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黄小花一直紧紧攥着那个发夹。
宋璃不说她还意识不到，发夹都快嵌进手心的皮肉里了。
陡然松开，手指都带着麻。
她呆呆低头，看向平平无奇的发夹，心中涌起一个猜测。
“对不起啊。”宋璃捏了捏她的手：“我送给你的那些发夹里全都装了监听器和定位。”
这就是为什么她能带人立即赶到火场的原因。
“你在警局改口供的那天，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你这小丫头肯定是钻了牛角尖，虽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小花，你还太小了。”
宋璃蹲下来，用温柔的视线看着她。
“大人有义务盯着小孩子不要走上歪路。这跟尊重无关，而是出于责任。你跟我太像了，那么聪明又那么坚强，我不希望你在人生这条道上走什么弯路。”
“我理解你想要自己报仇的心情，我也觉得，必须让你真正实施一次报复才能解开你的心结。所以我这些天一直在观望。你很聪明，真的。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根本定制不了这么周详的将计就计。可是不值得。”
“为了那两个人渣，真的不值得。”宋璃定定注视着她：“你很害怕吧？”
黄小花猛地一愣。
“知道王振先的死讯后，你一定很害怕吧？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你害怕也没有关系，都过去了，现在不是有我们这么多人陪着你吗？”
话还没说完，黄小花就已彻底泣不成声。
她是真的很怕……
她害怕自己到死都摆脱不了黄洋跟高丽丽的纠缠。
她害怕自己被残酷的现实折磨得面目全非。
她害怕这种望不到头的黑暗与孤独。
她害怕得不得了，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用最惨烈的方式，拖着那两个人一起去死，心里的恐惧仿佛才会散去几分。
可当她真正陷入漫天火焰之中，再次回到普通的世界，她才逐渐意识到生命的美好。
也发现了自己先前的愚蠢。
她有些不敢抬头，声如蚊蝇：“对不起……我……”
“不用说对不起。”宋璃轻轻抱着她。“好小花，不怕了。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直到真正把女孩子纤弱的身体抱进怀里，宋璃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没人知道她今天有多慌乱。
这发夹款式的监听器自称续航7天，谁想在今天清早就失效了。
不仅听不到那边的动静，定位也消失了。
宋璃叫上李哲许行动起来，联系刚落地的兵哥哥，让他们立即赶到小花的垃圾仓库。
自己则带上各种提前备好的消防设备开车赶过去。
谁想赶过去时火已经烧起来了。
宋璃一颗心悬得高高的，又是报警又是打119，直到看见刘寒松把小花无事救出来，她才稍稍缓过神。
手心都被她的指甲掐出了几个月牙状的血印！
假冒伪劣产品害人不浅啊！
宋璃简直不敢想，要是自己迟一点发现监听器的问题，稍稍来迟哪怕一分钟，可能小花今天就得跟那两个人渣一样躺进急救室抢救了。
“我才要说对不起……”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黄小花以为宋璃是在为侵犯她的隐私而道歉。
毕竟任谁都不会乐意被人24小时盯着。
但宋璃出发点是好的，黄小花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宋璃姐姐，你没有错。”
病房里的所有人注视着这温暖的一幕。
站在病房外的王颖迟迟不敢敲门，还是凌盛走过来，在她肩膀上敲了敲，才把她带走。
两人来到安全通道。
“凌队。”王颖闷闷叫了他一声。
“想跟小花道歉？”凌盛问她。
她点点头。
凌盛叹了口气：“你要怎么开口呢？说，不好意思我说漏嘴让你知道你舅舅牺牲了，说不好意思我导致了这一切？”
王颖捏紧了双手，把头埋得更低。
“可是王颖你有没有想过，你去道歉，小花要怎么回答你？她说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事实，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舅舅的死讯。说没关系，这一切惨案都是她自己想不通才引起的？”
凌盛望着她，仿佛要把她的灵魂都望穿。
“你到底是想向她道歉，还是想得到她的原谅，好让你自己好受一点？”
刷的一下，王颖脸都白了。
“我不是……”
“你不是？”凌盛打断她。
王颖似乎不堪忍受这样的注视，她咬牙再次低头，眼眶已经红了。
“王颖。”凌盛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别在这儿给我撒娇！你是一个警察！”
“面对未满十四岁身陷囹圄的孩子，你言语轻率。导致这个孩子选择了这么一条同归于尽的路。或许组织上规章制度上不会有任何需要你承担责任的地方，但我希望你至少有点自知之明。”
“如果不是你，今天这场火灾不会发生。”
犀利的话语几乎打断了她的脊梁骨，眼泪在眼眶打转，她无力地为自己争辩：“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后果……”
“不知道，这三个字别人可以拿来当借口，但我们不行。最基本的与人沟通都做不到合格，你还怎么办案？你在警校学的东西都喂狗了是吗？”凌盛很少说这么粗鲁的话。
此时也是气上头了。
