中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玉树临风了。
候机的时候，老田说这单生意原本没谈成，可是忽然峰回路转，出趟急差也值得。他说如果这次谈得顺利，我们俩在公司的业绩榜上又能添上一笔新功。他还暗示我，他马上要升职了，而他目前职位的人选，他向上面推荐了我。当然，他只是暗示，没有说得那么肯定，这是他一贯的行为方式，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不会说得那么明确。
听到这样的暗示，我并没有很兴奋，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成功的意义到底什么，而什么又是真正的成功。
我们上了飞机，一路都在研究那笔生意，聊着聊着，忽然感到一阵颠簸，紧接着周围发出一阵喧哗，空姐急忙跟大家说，让大家坐好，飞机遇上了强气流。
我起初并没有紧张，飞机遇到强气流是常事，也许过一会儿就好了。可是没想到越颠越厉害，后来简直是忽上忽下的，如同坐过山车一样。大家都紧张起来，周围一片寂静。
颠簸一直在持续，感觉越来越强烈，终于有人惊呼起来，空姐的安抚渐渐无济于事。后来状况还在升级，前面有个孩子哭起来，旁边一个老人吃了速效救心丸。
我也有点紧张了，心想出这么多次差都很安全，这次难道要遇到事故吗？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强烈的颠簸，我的身体仿佛在抖动，心里升起了恐惧。
不能出事呀，遥遥还没正式上小学，我还要看着他上中学，上大学，结婚生子，如果现在走了，我怎么放心他。爸妈就我一个女儿，我要是没了，又让他们情何以堪。还有李栋梁，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我眼前出现了李栋梁的脸，他还是很年轻的样子，他说，董鹤，我们要在一起，过一辈子。我说，好。对，我想起来了，我说过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我当初真的是那么想的。
我正慌乱的时候，旁边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那是老田的手，他说：“董鹤你有药吗，我心脏不舒服。”
我睁开眼看他，才看到他脸色煞白，脑门上全是汗。原来他心脏不好，我一直不知道。可是我哪里有治心脏的药。
就在我着急想要求援的时候，飞机渐渐平稳下来，大家都慢慢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老田的脸色渐渐恢复了。
下了飞机，去宾馆的车上，我看老田已经完全恢复如常，就问他：“刚才在飞机上，最危险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说：“我只想到我老婆，和我的两个孩子，很奇怪，关于工作呀、财产呀，我完全没有想。”
这点和我一样，在最危险的时刻，我们想到的都是家人，其它的，真的都是身外之物。
老田想到他的家人，这没什么奇怪的，可是我很想问问他，他难道一点都没有想起李珠吗？前几天我遇到李珠，她挺着五个月的孕肚，素面朝天的走在街上，她说辞职后跟老田再无联系。可是那孩子，明明是老田的呀。
而我，也有些奇怪，我为什么会想到李栋梁呢，我和他都离婚一年多了，我是死是活，似乎跟他是没有关系的。而那一刻，我清晰的感到，我舍不得他。
难道我像我妈说的那样，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心吗？
11
在南方的生意谈的不是太顺利，中间费了一些周折，比预期的返程时间晚了两天。
我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先回我妈那边想看看遥遥，可是遥遥不在，李栋梁把他接过去了。
我给李栋梁打电话，他说遥遥还没睡，不过躺下了，他刚刚正给遥遥讲故事。
我说：“我过去一趟，好几天没看到遥遥，实在想他了。”
这是我搬走后第一次回这所房子，进门发现里面的摆设完全没变，沙发上还铺着我去年买的沙发巾，电视机柜上还放着我最喜欢的摆件，洗手间甚至还有我搬走时没带的化妆品。家里不那么整齐，却也没有那么脏乱，李栋梁收拾得还行。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房子里，我忽然感受到这一年多都没有感受到的踏实，一种暖融融的让人想躺下睡一觉的踏实。
遥遥本来已经困了，可是见到我又精神了，嚷着要睡在爸爸妈妈中间。于是，我跟李栋梁躺在他的两边，李栋梁继续给他讲故事，讲着讲着，遥遥睡着了，而我，也睡着了。
早上醒来，遥遥在我身边咯咯笑，卧室外飘来米粥的香味，李栋梁已经把饭做好了。
我走到客厅，又四处扫了几眼，没有发现别的女人来过的痕迹，那个小姜姑娘，大约没有追到李栋梁，后来死心了吧。
遥遥吃了几口饭，去一边玩儿了，李栋梁对我说：“搬回来住吧。当初说的就是假离婚，现在遥遥入学手续都办好了，该复婚了。”他这样说，好像忘记了我离婚的真正目的。
而我，竟然说：“可是有可能教育局会查的。”
“那就查吧，实在不行我们换房子，但是一家人不能再分开了。”李栋梁说。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不恨我吗？”
“生过你的气。”他说，“可是我后来想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我们在一起太久了，没注意生活已经布满灰尘，你太忙，我太懒，都不肯擦一擦，才会走到这一步。我想，以后我尽量勤快点，经常擦擦灰，我们还能一起过。”
“为了遥遥吗？”我说。
他说：“也为了自己。当初，我们都承诺过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怎么能中间毁约。”
我望着他，有一瞬间想掉泪，他却没看我，站起身来收拾碗筷了。
我在路上遇到李珠，她的肚子又大了。她跟我说，她现在没有上班，全心全意在家养胎，好在还有点积蓄，生活不会太窘迫。她想等孩子一岁再去找工作。她胖了，看上去富态好多，神态平静安详。
我知道她要一个人带这个孩子，现在和未来，都会很难。可是她说：“留下这个孩子，是我的选择，我愿意吃该吃的苦，有了他，我有很大压力，可是也觉得生活特别有奔头了。”
我跟李珠说，我要跟李栋梁重新在一起过了，虽然我知道他名字叫李栋梁，但今生不会成为栋梁之才，一直会是一个普通人。
李珠说：“什么才是栋梁之才呢？一个男人，有责任感，顾家，踏实，能给别人带来温暖，其实也是一种成功。其实我们都是普通人，只是我们之前夸大了自己的成功，有一点小小的业绩就以职场精英自居，认为自己很了不起，一颗心飘了起来，不知道要飘到哪儿去。董鹤，我们得安好这颗心，才能看清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老田升职了，但是我没有坐到他的位置上去，公司空降了一位，接替了老田的职位。
我有些失落，但并没有很伤心，我知道，如果坐到老田那个位置，薪资待遇还有在公司的地位，都会有提升，可是我会更忙，忙得顾不上家，顾不上带遥遥。而我想，家和工作应该平衡一下，以后，我不能把家务和带孩子的工作都交给李栋梁，自己在旁边指手画脚，还总是不满意。
新领导比老田年轻，很有干劲，跟我们几个管理层的滔滔不绝说了很多。
我从会议室出来，发现已过了下班时间，而且外面下起了雨。今天我没有开车。不过我不担心，因为我知道有人会来接我。
我走出公司大楼，就看到有人撑着伞，站在路对面冲我招手。伞下的这个人微胖，有小肚腩，微微谢顶，但是脸色温和。看着这个人，我的一颗心，瞬间平静而温暖。
李栋梁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我们一路讨论着晚上吃什么。
我知道，我要和这个平凡的男人，重新开始柴米油盐的生活，可能以后我们还会吵架，还会有一地鸡毛。我还是会有些挑剔，而他也做不到天天洗袜子，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知道，这就是生活本来的面貌，而这样的生活，其实挺养人的。我也是转了一大圈，才发现，我乐意过这样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