他本以为王颖只是个单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她这样的性格容易矫枉过正，所以需要人仔细盯着她。这也是为什么她明明年纪跟凌盛相仿，却还在凌盛手下做事的缘故。
但最近她对宋璃的针对，还有黄小花这事儿发生后采取的行动，都让凌盛觉得，王颖需要真切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否则，她当不了警察。
“我知道，你家境优越，家里人普遍道德界限高，所以你对于不符合自己道德标准的事情，就会一杆子打为不应该。甚至你无法想象，小花在那样的境遇之下，陡然听见唯一一个亲人的死讯，会产生多么大的绝望。因为你生活圆满，你拥有很多，而小花一无所有。”
凌盛字字珠玑。
“我不要求你跟小花感同身受，但只有一点，在你说话行动前，尝试着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而不是用你狭隘的想法去界定别人的行为，也不是不经大脑就说出轻率的话。”
王颖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批评过？
抽泣声已经大到快要变为大哭了。
凌盛还不打算放过她：“你不具备共情能力、目光狭隘浅短、没有责任感与使命感，我带不了你，我会跟上面申请把你交给老赵。”
“不！”王颖猛地抓住他的衣角：“凌队，我知道、我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
“你要是知道错了，就不会有脸在这儿跟我纠缠！”
凌盛一声大吼，随即无比失望地看了她一眼。
“王颖，在满脑子情爱之前，你可以先试试三天不吃饭，体会一星半点小花曾经历过的绝望，或许就不会说出这么离谱的话了。我们只是同事，何来要不要的说法？”
警方很快给出了这场案件的调查结果。
因为宋璃提供了发夹捕捉到的所有音频，所以事情经过非常清晰。
围绕卖房还债一事黄小花与黄洋高丽丽发生分歧，高丽丽起了杀心，在黄小花的引导下，他们发现了王振先牺牲的事实，决定放火杀人，制造意外。
而黄小花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她联络猛哥完成一处将计就计。
唯一不清晰的就是他们被关在仓库之后发生了什么。
黄洋跟高丽丽都坚持是黄小花放的火，黄小花也承认了这一点。
但不论是烟还是打火机都是黄洋带进去的。
又是他们意图放火杀人在先，再结合黄小花多年被虐待不得不反杀的苦衷，以及她未满14岁的事实来看。
警方不仅没有追究黄小花的刑事责任，并解除了黄洋与黄小花的监护关系。
与此同时，警方还顺藤摸瓜，清算了猛哥团伙的罪行。凡是在他那儿借了高利贷的，利息不用还那么多，只要把本金和国家规定的利息还完，就能拿回欠条。
黄洋跟高丽丽躺在医院里，每天痛不欲生，还将面临牢狱之灾，没有能力还钱，这债务自然就落在了詹傲头上。
巧的是，高丽丽给詹傲买了一套房子。
用的是从黄洋那儿刮来的钱，以及这么多年通过高家从林家那儿吸来的血。
把房子卖掉，刚好够把债给还清楚。
或许不义之财注定就是要还回去的吧……
不过这些糟心事都跟重获新生的黄小花没有关系了。
她现在独自一人住着妈妈留下来的房子，7个新舅舅帮忙把里头属于黄洋跟高丽丽的东西都清了出来，扔进他们医院病房。
又简单把整栋房子重装了一下。
感谢军人高超的动手能力和配合水平，短短两天这房子就大变样了。
尤其小花现在住的房间，窗边摆了绿植，还有书桌，日历上书写着她想要为之奋斗的野心。
——女兵。
黄小花对宋璃这样说：“我知道自己政审可能有很多问题，但我还是想走这条路。我想像舅舅他们那样，活在阳光下，守护着阳光。”
等小花的事情告一段落，宋璃立即把目光投向了之前回老家的马建才身上。
在黄小花先前提供的证言中，顾明母子打晕了苏曼曼，将她送走。
而扛走她的人就是这个今年五十二岁的马建才。
前几天由黄小花带着去他家，却得知他回了乡下老家。宋璃也没有干等着。
这些天她拜托王秦去调查马建才的情况，眼前才刚刚初步有了个结果。
马建才，私人司机。
结了两次婚也离了两次，分别生了一儿一女，都跟着前妻过。
他除开定时给儿女打钱，就没有别的开销了。
听说前段时间他刚在受雇的人家那儿立了大功，刚好就是苏曼曼被带走后几天的事，这才得了半个月的假，回乡探亲去了。
“立了大功？”宋璃琢磨着。
王秦挫败地挠了挠头：“查不到。雇佣他的人家也算是豪门了，就是搞日化的何家。没那么好查，水深得很。”
“又是豪门……”宋璃一边思考一边点着手指。
李哲许把手机屏幕递过来：“魏天说了，何家前段时间跟中邪了似的，他们儿子出车祸成了植物人，疯狂找女孩儿冲喜，还得是特殊八字的那种。”
“冲喜？”
宋璃猛地站起身。
——她说，苏曼曼虽然脑子出了问题，人也病怏怏的，但好歹是个全须全尾的女人。听说那家正在找合适的人选，要不我们把她送过去，那家人肯定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黄小花清脆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当初那些听得人一头雾水的话，在套入“冲喜”这件事之后顿时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苏曼曼就在何家！”宋璃捏紧双拳，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要怎么平安把她带出来？”
“去何家转一圈？你至少要先确定她的位置。”李哲许提醒道。
“对，对。但是总该有个由头。”
恰好叮咚一声，魏天又发了消息过来。
“你看，明天就是何家大小姐的生日，要在家办宴会。”
宋璃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去准备礼服。”
-第62章完-
